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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归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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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分工合理。整个计划都可以算是面面俱到,缜密无隙。

    山野小道的一隅举着几个火把,排列着五十人的小队,成弯月形散开,手中枝枝不断地射着箭,阻挡跟在林军身后的追兵。队伍后侧一道淡色身影高居马上,火把摇曳的光耀下,如墨般的长发梳成英雄髻,容如白瓷,雅贵非凡。

    归晚头一次听讲军事原理,颇为受教,沉吟倾听。军师继续分析:“督城世代为商交之地,城墙牢固,底根有二十余米,防御上尚算完备,这里商运发达,物资上也算充足,但是此刻军中再无头领,军民散如沙,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将军——”看到林瑞恩身子一晃,归晚低呼,楼盛抢先骑至,看到林瑞恩眸色涣淡,面如死灰,大骇,怔怔地无法出声。

    滚烫的鲜血从腰部的伤口流出,眼帘控制不住地缓缓阖上,世界渐沉入黑暗中……

    这一道宛如山涧清流声,唤回了他游离的神志,转过头,俯视马旁张望的归晚,那泛红的眼眶,隐现泪珠,是为他?

    靠城口的一个大院临时做了军队主营,近城门的百姓在一天内都迁进了城中,本就萧索的街道此刻只见到兵将的身影。天色晦涩,大院染了一层白,瓦片泛着银泽,青石砖花白斑斓。

    如此一个杀戮战场。

    如果敌人不死,那自己就必须死,谁也不能在这块地方停下,一停,就要永远停留在这块土地了……

    他怎么这么愚昧呢,愚昧到,到了此刻,他明知是错,却依然不悔,看到她的泪,值了……

    常有人这样评论那个时期:督城之围和京城中的“楼氏宴”是天载五年发生的最为重大的事件,而这两个事件间接改变并引导着启陵王朝的未来。当时的文者无法用文句记载这一切,默然感叹,楼相与其妻这样的人物,也不知笔墨丹青如何描绘。

    掷地有声的问话,又一次犀利地指出关键。众将听之有理,齐把目光射向归晚,等待答复。

    迈出的步伐沉重无比,归晚一步步踱到林瑞恩马前,他依然挺直着身子坐于骑上,她深呼吸一口,柔声唤道:“将军……”

    军师正站在门外,身上薄薄一层雪粉,似乎等了很长时间,神色复杂难测。

    直到此刻,众军将才明白刚才林瑞恩刚才命令修固马棚的用意,保住了马,他们才有拼死一搏的基础,马棚上插满了箭,密密麻麻,没有一块完好,几乎到了见缝无法插针的地步。

    “听军师所言,已有解决办法?”归晚戒备地看着军师,和他说话,少一份心思都不行。

    听天由命……她怎么把这四个字抛给众人。

    眼前只有这一小段路程,他何其不甘……

    弩军十几万大军居然让八千军队冲出重围,他们既愤怒又慌张,眼看林瑞恩要冲出包围,听从长官的命令,把手中的长矛向着突破重围的方向用力掷去,也顾不上黑暗中会误伤多少同伴。

    战鼓如雷,号角频催。

    心情紧张,无法入眠,归晚走到院中,听到墙外嘈杂的声音,其中嚎啕哭声,尤其刺耳,利芒似地扎进耳膜。过了不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唱起歌来,先是微弱的,飘摇的,蔓延地极快,似有多人合着韵轻哼。这旋律是如此的熟悉,使归晚正要回房的身形停下。细耳倾听,这优柔的曲调,正是弩族的“索格塔”。

    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地看到陌刀耀人的光泽,刀剑交击的金鸣声,鼓噪地耳膜生疼的狂嘶咆哮,这是战争吗?

