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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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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武力才能起作用。我朝她走近一步,她站在壁炉旁,手一把抓住铃绳。

    “站住!”她大声说道,“不然我要叫斯考比了,如果我告诉他,说你要打我,你难道不觉得丢人吗?”

    “我并没有要打你,”我说完,转过身把门敞开,对她说,“好吧,你要想叫,你就叫吧,把你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如果我们要打架,要丢人现眼,就彻彻底底丢个够。”

    她站在绳边,我立在大开的门旁。她松开铃绳,我却一动未动。然后,泪水涌进她的双眼,她含泪望着我,说:“一个女子无法承受两次相同的体验,所有这一切以前都发生过。”她手指摸着喉咙又说道,“就连用手卡脖子,都一样有过。现在你能理解了吗?”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直直盯着壁炉上方的画像,安布鲁斯那张年轻的脸正凝视着我。她把我们两人都打败了。

    “是的,我能理解了,”我说,“如果你想见瑞纳提,就让他来吧,总比你偷偷摸摸去玫瑰皇冠酒屋见他好。”

    我离开她闺房,回到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他过来吃晚饭了。早饭时她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容许请他过来,看来前一天晚上她的挑衅已无疑抛在了脑后,或者是出于权宜之计放在了一边,以便我恢复状态。我给她回了张纸条,说我会吩咐威灵顿用马车去接他。他是四点半到的。

    他来到的时候正巧我一人在书房,由于斯考比的失误,把他带来见我,而没把他带到客厅去。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他问候了一声午安。他看上去无比自傲,向我伸出一只手,问候道:“希望你已恢复健康。事实上,你的气色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听到的所有关于你的情况都不太好,瑞秋非常担心。”

    “我实际上已很好了。”我对他说。

    “这可是青春的力量,”他说,“有了强壮的肺脏,又有很好的消化吸收能力,才能在几个星期之内就完全恢复。看来你都能骑着马在乡间到处奔跑了。我们年纪大的人,像我和你表姐,就要小心,不能受伤了。就像我个人认为,午后小憩对中年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我请他坐,他便坐了下来,一边还微笑着四下看看。“这房间没什么变化嘛,”他说,“或许瑞秋就想让它这样,有一种特殊的气氛。也好,可以把钱花在其他方面。听她说,自我走了以后,院子里已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很了解瑞秋,相信完全如此,不过我得先看过以后再作评判。我认为自己是判官,我的意见很重要。”

    他从包里取出一支细雪茄点上,脸上依然挂着一丝微笑。“我在伦敦的时候,听说你把财产转让了,就给你写了封信,本来想要寄的,可正在这时听说你病了。信里面的内容差不多都可以当面讲给你听。在信里,我主要为瑞秋向你致谢,并向你保证,我会留意不让你在这项移交中有什么重大的损失,我会留意所有的开支花销。”他仰头吐出一股烟,双眼盯着天花板说,“这个烛台的品味可不怎么样,在意大利可以挑选比这更好的,还有漂亮的画和精美的家具摆设等,我得记着嘱咐瑞秋把这些东西记下来,这可是非常明智的投资。最终你会发现,我们会让你的财产价值升一倍,不过这还是很遥远的事,那个时候,你肯定已是儿女成群,我和瑞秋则已经老得只能坐在轮椅里了。”他说着大笑了几声,随即又微笑着问我,“那个迷人的露易丝小姐怎么样了?”

    我说她大概很好。我一边看他抽雪茄的样子,一边暗想,他那双手哪像个男人的手,那么细腻光滑,简直有一种女性的味道,与他的其余部位极不相称,那枚戴在小指上的大戒指,让人看了很不顺眼。

    “你什么时候回佛罗伦萨?”我问他。

    他把掉在衣服上的烟灰往壁炉里掸了掸。

    “这要看瑞秋。”他说,“我要回到伦敦把那边的事料理一下,然后要么先回去,把别墅和仆人都准备好,来这接她;或者要么等着和她一起走。你肯定知道她要走的吧?”

