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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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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的某间房间里。我敲空了烟斗,那味真是刺鼻。我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喜欢我,真正为了我而侍奉我的。

    “就这样吧,斯考比,”我说,“如果艾什利夫人来访,会通知你的。我不知道哪间房子合适,这事就由你来负责。”

    “哎呀,菲利普先生,主人,”斯考比很惊奇地叫道,“为什么不让艾什利夫人住进艾什利先生的房间呢?那再合适不过了。”

    我直视着他,一时被他的话惊得哑口无言,赶忙转过脸,唯恐脸上露出内心的真实情感。

    “不行,”我说,“那是不可能的,我自己想搬进艾什利先生的房间。早就打算告诉你了,此事我几天前就决定了。”

    这是一句谎话,事实上我是刚刚才有这个念头的。

    “那太好了,先生,”他说,“要是这样的话,那间蓝房间和化妆室对艾什利夫人更合适了。”说完他离开了房间。

    上帝,我不由得想,让那女人住进安布鲁斯的房间,不是亵渎他吗?我坐到椅子上,咬着烟管,感到愤愤不已、心神不定,甚至厌恶自己对此事表现出来的所有关注。让教父传那样的话,简直是发神经,让她到这儿来,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到底是为什么?斯考比这个白痴都有他自己判断孰是孰非的能力。

    她接受了邀请,并给教父而不是给我写了一封回信,这一切以斯考比之见,简直是再得体不过了。由于邀请不是我发出的,自然回信也就通过同一渠道。她说她已做好了准备,什么时候方便就去接她,如不方便,她便自己乘驿车来。我又让教父回信说,星期五我会派辆马车去接她,事情就这么定了。

    很快到了星期五。那天阴沉沉的,还刮着大风,每年九月份的第三个星期,潮水最大的时候,经常是这种天气。从西南面涌过来的层层乌云低沉着,预示傍晚有一场大雨。我希望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同时再加上狂风大作。西部国家的人喜欢这样的雨,可意大利人是不会喜欢的。我前天就让威灵顿驾车出发了,他会在普利茅斯住一晚,然后带她一块儿回来。自从我通知佣人们艾什利夫人来访的消息后,一种不安充满了整个家。甚至连狗也意识到了,跟着我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房间。斯考比提醒我请某位老牧师,他有几年没主持任何宗教仪式了,突然又实行起被遗忘的仪式来。他四处走动,很神秘和庄严的样子,走路的时候脚步非常轻——他甚至给自己买了双软底便鞋——他把一套我此前从未见过的银器摆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和餐具架上。我猜测,那大概是我叔叔菲利普那个时候遗留下来的。他还把大烛台、糖盒、高脚杯放上,另外还把一只插满玫瑰中间是约书亚像的银盆放在中间。

    “你什么时候又做起教士助手来了?香水、圣火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我问道。

    他脸上的肌肉动都没动一下,退后几步,审视着这些遗物,面无表情地绷着脸。

    “我已经叫塔姆林到花园中去剪了些花来,仆人们现在在后面院子里弄花呢。起居室、蓝卧室、化妆室都应有花。”他说。这时餐厅伙计小约翰摇摇晃晃、吃力地背着另外一对烛台进来,脚下一滑,差点跌倒,牧师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那几条狗很沮丧地看了看我,其中一只悄悄爬进大厅,在一把长背椅下面躲了起来。我上了楼,天知道我上次来这间蓝屋子是什么时候的事。这里从来不接待客人,它在我心里总和捉迷藏的游戏联系在一起。那还是很久以前,有次圣诞节,露易丝和教父来这儿,我们一起玩的。我爬进这间静悄悄的房间,躲在满是灰尘的床底下,我还隐约记得安布鲁斯曾说这是波比姑妈的房间,姑妈住到肯特去了,后来死在了那儿。

    如今这里早已没有了她的痕迹,斯考比已指挥男仆们对房间进行了彻底的打扫,追随波比姑妈多年的尘土被一扫而空。窗户是开着的,对着外面的空地,早晨的太阳照在陈旧的地毯上面,床上已经铺上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料子的新床单。梳妆室隔壁的房间里的那个铜脸盆架和大水罐还在吗?还有那把安乐椅呢?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也记不起波比姑妈了,我还没生下来她就自个儿去了肯特。哼,要让发生在姑妈身上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发生在瑞秋表姐身上!

