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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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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顿时就笑了,颇有深意的反问:好人,就他?你可不要吓我。

    唐劲陡然就没了声音。他知道,这些向着外人的话,令唐易不愉快了。但他还是要说的,苏小猫是唐家的外人,但却是唐劲的自己人。

    两人对视片刻,终究还是唐劲率先调转了视线。

    “谁啊,不认识。”

    事物都有两面性。

    唐劲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险险过关。再开口时已没有了方才的防备:“我知道,苏小猫擅自调查唐家这件事令你很不愉快。你给了我余地,始终没有出手,而是把消息走漏给了钟文姜,想借钟文姜之手把这件事压下来。你的心意,我懂,都记在心里。你放心,在唐家这件事上,纵然是苏小猫,我也不会让她令你为难。”

    这会儿唐易已经换了衬衫,一身黑色,头发上的水还未干,可见是刚刚换下浴衣出来的,也没怎么在这具身体上下功夫,换了件衣服就出来了。这让唐劲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升起些暖意。一个随性的唐易,这已经是这个男人把他当做自己人看的暗示了。

    “不了,”她似乎毫无兴趣,往船沿边一靠,抬了抬下巴:“就在这里谈吧。”

    “就在吧台。”老沈心情复杂,一边为唐劲在这里的巨额消费欣喜不已,一边为“万一出了什么事”这样的担心有些揪心。思此及,他的语气也就多了发自内心的几分沉重:“他过来喝了一整晚,喝了不少,伤身啊。”

    她拿出了一个商人的态度,对他在商言商:“事情办完后,我以10%的利息还给你,高利贷啊朋友,你这笔交易不亏。”

    “唐劲!”

    他将箱子递给她,沉甸甸的,把百来万的事情讲成了一桩几块钱的小买卖:“钱在这里,你拿去用。”也没想着要她还。

    她从背后一把拉住他的衬衫,力气不够大,没能将他拉转身。他没有动,她也绝不松手,一时间令一旁扶着车门的酒店泊车侍者非常尴尬,不知从礼节角度该说一句怎样的话才能不得罪双方又把场面圆了。

    男人没说话,拎着酒杯的手微微垂了垂,任由温泉水一下一下打在杯沿上,泛起阵阵涟漪。

    苏小猫抹了一把脸,把头撇向了一边。遇到这么一个不给面子的,她得顺顺气才能把头转过来。

    “唐劲!”

    苏小猫那脑子里已经展开的行动图上,第二点,就是需要一笔钱。

    背水一战,她没有后悔,海平面卷起大风,将她的声音也一并高高卷起:“就是这么巧,我恰好知道,唐家从不沾港口这门营生。刘总,你却背叛唐家,打着唐家的名号打通港口关节,在公海走私成品油。不仅做非法生意,还杀人灭口,用的也是唐家的名号。这事要追究你的人可多了,头一个,就是唐家,接下来,就是监管机构。如你所见,我是记者,记者最擅长的是什么?把握新闻的速度和事实。所以不妨告诉你,方才你说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已经传到了三方面手里:唐家、《华夏周刊》、监管层。如何,这样的局面,是对你更不利,还是对我?”

    “若是你没有本事,被抓了,我也有保全自身的需求,为了自身需求而做点不得已的事,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箱子里一看就不止三百万,起码再多了一百万。苏小猫在心里腹诽,宋彦庭真够意思,瞒着她不仅给了她要的,还多给了她一笔私房钱,让她在这会儿生死关口手里的筹码还能更阔一把,把她的胆都壮足了。

    他拿起筷子,一张嘴不再用来质问,而用来大口大口地吃饭。

    唐劲静静听着这一个声音,想起邵其轩知道他要一个人来这里时,对他鼓励的话:好歹他是你兄长,不是你爹,虽说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看在你爹的情分上,总不见得能对你怎么样。

    他来不及说话,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上他的背部,他下意识更抱紧了她几分,就在这一股撞击力之下沉了海。

    苏小猫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对这番赞美照单全收:“你遇上我,是你走运了。”

    “宋彦庭,你要记住,我是一个记者,不是别的虎狼豺豹。我干的所有事都是符合新闻人的行为操守的,我也很惜命,不会去做那种丢掉小命的事,你明白么?至于其他的,新闻人有新闻人的保密守则,我不想告诉外人,也不能告诉外人。”

    做吧?