    “对。”我答道。

    “令我欣慰的是,你没有强求她留下,”他说,“我知道你因为生病对她很依赖,瑞秋和我谈过很多,她一直急欲设法让你转移感情。不过我对她说,你表弟已经不是孩子,是成人了,如果不能依靠自己独立生活,那也应该学会独立,我没说错吧?”他问我。

    “绝对没错。”

    “女人们,尤其像瑞秋这样的,总是感情用事。我们男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十分理智的。看到你这么明智有理性,我真是高兴。如果你春天来佛罗伦萨看我们,我会很乐意带你去看那里的各种宝藏,你一定会很满意的。”他说完又朝天花板喷出一团烟雾。

    “你在说‘我们’的时候,是不是以一个佛罗伦萨主宰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还是把它当成一种法律用语?”

    “十分抱歉,”他说,“我已习惯于代瑞秋说话,甚至很多时候想她所想,以至于很难把自己与她分开,使用了这个特别的称谓。”他看了看我,又说道,“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迟早我会赋予这个词更亲密的含义——不过嘛,”他挥动着雪茄打了个手势,“还得走着看。啊,她来了。”

    瑞秋走进房间,他马上起身,我也站了起来,她一边把手伸给他,让他接过去亲吻,一边用意大利语向他表示了欢迎。吃饭时大概是一直观察他们的缘故吧,我说不大清,反正他一刻不离开她的目光,她的微笑,以及她那因他而改变的举止,使我心头油然升起一股厌恶的心情,感到十分恶心。嘴里的食物像粉尘一样无味,就连饭后喝的她亲自做的茶饮,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味道。他们去花园坐,我独自回到房间。我刚一离开,就听他们用意大利语说起话来。我坐在窗口的椅子上,我恢复的最初那段日子就是坐在这个位置,那时她陪伴我身边。现在仿佛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变得面目可憎,而且充满了酸腐的味道。我实在不愿下楼去向他道声晚安,只是坐在上面听着马车过来又离去。过了一会儿,瑞秋上楼来了,轻轻叩着我的房门。我没作声,她就推开门走到我身边来,一手搭在我肩上。

    “怎么啦?”她问道,声音在叹息,好像已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已经是再礼貌不过了,今晚又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有。”我说。

    “他对我说了你的很多好话,如果你肯听一听的话,就会发现他对你真是无比尊敬。今晚他所说的话都应该是无可挑剔的吧?要是你能随和一些,不那么充满妒意……”

    暮色已降临,她过去拉上窗帘,从她拉窗帘的动作,都能看出她很烦。

    “你就打算在椅子上一直窝到半夜吗?”她又问,“如果想这样的话,盖条毯子,不然会感冒的。至于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得回去睡觉。”

    她摸了摸我的头就走了。不是爱抚,而是像大人在拍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实在是骂烦了,懒得再说什么,就这么不管算了。

    “终于……终于……上帝,终于下手了!”

    那天晚上,我又发起烧来。不如上次那么厉害,但感觉很像。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四小时前在港口船上着的凉,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晕得站都站不稳,全身发抖,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只好又回到床上去。医生请来了,我因为头疼心里在想是不是那可怕的病又发作了。他说我肝脏不调,留了点药走了。下午瑞秋来我的房间,她坐在我身旁,但脸上还是前一天晚上的那种神情,显得十分倦怠。我能想象得出她心里的想法,“是不是又开始了?我注定要像护士一样永无止境地坐在这里看护你吗?”她在给我递药的时候,动作很粗鲁,后来我感到口渴想喝水,但不想给她添麻烦,就没要。

    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但是没看。她那样坐在我身旁像是无声的责备。

    “如果你有别的事要做的话,”我终于开口说道,“就别坐着陪我了。”

    “你认为我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做?”她以问代答。

    “你大概想去看瑞纳提吧。”

    “他已经走了。”她回答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精神为之一振,觉得病都好了。

    “他回伦敦去了吗?”我又问。

    “不,”她答道,“他昨天坐船离开普利茅斯了。”

    我感到一阵轻松,赶紧把头转过去,免得这种心情流露出来,让她看了更恼火。

    “我还以为他在英国还有事要做呢。”

    “事还是有的,不过我们认为也可以用通信联络的方式做。家里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正好听说有艘船半夜启航,于是就走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瑞纳提离开了这个国家,对此我很满意,但对她用的“我们”这个词,还有说到家这句话,我都极为不满。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走——是要去别墅安排佣人为夫人回去做好准备。这就是他要料理的急事。我的死期快到了。

    “你什么时候随他而去?”

