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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泄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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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给您的马备好了鞍,上了嚼,我怎么挡也挡不住他。他飞身上马,大声说:‘瞧我干一件了不起的事吧!都说这匹马只能慢腾腾地小跑,我要看看我能不能让它活蹦乱跳地飞奔。’他大概说了这么一些,另外还说了一些别的怪话。”

    路齐多尔感到两倍、三倍的震惊,他爱这匹马,因为这匹马能适应他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他听说这匹有灵性的好马落到一个冒失鬼手里,火冒三丈。他的计划破产了。他本想到大学时代的一个知心朋友那里去避一避,度过这困难时刻。昔日的亲密友谊在召唤他,路程的远近就无所谓了。他相信这位善良明智的朋友一定会给他劝告和安慰。然而,这个愿望现在已经破灭;不过,如果他有胆量,迈开青年人听使唤的强劲脚步,也是可以到达目的地的。

    首先要设法离开公园,进入旷野,走上通往朋友的路。他对方向不很清楚,只见左边小树林耸立一座奇特的木屋,知道那是他以前听说的神秘地方。然而使他最为惊奇的,却是在那中国式的屋顶的长廊上,看见那位被以为卧床多日的善良老人,正神采奕奕地张望。老人极亲切地打招呼,热情地邀请他上去。他开始找借口,打手势,表示拒绝。只见老人急忙从很陡的楼梯上摇摇晃晃往下走,险些栽下来,善良的老人待他这样好,他过意不去,只好迎上去,让他拉上楼。他带着惊讶的神情走进一间舒适的小客厅。室内只有三扇窗,从窗口望去,是一派宜人的田园风光。其余的墙上悬挂着或者说覆盖着数以百计的铜版雕刻像和画像,都按顺序排列,各个像之间都有一定的间隔,还镶着彩色花边。

    “我的朋友,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这样受到我的欢迎的;这是一座圣殿,我要在这里安度晚年,对社会迫使我做过的所有错事进行忏悔。我一向饮食失调,我要在这里加以调理。”

    路齐多尔观赏了所有的像,他很懂历史,一下就清楚地看出,这里的一切都表现出居住者对历史的偏爱。

    “在这上面的装饰贴面上,”老人说,“您可以看到古代杰出人物的名字,下面是近代人的名字,之所以写上名字,是因为他们的相貌不易辨认。但在主要位置上写着的名字,却与我的生活有直接关系,这些人的名字我在童年时就听过。杰出人物的名字一般是在人民的记忆中留存五十年左右,然后这些名字就销声匿迹或变成传奇材料。虽然我的父母都是德国人,但我生在荷兰,在我看来,威廉·冯·奥兰宁这位尼德兰的执政者和英格兰的国王是一切杰出人物和一切英雄的始祖。

    “在他的旁边,您看到的是路易十四,他是……”如果不是怕对我们的讲述人不够礼貌,路齐多尔真想打断老人的话!他斜视了一眼腓特烈大帝及其将军们的像,立刻意识到现在不得不洗耳恭听那些新奇的历史故事。

    这个好小伙子很敬重老人对上一代和同代人的浓厚兴趣,但觉得老人个人的特点和看法并不怎么有趣,在大学里听到的还是新近的和最新的故事。人都是这样,只要听过一次,就觉得不要再听了。他的思绪飞到了远方,听不见,几乎也看不见,正想毫不礼貌地冲出门,从高高的、已经腐朽的楼梯上跑下去。这时,突然从下边传来响亮的击掌声。

    路齐多尔这时已克制住自己。老人把头探出窗外,下面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老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快从您的历史画廊里下来吧!停止您的斋戒吧!如果我们的朋友什么都知道了,那您就帮我安慰安慰他吧。我骑路齐多尔的马太不经心,马蹄铁掉了一个,我只好把它留在那边了。他会说什么呢?我这个人真蠢,尽干蠢事。”

    “您上来吧!”老人说,然后转过身对室内的路齐多尔说:“喂,您想说点什么?”路齐多尔没有吭声,那个任性的少爷走了进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长时间,最后决定立刻派马夫去解决马的问题。两个年轻人告别老人,赶快往家里跑。被拉回来,路齐多尔并不是完全不愿意。事情总还是会有做的,至少在这高墙之内有他唯一倾心的对象。在绝望的境地,总是身不由己的,只要有人出主意,甚至强迫做点事情,都会感到轻松一些。尽管如此,路齐多尔回到房间后,还是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一个人刚离开旅店房间,就车轴断裂,不得不返回似的。

