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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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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他们会随身带上笛子或鼓。于是,在举办舞会的当天晚上,就有音乐声在通往农庄的所有道路和小径上回响,听起来像是月亮上的铃铛声。到了之后,他们会站在舞圈的入口处等着舞圈打开。如果他们是从非常远的地方来的,或者是某个大酋长的大儿子们,农场上的老非法棚民、重要的舞者和舞会监督员就会亲自来迎接他们,带着他们进入舞圈。舞会的监督员负责保持舞会上的礼仪,他们都是从农场上的普通年轻男子中挑选出来的,十分珍视这个职位。舞会开始之前,他们会皱着眉,一脸凝重地在要跳舞的人们前面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随着舞会气氛越来越浓,他们就会从舞圈的一侧跑到另一侧,确保所有一切都安然无恙。他们携带着非常厉害的武器————很多绑在一起的棍子,然后时不时地把这些棍子的一头放入火堆,所以棍子的另外一头一直是在燃烧着的。他们非常警惕地看着场上的舞者,一旦有看起来不正常的人,他们就会立刻采取行动:表情凶狠、生气地朝他们咆哮,把手里带火的棍子直直地朝向这人扔去。而这些“受害者”们则会及时弯下腰,但却始终一声不吭。或许对他们来说,在恩戈麦鼓舞上被烧伤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有一种舞是这样跳的:女孩们故作庄重地站在年轻男人的脚背上,搂着男人的腰,而男人们则从女孩的头部两侧伸出双臂,双手紧握一根矛,时不时地提起它,用尽全力去击打地面。这真是一幅美好的画面。姑娘们藏在自己男人的怀里,躲避着外界的一切危险;男人们保护着她们,甚至还让她们站在自己的脚背上,以免被蛇咬,或被其他危险物袭击。跳上几个小时之后,他们的脸上会浮现出天使般的狂喜和入迷,就好像他们真的已经准备好随时为对方死掉一样。

    还有一种舞是这样跳的:舞者不断地从火堆里跑进跑出,挥舞着手中的矛;领舞则不断地高高跳起。我感觉这种舞应该是根据猎狮活动改编的。在舞会上,除了跳舞,还会有人唱歌,有人吹笛,有人敲鼓。

    有时还会有一些全国知名的歌手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儿唱歌,但他们唱的其实不是真正的歌曲,而是一种带有节奏的朗诵。他们是即兴诗人,基本上都是吟唱自己的歌曲,也有舞者们认真地和他们一起吟唱。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声音非常温柔,然后声音会逐渐提高,接下来年轻人就会整齐地重复他们的吟唱,最后汇成了一种有规则的声音。夜风徐徐,听着这样的歌声真是一种享受。但是,如果他们就这样一直唱上一夜,而鼓声有时还会因为舞蹈效果的需要而停止,那你肯定会觉得这种声音实在是太单调太乏味太折磨耳朵了,哪怕他们再多唱一会儿,你都会受不了,希望他们永远停止下来别再唱下去。

    我在非洲的时候,舞会上最著名的歌手是从达戈雷蒂来的。他的声音清晰有力,舞也跳得很好。他会一边唱歌,一边迈着长长的步子,滑进舞圈,而且每走一步,都会单膝跪地。他把一只手平放在嘴角,好像是为了聚拢声音,也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他马上要透漏什么致命的、危险的秘密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很像是非洲的回音。他常常随心所欲地把观众逗乐,有时让他们哄堂大笑,有时甚至让他们很想摩拳擦掌,和别人打上一架。他唱过一首很可怕的战争歌曲。在歌曲中,歌手想象着自己从一个村庄跑到另外一个村庄,跟村民描述战争中的屠杀和洗掠,号召村民参加战争。在一百年前,这样的歌曲会让白人移民的血都冷下来。但他自己唱的时候倒没那么令人恐惧。有一天晚上,他连着唱了三首歌,我让卡曼特翻译给我听。第一首歌是一首狂想曲,所有跳舞的人都想象着自己正驾驶一艘船驶向沃拉亚;第二首歌是对老妇人们的赞歌。这些老妇人们包括这位歌手和在场舞者的母亲、祖母们。我感觉这首歌非常动听,虽然很长,但一定是用细节赞美了这些满口无牙的秃顶老妇人们。她们坐在舞场中央的火堆旁,不断地点着头。第三首很短,但却逗得人们哈哈大笑,歌手自己不得不提高自己那尖锐的声音,好让大家听到,而且他自己也是边唱边笑。刚刚被这个歌手夸过的老妇人们此时心情非常好,她们拍着大腿,像鳄鱼一样大张着嘴巴哈哈大笑。卡曼特说这首歌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所以不太愿意给我翻译,最终只是给我翻译了大意。很简单,就是在一场最近的瘟疫过后,政府给上交到地区专员的每个老鼠都标了价钱。这些人见人打的老鼠钻到了老女人和年轻女人们的床上避难,而歌曲就描述了此时发生的事情。细节肯定很搞笑,但我听不懂。卡曼特一边很不情愿地为我翻译,一边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坏笑。