    “这得看你。”她答道。

    我想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生病,就说头疼,借口装病,再拖延几个星期。然后又怎么样呢?东西装箱,闺房里空空荡荡,她那蓝色卧房里的床罩上,像她来以前一样蒙上一层尘土,一片沉寂。

    她叹了口气说:“如果你不这么厉害、这么残酷的话,最后的这段时光会很开心。”

    我很厉害、很残酷吗?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倒觉得是她很残忍。无可救药了,我伸出手去抓她的手,她把手递给我,我在吻她手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瑞纳提……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来到那块花岗石碑前,又读了那封埋在石碑下面的信。梦境清晰逼真,以至醒来还历历在目,一个上午都在眼前挥之不去。我起了床,到中午的时候已经能像平常一样下楼了。我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再去看一遍那封信,无论我怎样想打消这个念头,总无法克制这种愿望。我记不清信上是怎么说瑞纳提的,我必须准确了解安布鲁斯对他的说法。午后瑞秋回自己房里休息,她一走,我就溜进了树林,穿过大道,爬上守林人茅舍上方的那条小路,心里充满了对自己想去做的这件事的厌恶。我来到石板前,跪在旁边用双手刨,一下摸到了我那笔记本,封皮已经发潮,一只蛞蝓在上面安家过冬,黑乎乎地黏在封皮上,封面上它爬过的地方被它渗出的黏液弄得黏糊糊的。我把虫子抖掉,打开本子取出那封皱皱巴巴的信,信纸潮湿松软,字迹已不如以前清晰,但还辨别得清。我把信通读了一遍,第一部分只是一掠而过,虽然上面所说的让人不可思议,因为他提到他的病情,虽说起因不同,但症状却和我的病很像。但关于瑞纳提的那部分……

    后来几个月(安布鲁斯写道),我发现她与那个叫瑞纳提的男子来往密切,我以前几封信中提及过此人。他是桑格莱提的朋友,可能还是他的律师,她常去找他,问这问那,而不来找我。我相信这个男人对她产生很坏的影响,而且我怀疑他暗恋她好几年了,可能桑格莱提活着的时候就爱上她了。尽管不久以前我丝毫不相信她和他有那种关系,但现在,自从她对我的态度改变以后,我再不能完全相信她了,每当提及这个名字时,她眼中的阴影、话中的语气,都能唤醒我脑中最可怕的疑虑。

    她的父母,都是那种不负责的人,她出嫁前和第一次结婚后过的生活,都是我们之间避而不谈的,但我能感受到她的举止行为与我们家族的人迥然不同。那桩婚姻并不圣洁。我怀疑,事实上我敢肯定,她从他那里能拿到钱,金钱——愿上帝原谅我这么说——是现在唯一能打动她的东西。

    就是这句话,始终萦绕我心头,无法忘记。信纸折叠处,字迹已不清晰,直到又提到“瑞纳提”的地方。

    我来到平台上(安布鲁斯说),就会看见瑞纳提在那儿。一看见我,他俩都不说话了,我不由得想,他俩在说些什么。又一次她走进屋去,剩下我和瑞纳提单独在一起,他突然问起我的遗嘱。我们结婚后,他偶然见到过遗嘱。他说按照现在的遗嘱,如果我死了,我妻子将什么也不会得到。这点我清楚,无论如何我会再立份遗嘱,纠正这个错误的,而且在上面签上我的名字,如果我能肯定她开支过大的毛病只是一时的而不是根深蒂固的,我会请人连署。

    顺便说一下,我立的这份遗嘱会给她房子和庄园,但只能供她活着时自己享用,她死后归你,而且还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庄园应完全由你管理。

    遗嘱还没有签字,原因我已经说了。

    注意,是瑞纳提问到遗嘱的,也是瑞纳提让我注意到了目前这个遗嘱的漏洞。瑞秋并没问过我,但是不是他俩在一起时说到过呢?我不在场的时候他俩会谈些什么呢?