    快活的小少爷立即动手解背包,把里边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把便于携带的节日服装堆在一起;然后,他让路齐多尔穿上鞋袜,帮他梳理蓬乱不堪的褐色发卷,把他打扮得焕然一新。然后,他要他后退几步,从头到脚打量我们的朋友和在他帮助下完成的梳妆打扮,说:“小朋友,你简直像一个故意招惹漂亮女孩子的人,就是去会未婚妻也绰绰有余。再等一小会儿!你会看见,到时候,我也善于炫耀自己。我是从军官们那儿学来的,女孩子老是斜着眼睛瞧他们;我已经有了军官姿态,所以现在她们对我也要看个没完。还有一个女孩子说过,我对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你会看到,在人们观望、惊叹和注意力集中时,一般会突然出现一些奇特的神情,尽管它不持久,但为它消磨一点时间还是值得的。

    “朋友,现在您就跟我来,帮我去体验一下这种生活!等您看见我一点一点地显出我的本色时,您就不会否认这个轻浮的孩子既有理智又有才干了。”

    他拉着朋友穿过古老城堡里那又长又宽的甬道朝前走。

    “我在那,”他说,“我在那最后边住过。不瞒您说,我宁可一个人孤单地呆着,因为跟别人相处实在太难。”

    他们经过文书室时,一个仆人立即走出来,给他们送来一套祖先留下的又大又黑,完好无损的文具,纸张也没有忘记。

    “我知道,他们又要在纸上乱涂什么了,”小少爷说,“到那边去吧,把钥匙给我!您到里边瞧瞧,路齐多尔!我去穿衣服,这儿会使您很开心的。一个法律顾问是不会像马厩的常客那样讨厌这种地方的。”他随手把路齐多尔推进了审判厅。

    年轻人马上觉得到了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惬意的环境里。他回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他怀着强烈的事业心,坐在这样的桌子旁边练习听和写。不难看出,这原来是为改变宗教信仰的人修建的、供奉特密斯女神的、古老而庄严的家庭礼拜堂。在文件柜里,他发现了他熟知的文件和备忘录。以前他在京都曾管过这类事情。偶然打开一个档案柜,一份他亲自誊写的通告落到了他的手里;他所起草的通告则保存在另一个档案柜里。写满字的纸张、公章和首席法官的签字,所有这一切都使他回忆起他那孜孜不倦钻研法律的青年时代。他环顾四周,发现那把当初决定供他使用的行政长官的坐椅。他想到,现在他竟敢蔑视这个美好位置,不怕得罪值得尊敬的人,他心里真是加倍痛苦,而璐琴德的形象也仿佛离他更远了。

    他很想到户外去,但发觉被禁闭了。那位奇特的朋友,不知是轻率,还是想开玩笑,竟把他反锁在屋里。好在我们的朋友被痛苦拘禁的时间不长,那位朋友又回来了,请他原谅,甚至以罕见的装束逗得他笑个不停。他的服装颜色和式样都很别致,透露着自然美。我们喜欢这种美,就像我们看到文身的印度人不得不报之掌声一样。“今天,”他大声说,“要把我们往日的枯燥烦闷一扫而光,来了好些朋友,都是些好朋友,活泼的朋友,有漂亮的姑娘,也有令人喜爱的淘气的女孩子,另外就是我的父亲,您说希奇不希奇,还有您的父亲。现在就像过节一样,吃早饭时,大家都聚集在大厅里。”

    路齐多尔好像在透过浓浓的迷雾观察世界,所有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客人的形象在他眼中仿佛都是幽灵;多亏意志坚强和心地纯洁,他才没有失去自制力,几秒钟后,他又感到自己胜过所有的人。他迈开坚定的步伐,紧紧跟着匆匆走在前面的好友,决心静候,一切任其自然,决心找出产生这一切的原因。

    然而,刚跨进大厅门槛,他便惊呆了。他看到,在窗前那个很大的半圆形圈子里,他的父亲正坐在行政长官的身边,两人都穿着节日盛装。他以模糊的视线一个个地观察那两姊妹、安东尼以及其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客人。他摇摇晃晃地走近父亲,父亲极为和蔼可亲,但多少有点拘束,不能不说有点妨碍谈话时的相互信任。路齐多尔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恨不得马上为自己找到合适位置,本想坐在璐琴德身边,但尤丽娅很大方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为他腾出一个座位,他只好朝她走去,安东尼一直留在璐琴德身边。

