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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国时代及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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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已经死了么?”

    高更十分沉着地说道:

    “请救治他一下看看!”

    大家扶起梵高来,设法救治。梵高渐渐苏醒。

    究明了原由之后,受伤的画家被护送往本地的病院,高更犹如从一个恶梦中惊醒,立刻向巴黎出发了。以后这两个朋友只是交换几回书简,更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高更向巴黎出发,梵高的弟提奥从巴黎赶来。他已经得到了可怕的消息,抛弃了一切事务,仓皇地来到阿尔。看见老兄气息奄奄地躺在病院的一室中,不禁万感交集,抚胸悲恸。暂时居留在病院中,昼夜用心为他看护。然而巴黎的店务不许他长久请假。梵高的病状免脱危险状态以后,他就叮嘱恳托了病院的医师雷伊(Dr. Rey),自己匆匆返回巴黎。雷伊医生感动于他们的兄弟的情缘,忠心地为梵高看护。

    梵高赖有弟的爱与医师的保护,病体渐渐复原。身体虽然因过度的出血而衰弱了些,但顽固的狂气不会发作了。静静地回想那晚上的事,心中十分悲伤。他自己也不懂得为什么而要做那样的事。

    身体恢复健康以后,他写信给弟提奥,有这样的话:

    “倘然没有你的友情,我一定早已自杀了。虽然我是甚像怯弱的人,这事我颇敢为……”

    这时候常常来访他,慰他的寂寥的,只有新教牧师萨勒(Salles)和不忘前日的厚谊而报他以满腔的热情的老邮差鲁林。

    这一年就是这样过去。

    明年一月,病状全消,他得了退院的许可,就迁回“共同生活”的旧家。归来一看,只是窗户破坏了些,画室中蒙上了一层灰尘,此外一切皆依旧。这情景蓦然使他想起了故人高更和那天晚上的事,又不堪其痛恨!幸而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回不去的过去的事了……又写信给弟:

    “旧居的情状使我怆然。不但这个灰尘蓬勃的画室使我感伤,每幅的习作都成了诱起回忆的忌物。”

    不久市人又在谣传,说他又将发狂了。因为他的身体比之前更衰弱,感情比之前更昂奋,又不免时有狂暴的举动,惹起邻人的恐怖。自己割脱耳朵一事,在这狭小的市中盛传为一件稀奇的话柄。一区内的住民推举代表,向阿尔市长要求说,这样危险的人物,绝不可以全无监视人而听其自由行动。市长为顾全公众的安全,商请梵高转居病院中,梵高只得再进病院。这事在他并不感到为难,他在雷伊医生的温和的保护之下,依旧可以创作。这时候他又描一幅自画像,头上绑着绷带,口中衔着他的终生的伴侣的烟斗,题名为《割去耳朵的人》。

    在阿尔的病院中居留了几个月,身体还安全。然而他心中常常恐怖,似乎觉得狂病时时会发作。这是他整个人生中最悲哀的一段时期。这时期中的作品都少泼辣之趣,而带凄怆的色调。他自己觉得不能在阿尔再留了。即使他自己欢喜再留,阿尔的住民一定绝对不许他自由行动了。未曾自弃,已被他人所弃了。然而他终是恋恋于这寂寥的余生,所为的只是一个情深的弟。他总想再把自己的灵的火焰在艺术中发挥一次;同时又希望身心恢复健康,以安慰爱弟的心。这两个愿望一时融合在他的心中,成了强烈的希望。他为了这希望猛然奋起,定要完全解放他自己的身心。第一步,住处的不安非先根本除去不可。

    因此他自己生出了迁居圣雷米(St. Rémy)的心思。由牧师萨勒引导了,他拖着残废的身体离开阿尔,正是一八八九年年五月,骄阳笼罩着这南方的古都,绿树的浓荫投影在碎破的铺石上的时候。

    阿尔东北五里,山脉间有一个小邑,名叫圣雷米。住民约六千余。其历史很古,富有罗马遗迹,曾为天文学者诺斯特拉达穆斯(Nostradamus)(9)的乡土,近来又为法国大作曲者古诺(Gounod)(10)的神兴的摇篮地。