    苏小猫在一秒的时间内计算了她能跑掉的可能性。

    货轮船头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人姓刘,全名刘油,人称“石油刘”,嘴里叼着一根烟,眯着眼睛往望远镜里去看。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做生意之前,他都会像欣赏大片一样欣赏一段生死追逐戏。

    他几年如一日,听见唐劲的名字就胃疼、头疼、心脏疼。苏小猫就用这名字,在他胃里、脑子里、心脏里,砍了一刀一刀又一刀:“我跟唐劲之间的关系,值得我为他冒任何险。何况,这次是我失礼在先,还他是情分。”

    “……”

    苏小猫懒得跟他烦,只能让她身后这条尾巴跟着。

    “没有‘再来一杯’了,”邵其轩将空酒杯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一旁,对他道:“回家了啊。”

    她不懂。

    苏小猫拿出两叠钱,推了过去,笑笑,“也就是你手上已经沾过血了。坊间传言上一单接货人被海关蹲点扑下,后来不明原因死在看守所里,原来是你下的手。”

    刘油难得地被惊到,当场倒退了两步,暴喝一声:“你说什么?!”

    他没有说话,心里有一场难过要化解。他想他和她之间的这一场感情,是否一开始就是他错了?喜欢了立刻要表达,表达了立刻要天长地久,这样一意孤行的草率,寿命很短。

    “好,我同意。”他对她交代:“注意安全,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谁信啊!”

    苏小猫是这样,唐劲也是这样。

    “谢了,兄弟!”

    唐劲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让人不痛快。唐劲存心要人不痛快,可以拿出很多手段。平时这些手段都被他藏着,被他用理智、道德、良心压着,这会儿酒精毁灭了它们,一个从唐家出来的唐劲就出现了,会作恶、也擅长作恶。

    这座太平洋上声名赫赫的私人岛屿,原本只是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岛。四年前这里被人买了下来,买它的人一句“这里不错,我喜欢”,先后投入巨额资金,以一己之力硬是把一座无人岛打造成了太平洋上的奢华明珠。

    当然他嘴上是不会这么说的,此刻也端出了一副被人骂醒的沉痛不已:“是、是,你说得对,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我这不就是赶紧把你叫来了吗。要有人劝,也得是邵医生你去劝呀,我们外人不行的。”

    唐家上下三千人,生死皆从一人言,说的就是他。

    海平面起了风,惊涛拍岸,一艘货轮在风浪里摇来晃去。

    唐家很复杂,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的人和事,就更复杂。没有好,没有坏,一切标准都变得面目不清,在这里活,靠的是最纯粹也最野蛮的准则:活下来,就是对的,就是好的。

    苏小猫这一晚流了太多的眼泪,一声凄厉:“唐劲!”

    他看见她就那么吊儿郎当地杵在他面前,脸上带着那种“打死不投降”的地痞顽固。唐劲想,这家伙有良心吗,啊?她刚被他拆穿她在调查唐家的时候,她还有那么多的不好意思、歉意,想要向他讨一份沟通、理解,这才仅仅几天的功夫,她那点不好意思、歉意,已经被她自我消化完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谅,包括他的。

    中枪的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没有感觉的,能将她抱在怀里,胸膛的温暖足以抗衡肉身一切痛楚。他一笑,非常满足。所有的痛苦都是“纵浪大化中”,所有的痛苦都比不过你说你不够爱我。

    丁延向后一靠,双手环胸,盯着她飞逃的背影,知道这小兔崽子是害羞了。

    唐劲一眼认出这是品质一流的布鲁斯玫瑰,极尽美丽,极致放纵,这一庭的血红色,像极了唐家独一无二的家徽。

    “唐易把带在手里把玩的瑞士军刀对准自己的手臂落了一刀,当场见了血,他放了一句话:‘我这具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和唐劲一样的。还要动他么?’。唐易玩真的,谁敢说不,就这么摆平了局面。”

    “密码是你跟他的结婚纪念日。”

    拿到钱总是愉快的,拿到比预期中更多的钱,那这种愉快就更胜一分。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一年夫妻,做成了敌人、自己人,这是怎样一种矛盾。

