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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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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其实却和谐共存,相得益彰————她机敏而又温柔;热情而又平和;喜欢享受,却又不失节制;情感冲动,处事却又谨慎。

    她与之为伍的,是欧洲最亲密、最出色的一群,他们的品性在野蛮的瑟科姆费伦斯夫人和浮华做作的梅特罗兰夫人这两极间达到了最完美的平衡。

    没过多久,伊莫金·奎斯特就成了不可企及的社会地位的代名词————所有向上爬的人都将她视作了最终的目标。

    一天,亚当走进汉诺威广场的一家商店陪尼娜买几顶帽子,结果却在那里很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店里的椅子和梳妆台上堆满了圆筒形的帽盒,上面很招摇地写着是给安德鲁·奎斯特太太的。在鸡尾酒俱乐部里他也能听到人们虔诚地说着她的名字,一不小心便会有这样的话语钻进耳朵里,什么“亲爱的,我现在根本见不到彼得了,他整天都跟伊莫金·奎斯特待在一起”啦,什么“伊莫金就会这么说……”啦,什么“奎斯特家好像就有这么一个,我去问问他们是从哪儿买的”等等。认识这样一位过着无拘无束而又有尊严的生活,活动于他们的身边却又是虚无缥缈的奎斯特,似乎令话痨先生的读者们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增添了些许的甜蜜。

    有一天,伊莫金举办了一个派对,关于这场派对的准备工作占据了好几段的版面。第二天,亚当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堆满了来自“混派对客”们的投诉信,他们按报上所述来到了西摩街的房子,却发现那里根本还没人住。

    最后传来了这样的信息,说莫诺马克勋爵对奎斯特太太很感兴趣,不知话痨先生能否安排一晤,于是奎斯特一家那天只好乘船去了牙买加。

    亚当也试图以一种不太引人注目的方式对其读者的服装施加一些影响。“昨天晚上我在和平咖啡馆注意到,”他写道,“屋子里最时髦的男人们之中,有两个穿了黑色的小山羊皮皮鞋来配他们的晚礼服————其中之一,在此必须隐去其姓名,确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我听说这一时尚,如同许多其他时尚一样,来自纽约,本季很有可能在本地成为流行。”几天以后,他提到斯图亚特–科尔上尉在使馆亮相时“穿的当然是超级时髦的黑色小山羊皮皮鞋”。一星期之后,他满意地注意到约翰尼·霍普和阿奇·舒瓦特都跟从了斯图亚特–科尔上尉的引领,而两周以后,摄政大街那些卖成衣的大百货商店全都调整了它们橱窗里的标签,在银色的台阶上摆出了一排排黑色小山羊皮皮鞋,前面的标签写的是“晚装皮鞋”。

    不过,他试图推出一种绿色圆顶礼帽的努力则没有获得成功。事实上,一位“知名的圣詹姆斯街帽商”在就此事接受一家晚报的采访时,说他从来没有看见或听说过这样的帽子。尽管如果有老主顾向他提出要求的话,他不会拒绝做这样一顶帽子,但他认为他的老主顾里不会有人想要那样的帽子。(尽管的确发生过一件可悲的事情,一位生活困窘的老克勒试图用墨水把自己的灰帽子染成绿色,恰如多年前他曾一度在自己的钮扣眼上印上康乃馨(2)。)

    随着时间流逝,话痨先生的版面变得纯然是在误导了。亚当带着苏丹后宫嫔妃们才会有的异想天开,向他的读者们介绍一些根本无从寻觅的餐馆,说它们现在成了时尚的中心;他让读者们趋之若鹜地跑到布鲁姆斯伯利区那些禁酒的旅馆里去跳舞。在一段标题为“贝尔格莱维亚区的蒙巴纳斯(3)”的文章里,他宣称斯隆广场地铁站的快餐店业已成为最现代的艺术圈内人士经常光顾的地方(本弗里特先生在他能得空的第一个晚上便奔去了那里,但除了霍普太太、范伯格勋爵和一个穿着赛璐珞硬领的醉醺醺的粗坯外谁也没见着)。

    在那些因为无力凭空杜撰而变得绝望的下午,当那些等候着八卦专栏作家也等候着小说作家的黑色厌世情绪降临到他的身上时,作为最后的应急,亚当有时候会抓住某个温文尔雅、谦逊低调的市民,以他声名不佳的灵感之火,对其进行一番改头换面的描写,从中找到些许安慰。