    这件关于遗嘱的事发生在三月份,应该承认,当时我感觉并不好,头脑糊涂。瑞纳提提及的事可能是他已谋算好的,认为我活不太长了。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他俩并未在一起谈起过,我无法查证。现在我常感到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警觉,显然很陌生,我抓着她时,她好像很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害怕谁呢?

    两天前,我产生了写这封信的想法,因为我又像三月份一样发起高烧。发作很突然,一阵剧痛,一阵恶心,迅即感到头痛难忍,几乎要发疯了。晕得站都站不住,接着,疼痛消失,又一阵难以抑制的困意袭来,我便四肢无力,跌倒在地,或倒在床上。我想不起来我父亲是否也曾这样。目前只是头痛和情绪恶化,暂时没有其他症状。

    菲利普,我的孩子,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能信赖的人,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可能的话,来找我。对尼克·肯达尔什么也别说,对谁都不要说,尤其是千万不要写回信,只要来就行了。

    有一个想法,一直使我不得安宁,他们是不是想毒死我?

    安布鲁斯

    这次我没有再把信放回本子里,而是把它一点一点撕成碎片,再用脚跟把碎片踏进土里,点点碎片都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那本笔记本,因为在地下弄潮了,我随便一撕,就撕成了两半,朝后扔去,扔进蕨草里。然后我就回家了。像是给那封信写续一样,我刚一进门厅,就见斯考比拿邮袋进来,是邮差刚从镇上取回来的,他等着我打开。在那几封给我的信中,有一封是写给瑞秋的,上面盖着普利茅斯的邮戳。我只要扫一眼那蜘蛛丝般的笔迹,就知道是瑞纳提的信。我想如果斯考比不在的话,我会把它拿走,然而他在跟前,只好让他给瑞秋送去。

    稍后我去看她,既没有告诉她我出去散步的事,也没有说去哪儿了,而她对我的厉害劲儿似乎已完全消失,这倒又是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她表现出往日的温柔和善,微笑着向我伸出双臂,问我觉得怎么样,休息好了没有,只字未提她收到的信。吃饭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信的内容让她很高兴,很快活。我一边吃着饭,一边想象着那封信的内容;对她说了些什么,怎么称呼她的——总而言之,如果它是一封情书的话。信应该是用意大利语写的,但总有一些词我能懂,她教过我几句意大利语,无论如何我能从信里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她问。

    “不,我很好。”我答道,但说着脸就红了,好像心思已被她窥见,让她知道了我想做的事。

    饭后,我们来到她的闺房。她像往常一样备好了药饮,倒在杯子里,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她坐在另一边,书桌上放着瑞纳提的信,上面有块手巾半掩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意大利人给他心爱的女人写信是不是拘于礼教?瑞纳提乘船离开普利茅斯后,一想到再有几周就能见面,便吃饱喝足,点上雪茄,脸上挂着殷勤的微笑,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地在纸上倾诉对她的爱?

    “菲利普。”瑞秋说道,“你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怎么啦?”

    “没什么。”我说,第一次撒了谎。我跪在她身旁,装出一副十分迫切渴望爱的样子。我这样做,目的是让她不再有疑问,并且能忘掉桌上那封信,把它一直搁在那儿。

    那天深夜,午夜过后很久,当我知道她已睡熟的时候——因为我举着蜡烛在房间看了看她,知道她已入睡——便又去了闺房。手巾仍在原来的地方,信却不见了。我朝壁炉里看了看,里面并没有灰,我打开书桌抽屉,里面的纸张整理有序,但没有信的踪迹。信件夹里没有,旁边的小抽屉里也没有。还有一只抽屉没看,那抽屉是锁着的。我拿出小刀,在缝里撬了撬,看到里面有件白色的东西。我走回卧室,从床边桌子上取来一串钥匙,试了试最小的那把,打开了。我伸手进去取出一个信封,然而我紧张兴奋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万分失望,因为我手里拿的不是瑞纳提的信,那只是一个装着结籽的豆荚的信封。籽从豆荚里掉出来,掉在我手上,撒在地板上。籽很小,是绿色的。我盯着这些籽粒,想起和塔姆林在植物园朝身后扔去的籽粒一样,这也就是桑格莱提别墅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佣人们清扫的那种。

    是金链花籽,对牲畜对人都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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