    吃定他当日重伤时受她一恩,吃定他从此以后长情不起,吃定他连分手都阻挡不了“苏小猫”这个人他要。

    海平面掀起风浪,扑杀一切爱恨。

    苏小猫单手扶着箱子,半蹲在地。

    他转过脸,没再去看她,声音冷淡地知会她一件事:“明天我会和贵公司进行最后会晤,你们的反馈不让我满意的话,唐家的最后通牒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她会游泳、会潜水、会跑、会跳水,从小在“遥乡”受过的不少惩罚在这会儿真正现出了救命的威力了。她跑步的速度和耐力都是国家级长跑运动员等级的,她跳海和游泳逃生的技能都是经过不下数十次实战经验中练出来的。她做人的哲学很简单:打得过,打;打不过,跑!她的良心也从不受折磨,她又不是警察,只是一个记者,纵然心里装着天下和真相,但那又怎么了?保命最重要!

    “小猫,这就是唐家。”他声音很轻,于天地间对她坦诚:“丁延终究没有瞒我,把你想查的事告诉了我,我告诉了唐家。今次是唐易派了人过来处理,他没有亲自动手。呵,没有亲自动手,已经这样了,若有一天他亲自动手,会怎样,我不知道。”

    苏小猫的野望太辽阔了。

    两个人就这样打闹着,苏小猫眼风一扫,记者天性的直觉没来由地一闪而过,令她直直地往二楼看去。

    “嗯。”

    “箱子有密码,我没把密码给你。”

    温泉池里的男人做了个手势,尹谦人心领神会,随即退了出去。

    有水光从苏小猫的眉骨无声滑落,冰冷、粘腻,是迅疾而起的冷汗。她在一瞬间,脑中转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她不发一言,眼神却依旧热血,里面全是不认命、不服输。她不信,这点小场面就能把她断送了,她也绝不会肯,让一个还有那么多事未完成的自己断送在这里。

    “……”

    两人都是这里的常客,侍者见了是邵其轩,立刻倒了两杯冰水过来,还不忘在里面放了解酒的柠檬,“邵医生,还是你兴致好,在我们这寸土寸金的天堂喝冰水。”

    无事袖手谈性情,有难一死报君王。

    你告诉我,如何不终?

    他似乎也没有太多力气,但意识还算是清醒的,伸出了左手覆上了她的眼睛,还她的世界一个救赎。

    苏小猫猛地跪下去,伏在他冰冷湿透的身躯上,失神半晌,终于仰天嘶吼,一声劫数:“唐劲——!”

    他闭上眼,仰头将冰水一饮而尽,“我明白,所谓喜欢一个人,就是可以无限接近,但永远无法彻底到达。”

    刘油倒吸一口气,一声暴喝:“你是谁?你不是下家派来的苏清风?!”

    他只有道歉:“没有把苏小猫的事告诉你,是我的错。……我有我的顾虑,希望你会体量。”

    波澜壮阔的海平面,此刻在凌晨黑色的天幕之下,展现出一派生死勿论的黑色冰冷。公海永远有它最雄伟的魅力,人类、船只、日升、波涛,不过是千古一瞬,轮回道中的一抹影子,但就是这些一抹抹的影子,永远学不会承认自己的微,要在这天地间闯一闯,阔一阔。

    苏小猫一愣。

    他是懂的。

    苏小猫一笑,这笑容完全是老江湖的那一种笑法了。她拍了拍手里的箱子,声音厚重,让后者听出来这箱子里货真价实的一叠钱,而不是空的。

    “不必了。”

    苏小猫首先就去找了丁延。

    “话能不能说开是其次,重要的是安全。”

    这一天,临近傍晚,郡主岛年轻的少主人正在温泉池。

    他心有愧意,双手放在腿上,跪坐在地低头致歉:“苏小猫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出离愤怒,没有说出点“你这是什么话!”的话,没有干出点“算我白白认识你!”的一走了之。唐劲是出离平静了。这是唐易,是寻常人想白白认识都认识不了的人。

    老宋能做的也就是将小宋带走,走之前对他讲的话也实在算不得逼迫而是大实话:你喜欢小猫我不反对,但你喜欢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小猫,我就不能不反对了吧?