    在这关键时刻,路齐多尔又一次感到自己是律师,凭借所掌握的全面的法律知识,为了证实精神力量而重复着下面的格言:“既然我们应该像处理自己事情一样处理陌生人所委托的事,为什么不可以按照这个精神处理我们自己的事呢?”由于在诉讼报告方面受到过良好训练,他想说的话很快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客人构成了一个平展的半圆形,好像把他围在里面。对于自己要说的话他已成竹在胸,就是不知道怎样开头。他发现桌子上的一角放着一个大墨水瓶,旁边坐着一个记录员;行政长官做了一个准备说话的动作。路齐多尔想抢先发言,但在这一霎时间,尤丽娅按住了他的手。路齐多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知道生米煮成了熟饭,一切都完了。

    现在用不着再顾及整个生活环境、家庭关系、社会习俗和礼节了;他两眼直视前方,从尤丽娅手心抽出手来,急速冲出了大门,他的动作太快,在场的人没有注意他的出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突然到外面的。

    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向前走着,躲避着别人的目光,一直走到花园高处的大厅。一到门口,他的双膝就不听使唤了,他冲进去,绝望地一头栽倒在大镜子下的沙发上。在这些道德高尚的上流人士当中,唯独他心潮起伏,慌乱不安。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展开了搏斗,这正是难以忍受的可怕时刻。

    他这样躺了一阵子,脸紧紧贴着坐垫,璐琴德的手昨天就是放在这个坐垫上的。他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根本没有听见走近来的脚步声,只感到什么东西触了他一下。他霍然坐起,看见璐琴德正站在他身边。

    他猜想她是别人打发来叫他回去的,她的使命无非是以姐姐般的柔情蜜语劝他回到聚会上去,接受违心的命运。想到这里,他高声说:“您不该受他们派遣来,璐琴德,因为正是您把我从那儿赶出来的,我不回去!如果您还有一点同情心,就给我一个机会,为我创造一个逃跑的机会和条件。为了向您证明您是无法把我拉回去的,我给您一把钥匙,让您打开我的心灵,看看我这样行事的秘密原因;您也好,别人也好,肯定都以为我是精神错乱。请您听听我的誓言吧,这誓言我早在心中暗暗发过,现在要原原本本地大声说出来:我只愿意跟您一起生活,跟您共度青春,共享年华,我永远以忠诚的爱慕之心与您白头借老。我是个最不幸的人,就是离开您了,但我现在的誓言就像在圣坛前发出的誓言一样,是坚不可摧的。”

    尽管璐琴德紧挨着站在他前面,他还是做了一个要溜走的动作,但她温柔地把他搂到了怀里。“您要做什么!”他大声说。“路齐多尔!”她喊道,“不要把自己想象得这么可怜!您是我的,我是您的;我现在拥抱着您,您不要迟疑了,也拥抱我吧。您父亲对一切都表示满意了,安东尼娶我妹妹。”他惊讶地推推她,向后缩缩身子。“这是真的?”璐琴德微笑着点头。他从她的双臂里脱出身来。“让我再远远地看看,离我这么近的对我这么亲密的究竟是谁。”他抓起她的双手,两只眼睛对着两只眼睛,“璐琴德,您是我的?”“那还用说,”她答道,最诚实的眼睛里含着最甜蜜的泪水。他把璐琴德搂在怀里,把头倒在她的头后面,就像一个水上遇难者紧靠岸边悬崖一样;大地依然在他脚下震颤。再睁开眼睛时,他惊讶的目光落在那面大镜子里,他看到她在自己怀里,自己也被她搂抱着。他垂下眼睛,又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这种感觉终生难忘。他在镜中也看到湖光山色,这些景色昨天还是那么可恶,那么不祥,现在它比任何时候都秀丽,比任何时候都宜人。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背景下,紧紧拥抱着!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我们并不孤立。”璐琴德说。他还没有完全从惊讶中摆脱出来,就看见来了很多花团锦簇的女孩和男孩,手捧花环堵住了大门。“一切完全变了样,”璐琴德大声说,“你瞧,安排得多么好,多么热闹!”远处传来欢快的进行曲,一大群人从宽广的街道兴高采烈地走过来。他犹豫不决,不敢迎上前去,好像没有璐琴德拉着他的手,他的双脚就不听使唤似地;现在,璐琴德站在他身旁,他们等待着与亲友重新会面的庄严时刻,准备对家人的宽恕表示感谢。

