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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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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比这结实的。”

    不论她自我感觉如何,我实在难以想象她在田野里走路的样子。恐怕随便哪个犁地农人的靴子都能把她整个套进去。

    “你会骑马吗?”我又问她。

    “不会。”

    “如果有人牵着,能坐在马背上吗?”

    “或许可以,但我得双手抓住马鞍,有没有那个能使人保持平衡的叫作鞍头的东西?”

    她很急切地问着问题,目光很严肃,但我还是又一次肯定她的目光后藏着嘲笑,她这只是想跟我套近乎。

    “我不太清楚我们是否有女士马鞍,我会问问威灵顿的。不过我在马具房好像从来没见到过。”我冷冰冰地说。

    “或许波比姑妈在失去她的心上人以后常骑马,这是她唯一的消遣方式。”她说。

    这一切都没用,她的声音中有什么在跳动。我如坠云雾,她又看着我在笑,这简直让人受不了。我赶紧望着别处。

    “那好吧,”我说,“明天早上我吩咐人办,你看我是不是叫斯考比在壁橱找找看,另外找找波比姑妈是不是也留下骑马服了?”

    “我不需要骑马服,如果你能牵着马慢慢走,我就能平稳地坐在马上。”

    正在这个时候,斯考比敲了敲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盒子,上面放着一把银制的水壶、一把银制的茶壶和一只茶缸。这些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真想知道他是从管家房的哪个迷宫里发现这些东西的。他拿这些东西来是何目的?瑞秋表姐看到我惊讶的目光。我是绝不会伤害斯考比的,可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将拿进来的东西摆到桌子上,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怒火冲上了我的心头,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假装看外面的雨。

    “茶准备好了,夫人。”斯考比说。

    “谢谢你,斯考比。”她很庄重地答道。

    那些狗爬起来,将鼻子凑到盘子上嗅了嗅,它们和我一样感到惊奇。斯考比忙叫它们走开。

    “过来,多恩,过来,三个都过来。夫人,我想最好把它们弄走,要不它们会打翻盘子的。”

    “好的,斯考比。没准会把盘子打翻的。”

    她的话语中又带着笑意,谢天谢地,我正好背对着她。斯考比又问:“夫人,早饭怎么办?菲利普先生八点在餐厅吃早饭。”

    “我就在房间吃吧,”她说,“艾什利先生过去常说十一点钟之前的女人都不便让人看。不会太麻烦吧?”

    “当然不会,夫人。”

    “那就谢谢你,斯考比,晚安。”

    “晚安,夫人,晚安,先生,过来,小狗们。”他打了个响指,几只狗不情愿地跟着他走了。房间里好一阵寂静,过了一会儿,她很轻柔地问:“你来点茶吗?我知道这是康沃尔人的习惯。”

    我不再故作姿态了,总这样太累。我走回火炉边,坐在桌旁的小凳上。

    “告诉你吧,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个托盘、这把水壶,也没见过这把茶壶。”

    “我知道你还没见过,斯考比拿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眼里的神色,我想他以前也从未见过,这是一些埋藏的宝物,他是从地下室挖出来的。”

    “吃完晚饭后真要喝茶吗?”我问。

    “当然。”她说,“在上流社会,如果有女士在场,这是必然的。”

    “星期天,肯达尔一家和帕斯科一家来吃饭,但我们从来不喝茶。”我说。

    “或许斯考比不认为他们属于上流社会,”她说,“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我愿意喝茶,你可以吃些夹黄油的面包。”

    这也算一种发明,薄薄的面包片,卷得像香肠一样。“我很意外,厨房里的人竟会做这种东西。”我说着,一口吃了一块,味道不错。

    “那是灵机一动想到的。”表姐说,“你可以把剩下的留作明早的早餐,黄油在融化,你最好吮一吮手指。”

    她边喝茶边望着我说:“如果你想抽烟,请吧。”

    我睁大眼睛直盯着她。

    “在女士的闺房抽烟?你认为可以这样?星期天牧师带帕斯科夫人过来时,我们从不在客厅抽烟。”

    “这不是客厅,我也不是帕斯科夫人。”她说。

    我耸了耸肩,然后伸手从口袋中摸烟斗。

    “斯考比会认为这有失体统,他明天早上会闻到味的。”

    “我会在上床之前打开窗户,把味吹到外面的雨里去。”

    “可雨会溅进来弄坏地毯,那可就比烟味更糟糕了。”

    “那可以用布擦掉,你太仔细了,像个老绅士一样。”

    “我还以为女士们很介意这些事。”

    “那只有当她们别无他事烦忧时才会如此。”