    “苏小姐这么俊的身手,不是这行混的,还能是哪行呢。做生意,一定要是内行才可以,否则,就有被外人探听了去的危险。”

    说完,仿佛要邀请人做见证,顺手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一旁。站在旁边的下属立刻接了过去,拿起望远镜眺望。镜头里,一个年轻的女子越来越近,先是脸,再是表情,最后连眼神都看得清了,是那一种辨不清隶属三教九流、还是良家妇女的神情。

    刘总大笑,一边用力抽烟一边走过去,笑道:“规矩。不试一试,我怎么能放心让你登船呢。”

    苏小猫在本城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请了小宋一顿贵的。

    尹谦人踌躇不语。

    她一直对自己看人这方面有着一股迷之自信,就好比十几年前在那集合了救助、慈善、作秀、广告等等鱼龙混杂的孤儿院里,她只需要往人群旁一站,看着脸色各异的人们不经意间做出的细节,她就能看穿一个人。成年人肚子里有的是心怀天下,还是花花肠子,都瞒不过苏小猫那双被人世间疾苦打磨成型的大眼睛。可眼下她却没辙了,她连一个宋彦庭都看不透了,再下去她该是连自己都看不透了。

    宋彦庭喝一口橙汁,问一个问题,一杯果汁喝完,他的问题已经堆积如山。他是坐在了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对她进行了一场拘留所老警察的审问了。

    他尽了全力,维护了唐家。这一种维护里面,将很多人变成了敌人,包括苏小猫,包括《华夏周刊》。

    沈总经理被问得一懵,心想这医生的思维就是别致,酒吧不卖酒他卖什么?卖慈善啊?

    他叫住起身走出去的苏小猫,“唐劲那边误会还没消的话,你跟我说,我去向他解释。”

    丁延的手搁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上下敲。

    这一单生意还没做完,她已经想着下一单了。

    苏小猫一笑。

    苏小猫打开箱子。

    邵其轩一愣,当即也笑了,说了一句“只当我没说”。

    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她涌起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在冰冷的海水中一肩扛起了他整个人的重量。风浪、暗涌,都没有打散她拽着他的手,她就这样死死拽住他的身体,奋力向海平面挣扎游去。她辨不清她是否在哭,海水很咸,泪水从眼中涌出来,恰好清洗了一部分的苦咸,连泪水都在帮她,她更不可以认输了。

    她收起站着歪歪斜斜的腿,站直了回答:“有。”

    贺四爷站在船头拼命跺脚,活像一个受尽了苦的地主,要把昔日那身临险境、虎口脱险、东山再起的历史都搬出来:“老刘!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竟敢让她上船?她是查你来了啊!我当初就是这样子着了她的道,被监管层逮着了,差点进去了!”

    一个浪打过来,将他打向她,她就在他左肩好好落了一场泪。良久,她闻到一阵血腥味,一滴两滴的液体落到她脸上。她摸一摸,知是血。

    苏小猫的世界里,他不是外人谁是呢?

    她的力量又涌起来了,连拉带拽,将他一起拽上了最近的救生船。上了船,她抽回手,海水退潮,她看清了手心的血迹。

    他声音含恨:“他是为了你,从美国回来的?”

    苏小猫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挥着爪子扇风,企图把肚子里一包火扇灭一些。

    郡主岛上有一方天然温泉,终年恒温。当年唐易心血来潮,独自开一架私人飞机转了几圈,凌空往下望,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温泉。这是一个喜欢上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到手的男人,最后亲自上阵,硬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将这一方温泉以原貌设计进了岛屿城堡中。坐山环海,一眼世界起。唐家的私人医生邵其轩就曾站在这里发出过以上感慨,又在书房里偶然看到设计图的落款写着“唐易”两个字时,惊得没了魂。

    尹谦人进来的时候,温泉池里的男人正闭目养神。他背对着人,尹谦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因而有了一瞬间的踌躇,但兹事体大,还是要通报一声。

    一己之力,他护了她周全。

    他中枪了。

    邵其轩没心思再理他,挥挥手让他走了。邵其轩已经看见了要找的人,直直走过去,正好按下了唐劲手里的空酒杯。

    苏小猫知道,这是他在权衡的表现了。

    狗日的,美帝国主义把纯情的小宋都变成了无比阴险的宋总了。

    苏小猫知道她这几句话一出来,又够他在心里痛苦好一阵了。她有了主意后就是这个样子,谁的痛苦都可以牺牲,包括唐劲的,她一股脑儿地往他身上撒痛苦,把他对她的那点儿感情一下子全挥霍进去了。

    直到,他遇见她。

    “哦?”苏小猫掸了掸身上溅到的水花,闲话家常般地开口:“试出什么来了?”