    但任性的诸神做出另外的决定:从对面传来的喜气洋洋的邮车号角声,突然打乱了全盘庄重的安排。“谁来了?”璐琴德问。路齐多尔见来的是一个陌生人,不禁打了个寒噤,那辆马车好像也从未见过。那是一辆新的,简直可以说是崭新的双座轻便旅行马车!马车一直驶到大厅门口,但并没有人从车里出来;车是空的,一个男孩爬进车里熟练地用手拧了几下,把车篷推了回去,在所有走过来的客人眼里,这低矮的篷车真是一个良好的愉快的兜风工具。安东尼抢在拥挤过来的人群前头,把尤丽娅领到车边。“您来试试,”他说,“看这辆小马车合不合您的心意,您将跟我一起坐这辆车沿最好的道路周游世界;我不会把您带到别的道路上去,必要时,我们会同心协力想办法。翻山时我们骑马,人家把车运过去。”

    “您真太好了!”尤丽娅说。那男孩走过来,以魔术师的手法向他们展示这辆车的种种舒适轻便的优点。

    “在地上我不能感谢您。”尤丽娅提高声音说,“只有从这小小的、运动的天空,从您把我托进去的云层里,我才能向您表示衷心的谢意。”说话间,她已经跳上车,从车里朝他亲昵地瞥了一眼,用手给了他一个飞吻。“您现在别进来,我要请另一个人陪我试车,他还要经受一次考验。”她喊了一声路齐多尔;路齐多尔正在跟父亲和未来的岳父面面相观,无声地进行交谈,自然乐意被叫进这辆轻便马车,因为他迫切需要离开片刻时间,稍微散散心。他坐在她身边,她高声告诉马夫怎么走。他们向远方飞驰,淹没在扬起的尘土里,从观望者们的视野里消失。

    尤丽娅把身子往角落里挪了挪,坐得稳一些,舒服一些。

    “请您背靠那个角落,姐夫先生,这样咱们才能舒服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路齐多尔:“您看得出我的迷惘,我的狼狈相。我还是觉得好像在梦中,请您帮我脱离梦境吧。”

    尤丽娅:“您看看那些可爱的农民,他们是那么亲热地向我们致意。您在这儿恐怕还没有到过山村。那里,所有人都富裕,大家对我都很友好。也没有一个特别富的人,因为没有人发善心,为他们做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我们行驶的这条平坦的路,是我父亲出钱修的,这个庄园也是他捐助建成的。”

    路齐多尔:“这个我相信,也同意。但这些话怎么能消除我内心的混乱?”

    尤丽娅:“不要急嘛。我想让您看一看世界的富饶和壮丽。现在我们在山上!与高山相比,这片平地显得多么开阔!所有村庄都非常感谢父亲,当然也感谢母亲和女儿们。那后面的小镇才是地界。”

    路齐多尔:“我发现您的脾气很怪。您好像偏偏不说您想说的话。”

    尤丽娅:“您朝左下边看,那儿的一切都那么美!高大菩提树旁边的教堂、村后杨树下面的乡公所。还有我们前面的花园和那个公园。”

    车夫更起劲地赶着马车。

    尤丽娅:“山上的那个大厅,您是熟悉的。从这儿望过去,从那儿望过来,风景一样美。我们就在这棵树下停车;现在我们的形象恰好反映在上面的那面大镜子里,他们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我们,我们自己却不能看清自己。往前走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不久前有那么一对男女就是在那儿清清楚楚地反映在那面大镜子里,双方对他们的亲密关系都感到很满意哩。”

    路齐多尔惆怅满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们默默地乘车行驶了一程。车速很快。“从这儿开始,”尤丽娅说,“就是难走的路了,但愿您什么时候也在这儿做件好事。下山前您再朝下边看看:妈妈的那棵山毛榉的枝头比所有的树都高。你把车向前赶,”接着她对车夫说,“赶过这条难走的路。我们徒步抄小路穿过山谷,我们会比你先到那边的。”下车时,她提高嗓门说:“您可得承认,那个永远流浪的犹太人,那个永不停息的安东尼·赖泽尔,也懂得为自己和同伴安排舒舒服服的远游,这是一辆挺漂亮挺舒适的车子。”