    邑的附近,暗绿的橄榄田的中央,有一个古僧院的遗址,现已改造为疗养院,收容神经病患者及癫狂病者。患者常从很远的地方到这里来疗养。

    梵高的入院手续,一概由弟提奥在巴黎办妥,复由牧师萨勒介绍,来进这疗养院。疗病是他的第一心愿。对于医师与看护者的忠告,他绝对服从,一意欲先把病根除去。二个月之后,果然完全平静了。狂病发作的恐怖不再来威吓他的心,像夏日的骤雨的黑云一般地消失,只留一片极淡薄的影迹了。他从此想开始创作。院长佩龙(Dr. Peyron)对他有很厚的同情;院中的医师都佩服他的艺术的才能,对他怀着好感。他在这温情的看护之下,又在这清爽的自然之中,得了身体的健康,欣然地从事他的创作了。

    最初还在严重的监视之下,不准出病院一步,他就在病院内部找寻画题。庭园、病室,或请一个看护人做模特儿,而作素描或彩画。然而这等平凡的主题(Motif)到底不能满足他的贪婪的创作欲。不得已,他就在这境况之下从事特种的创作:托弟向巴黎选买几幅版画、锦绘、照相,及平生所敬爱的大家的杰作的复制品。把它们挂在壁上,当作自然事象,而用彩笔摹写。比病院里的平淡的题材稍为有趣。

    他的身体日渐康健,全无一点危险的征候,病院里的人就信任他,许他自由出入了。圣雷米的山地的自然,与阿尔的平地的自然完全异趣。澄明的天空,紫色的岩壁,光芒万丈的白云,从溪谷间移行于丘上的赭土,其间点缀着银灰色的橄榄林、麦圃,间或长着野生的红罂粟。梵高对此自然,极口赞美,称为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庄重的景色。《橄榄林》、《溪谷》,便是那时候的两幅代表作。他的生活又归于均衡与安定了。

    外生活虽已均衡而安定,然他的心中仍有深刻的悲哀在那里侵蚀。犯了暴厉的病,在昏迷中过了百余日,又被置在孤独的场所,恐自身已为世间的亲友所遗忘,他的心中常常疑惧。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圣雷米的壮丽的自然对他忽呈暗淡悲哀的色彩了。他又写信,写许多热烈的诉情的信,分寄巴黎的亲友。

    一八九〇年一月,梵高在圣雷米的时候,巴黎的杂志《法国水星》(Mercure de France)的创刊号上披露一篇赞美他的绘画的论文,内中有这样的话:

    “灿然的青玉与蓝玉嵌成的天空,地狱一般的热灼而腐烂的天空,熔金喷出一般的天空,其中悬着火轮一般的旭日。”

    全文颇为跃动、热热的,在当时美术批评界中可谓放一异彩。梵高的艺术因此可以唤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他的名字被介绍于世间,这是第一次。当时又有“独立艺术家协会”接受他的作品,为他展览。然而认识他的艺术的,只有这《法国水星》杂志和独立艺术家展览会。而且他们的话没有感动画坛全体的能力,反而惹起了多数不理解者的嘲骂。

    梵高对于社会产生了一线的希望,又想念恩深的弟,想迁居巴黎了。是年四月末,得了疗养院的许可,他就来到巴黎。提奥见了恢复健康而出院的老兄,心中自是欢喜。然而他观察老兄的身体,终觉得未曾完全恢复旧状,不宜久居在这骚乱而多刺激的巴黎地方。他想找寻一所清静的地方,以供奉老兄的生活。

    离巴黎北方约七里,有一个小村,名奥维尔,地点在瓦兹河的沿岸。位置很幽静,风景也很好。提奥找到了这地方,就劝请老兄到那里去休养。梵高接纳了弟的劝告,即日迁居奥维尔村。

    这小村向来是画家们所屡屡访问的地方。梵高所崇敬的画家杜比尼曾在此地卜居,有庭园住宅遗留着。塞尚也曾居留在这村中。塞尚的友人加谢(Dr. Gachet)(11),是一个医师兼美术家的人,一向住在这地方,曾经招待塞尚。提奥和加谢交情很深。他就把老兄交托这医师兼美术家的朋友照护,这是最妥善最可放心的办法。

    梵高到了这村中,有美术家兼医师的加谢做他的伴侣兼看护人,又有周围的自然慰安他的心目,心中颇觉安适。加谢对于梵高的艺术,有深的理解与尊敬,时时为他谈论艺术,慰他的寂寥。