    宋彦庭好样的。心里被她和唐劲两个人砍了多少刀,面上的情分却是一点都不少。甚至不稀罕来句“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样的套路让她心里为他酸一酸,坦荡得非常男人。

    一句无心的话,也是一句真话,她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这就叫巧。

    见她竟然没有要爽快答应的意思,小宋眉毛一竖,搬出了少爷脾气,“咋滴?我飞了十六个小时过来做了你的债权人,你请我一顿饭都不行啊?”

    苏小猫几年前考驾照时爱上了速度带来的刺|激感,心血来潮顺便跑去沿海学了个游艇驾驶,这几年虽然没机会开过游艇,但记忆力真是个惊人的东西,硬是对得起她那点学习费,一摸到游艇控制杆,感觉全上来了,仿佛几年的空白不过是潇洒走一回,如今全回来了。

    两人对视良久,这一回,唐劲没有再避开。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这是,唐家在清理门户。”

    苏小猫拍拍袖管上的灰尘,笑了笑,没再接下话。本就是双方共谋做杀头的事来了,做这档子事的人,面狠心辣,杀人的事都干过还怕讲点荤段子?荤段子只要开了头,再下去就是脱衣服滚床上去了,这个坑,她不跳。

    她在生死之间一怔,眼眶一红,“唐劲?!”

    苏小猫转身,正欲跳上游艇离开,忽然听见一个脚步声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洪亮地传来:“老刘,谈什么事谈这么久,下面我这赌局都开好了,你不请客人一道下来玩一把?就当免费赠送的活动了。”

    温泉池里的男人没有回应。

    “好嘞。”

    再睁眼时,冷不防,纵身一跃。

    “不要看。”

    唐易笑起来很动人,一个男人一笑就能漂亮成这样的,这世上找不出几个。但就是这么漂亮的笑容,究竟包藏了多少面的唐易,没有人说得清。唐劲心里清楚,眼前这一个笑容里,已经有了一个怒了很久的唐易、一个等着他自找苦吃的唐易、一个睚眦必报十倍奉还的唐易,唐劲不知道的是,这里面是否还有一个尚念手足之情的唐易,一个面恶心善将真心藏起来的唐易。

    半晌,一个声音终于响起,底色华丽。

    海平面刮起剧烈的风,将她的马尾吹得有些松散了,仿佛连眼神都被吹散了,露出点慵懒的惊艳来。刘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既觉得她美,又觉得她居心叵测,最后好似被吸引似地,在她面前踱了几步。几个下属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定,石油刘只有在心神不定的时候,才会三步一停地踱步。

    唐劲想,长兄如父,四舍五入这才是他爹啊。

    这一刻她想起唐劲,想起那一晚他试探她,试到最后心灰意冷的样子。她记得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记得他说,苏小猫,你查了唐家这么久,难道都不知道,唐家有所为有所不为,从不沾港口这门营生?

    唐劲死死地盯着她。

    丁延看着她,纹丝不动。

    “我怎么能不管,我怎么能保证你拿着钱干的不是危险的行当。”

    宋彦庭一颗心被她砍得稀巴烂。她现在不仅不以朋友的身份跟他谈了,还用上了商人、银行、债务人的身份来跟他谈,快把他跟她之间十几年的情分谈光了。

    甲板上,灯光大亮,贺四爷一眼扫过去,盯在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上不动了。这背影几乎没有转过身,他也根本无需她转过身,单单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他记上一辈子。贺四爷的声音陡然凄厉,遥手一指苏小猫:“不好,她是记者!我就吃过她一次大亏!”

    大洋彼岸的宋彦庭有时差,正是凌晨两三点的时间,接到电话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你等着”,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睡了没醒,说完就挂了电话。

    “……”

    “我今晚走不走得了,是我和你说了算,不是唐家说了算,”她像是腻了,讥诮入骨:“刘总,你也老大不小了,五十多岁的人还要打着唐家的名号到处骗,你也真好意思?”