    套房拱门下面的第三个房间以前是波比姑妈的寝室,里面也满是灰尘,窗户也已打开。我敢说,过了捉迷藏的年龄以后,我没进过这房间。在壁炉的上方挂着一幅安布鲁斯年轻时候的画像。我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幅画,他也可能早忘记了。如果画是出自名家之手,肯定会被陈列在下面的家庭画像中的。放在一间不用的房间里,说明它很不起眼。这幅画是按三比四的比例画的。安布鲁斯胳膊下夹着枪,左手抓着一只松鸡,眼睛正视着我的目光,脸上带着微笑,他的头发比我记忆中的长。整个画面或者说他的面部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点很奇怪,非常像我。我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画像。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眼睛有点斜,似乎比我的眼睛眯一些,另外他的头发也比我的深一点。那画中的年轻人和我有些像兄弟,甚至像双胞胎兄弟。突然发觉我们之间这么相像,我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似乎安布鲁斯正在笑着对我说,我就在你身边,而那位过世的安布鲁斯似乎也离我很近。我关上门,又一次穿过那间梳妆室和蓝色的卧室,走到了楼下。

    路上传来了车轮的声音,是露易丝,她坐在马车上,身旁放着一束一束的紫菀花和大丽花。

    她看见我,对我喊道:“是放在起居室里的,我想斯考比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斯考比恰巧穿过大厅,督促着仆人们干活。听到这话,他有些不高兴,直直地站在那儿,看着露易丝把花拿进房间,对她说:“您别自添麻烦了,露易丝小姐,我已经给塔姆林做了安排,我们已经从花园里摘了足够的鲜花。”

    “那我可以插花,”露易丝说,“你的这帮伙计只会打碎花瓶,我想你有花瓶吧,还是他们已经把鲜花塞进那些果酱罐了?”

    斯考比的脸上露出一副自尊受到了伤害的神色,我赶忙把露易丝推进书房,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露易丝小声问我,“你是否愿意我留下照看这儿的一切,一直待到艾什利夫人来。父亲本来要陪我过来的,但他身体依然没好,而且眼看着要下雨,我想他还是在家里更好,你什么想法?我可以留下吗?这些花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

    我隐约觉得有点恼怒,她和教父干吗认为我很无能,还有可怜的老斯考比,他也会感到委屈,这三天他可像个监工似的,一刻没闲着。

    “你的建议很好,”我说,“但没必要,我们自己可以安排妥帖。”

    她看上去十分失望。显然,她很渴望,也很好奇要看看我的客人。我没告诉她,当客人到的时候,我自己都不想留在这幢房子里。

    露易丝很挑剔地打量着房子,但没发表任何意见。不用说,她发现了很多不到之处,但她很有策略,没有开口。

    “如果你愿意,可以上楼去,看看那间蓝色的房间。”为了不使她过于失望,我这么对她说。

    “蓝色的房间?”露易丝说,“就是起居室上面那间朝东的房间吗?那么你没有让她住在艾什利先生的房间里?”

    “没有,”我说,“我自己住进了艾什利先生的房间。”

    所有的人,包括她在内,都坚持要安布鲁斯的遗孀住进他的房间,这使我更受刺激、更为恼火。

    “如果你真这么想布置鲜花,去向斯考比要些花瓶,”我说着走向门边,“我外面还有一大堆事要办,今天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在这里。”

    她抱起鲜花,又看了我一眼。

    “你很紧张。”她说。

    “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我说。

    她脸色通红,转过身去,我感到一种良心的自责,每次伤害了别人以后我都会这样自责。

    “对不起,露易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介意我的态度,我很高兴你能过来,还带来了鲜花。你愿意留下来我也很高兴。”

    “我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她问,“什么时候能听你说说艾什利夫人的情况?你知道我多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当然如果父亲稍有好转,星期天我们应该会去教堂。可明天一整天我都会在想,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我说,“想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把瑞秋表姐扔到地里了?我会那样做的,如果她太刺激我的话。听着——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明天下午会骑马去派林,给你描绘一幅生动的画面,你满意了吗?”