    在某次夜场恩戈麦鼓舞上,发生了一个戏剧性的插曲。

    那是一场告别舞会,我马上要去欧洲拜访友人,离开前不久,农场为我举办了一次舞会。那年我们的咖啡收成不错,所以舞会的规模很大,大概有一千五百多名基库尤人参加。出事之前,人们已经跳了几个小时的舞了。在睡觉前,我走到屋外想再看看舞会。他们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外面,背靠着仆人家的方向。我坐在椅子上观看舞会,身边有几个老非法棚民陪着我。

    突然,舞蹈圈里出现了非常大的骚动,人们的动作传递出了一种吃惊和恐惧,还有奇怪的声音像风吹过灯芯草一样传过来。舞蹈的节奏慢了下来,但没有停止。我问一位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压低声音快速地告诉我:“马赛·纳库贾。”就是“马赛人来了”的意思。

    这消息一定是某个跑腿的人提前传过来的,因为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能基库尤人也正在派人给马赛人送信,表示对他们的欢迎。在过去,马赛人如果参加基库尤人的舞会,就会挑起很多事端,所以后来他们就被禁止参加舞会了。我的仆人们都走过来站在我的旁边,看着舞场的入口处。马赛人进来了,所有的舞蹈停止了。

    来的是十二名马赛武士,他们走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然后等待着,眼睛直视着前方,即使看着火堆,也不怎么眨眼睛。除了手里的武器和漂亮的头饰,他们浑身一丝不挂。有个马赛人戴着莫兰人上战场时戴的那种狮子皮头饰,一条很宽的艳红条纹一直从膝盖延伸到了脚背,看起来像是鲜血从腿上流下来一样。他们腿部僵硬,笔直地站在地上,头高高地抬起,一言不发,看起来非常庄重肃穆,让人同时想到了国王和囚犯,感觉他们是被迫来到这里的。看来,是舞会上的鼓声穿过农场边的河流,一直向前传去,把这些马赛人弄得心烦意乱。最后,就有十二位武士没有抵挡住内心的召唤,来到了这儿。

    基库尤人虽然非常生气,但还是很客气地对待这些客人。领舞邀请他们进入舞圈,他们走进去,但仍然保持着沉默。大家继续跳舞,但气氛明显不同了,比之前沉重了许多。鼓声更大了,节奏也更快了。如果舞蹈继续下去,我们就会看到非常壮观的一幕:基库尤人和马赛人会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活力和舞技。但现实并不是如此。虽然大家都是善意的,但明显都坚持不下去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真不清楚。只是突然间,舞圈摆动起来,然后就断了,有人在大声尖叫。几秒钟后,整个舞会现场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挤成一团,乱跑着,还能听到打人的声音和身体跌落在地的声音。我们头上的空气因不断飞舞的矛而颤抖着。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原本围坐在舞圈中心的那些聪明的老妇们爬上了木柴堆,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之后,一切都慢慢平静下来。人群散尽之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的中央,一小片干净的空地围绕着我。两个老非法棚民走过来,很无奈地跟我解释刚刚马赛人如何违反规定的情况,以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说有一个马赛人和三个基库尤人受了重伤。“被砍成了好多块。”不错,他们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们又很认真地问我,同不同意现在把他们缝在一起,否则塞利卡利,就是政府,可能会找所有人的麻烦。我问老人,他们身上哪里被割掉了?“头!”他们自以为是地回答道。基库尤人就是这样,天生喜欢把灾难的后果严重化。就在此时,我看见卡曼特拿着一根串有长线的织补针和我的顶针,穿过舞场走过来。但我还是有点犹豫要不要这么做。老阿瓦鲁走过来,自告奋勇地要干这件事情,顿时,他成了大家的焦点。老阿瓦鲁在监狱里住过七年,在监狱里他学过缝纫。此时,他终于找到了练习和炫耀手艺的机会。最后,我同意让他缝合伤者的伤口,那伤口后来还愈合得相当好。所以,阿瓦鲁就总是会找机会炫耀他的成就。卡曼特很自信地告诉我,他们的头没有掉。

    马赛人参加舞会是违法的,所以我们只能把那位受伤的马赛人藏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就住在农场上的一间小房子里,这座房子是为我们的白人访客的仆人准备的。但是,他在痊愈之后就不声不吭地消失了,对阿瓦鲁一个谢字都没说。我想,可能在马赛人的心里,被基库尤人伤到,然后再被他们治好,会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天快亮的时候,我走出去询问受伤人的消息。天色灰蒙蒙的,还有火堆在燃烧。几个基库尤年轻人围在火堆旁,在韦奈纳的母亲,这个非法棚民的老妻子的指挥下,一边跳跃,一边拿长棍子去指那些火堆。他们这是在施咒,目的是阻止马赛人把基库尤女孩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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