    “我是楼相之妻,林将军伤重,不宜起身,今后由他在营中运筹,我在帐前施令。”不等众将发问,归晚先声夺人地开口,气定神闲,颇有统帅之风。她与军师商量了一夜,决定隐瞒住林将军的死讯,而军师因为官位低,林将军一死,便失去了说话的资格,因此由她代为指挥,幕后由军师定谋,而她,则负责稳住众位将领。

    等众将走进房中,分布坐好,归晚毫不客气地走到上位,淡定自如地坐下。诸如赵欣,韩则鸣之类的将领面现不满,却也没有冒然吱声。

    寒风轻啸,雪子扣门飒飒作响。

    在林瑞恩突围之时,弩王耶历在帐外看着士兵扑熄火苗,听到传令兵的禀告,急怒于心,弩军以雄壮之势困围林瑞恩,却给他以八千兵力冲出重围,弩军死伤共计两万有余,“砰——”的重拳击在帐外木柱上,他阴沉着脸,略一估思,当机立断:“快备马,侍卫队立即随我追击。”

    沙场对敌,真刀真枪,她不会,她没有林将军的所向披靡,没有军师的运筹千里,她有的,是心理权谋的小伎俩。如今却要把这运用到沙场之上。

    朦胧间,他依稀看见了凤栖坡下的山谷,翠环绿绕,花繁似锦,潺潺溪水之声依旧,一切恍如在眼前,这修罗地狱的沙场是梦?还是眼前人是梦?

    耳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在千人左右,他很想睁开眼,亲口提醒她。热泪从眼角逸出,他想要睁眼,却再也没有这点力气了。

    严冬肃杀,阳春未见。

    累了,他太累了……该休息了。

    由于刚才突然出现的天火而稍有凌乱的弩军给了林瑞恩一个绝佳的机会。陌刀扎进挡道弩兵的胸口,血如花盛开之时,他以开道之姿,奋勇地前进。

    叶凋花谢,本就是萧瑟的冬季,晨曦尚浅,淡雾弥漫,万物迷蒙如薄纱掩面,归晚飞马弛过,路边的一切都没有入眼,颠簸于马上,她凝神盯着林瑞恩,眉心折痕愈深,疲惫不堪的玉容遮不住那恐慌之态。

    “让所有人都聚到这里,动作快。”看着士兵们完成了工作,马棚已经加固了两层,林瑞恩套上铠甲,一边高声命令,坡下又发出震天的狂吼,一阵高过一阵。

    归晚从主位上慢踱到屋中央,立于图前,静观了一会,发现无人说话,清冷冷地道:“如果大家不反对,我现在就把林将军的计划说出来。”轻捋衣袖,一派潇洒,发现众将都默然首肯,她绽开一个极淡的笑,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述。

    “将军——”在兵马混乱间,他清晰地听到这声清透至极的呼喊,眸中映出她焦急地挥手的模样,他心如刀绞,悸然盘旋而上地窜进心底。

    摆手让士兵住口,耶历伫立风雪中,目送归晚等人的离开,他知道,他与她,此生再无任何希望,她刚才决绝的眼神清楚地提醒了他这一点。

    众皆寒蝉,无人敢言,只因那月射寒江般的冷和利像箭刺来,眼前人明明是眉如墨画,清淡自怡,眉梢挑起,竟带了张扬的凛利,压住了一室的彪悍。

    “好!”一声巨喝出自赵欣之口,他本是粗人,半点不通文墨,唱词中的词,他倒是半分不懂,只是这词中如大鹏展翅的傲气,剑藏庐轩的深隐,勾起了他作为军人的豪气,又听到厢房内唱到“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只觉得胸中一口气要跟着这吟唱声一起抒发出来一般,半世的壮志凌云都在这戏中展尽了,露尽了……

    躲在盾牌下的士兵们哀吟出声,却无人得闻,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人人只求生存。箭刺进空隙,士兵中箭倒下,血花四溅,旁边的人立刻调整位置,补充空域,箭雨声盖过了一切。

    斩杀着身边人,林瑞恩心中燃起火,鼓荡着他前进,血溅到脸上,已经没有当初温暖的湿感,麻木的知觉变的残忍了。身后人渐渐变少,同伴们一个个被这无情的地狱吞噬了,尸骨无存,被其他的士兵当成了踩伐的工具。