    “那样太好了!”她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便找斯考比要花瓶去了。

    我出去了一上午,下午两点左右才回来,又渴又饿,吃了点冷肉,喝了一杯黑麦酒。露易丝已经走了,斯考比和佣人们坐在他们自己的房间吃午饭,我独自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嚼着面包和加肉的三明治。独自一个人,我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段独自一人的时光了。今天晚上她就要来到,或者在这个房间里,或者在起居室。想到她的出现,她的身影出现在各个房间里,出现在我的屋子里,一种难以名状的敌意涌上心头。一位不速之客,我不想要她,我也不需要任何女人,不愿见到女子探寻的目光和手势,硬是挤进本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私人空间。整个屋子寂静无声,我是它的一部分,正如安布鲁斯过去和现在都是这幢房子的一部分,他现在可能就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来打破这种宁静。

    我几乎带着一种告别的心情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走出屋子走进林子深处。

    我估计威灵顿赶着马车回到家的时间不可能早于五点钟,便决意在外面一直待到六点。他们会在吃饭时等我,斯考比已接受吩咐,即便她饿了,也得熬到这所房子的主人回来再吃。一想到她收拾得漂漂亮亮,洋洋自得,独自坐在客厅,却没人理她,我就感到一种满足。

    我在风雨中一直走着,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又向东走到我家庄园的边上,然后回过头又穿过树林向北来到了外边的农场。我在那儿闲逛一阵,和佃户们聊天,就这样打发着时间。然后穿过公园,翻过西边的那座小山,经过巴通,最后到了家。这时暮色已经降临,我自己也已全身湿透,可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打开大厅的门,走进房子,我希望能看到她已经到的迹象,有些箱子啦,盒子啦,旅行包和篮子什么的东西,但一切照旧,什么也没有。

    书房里生了火炉,但没有人,餐厅里有给我留的一个位置,我拉了拉铃找斯考比,“怎么回事?”我问。

    他流露出一种从没有过的自信,小声说:“夫人已经到了。”

    “我想也该到了,”我说,“大概都快七点了吧!她带行李了吗?你把它们放到哪儿去了?”

    “夫人几乎没带什么自己的东西,”他说,“箱子和盒子都是安布鲁斯先生的,都已经放到您原来的房间里了,先生。”

    “哦。”我说着走到火炉边,添了根木柴。我怎么也不能让他看见我的手在颤抖。

    “艾什利夫人现在在哪儿?”我问。

    “夫人已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先生,”他答道,“她似乎很累,说请你原谅她不能共进晚餐。一小时前,我给她端去了一盘食物。”听了他的话,我感到一种解脱,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有点让人扫兴。

    “她路上怎么样?”我反问。

    “威灵顿说过了里科的路很难走,先生,”他说,“并且路上风很大,其中有匹马的一只马掌掉了,他们不得不在到洛斯威勒之前到一家铁匠铺去了一趟。”

    “唔。”我背对着炉火,烘着腿。

    “你湿透了,先生,”斯考比又说道,“最好能换换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我马上就换,”我说,然后扫了一眼房间,“狗到哪儿去了?”

    “我想是跟夫人上楼去了,”他说,“至少那只老多恩去了,别的我不太清楚。”

    我继续在火炉边烘着腿,斯考比仍然徘徊在门口,好像还等着我跟他说什么。

    “好吧!”我说,“我洗个澡,换换衣服,去叫仆人把热水送过来,我半个小时后用餐。”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擦得崭新的烛台前吃了晚饭,旁边摆着插满玫瑰花的银质花瓶,斯考比站在我椅子后面,可我们谁也没说话。在这样的晚上,憋着不说话肯定让他很难受,因为我知道他非常想说说今天刚来的人。当然,他可以再忍忍,等回到管家房一吐为快。

    就在我放下碗筷的时候,约翰走进房间,对斯考比低语了几句,斯考比进来低头对我说:“夫人传话,如果您愿意的话,吃完饭她想见见您。”

    “谢谢你,斯考比。”

    他们走了之后,我做了件不常做的事,这只有在极度疲惫之后,或者是经过一天很辛苦的射猎,或许是夏天狂风大浪的时候和安布鲁斯划完船之后才偶尔做的事。我走近壁橱倒了一杯白兰地,然后上了楼,敲响了那间小卧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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