    “你过分了啊。”

    唐劲开口,将心里话讲给他听。在唐易面前,别的话都没有用,只有心里话还有一两分用处:“我没有把唐家的事告诉过苏小猫,她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又做惯了记者,唐家一向是传媒想追究但不敢追究的地方,苏小猫想追究一两分,换取《华夏周刊》的东山再起,这一点,不能怪她,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把唐家的严重性告诉她。”

    “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宋总不依不饶起来,坏得惊人:“苏小猫,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这钱你提不了现。”

    看了一刻钟,石油大佬刘总放下望远镜,高度赞扬:“好身手,还是个姑娘。”

    沉重的皮箱整个打着滑,海面下过雨,甲板上还湿着,箱子就在这水声中转了一个圈,直直停在了刘油的脚边。

    真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唐劲有一种“不去想”的本事,不去想该不该做、要做多久,腿下一跪就再也不起来了,直到把事情做成了才算数。

    身后一道身影,鬼魅般地,突然出现,追随着她的速度一同纵身跳了海。

    因此他更不忍心,让她看见。看见了,从此她就快乐不起来了。世尊四十八愿度众生,依然度不尽恒河沙数的劫。他只有一个人,要守一个女孩子的快乐,如何容易?他小心翼翼,心里仍旧晃晃荡荡的。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怎样都守不住,怎样都要守。

    或许,有受枪伤的可能性。

    一瞬间的骨冷席卷她全身,比海浪更冷,比死亡更暗。她抬头,看见一场厮杀。刘油、贺四爷,皆逃不过这一场大逃杀。这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在对猎物进行扑杀。人,此时不叫人,只是衡量性命的一种说法而已。这是走兽式的战争,输赢以存亡计,非常血腥,非常兽|性。

    她缓缓转身,清俊傲气的眼神扫过去,就这样让名闻天下的真面目立在了众人面前,“贺四爷,别来无恙。”

    唐易出声,截住他的话。

    “刘总,今晚算你走运,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好了,”她一笑,很是睥睨:“我姓苏,苏小猫。我还有一个名字,《华夏周刊》,苏洲。”

    她从来都是一个薄情的人,感情太少,总是供小于求,不懂得什么是万斛闲愁,不在乎什么是我爱你。她的感情太稀缺,天性涤荡着浑然天成的“无所谓”,就这样活成了一个浪子或荡子。然而他一语成鉴:荡子精神,贤人行径。若她坏到了底,也就不会悲伤了;可是她还不够坏,他义无反顾拖她下红尘,赌的就是她的不够坏。

    “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个笨蛋,你来干什么。”她拍着他的脸,滚落热泪:“你好好地去做你的唐家二少爷啊,好好地按你当日所说的去做啊,好好地跟我分开一阵子啊。你跟着我来这里干什么,你为了我这样的人连命都不要干什么……”

    丁延从不做亏本生意,要想说服他,得让他算计,让他觉得“不亏”。苏小猫换了个坐姿,让自己放松,开口道:“这个选题是丁总提出来的,但是,如何做,却是我的主意。前期调研组调研时发现这一个选题的难处在于无法采访到唐家任何一个当事人,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是我提出了建议,建议绕开当事人,只采访和事件有关的旁观者。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记叙,做成纪录片,就算可以采访到当事人,也坚决绕开。这一点,不能否认,是吧?”

    间或有女侍进来,着浴衣,挽发髻,跪下的同时将手里的红酒放在温泉池边,又缓缓起身,对少主人微微一鞠示意,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行云流水,各安其位,七情六欲都没有,这就是唐家的人该有的样子。

    唐劲抿了下唇。

    苏小猫眯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个人。

    她这一句话,仿佛平地一声雷,引爆了全部真相。

    “天堂?”邵其轩笑笑,把冰水推到唐劲面前,意味深长:“喜欢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去哪里都是地狱。”

    唐易忽然半跪下来,动作很缓,与他平视。他压低声音,拿出了不常见的诱惑,陡然用在了唐劲身上:“不过只是一个女人。”

    “行行,吃饭,请你吃饭行了吧。”

    “对,”尹谦人恭敬答道:“正在中庭等您,说是要向您致歉。”

    然后迅速地溜了。

    “唐劲!”