    这兵慌马乱,哀鸿遍野的战场,无数张脸在他面前晃动而过,有敌有友,闪过脑际之时,变地模糊了,渺淡无踪,只有那小道口等待着的人影,是如此清晰,占据了他视线的全部。

    “楼夫人既然说是林将军的命令,那就请林将军出来说句话吧。”韩则鸣徐徐开口,一针见血地提出了疑惑。

    怎么哭了?林瑞恩指尖接住那些珍珠串似的泪珠,连他也不知道为何,在身体渐渐冰冷的同时,心底却是如此温暖,从手心传到心脏的阵阵暖意,搅得他难喻的心疼,却又感到丝丝幸福。

    一跃而上士兵牵来的骏马,耶历怒颜以对众人,一鞭打在空处,震开众将领的包围,大喝道:“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林瑞恩诛杀,决不能让他逃回督城。”

    八千多名士兵很快列成方阵,手中拿着厚盾,神色紧张。林瑞恩的眼神缓缓滑过他们的脸,其中甚至有十几岁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孩子的军人,甲胄鲜明,站立在队伍的中央,北风扬起的雪粉像冰刀一般划过他们的脸,把鼻子冻得通红。他们静静的站着,眸光清澈坚韧,军人的刚毅在风中一点点地渗透。

    她不知道后世丹青会如何描绘今日她这残忍的决定,但今日,她势在必行。

    其他将领们也都皱眉不满,加快脚步走向厢房。

    林将军离开阡陌红尘,竟连春意都一起带走了吗?

    那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而她却用一种看着仇人似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让他不敢动弹,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重逢都没有眼前来的震撼。倏地发现自己拿弓对着她,他缓放下手,弩兵们也都放下手中弓箭。

    是杀意!耶历给她眼中毫不隐藏的杀意震住了,目瞪口呆地凝望前方,注意那个身材魁梧,脸带刀疤的汉子挡在归晚和林瑞恩前,再仔细看地上那横躺之人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事实。原本的部署被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打碎了,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耳边忽听到一声声的低泣,不用回头也猜到是少年郎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险情,宣泄着对死亡的恐惧。心抽搐着,他一手握上刀柄,咬紧牙,神态比冰更冷竣。

    军师霍然起身,走到归晚面前,双手抱拳,一鞠到底:“这件事,还请夫人帮忙。”

    归晚无语可答,那炭火盆中忽然火星闪掠,毕剥一声,震人心神。

    就是这阵楚楚韵调,使弩军整整三日不敢妄动,锐气消减,这同样也成了后代史家写“红颜乱”时,或诋毁,或批判的论调。

    哀然地长叹一口气,耶历转过身,雪花飘落,触面化成水,冰冷的不含一丝情分,他生硬地开口下达命令:“叫主力部队包围督城,三日内让他们投降,不降者,杀!”

    肌肉的撕裂声是如此清晰,归晚茫然地看向楼盛,他的手臂之上竟然插着箭矢,血淌出,滴在林瑞恩的战袍上,看方位,箭似乎是针对林瑞恩而发。归晚愤怒地身体轻颤,心口发疼,瞪大眼看向来人。

    真真实实的她!

    林瑞恩怔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山野小道。

    於雄兵之围,斩虎狼之首过千,铮铮虎胆,莫过于此,英雄壮志,世所无双。

    她不该哭的……他已经闯出重围了不是吗?他还要护住督城,连同她和这半壁江山,一起护卫……在那雄兵重围下,那种极欲脱险的心情,正如同其他士兵想要回家一般的强烈。明知林府中姐姐已经不在了,家中再无人为他嘘寒问暖,他仍期盼着回来……

    才有点起色的气氛骤然又降到原点,寂静之中,依稀可以听见雪子随风扣门,淅沥淅沥地沁人心田。

    空中尖锐的啸音刺碎了风声,从身后讯雷般地急赶而致,林瑞恩敏捷无比地左偏过身,身子在马上一恍,飞掷而来的利矛贴着他的头皮而过,湿暖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他骤然惊出一身冷汗,回头探看,紧跟在后的副将正想叫喊什么,身子剧震,林瑞恩望着他放大的瞳孔中映着满身鲜血的自己,就这样,身体笔直地挺着,翻落战马。