    时值春晚夏初,景物富丽悦目,天气又和暖舒适。梵高的创作欲为幸福的生活所诱,又每日出门写生。一遇见好的画材,立刻在其场所立起画架,脱下帽子,在太阳中专心一志地描写。直到盛夏,炎阳当头的时候,他仍是这样继续制作。有一个夏夜,加谢来和他谈话,闻得他衣服上有野花的香气,晓得他白天一定在荒野中写生,又查闻他在炎日之下不戴帽子,深知这种生活对于他的健康上大有损害,就苦口忠告他。然而多年的习惯,一时不能改变。他的头发为太阳所晒焦,次第脱落,露出焦黄色的头皮。有时他空手散步于田野中,偶然发现了题材,就怀了这画兴跑回寓中,拿起笔来在墙壁上、桌子上,不拘什么地方涂抹,描出胸中所感的印象。寓中的主人对于他这种行为很不满意,然又体谅他的热情而落拓的画家的习气,就买些图画纸送给他,劝他勿描在壁上及桌子上。

    这时期中他的作风比较温雅。阿尔时代及圣雷米时代的叙事诗的悲壮,次第消失,而渐渐归于从前的抒情诗的端丽了。这时代的作品富于温厚的人生情味,不像巴黎时代的焦燥,又不是阿尔及圣雷米时代的噩梦。从前的激昂之感,到此一变而为脉脉的哀愁。这哀愁是从心的最深处出发的。

    为自然的魅力所诱惑,把全身供制作欲的驱使,全然不顾到疲劳与困乏的来袭。他的过于羸弱的肉体,渐渐不能支持他的过于强烈的意志了。那灵感往往容易逸去,使他心神焦虑。又往往一幅未了,立刻续作他幅。尽量地使用他的感情与身体。病魔的再次袭来又逼近了。

    精神昏迷与发狂,原是他所忧惧的,然而希望心身的稳静而徒然消费其光阴,在他又是莫大的苦痛!较量的结果,他情愿服从衷心的欲求,委身于不绝的制作。然委身于不绝的制作,在他又是一切破灭、一切灾害的唯一的原因。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又深感矛盾的苦恼了。

    欲完成自己的本来的使命,将使他的爱弟及亲友们增加多少的苦痛!想起了对他有绝对的信仰与牺牲的行为的爱弟,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上全然是一个无能力者,又不禁为自己悲伤。欲图自己的艺术的进步以慰爱弟的心,结果是增加弟的负担。然除此以外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安慰弟的心。这种烦闷默默地抑制在他心中,到了无可再抑制的时候,不免冲口而出。“我曾经偿了金钱,还是偿了灵魂?”

    结果,病的全愈,创作的进步,爱弟的慰安,这三种希望在他心中同样热烈,而在实际上常常龃龉,不能并立。无论如何不能解决这矛盾的时候,他猛然忆起父亲的遗言:

    “死比生容易……生比死更苦。”

    到奥维尔村两个月之后,他突然自杀。

    七月末有一个天气晴爽的朝晨,梵高准备外出写生,携了画布、画箱、画架等出门。直到正午不归来。寓所的主人曾经受医师加谢的嘱托,晓得这画家有病,平日十分留意照顾他。这一天探望了好几次,不见他归寓,很不放心。他平日的习惯,朝晨出门写生,正午必然归寓,吃了饭,换了画布,下午再出门。这一天正午不见归来,一定有意外发生,寓中的人大家为他耽心。到了下午三时过后,方始见他仓皇地归来,身体已负伤,衣上染着血迹。寓中的人们惊骇之余问他什么原由,他老实回答:

    “……我想自杀。”

    为欲脱却一切矛盾而向往十全调和的生活,他竟采取了这自杀的手段。昏迷从前曾经袭击他过一次,但现在是他自己有意与世界诀别。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太阳已经西倾,自己的身体倒卧在暑气蒸腾的荒野中。勉强从地上爬起,蹒跚地归到自己的寓所中。寓所主人飞奔地往街中告诉加谢医生,加谢医生立刻赶到自杀者的身旁。调查他的伤处,始知他是自己用手枪向肺部发射,手腕把握不准,误中了股部。救济手术完了之后,梵高的身心渐渐宁静。加谢问他为什么拿了手枪,他只是耸肩,一句话也不答,回头找求他的烟斗。

    诚实的医师与热情的画家就在窗下对坐,开始谈论艺术……夜到了。

    弟提奥得了加谢的电报,立刻从巴黎出发。他在火车中不绝地自问自答:“恐怕不及再见了?”“总来得及。”

    幸而还可看见兄的生面。他在兄身旁护侍了最后的两天。其最后一天,他用种种温和的话安慰兄的心,说他自己对于无论何事都不辞辛劳,且不苦痛,但求兄的病愈。兄只是微笑,回答他一句话:

    “La tristesse durera toujours(悲哀将永远继续了)!”