    我这么坐在波比姑妈的卧室里吸着烟,突然心里感到一阵惊悸,我可不想这么度过这个晚上,我想说几句冷冰冰的客套话,然后很唐突地告辞,使这个不速之客受到冷落,感到沮丧。

    我瞥了她一眼,她已喝完茶,把茶杯和茶碟放回到托盘上。我又再一次意识到她的手窄小、白净。我想安布鲁斯是否也说这双手是生在大城市的。她的手上戴着两枚戒指,上面的宝石都质地不错,它们并没有因她身着丧服而削弱丝毫光芒,和她本人也极其相配。我很庆幸,自己手里托着烟杆,嘴里衔着烟嘴儿,这能使我感觉自然一些,而不至于像个夜游者,在梦中游荡。该有些我应当作的事,还有些我应当说的话。但此时的我坐在火炉前像个傻子,无法将自己的思绪和印象整理到一块而。拖得人筋疲力尽、焦灼不堪的这一天已经结束了,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这对我有利还是不利。要是她能够有一点点我曾经想象中的那种样子,我就知道该如何去做,可现在她就在这儿,活生生地坐在我旁边,那曾经想象过的印象都成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混杂在一起,然后又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某个地方有个痛苦的生物,年事已高,脾气很坏,由律师们簇拥着;某个地方有个大号的帕斯科夫人,粗声大气,又自以为是;某个地方有个被宠坏的女孩,满头卷发,爱发脾气;某个地方有条毒蛇,静静蜷伏着,但她们都不是现在房里和我在一起的这个人。此时,愤怒也罢,憎恶也罢,都徒劳无益。至于恐慌——我怎么会惧怕一个远没有我肩膀高的人?怎么会惧怕一个除了点幽默和除了手小而别无其他特点的人呢?难道就为曾有一人为她决斗,另一个命将尽时给我写信说:“她终于对我下手了,瑞秋,我的冤家。”就像我在空中吹了个泡泡,站着看它舞动,如今它“砰”地迸裂了。

    我自言自语,近乎是在这闪耀的火炉边点着头对自己肯定地说:我一定要记住,以后在雨中走上十几里路也绝不能喝白兰地,它会使我思维不清,语不达意。我是来和这个女人搏斗的,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始。她所说的波比姑妈的马鞍是什么意思?

    “菲利普,”她的声音很小,很轻,“菲利普,你快要睡着了,你是不是起来回房睡觉?”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她坐在那儿看着我,双手仍放在腿上。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差点打翻盘子。

    “实在不好意思,大概是我蜷缩在这个椅子上,弄得有点瞌睡了,平时在书房中,我总是伸直腿脚的。”

    “你今天活动量很大,对吧?”

    她的话没有一点恶意,可——她到底什么意思?我皱了皱眉头,站在那儿低头望着她,决意什么话也不说了。

    “如果明天早上天气好,你真的会给我找匹马,一匹又稳当又听话的马吗?那样我就可以骑着马出去看巴通田地了。”

    “可以,如果你想去的话。”

    “我不会打扰你的,让威灵顿带着我就是了。”

    “不,我可以带你去,我没什么事可干。”

    “等一下,你别忘了明天是星期天,早上你得给佣人们发工资,我们下午出去吧!”

    我望着她,感到十分茫然:“我的上帝,你怎么会知道我星期天发工资?”

    使我十分沮丧也很难堪的是,她眼睛放光,但有点泪光盈盈,样子很像刚才说到我十岁生日时的那样,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比刚才生硬一些。

    “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就没有我原先想的那样善解人意,你稍等一下,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她开门,走进对面蓝色的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根手杖。

    “给,拿着,这是你的了,别的东西你其他时候可以整理,但今晚我想亲自把这交给你。”

    那是安布鲁斯的手杖,他以前经常使用依靠的东西,上面配着金手柄,杖头是象牙刻的狗头。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我很笨拙地说。

    “现在你走吧,赶紧走吧!”她说。

    她把我推出房间,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手杖。她甚至没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向她道声晚安。卧室里没有一丝动静,我慢慢走过过道,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想着她给我手杖时眼里的神情。不久前,我也曾看到过一次与此同样的备受煎熬的眼神。那双眼睛也蕴含着一种冷漠与自尊,但也饱含着同样的失意,同样有着那种向人祈求的痛苦。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安布鲁斯的房间,边看着熟悉的手杖边想,那一定是因为那两双眼睛都是同样的颜色,她们属于同一个种族,否则,那个在亚诺河边上要饭的女人和我的瑞秋表姐没有共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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