    “将军——”凄厉的一声惨呼,归晚想要伸手支撑住他倾倒的身子,却徒劳无功,眼睁睁地看着林瑞恩从马上翻落,沉沉地倒在雪地之中。他带着淡淡笑容,眼角处流出泪水,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归晚泣不成声。

    等待……

    他错了……至始至终,错的都是他,不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心软为她付帐,不该在凤栖坡护她周全,不该不忍她伤心,为她俯身拾帕……他错得太离谱了,更甚者,他贪心地爱上了她,爱着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女人。

    不再理会耶历等人,归晚和楼盛合力,重新把林瑞恩的尸体搬上马背,转身命令众人上马,众目睽睽,千人包围之下,他们自若地离开,分毫不在乎弩军的虎视耽耽。

    推开门,暖气萦然,屋内一盆炭火红焰冒星,她绕过火盆,往内室张望,空旷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具上好的棺木,旁边镂银的熏炉淡烟袅袅,檀香浅悠如缕。茫然四顾,赫然发现军师佝偻着身子坐在椅上,铜铃似的睁大着眼,怔怔对着棺木。

    那一瞬间,林瑞恩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手中愈感沉重的刀,腰部隐隐袭身的剧痛,耳边不时人吼马鸣,似乎都离他很远了。

    “啊——”林瑞恩蓦地发出一声悲啸,陌刀一挥,连肩带手,砍去挡在马前的敌人,血喷在他的铠甲上,他的战骑跨过了死者的尸体。

    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军师缓过神:“楼夫人……你来了。”哀然一声长叹,他站起身,走出静穆的内室。

    他突然觉得不甘,原以为了无牵挂,如今才发现,这里还留着他这么多的眷恋。

    眉梢轻挑,归晚惊疑他此刻怎会提起这不相干的事,转而细想,恍然大悟,答道:“还有一月时间。”

    这是一场以少打多的扑杀,不计手段,不计生死,前排的士兵骑着马飞快冲入还没有准备好的弩军队伍中,见人就砍,颈部,脑袋,肌肉骨头的断裂,哀如野兽的惨叫嘶喊,刹时传遍了山野,听者无不战栗。

    哀泣声四起,周围的士兵们都忍不住号哭出声,这个将他们从杀戮地狱里带出来的人,现在却闭上了眼,他们的希望,督城的希望,瞬时崩塌了。

    晚风加剧,吹在身上竟是刺骨的剔寒,天际旋扑雪帘,翩然如柳絮纷纷。归晚把衣襟拉紧,步伐加快,天色已近晚,此刻军师请她,想必局势已然危急之至。正默然想着,脸上凉意丝丝,她伸手轻抚,水痕犹在,抬眼望天,雪似梨花,千片万片地盛开着,她心中蓦然一痛,雪地中那怵目的红历历回到眼前,呼吸顿显窒闷,她忙收回视线,不敢再观雪。

    时机终于到了。

    八千军伍飞快地前进着,林瑞恩骑在最前首,手起刀落,陌刀的光泽一闪而过,带起的就是一片血,喷洒在地,一个人扑上来,被他一刀砍在脖颈,脑袋已经骨碌地滚下来,尸体依然是冲上来的姿势,敌军就踩着同伴的尸体上前,于是他又一刀而去,胳膊飞出,惨叫不绝于耳,一路前进,都是踏血踩尸而行。

    山坡之上,肃穆地骇人,只有轰隆如雷的叫喊犹在耳边。

    两人绕到主厢房,此刻已变成了军议处,一路之上,不见半块白幡,士兵也无哀痛之色,归晚疑虑悬眉间,士兵脚步一停,站在厢房门前静静不作声。归晚领意,轻磕门扉。

    这样的反问极为尖锐,以她的超卓身份,即使有人心存疑窦,也不敢唐突开口。

    笑愕然而止,军师回过头,径自摇了摇头:“今时今日,我密不发丧,泉下有知,他岂不怪我?”

