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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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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陡,又布满尖利的石头,似乎使它无法发动猛烈的攻势。霍诺里欧骑在马上先是穷追不舍,迅疾如飞,接着,他赶上了老虎,与它并列前行,霍诺里欧的行动仿佛刺激了老虎,逼迫它又重新振奋起精神猛跑起来。霍诺里欧与老虎同时冲到立在马旁边的侯爵夫人站立之处。年轻的勇士立即弯下身子朝老虎开枪,第二枪正打中这只巨兽的脑袋。老虎当即倒在地上,当高大的虎身完全伸展开后,才真正让人看清楚,它是多么威武可怕,尽管躺在地上还仅仅是遗留下来的一具躯体。霍诺里欧纵身下马,立即扑跪到老虎身上,右手握着出鞘的猎刀,不让那畜牲作最后的挣扎。这个年轻人真英俊,他骑着骏马飞驰而来的样子侯爵夫人很熟悉;过去,当他手持长枪比武时,或者参加跑马跳圈竞技赛时,侯爵夫人常常见到他那矫健的身影,他的英姿也常常出现在驯马场上,当他驰骋在驯马场上举枪向木桩上的土耳其人头射击时,那子弹不歪不斜,正巧打在缠头下击中前额;同样,当他手执明晃晃的宝剑,坐在疾驰的马背上一闪而过时,刹那间就把地上的摩尔人头挑了起来。他精通所有这些本领,他动作敏捷、技艺娴熟,眼下在这里,这两样都刚好派上了用场。

    “再给它一枪,干掉它,”侯爵夫人说,“我怕它会用爪子伤着你。”

    “请原谅,”年轻人说,“它已经完全死了,再说我也不愿意把它的皮弄坏,等冬天来了时好让这张虎皮给您的雪橇增辉添彩。”

    “别亵渎了神灵!”侯爵夫人说。此时此刻,蕴藏在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所有虔诚又都展现了出来。

    “我也这样想,”霍诺里欧高声说,“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虔诚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到那最令人高兴的情景,我只想看到这张虎皮怎样陪伴您,给您带来欢乐。”

    “我看它只会永远使我回忆起这个可怕的时刻,”侯爵夫人说。

    “比起那些抬到胜利者面前展览的被杀的敌人的武器来说,它可是一个没有被玷辱的胜利的标志。”霍诺里欧红着脸反驳说。

    “看到这张皮子我当然也会想起你的勇敢和机智,然而我不能添枝加叶地说,你终生都可以指望得到我的感谢和侯爵大人的恩宠。站起来吧,老虎已经魂归西天了,咱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先站起来!”

    “既然现在我已经在跪着,”年轻人回答说,“既然我已经处在这样一种姿势,一种我平时无论如何不可以采用的姿势,那么就让我这样请求您,请您在此刻答应给予我恩惠和仁慈。我曾经向您高贵的丈夫请求过不知多少次,请他恩准我休假,特许我作一次远游。当您举办宴会时,谁要是有此荣幸能够在您的宴席上就座,并得到您的礼遇,准许他以自己的侃侃的谈吐为您的宴会助兴,那么,他肯定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现在,旅行者从四面八方涌到我们这里,当他们谈起某一个城市,谈起世界上某大洲的一个重要地方时,每次都会向您府上的人发问,是否同意他们的观点,除非亲眼见过他们所谈论的一切,否则别人就不会相信你的判断,好像是人们了解一切,获悉一切知识仅仅都是为了其他人似的。”

    “站起来!”侯爵夫人再次吩咐道,“我不喜欢违背我丈夫的信念去表示什么愿望和请求,仅就我个人的想法来看,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之所以至今一直留住你的原因很快就会被排除了。他的意图是要亲眼看着你渐渐成熟起来,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高尚的人,以后在外面,也跟目前在府上一样,能够为你自己、为他争得荣誉;按我推想,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已经为你自己取得了一个年轻人可以自豪地携带到世界各地的最值得推崇的旅行护照。”

    霍诺里欧脸上掠过的并不是青年人的喜悦,而是一丝不可名状的忧伤;不过,侯爵夫人没有时间注意这个,霍诺里欧本人也无暇任这种情感进一步发展,因为他们看到一名妇女,一只手牵着一个男孩,正急匆匆地径直朝着他们走来。正在沉思的霍诺里欧还没来得及立起身,那妇人便哭喊着扑倒在老虎的尸体上。从她的举动来看,以及从她那身虽说干净大方、颜色却嫌花哨、式样也有些奇特的服装来看,马上就能猜到,她准是这头已经蹬了腿儿的造物的驯养员和主人。那个男孩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头卷曲的黑发,手里握着一支笛子,他跪在母亲身旁,也跟她一起啼哭,声音不大,却悲悲切切。