    不久容态急变,画家的眼闭了。悲哀的地上的旅行已经完结,他的灵魂归到天上去了。

    这是一八九〇年七月二十九日的事。

    贝尔纳等几个友人从巴黎赶到画家的灵前。灵柩用许多花————死者所特别爱好的向日葵花尤多————装饰了,停置在他生前当作画室的旅舍的一角中。个个亲友顺次来向这绝大的殉教者的亡骸道别。有一个人独自默默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便是弟提奥。他被几个日夜的劳瘁与过度的悲哀所困,气力已经穷尽,对于友人的慰藉的话语,如同不闻一样了。不久灵柩由许多人护送,出旅舍而去。

    日色黯淡无光,空中没有一丝纤云。画家的柩车由几个美术家扶着,悄然地向野外前进,后面跟随着一群村人。行至村外,就到了墓地。灵柩从柩车上扶下,推入墓穴中。潮湿的泥土发出一种凄凉的味道,提奥突然晕倒在地上。似乎听见了亡兄在幽冥的墓底里呼他的声音。

    向日葵一株,由画家的最后的知友又诚恳的看护者加谢医生手植在墓畔。后人来此凭吊这热狂画家的亡灵,看见这向日葵依然倾向着太阳,开着灼灼的巨花。

    提奥殡葬了亡兄的遗骸回到巴黎,心中怏怏不乐。数月之后,竟全部丧失了其健康与理性,由其妻扶归故乡荷兰。归乡不久,即追随了老兄赴地下。时在一八九一年一月,即梵高殁后六个月。

    * * *

    (1)戏画(Caricature):指漫画。

    (2)阿拉伯步兵:应为佐阿夫兵,是法国的一种轻步兵,原主要由阿尔及利亚的阿拉伯人组成,一八三九年的大规模叛变事件后,改由法国人组成。

    (3)此段疑与史料较有出入。一八八八年五月左右,贝尔纳在拉芒什海峡边度过三个月,八月到阿旺桥,与高更一起创作。

    (4)都德(Alphonse Daudet,1840——1897):原译“道特”。法国现实主义小说家,他的作品主要以其富于幽默感和描绘法国南方风土人物的人情味而为人所不忘。高更原文如此,有人认为此处指法国画家杜米埃(Honoré Daumier)。

    (5)杜比尼(Charles-François Daubigny,1817——1878):原译“独皮尼”、“道俾尼”。法国风景画家,以经过精确分析的色彩运用和描绘自然光为追求目标,对十九世纪晚期的印象派画家产生过很大影响。高更原信在“多比尼”后尚有“泽姆”(Ziem),法国巴比松派画家。

    (6)西奥多·卢梭(Théodore Rousseau,1812——1867):原译“大卢骚”。法国巴比松派画家。风景画家的领袖,以直接观察自然的方法去开辟风景画领域的重要人物。

    (7)安格尔(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1780——1867):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画风线条工整,轮廓确切,色彩明晰,构图严谨,对以后不同风格的艺术家如德加、雷诺阿、毕加索等人的绘画发展都有影响。

    (8)拉斐尔(Raffaello Sanzio da Urbino,简称Raphael,1483——1520):原译“拉费尔”。意大利文艺复兴鼎盛期的绘画和建筑大师。以他所绘的多幅圣母像以及在罗马梵蒂冈中巨大人物画作品最为知名。“文艺复兴三杰”之一。

    (9)诺斯特拉达穆斯(Nostradamus,1503——1566):原译“诺斯德拉达姆斯”。法国占星学家、医学家、预言家,约于1547年开始说预言,1555年出版预言集,题为《世纪连绵》。

    (10)古诺(Charles Gounod,1818——1893):原译“顾诺”。法国作曲家,尤以其歌剧著称,其中最著名的是《浮士德》,曾在圣雷米创作歌剧《米雷叶》。

    (11)加谢(Paul Gachet,1828——1909):原译“格显”。法国自然疗法医师、业余画家、艺术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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