    这是复仇,必须用血才能解决的纷争,避无可避,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去撕杀,黑暗中没有军旗,只有敌我。

    不忍以箭对之……

    好,好,好,今日就让他杀个痛快,一死方休。

    呻|吟声响荡在山野间。

    归晚已经驰马至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勉强扯起嘴角:“将军,他们是自愿的,如果再不走就要辜负他们的好意了。”为了这次的营救,她用五十人作惑敌之用,伐木燃烧,到其余两个山头扔向耶历的营帐,此刻再留五十人断后,此番带来的人都葬身于此,她只觉得心中痛苦郁涩,揉着一种悲人悲己的苍凉。

    杀变得普通,变得必须,变得贪婪……

    林瑞恩默然地看着众人的行动,在着漆黑不见无指的夜色中,他看到每个人的神情,看着他们中午时分还有些稚气的脸庞,此刻已经满布沧桑,经历过生死,让他们变成了真正的军人,暗色中流淌着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在山坡之上。

    不再多言语,众将领命而去。

    “派人把全城的弩民抓起来,不分老媪孩童。”

    “诸位将军有何好的御敌之法?”从容地把问题仍回,归晚绕回主位,斜睇着众将的反应。

    尸横遍野……一边厮杀,一边密切观察着战局的情况,林瑞恩知道自己快要输了,即使这次的战略几近完美,尽管他使尽手段,尽管所有士兵尽了全力,也将无法改变战局的结果,实力的悬殊实在过大了……

    闻言身躯轻震,军师慨然轻叹:“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林将军来这里只有三个多月,本地军将不属林系,桀骜难训,将军在时尚好,如果此刻公布死讯,只怕督城现时就要乱起来。”

    一眨眼,即到了弩军最后通牒的前晚,夜月如钩,水银似的光芒泻了一地,雪色无垠,格外动人。

    众将愕然地看着那张墨犹未干的纸轻飘如絮地慢慢落地,心头说不出的沉重,望着归晚现出疲惫的仪容,那些义正严辞的话语都哽在了喉中。一时间,他们竟然分不出善恶,也无法辨别,这样的做法会有如何的是非,只知道,那一双幽如碧潭的眸,坚定如山,傲寒如梅。

    杀气蔓延开,混沌地搅合在修罗战场,血液飞溅,染红了衣服,更染红了眼,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一般。无意识地挥动着能杀人的武器,将敌人击杀。那一声声惨痛的呻|吟和嘶吼,都是一种听觉的刺|激,激发起士兵内在的暴戾。

    发现到异状,归晚猛地抽紧心,立刻命令缓下马速,跃下马,楼盛早已挡住了林瑞恩。死里逃生的士兵们都察觉到这份不安,纷纷下马。

    狂嘶咆哮声震耳欲聋地袭来,林瑞恩绷直身躯,巍然如山地站在坡前,在看清敌军状况之后,剑眉深锁,唇抿如刀。身后一阵桫椤声,他转过身,看着士兵们听令用厚木修固马棚,动作没有了往常的利落,士气低迷地几近惶惶。

    “以三万不足的兵力对弩军倾巢而出的十几万铁骑,夫人认为胜算如何?”

    就在看到林瑞恩的刹那,归晚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这平素极为冷淡的少年将军此刻披头散发,血流满面,铠甲上,衣上,裤上,犹似整个人从血汤中打捞起来,无一处不沾血,他肃着脸,森然可怖,疯狂的杀法,让他身前三米内再无完人站立,周遭的士兵无不露出惊恐,素以健勇称之于世的弩军僵立着,犹如看着鬼怪般的看着林瑞恩,躲避着他骇人的疯狂和残酷,他们虽历经沙场,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此等万佛俱诛的气势,猩红的血,狰狞的表情,凌厉无敌的刀法——这一幕被深深地烙印在弩军的噩梦之中。

    他这才发现,他与这女子隔着的并不是十几米的距离,而是一道鸿沟,那是混合了国家的界限,一步之遥,都相距甚远。

    双手绞缠,归晚怔怔地望着屋中的地图出神,这斑驳的图上满是创痍,线条纠葛在一处,还尽是一些不明其意的符号……难道这就是边疆?就是自己目前伫足的地方?林将军誓死捍卫的东西……就在这么一张微不足道的图上?