    他曾在一个名叫金杰的人身上这样做过。

    由于工作的需要,亚当可以去往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也因此他和尼娜来到了曼彻斯特,观看十一月的障碍赛马。在这里,他们看到“印第安赛跑者”轻轻松松就取得了比赛的胜利,赛马的赌金计算器以三十五比一的赔率向下注者支付了回报,这令他们俩十分灰心丧气。那段时间恰逢亚当在力推绿色圆顶礼帽,所以亚当四下张望着,想看看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却一顶也没找到。但就在此时,突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位醉醺醺少校那张和蔼的红脸,就是自己曾在洛蒂的旅馆里把一千镑托付给他的那个人。像他这样一个身形庞大的人竟然如此不好找,实在也是咄咄怪事。亚当吃不准少校有没有看见自己,但反正莫明其妙地,他一去找,少校便完全失踪了。人群变得越来越密集,到处是挥动着的饮料瓶和三明治。等亚当终于来到了少校此前站过的地方,只看到两位警察正在逮捕一名小偷。

    “唉,挤什么挤?”旁边的观众嗔怪道。

    “你们见到过一个醉醺醺的少校吗?”亚当问。

    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他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尼娜身边,发现她正在跟一个长着卷曲红胡子的年轻人说话。

    那个小伙子说他看腻了比赛,亚当说自己也是,于是小伙子说为什么他们不搭他的汽车一起回伦敦去,于是亚当和尼娜欣然同意。小伙子口中的汽车原来是一辆很大的、崭新的赛车,等他们回到伦敦时正好赶上吃晚饭。尼娜解释说那个小伙子曾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一直在锡兰从事一些与军事有关的事情。小伙子名叫艾迪·利特尔约翰,可在吃饭的时候他说,听着,他们愿不愿意叫他金杰,别人都是这么叫他的。于是他们就开始叫他金杰,他说他们要是再来一瓶香槟的话难道不是一个好主意吗,尼娜和亚当说好,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来了一大瓶,彼此间的关系变得极其融洽。

    “知道吗,”金杰说,“今天能遇见你们两个我真是运气太好了。我对伦敦已经快要厌恶到极点了。全都是他妈的慢吞吞的。我回来就是想能过得快乐,你们知道,把这儿涂抹上一点红色,诸如此类的。嗯,前两天吧,我正在读报纸,那上面有一篇东西提到说,如今最豪华、最时髦的跳舞的去处是布鲁姆斯伯利的卡萨诺瓦酒店。我听着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地方————不过,再怎么说,我也离开这儿有一段时间了,每个地方的情形多多少少会发生点变化,所以我就把自己当成此地的一个小小孩,穿戴上我的围嘴,蹒跚着就去了,盼着能找到一点纯洁的娱乐。哎呀,不瞒你们说啊,你们真是没见过那样冷清的地方,拢共才只有三个人在那里跳舞。所以我就问了:‘酒吧在哪儿?’他们一齐应了一声:‘酒吧!’我怕他们没听明白,就补充道,‘就是可以喝一杯的地方。’他们回答说也许可以给我弄点咖啡喝喝。我说,‘不是,不是喝咖啡。’然后他们说他们没有许可证来经营他们称之为酒精饮料的东西。唉,我想说,如果这就是伦敦最棒的了,那我宁愿去科伦坡。真不明白是谁在报纸上写出那样一篇东西来的?”

    “事实上,那是我写的。”

    “不会吧,真是你写的?你肯定是聪明得令人感到害怕了。那些关于绿色圆顶礼帽的东西也是你写的?”

    “是的。”

    “嗯,我是说,谁会听说过有绿色的礼帽,我的意思是……这么跟你说吧,知道吗,我相信这全是恶作剧。知道吗,我觉得这太有趣了。哈,有一大堆傻帽说不定会跑去买绿色礼帽的。”

    此后他们又接着去了和平咖啡馆,在那里他们遇到了约翰尼·霍普,后者邀请他们去参加几天后的一次在系着的飞艇上举行的派对。

    可金杰不想参加两次这样的派对连上两次当。

    “哦,不了,你们知道的,”他说,“别再来什么系着的飞艇了。你们又要使老花招了。有谁听说过有在系着的飞艇上开派对的?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有人掉出去怎么办?”