    可怜的妇人在撕心裂肺地尽情恸哭之后,又口若悬河地不停地诉说起来,她抽抽噎噎,话语时而中断,时而继续,恰如潮涌,又宛若被山岩截断的溪流,从一处山岩流泻到另一处山岩。她的言语朴实,简短,不连贯,却诚切,感人肺腑。如果要想把她说的话翻译成我们所说的语言,只能是白费气力。不过我们听懂了大概的意思,而且也不想隐瞒:

    “他们把你给打死了啊,可怜的畜生哇!他们干嘛非得这么干呢?你是这么听话,本来你喜欢安静地躺在笼子里等候我们回来,因为你的掌子痛得你不想动啊,你的爪子也没有力气啦!你太阳晒得太少,哪儿来的力气呢!你的同类里数你最好看,有谁见过你这样的老虎呢,伸直身子睡觉时有多气派啊,真像一个大王啊,就像你现在躺在这儿的这个样子!可是你死了,再也站不起来了。过去,每天早上天一亮你就醒了,张开大嘴,吐出红红的舌头,那样子真像在对着我们笑。还有,你从一个女人的双手中,从一个孩子的指头缝中叼取食物的时候,虽然又吼又叫,可却轻松得跟玩儿一样。多少年啦,我们陪伴着你一起走南闯北;多少年啦,我们跟你寸步不离,我们可少不了你啊!你让我们得到过多少实惠啊!全都是为我们啊!我们吃的、喝的那些美味,原本都是靠你们这些吃食儿的畜牲得来的啊,全是靠你们这勇猛的畜牲啊,这一切以后都再也不会有了,天哪!天啊!”

    那妇人还要没完没了地哭诉,这时一队人马从古堡那边翻山过来,从半山腰处奔驰下来,他们立刻被认了出来,是跟随侯爵狩猎的随行人员,侯爵本人走在最前面,他们在后边山里狩猎时望见了从火灾现场升起的黑烟,知道凶多吉少,于是他们就像疯狂地追捕猎物一样,穿峡谷,越山涧,抄近路径直朝着那可悲的信号驱赶而来,正当他们驰过一块多石的空地向这边靠近时,突然间停了下来,愣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边,他们意外地发现,在一片空地上非常引人注目地站着几个人,当双方互相刚一认出来时,惊愕地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一个个缓过神儿来,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情况。侯爵面临的是一桩离奇的事件。骑手们和徒步赶来的仆人们簇拥在侯爵周围。侯爵没有犹豫,马上拿定主意应该做些什么。他忙着下命令,忙着详细地说明如何去执行,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挤到人群中来,跟那妇人,那孩子一样,他穿的花花绿绿稀奇古怪的。一见到他,那一家人又一起再次流露出他们的悲痛,叙说起他们所遭遇的意外的不幸。那男人却很镇静,站在侯爵面前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以表示对他的尊敬,他说:

    “现在不是诉苦的时候,唉,我的大人和尊贵的猎手,我们的狮子也跑出来了,跑进这一带的山里,请您不要伤害它,发发慈悲吧,别让它也像这只可爱的老虎一样死去。”

    “狮子?”侯爵问,“你知道它的踪迹?”

    “是的,大人!那边山下有个农民为了躲避它爬到了树上,这完全大可不必,是他指给我说,继续从这左边上山去找,但是我看到这里有这么一大群人,还有马匹,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说,我也需要有人帮忙,所以就赶到这里来了。”

    “既然如此就得往这边追,”侯爵吩咐说,“把你们的枪装上子弹,行动要谨慎,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把它赶进深山老林里就是了。不过,善良的好人,归根结底我们无法保护那畜牲,谁叫你们不小心让它逃脱出来呢?”