    寒意森重,风如冰刃。每个人都定神望着他们的将领,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猜测他已听到她的做法,她张口欲解释,军师却转过身,不甚在意地迈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抛下那句“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林瑞恩逃出时,她已发现他身上挂了无数彩,左肩,手臂,大腿都有大小伤口数十道,可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口,为何他像是隐忍着什么剧痛,几次差点摔下马背,难道……

    密不发丧?归晚暗暗嘀咕一声,今日清晨时分进入督城,刚一下马,她便体力不支地晕倒,整整沉睡一日,难道这一日之中,军师竟未向外公布林将军的死讯?

    抓紧缰绳,归晚强忍不适,看着林瑞恩冲出最后一圈包围,马后还跟着为数不少的弩军,立刻大喊道:“放箭!”声音哑涩,微微颤抖。

    督城的兵力只有两万余,而弩军却多达十几万,实力悬殊的差距,令众位沙场百战的将领三缄其口,如果今日督城的首军有十万,众将想必能想出许多实际的对敌之法,而如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被这声尖叫怔了一下,腰间如针刺般传来痛楚,林瑞恩转头一看,一个弩兵狞笑着看他,那眼神似嘲似讽,他陌刀一转,利落地划过弩兵的脖子,那一瞬太快,那弩兵甚至来不及作出惊讶的表情就握着带血的刀倒下了。

    是她!

    几百匹战马奇袭而来,趁着众人的悲伤和北风的掩护,直到此刻才被发现。组成两排的弓箭之姿,引弦待发。中间一人与其他士兵不同的服饰,手中握着强弓,遥遥对着归晚和林瑞恩的方位,隔着如烟的雪雾,脸上明现着诧异看着狼狈不已的归晚等人。

    北风不知悲,低哮而过,风雪刺骨的阴寒,刮地她眼眶泛痛,半蹲着身子,她拼命想扶起他,他是所向披靡的名将,怎么可以如此悲凉地倒在这里,他是英雄,应该是受万民拥戴着进城的,她不可以让他暴尸荒野,决不可以。

    余音萦绕,哀哀不绝……

    只有一小段距离了而已……

    看着他们鱼贯而出,归晚暗吁一口长气,慢慢起身,眼神空洞地一扫四周,压抑住满腔的郁涩,她走出屋外。

    潮水涌动的兵甲声缓动起来,林瑞恩走到坡前,看着底下弩兵的调动,寒气弥漫,他回身走到方列队伍之中,拿起铁盾,手扬起,如刀般的姿势带起劲风:“举盾。”

    天载五年二月初一,玉督之战第一战,林瑞恩以八千兵力冲出弩军包围,一生中以此战最为凶险,也最为传奇,世代为人所津津乐道。但是逃出之时,身边八千子弟仅余三十几人,此战之惨烈,从中可见一斑。

    时间变地比雪更空白,箭矢一阵接一阵,遮蔽了天日,士兵们咬着牙,撑着手中的铁盾,时不时换手交替,比身体酸痛更难熬的,是身边的同伴倒下时喷射出的鲜血,连擦拭和哀痛都来不及,等待下一轮攻击,慢慢在死亡阴影下煎熬着。

    望前看,星火相连处已经很短了,再冲过半个山谷,就能从山道逃跑,直奔督城,仅仅只有这些距离,此刻看来已成鸿沟,无法跨越,道路的尽头,似乎就是英雄的末路。

    众人齐声哄笑,督城守尉站直了身子,站在房中,盛气凌人。

    几个将领围上前,争先劝道:“王,不妥啊,穷寇莫追,反正督城已被围住,过不了几天……”

    “将军,这种事还是让下面的弟兄们做吧。”跟随林瑞恩多年的副将略有些惊慌地上前劝道。

    “弩军的士气大盛,锐不可挡,如果不避其锋芒,必为其所伤,没有比眼前利用弩民动摇他们军心更好的办法了。”平淡地论述一个事实。

    “王……”可湛大喊,奇怪地看向耶历,想不通这么好的机会,为何白白放过他们,要知道,就算是林瑞恩的尸首,带回去也非常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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