    亚当用电话把要发的版面内容传给了《每日超越》,干完这事后没多久一个黑人歌手上台亮相了,在一团聚光灯下用黑色的小山羊皮鞋跳着踢踏舞,这引起了金杰的反感。他说他对黑人并不介意,还很客观公允地说黑人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干得都很出色,不过再怎么说,换了谁也不会想要大老远地从科伦坡赶回到伦敦来就为了看黑人表演歌舞。于是他们离开了和平咖啡馆,来到了洛蒂的旅馆,金杰到了那里之后变得有点忧郁起来,感慨说伦敦不再是他的家了,一切都改变了。

    “你们知道,”金杰说,“我远走锡兰期间一直对自己说‘只要总督大人一翘辫子,我就接收了他家里所有的那些西班牙金币和银币,然后我要回到英国,让自己好好地快活一下’。可现在这一天真的来到了,我却似乎没有什么很想要的东西了。”

    “要喝上一杯吗?”洛蒂问道。

    于是金杰来了一杯,然后他和一个美国人一起唱了几遍伊顿公学的划船曲。到了夜晚的尽头,他承认说,在帝国古老而又欢乐的首都,多少还是剩了点活力的。

    到了第二天,话痨先生的读者们就获悉:“在其最亲密的朋友圈中被称作‘金杰’的利特尔约翰上尉是十一月的障碍赛马中远近闻名的好赌人士之一,对于最近时兴起来的绿色圆顶礼帽他也青睐有加。利特尔约翰上尉是社交界最富有也是最出名的单身汉之一,最近我听到人们提起他的名字,似乎与某著名公爵府千金的婚礼有关。昨天他驾着自己的赛车远道而来观看赛马……”

    整整好几天,金杰的名字都以很大的字号出现在亚当的版面上,着实令他难堪不已。人们预言了他的好几桩订婚消息,还谣传说他已经与一家电影公司签了约,说他买下了布里斯托尔海峡附近的一座小岛并计划将其建成一家乡村俱乐部,说他即将出版的关于僧伽罗人生活的小说包含了许多只略加掩饰的对伦敦名流的描摹。

    但关于绿色圆顶礼帽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亚当被莫诺马克勋爵派人传唤了去。

    “听好了,塞姆斯,”这位大佬对他说,“我喜欢你的版面,写得很有活力,里面有许多新的名字,那种亲切的笔调我很喜欢。我每天都看,我女儿也每天都看。就照这么写下去,没问题。可这些个关于绿色圆顶礼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啊,当然啦,先生,现在还只有为数有限的人士戴这种帽子,不过……”

    “你有那样的帽子吗?拿一顶绿色的礼帽来给我看看。”

    “我自己并不戴这样的帽子,对不起。”

    “好吧,那你在哪里见到过这种帽子吗?我到现在为止一顶也没见到过。我的女儿也一顶没见到过。有谁戴绿帽子的?这种帽子哪儿有卖?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给我听好了,塞姆斯,我不是说世上绝没有绿帽子这种东西,也许有,也许没有。不过从现在开始,我的报纸上不会再登任何关于绿色圆顶礼帽的东西了。明白了?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所谓的辛辛那提伯爵。我不是说他不存在,他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可意大利使馆对这个人物一无所知,《哥达年谱》(4)里也没有他的名字。我也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埃斯皮诺萨饭店的消息,昨天晚上结账时他们多算了我的钱。

    “这三件事清楚了吗?把它们印在心里————一、二、三,这就是记忆的诀窍,印在心里。好了,走吧,去告诉内务大臣他可以进来了,你会看见他在走廊里等着的————就是那个戴着夹鼻眼镜、丑陋的小个子。”

    * * *

    (1)Marie Laurencin(1883——1956),法国女画家,受野兽派、立体派影响,风格简洁、细腻、色彩丰富,以善描绘优雅而略显忧郁的女性形象著称。

    (2)“印上康乃馨”是这部小说中最隐秘的一个同性恋笑话。奥斯卡·王尔德和他的朋友们曾佩戴绿色的康乃馨作为相互辨识的标记。许多年后沃曾在文章中写到过自己“圣帕特里克日在纽约,身边都是绿色的康乃馨,这种花是爱尔兰人最早发明的,后来又因奥斯卡·王尔德而名声大振”。

    (3)贝尔格莱维亚是伦敦一富人住宅区,蒙巴纳斯则位于巴黎塞纳河左岸,是一个曾在法国文化艺术史上领过几十年风骚的街区。

    (4)一本法语出版物,列有所有欧洲王室、贵族和外交官的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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