    刘油大笑,笑容洪亮,胸腔起起伏伏,颇为震动。

    她吃定他到交出性命的地步,她罪孽深重。

    苏小猫不愧是豪杰,一点也没给他“这哪儿能啊”的含糊,点了点头告诉他:“是。”

    唐劲那条路是走不通了,被一顿吵架堵得死死的,就算不吵,这笔钱也不能问他要。苏小猫腹诽着自己,自从遇到了唐劲,她干的十件事里有九件是唐劲反对的,他一边对她干的事反对到底一边爱她,苏小猫也觉得他挺不容易的。

    他想,原来千百年来,爱一个人的使命就是要让自己痛苦吗。他对大爱和大恨视而不见,眼中只有个人恩怨,这是一种怎样的倒退。

    “我好爱她。”

    自从那次为了救苏小猫他大闹了一场、惊动了他老子之后,宋彦庭就被宋董事长亲自绑去了美国。老宋对这个儿子是心里有数的,小宋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过招都能不落下风,一碰上苏小猫的事就头脑发热。老宋是个格局颇大的企业老总,自然不会像一般家长那样指着儿子大骂“你这个没出息的”,早在很多年前,苏小猫把小宋打了一顿,打到自闭症的小宋肯开口讲话了,医生就对老宋说过,怕是将来他对她的依赖会很深,毕竟是她无意中将他从自闭的世界中带出来的。

    她蹲得久了,腿麻,索性坐了下来,很有种天生地养的生活作风。她盯着刘油,垂涎地笑笑,“成品油走多了,也不好多走。换换品类,我能多自保一分。不知刘总手里还有什么货,可以让我换一种下家做做?”

    一个成年男子,将一个沾血带腥的地方看得这样重,总是有些不详。

    和这么漂亮的一个男人对视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唐易的“漂亮”里不止是漂亮,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比如试探,比如攻防,比如令你意乱情迷而他冷眼旁观。他漂漂亮亮地往你眼前一站,站成那个样子,你就知道这已经是有过生死历史的男人了。

    中庭开阔,四壁通透,庭外开满红色玫瑰。

    苏小猫心里一句“没事,我就喊喊你~”都蹦到喉咙口了,手却被他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反手拽住她,一个用力,就将她从背后拖到他面前来了。苏小猫还没搞清楚状况,一顿恶狠狠的深吻已经倾天泄地落下来了。

    “……”

    他尽到了一个贴身下属的责任,道:“二少爷来了。”

    苏小猫就在这一阵痛苦中迅速回了神,“别说话,我带你走。”

    他搂紧她,非常满足,“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对唐家有愧,也有身为新闻人的坚持,所以,我成全你。我说过的,你去做就是了,其他的,我来退。”

    那么,怎么办?

    “当然,有唐家作保,你怕什么。”

    他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你看你,为了一个女人,又过不好又不好过,何必呢。

    中了枪,失了血,但保住了她,他无憾。

    她吃定了他这么久。

    唐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数年前他送给他的那一幅油画正端端正正地被放置在中庭墙壁上。唐易的感情和在意都是无声的,他手上有那么多天下的好东西,但仍有一些会从他手里溜走,唐劲就是其中一个。唐易说过,天下的好东西未必都肯留在我手里,但我留得下他们就行了,他们怎么想无所谓。但真到了留不下的这一天,他也没有强留,松松手,大大方方放手,姿态漂亮得无法形容。或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令他留不下也要留,到了那一天,他会惨烈到何种地步,唐劲不敢想。

    总经理姓沈,身材微胖、笑脸迎人,对场子里的客人表示友好的方式就是给你不断地递烟。这是一个老江湖,人称笑面虎,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歌舞升平是他发财的保证,散播快乐是他在招股说明书中宣称的美好夙愿。

    唐劲没有起身。

    他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一段关系的恶化。他不再执着,拿出了风度,给双方都多一点的时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了。”

    唐劲看着眼前的冰水,手指触了一下浮起的冰块,手法甚好,浮冰绕着杯沿转了一圈,叮当作响,引来周围数道女性|爱慕的目光。

    是子弹的推力。

    苏小猫豁然起身。

    “有危险吗?”

    “等事情办完了,这钱我会还你的。”

    “……”

    苏小猫大概也是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他是消不了气了,她也没想着说两句好话就把她干的那一通罪孽含糊过去,她心里的小心思只在于能时不时在唐劲眼前晃两下就行,找点存在感,为日后在唐劲心里的东山再起打下旷日持久的积累。

    唐劲酒品甚好,喝醉了也从不闹事。他看了邵其轩一眼,扶着额头轻笑:“你从法国看完谢阑珊回来了?被未婚妻甩了这么久,只能偷偷去看她的滋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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