    “那是因为突然起了大火,”汉子回答说,“开始我们都坚持不动,密切注视着情况的发展,那火虽然蔓延很快,但离我们还远,再说我们也有足够的水进行防御。谁知这时一个火药库爆炸了,于是熊熊大火一直向我们扑来,并且超越了我们,我们仓促逃命才出现了疏漏,造成这种可悲的结局,现在我们成了如此不幸的人。”

    侯爵仍然忙着发命令下指示,然而刹那间似乎一切又都凝固了,只见一个男人正急急忙忙从山上古堡的方向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跑,人们很快认出,他是派到山上替绘图师看守工作室的守卫,他住在那里,顺便监督管理清理古堡的工人。他跑到这里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尽快用简短几句话报告了情况,在山上那座比较高的环形围墙后面,那头狮子正躺在一棵百年老山榉树旁晒太阳,那样子从容不迫,很安祥。末了那男人懊恼地说:

    “我干嘛把枪背到城里让人家擦去呢?要是我手头有枪,那家伙就不想再站起来,那张皮就该归我所有,得来这么便宜,一辈子我都可以吹牛了。”

    从各方面的迹象看来,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已经逼近,侯爵只能顺其自然,他沉着冷静,已经作好应战的准备,他的军事经验刚好在此派上了用场,于是他说:

    “如果我们不伤害您的狮子,您能拿什么作担保呢,保证您的狮子不在我的领地危害我的臣民?”

    “就用这女人和这个孩子,”那父亲急促地回答说,“他们主动提出去驯服它,使它安静地呆在那里,一直等到我把铁皮箱子搬上山,我们用笼子把它装回来,这样它就即伤不着人,也能使它免遭伤害。”

    那个男孩似乎已跃跃欲试,就想吹他那笛子,这笛子是一种通常被人们习惯地称为会述说甜言蜜语的乐器。笛子的吹口短小,像鸟嘴儿,行家里手能让它发出最优美动听的声音。侯爵问那守卫,狮子是怎样上去的,守卫回答说:

    “通过隘道上去的,隘道两旁都用墙围住了,这历来是唯一能进入城堡的通道,现在仍然如此。本来还有两条通往山上的小路,是供行人走的,但已经被我们毁得面目皆非,早就不能走人了,这样任何人想到达那魔幻般的城堡都只能走刚才说的那条狭窄的隘道,别无他路可走,这是按照老侯爵弗里德里希老爷的意图和口味办的。”

    侯爵回头望着那个男孩,那孩子刚才似乎一直不断地在轻柔地吹奏着一首序曲,侯爵沉思片刻,又转回身对着霍诺里欧说:

    “你今天已经干了不少事情,那么现在就去完成今天最后一项工作吧,去占据那条狭窄的通道,准备好枪,不过先别开火,尽量想些其它的办法把那头狮子吓回去。但是无论如何要生上一堆火,如果它要下山,看见火就害怕了。其余的事情就让这一对男女去处理。”

    霍诺里欧赶忙顺从地去执行命令。

    那孩子则继续聚精会神地吹着曲子,这曲子听起来似乎不成调子,只不过是一连串没有节律的音符而已,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这样动人心弦,周围的人犹如在听一首旋律优美、风格独特的曲子,个个都被它陶醉了。这时,孩子的父亲既满怀激情,又不失礼貌地讲起话来,一开口,他便滔滔不绝:

    “上帝赋予侯爵以智慧,同时也让他认识到,上帝的一切杰作都是智慧的,只不过各自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表现而已。请看这座山岩,它岿然屹立,一动不动,它不怕任何气候,抗拒着风吹雨打日晒;古老的树木装饰着它的顶端,于是它头顶桂冠傲然环视着远方;要是其中一块坠落下来,它绝不愿意依然如故保持现状,它宁愿粉身碎骨变成小石块复盖在山坡的一侧,即使在此,它们也仍不甘于固步自封,它们故意朝深处跳下去,直到溪流接纳了它们,并把它们运送到江河里,于是它们不再抗争,不再难以驾驭,不再棱角分明;它们变得又圆又光滑,以使自己可以更快地赶路,从一条江河到另一条江河,直到最终投入大海的怀抱,那里有成群的巨人漫游而来,而在深处则是侏儒蜂拥的地方。

    “然而有谁赞颂主的光荣,只有星星,无穷无尽!你们为什么要站在远处四处张望?你们朝这儿看,瞧瞧这只蜜蜂吧!在这深秋季节,它在辛勤地采集,为自己建筑房屋,直角的,水平的,又当师傅,又当伙计;再看这里这只蚂蚁!它认识自己的路,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它用草茎、土粒儿和松针为自己修建住所,建得高高的,顶部还向上隆起;可是它的劳动白费了,因为马践踏了它的窝,刨得一塌糊涂;你们看那里,马踩断了大梁,踢散了壁板,还不耐烦地喷着响鼻,一刻也不能歇息歇息,因为主让马成为风的伙伴,成为狂飙的同途好友,注定它得驮着男人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同样也得驮着女人去她们想去的地方。但是,在棕榈树林里登场的是狮子,它迈着威武的步伐穿过沙漠,它统治着所有的动物,谁也不敢与它抗争。但是人类知道怎样驯服它,就是最凶残的野兽,对人也充满敬畏之心,因为人酷似上帝,天使也是按照上帝的样子造出来的,它们为主服务,也为主的仆人服务。先知但以理在狮穴中无所畏惧,他始终坚定、自信,狮子凶狂的咆哮也不曾能够打断他虔诚的歌唱。”

