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地望着它。
区长先生神情忧郁地望着那只轧花革的大公文包:他在酝酿等一会儿要在仙女斜谷的居民们面前发表的不同寻常的演说: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
可是,他枉然地捻着丝绸般光滑的棕色颊髯,并连续重复了二十多次: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演讲辞的下文就是接不上来。
演讲辞的下文接不上来……马车里是那么闷热!……通往仙女斜谷的公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南方的烈日下尘土飞扬……空气仿佛在燃烧……路边的小榆树布满了白色的灰尘,成千上万只知了在树丛中高声鸣叫、遥相呼应……突然,区长先生一阵惊跳:他看见山丘脚下有一片绿色的小橡树林,仿佛正在向他招手。
绿色的小橡树林仿佛正在向他招手:
“请到这儿来,区长先生;在我的树下,您可以更加舒服地酝酿您的演说……”
区长先生受到了诱惑;他跳下马车,让他的随从等他一会儿,他要去绿色的小橡树林里酝酿演说词。
绿色的小橡树林里有小鸟、紫罗兰,还有在细草下涓涓流淌的泉水……看见穿着漂亮短裤、提着轧花革公文包的区长先生,小鸟害怕地停止了鸣叫,泉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紫罗兰也躲进了草地……这个小小的世界从来没有见到过区长,大家都在轻声询问,这位身穿银边短裤、来这里散步的漂亮大人究竟是谁。
在树叶下,大家都在轻声询问,这位身穿银边短裤的漂亮大人究竟是谁……此时此刻,区长先生因树林里的幽静和阴凉而欣喜若狂,他掀起衣摆,将高顶礼帽放到草地上,在一棵小橡树脚下的青苔上坐下;然后,他打开膝盖上的轧花革大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大张公文纸。
“他是一个艺术家!”黄莺说。
“不,”灰雀答,“他不是艺术家,因为他穿着银边短裤;他更像一个亲王。”
“他更像一个亲王。”灰雀答。
“他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亲王,”一只在专区政府的花园里唱了整整一季歌的老夜莺插话说,“我知道他是谁:他是区长!”
整个树林都在窃窃私语:
“他是区长!他是区长!”
“他的脑袋可真秃呀!”一只长着大羽冠的云雀评论道。
紫罗兰问:
“他凶吗?”
“他凶吗?”紫罗兰问。
老夜莺回答:
“一点都不凶!”
听到这番肯定的话,鸟儿重新开始歌唱,泉水重新开始流淌,紫罗兰也重新开始散发芳香,就好像区长先生不在一样……在这片美妙的喧闹声中,区长先生镇定自若,他提起笔,一边在心中祈求农业诗神的灵感,一边用庆典演讲的语调高声朗诵: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区长用庆典演讲的语调朗诵……
一阵大笑打断了他;他转过身,只看见一只肥大的啄木鸟停在他的礼帽上,笑嘻嘻地望着他。区长耸了耸肩,继续他的演说;可是啄木鸟又一次打断了他,远远地对着他叫:
“何苦呢?”
“什么!何苦?”区长的脸涨得通红,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赶走了这只放肆的畜生,更加起劲地重新朗诵道: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们……”区长更加起劲地重新朗诵。
这时,枝头的小紫罗兰向他直起身子,轻声对他说:
“区长先生,您感觉像我们一样舒服吗?”
泉水在青苔下为他奏出一支神圣的乐曲;头顶的树枝上,一群群黄莺前来为他演唱最动听的歌曲:整个小树林都串通一气,不让他酝酿演讲辞。
整个小树林都串通一气,不让他酝酿演讲辞……区长先生陶醉在花香中,沉迷在音乐里,他徒劳地试图抗拒向他袭来的新的诱惑。他用肘把自己支撑在草地上,脱下漂亮的外衣,嘟嘟囔囔地又说了两三遍:
“先生们,亲爱的居民的……先生们,亲爱的居……先生们,亲爱的……”
然后,他就把居民们忘到了九霄云外;而农业诗神也只好蒙上了面纱。
蒙上你的面纱吧,农业诗神!……
一个小时以后,区长的侍从们开始担心他们的主人,他们走进树林,看到的景象使他们惊恐得直往后退……区长先生俯卧在草丛中,衣服乱七八糟,就像波希米亚人。区长先生脱下了衣服……他一边在嚼紫罗兰,一边在作诗。
注 释
〔1〕 亨利·海涅(1797—1856),德国诗人。
〔2〕 昆图斯·贺拉斯·弗拉库斯(公元前65—公元前8年),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著名的诗人、批评家,代表作有《诗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