    父亲喋喋不休慷慨陈词,语调朴实自然,那孩子则时不时地吹起优美的曲调为他伴奏;父亲的话音刚一落下,孩子便放开清亮圆润的歌喉,婉转动听地唱了起来,发音技巧相当熟练;那作父亲的则接过笛子为他伴奏,两个人配合默契。

    孩子唱道:

    在这里在山坳中,

    我们听到先知的歌声

    从狮穴中传来;

    天使在上空盘旋,

    给他以鼓舞,

    那好人可曾感到害怕?

    公狮和母狮离去又归回,

    俯首贴耳将他偎依,

    啊,是温柔虔诚的歌声,

    使它们从此不再凶猛!

    父亲一直不间断地用笛子为这歌曲伴奏,母亲则时不时地插进来,以第二声部的形式跟着唱。

    给人留下强烈印象,又让人觉得颇为异乎寻常的是,那男孩唱到这里便开始打乱歌词的顺序,歌曲重新编排唱出来后虽说没有增添新的意义,但所抒发的感情更加浓厚,因此更加激动人心:

    天使飞上又飞下,

    用歌声鼓励我们,

    这歌声来自天国,

    多么神奇动听!

    在狮穴里,在山坳中,

    那孩子可曾感到害怕?

    温柔虔诚的歌声,

    将赶走不幸和灾难,

    天使飞来飞去保佑他,

    一切都会转危为安。

    随后三个人一起引吭高歌:

    永恒的主统治着尘世人寰,

    他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大海,

    狮子变成了羔羊,

    颠波的海浪停止了嚣张,

    出鞘的冷剑凝固在空中,

    人人充满信仰和希望,

    这一切奇迹都是仁爱所创,

    仁爱永远被祈祷者颂扬。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听着,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直到歌声逐渐消失,这时人们才发现,起码是看到了这种迹象:所有的人都如同得到了抚慰,每个人都深深地被感动了,但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侯爵低头看着偎依着自己的妻子,他似乎不再想刚才威胁过自己的不幸;侯爵夫人则忍不住掏出绣花小手绢蒙在眼睛上,几分钟前她那颗年青的心还好似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现在已如释重负;人群中寂然无声,人们似乎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山下的大火,也忘记了山上那头令人忧虑的狮子养精蓄锐后还会重新站起来。

    侯爵招手示意下人把马匹都牵过来,以使这一群人先行动起来,然后转过身对那妇人说:

    “这么说你们确信在你们找到那头逃脱的狮子时,通过你们唱歌,通过这孩子唱歌,借助这笛声就能把它驯服喽,并且还能在既不伤害别人,它又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把它重新关到笼子里?”

    他们表示肯定能办到,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保证和许诺。古堡的守卫被派去给他们带路。安排完毕,侯爵便带着几个亲信急步离去,侯爵夫人带着剩下的一些随从慢慢地跟在后边。古堡守卫从别人手中夺过一支枪,陪着那位母亲和她的儿子爬着陡坡上山去了。

    在进入通往城堡的隘道口前,他们发现不少猎人在忙着堆干柴枝,他们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点燃起一堆大火。

    “用不着点火,”那妇人说,“没有火这一切将可以和和平平地解决。”

    再往前走,他们发现霍诺里欧坐在一处墙头上,抱着他那支双筒猎枪,坚守着岗位,他密切地注视着情况,俨然已作好应付一切意外事件的准备。然而他似乎根本没发现正在走过来的几个人,他坐在那里像是正在沉思,他向四周张望时显得心不在焉、精神涣散。那妇人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请求他,不要让那些人点火,然而她的话好像没有引起他的重视,于是,她更加激动地说起来,并大声央求他说:

    “漂亮的小伙子呀,你已经杀死了我的老虎,我没有骂你诅咒你,现在请你不要再伤害我的狮子啦,好心的小伙子呀,我会对你感恩不尽的。”

    霍诺里欧两眼直直地向着太阳落山的地方望去,看着太阳正沿着自己的轨迹下沉。

    “你是在看西方啊,”妇人大声说,“你做得对,那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干,快点儿吧,别浪费时间了,你能说服他们,不过你首先得说服自己才行。”

    说到这儿只见霍诺里欧似乎微微笑了笑,于是那妇人继续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又禁不住回头望望仍旧停留在原处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脸上抹着一缕淡红色的阳光,她相信,她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小伙子。

    “要是如您确信的那样,”守卫说,“您的孩子吹着笛子,唱着歌,就能把那头狮子引诱出来,并使它服服贴贴的,那么我们自然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袭击它,尤其是那巨兽躺的地方就在破墙洞附近,自从通向庭院的门被掩埋后,我们只能从这个洞口出出进进。只要您的孩子能够把狮子引进庭院里,我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洞口堵住,然后,如果您孩子认为恰当的话,他可以沿着在角落见到的其中一段小旋转梯从狮子身旁溜脱掉。咱们俩人还是先躲藏起来,不过我得做好开火的准备,以便我的子弹能随时帮助这个孩子。”

    “完全不必这么费心,上帝和艺术,虔诚和运气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他。”

    “但愿如此,”守卫说,“不过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我先带你们通过一条陡峭的小道爬到那段墙上去,那里正对着我刚才说的那个入口,孩子一从那里下去就犹如进入了这场戏的表演舞台,他要把那头驯服的畜牲呼引进去。”

    一切均按计划进行。守卫和孩子的母亲隐蔽起来,从上往下目睹孩子怎样走下旋转梯出现在院落里,然后又消失在黑魆魆的洞口里,很快就听到了他的笛声,接着笛声越来越弱,最后笛声停止了。笛声的消失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这种人间罕见的情况使那位深知危险的老猎人紧张地透不过气来,他自言自语地嘟囔说,他宁愿自己亲自去对付那危险的畜牲;那母亲却面部表情明朗、镇定自若,她向前探着身子侧耳静听,没有显露出丝毫惊慌不安。

    终于又听到了笛声,那孩子从洞口处显露出来,两眼闪闪发亮,流露着十分满足的神情,狮子顺从地、又有些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后面,行动似乎有些艰难,它时不时地表现出想倒下来歇一歇的样子,然而那男孩领着它继续走着,绕了半个圈子穿过掉了一些树叶却仍然色彩斑斓的树木,直到最后又出现在太阳透过废墟的缺口撒进去的余辉中,他容光焕发,宛如神灵;然后他坐下来,又一次唱起那首驯狮歌。这里,我们也不可避免地要再温习一遍这首歌:

    在这里在山坳中,

    我们听见先知的歌声

    从狮穴中传来;

    天使在上空盘旋,

    给他以鼓舞,

    那好人可曾感到害怕?

    公狮和母狮离去又归回,

    俯首贴耳将他偎依,

    啊,是温柔虔诚的歌声

    使它们从此不再凶猛!

    男孩唱歌时,狮子紧紧靠着他躺了下来,把那只沉重的右前爪搭到他的膝上,男孩一边唱着歌,一边温雅地抚摸着,很快便发现,有一根尖尖的刺扎进它的前掌上,男孩小心翼翼地替它把尖刺拔出来,微笑着从自己脖子上取下花丝绸围巾,把这个巨兽的大爪子包扎好。母亲看到这个场面,高兴地伸开双臂,身子往后一仰,要不是守卫使劲用拳头碰了她一下,提醒她危险还没有过去,她肯定会习惯地又鼓掌又喝彩不可。

    那孩子用笛子吹奏了几个音调,又无上光荣地继续唱:

    永恒的主统治着尘世人寰,

    他威严的目光注视着大海,

    狮子变成了羔羊,

    颠簸的海浪停止了嚣张,

    出鞘的冷剑凝固在空中,

    人人充满信仰和希望,

    这一切奇迹都是仁爱所创,

    仁爱永远被祈祷者颂扬。

    如果人们认为,在一个如此凶猛的野兽、森林之中的暴君、动物世界的霸王——狮子身上也能看到友好、满意和感激的表示,那么这样的奇迹正在这里发生。那孩子神采奕奕,犹如一名强大的百战百胜的征服者,而那狮子虽然还不能算是一个被征服者,因为它身上还潜藏着力量,不过已确实成了一个被驯服者,显得和平安详。孩子就这样吹着笛子、唱着歌,随心所欲地串换着歌词,并加上新的词句:

    幸运天使愿意忠告,

    好孩子都应该仿效,

    制止恶念,

    多多行善。

    神的爱子软嫩的膝旁,

    偎依着森林中的暴君,

    是虔诚的思想和音乐,

    把那狮子牢牢地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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