    她已经沿山坡跑了下去;路齐多尔心事重重地尾随于后,发现她坐在一个完好的长凳上,那是以前璐琴德坐过的。尤丽娅请他坐在自己身旁。

    尤丽娅:“现在我们坐在这里,彼此毫不相干。本来就该这样。小水银珠与您根本不相配。您不能爱这样一个造物,您觉得它可恨。”

    路齐多尔越来越惊讶。

    尤丽娅:“您爱的当然是璐琴德!她是十全十美的典型,可爱的妹妹自然要是被宰掉的了!我看得出,您已经忍不住要问,是谁跟我们讲得这么详细。”路齐多尔:“背后肯定有告密者。”

    尤丽娅:“说得对!一个告密者已经牵涉进去了。”

    路齐多尔:“请说出他的名字。”

    尤丽娅:“这个人马上就会被揭露出来,他就是您自己!您有一个习惯,我说不清是好是坏,就是您总喜欢自言自语;我愿意以全家人的名义向您承认,我们轮番偷听过您的话。”

    路齐多尔(跳了起来):“竟然用这种方式让外来人上圈套,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殷勤好客!”

    尤丽娅:“决不是圈套。我们原来并没有想到要窃听您和任何别的客人的话。您知道,您的床是放在墙拐角,隔壁墙也是一个拐角,通常用来当储藏室。几天以前,我们让我们的老人到那儿过夜,因为他的隐居室太偏僻,我们对他不放心。头一天晚上,您就在那篇情绪激昂的独白中说了些蠢话,老人第二天早晨就把独白的内容详细地讲给我们听了。”

    路齐多尔不想打断她的话,拔腿就走。

    尤丽娅(站起来跟着他):“解释这些,对我们又有什么用!不瞒您说,即使当初您不讨厌我,等待我的命运也会根本不合我的心意。做行政官员的夫人,多么可怕!嫁给一个刚直不阿、精明强干的官员,这个官员本应为人们主持公道,可是他在公正的法律面前却不能主持公道,无论对上层还是对下层。最糟糕的是,对他自己也做不到这点!我知道,由于父亲的正直廉洁和坚忍不拔,我母亲不知受了多少磨难。后来,可惜是在母亲逝世之后,他的性情才变温和些,好像是找到了人情味,跟它和解了,而此前他一直是徒劳地跟它斗争的。”

    路齐多尔(停住脚步,对所发生的怪事很不满意,对这种轻率态度很气愤):“这种玩笑开一个晚上还说得过去,但不管白天黑夜都这样不光彩地愚弄一个落落大方的客人,就是不可饶恕的了。”

    尤丽娅:“我们大家都有过错,我们大家都偷听过您的独白,但要惩罚的只应是我一个人。”

    路齐多尔:“所有人都偷听过!那就更不可饶恕了!你们夜里施诡计捉弄我,既然自己也觉得羞愧,觉得不能容忍,那么白天你们看着我,怎么还拿我开心呢?我现在看清了,你们白天的活动是预谋,是为了更牢靠地把我掌握在你们手中。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家庭!您父亲的公正的爱,跑到哪里去了?还有璐琴德!”

    尤丽娅:“还有璐琴德!这是什么口气!您不就是想说,您的痛苦是她造成的吗?您把璐琴德想得太坏了,把她降到我们大家这个水平上了。”

    路齐多尔:“我对璐琴德很不理解。”

    尤丽娅:“您是想说,这样一个纯洁高尚的灵魂,这样一个安稳温顺的少女,这样一个女性的模范,良知和善意的化身,也与一群轻浮的人,一个爱恶作剧的妹妹、一个没有教养的弟弟,还有一些神秘莫测的人物串通一气,这是不可理解的。”

    路齐多尔:“是的,这是不可理解的。”

    尤丽娅:“原来您正是这个意思!跟我们大家一样,璐琴德也牵连进去了。如果您能看到她很惶惑,注意到她几乎忍不住想把一切告诉您,您就应该成倍地爱她,不是一切爱情本身都具有十倍百倍力量。我可以向您肯定地说,我们大家后来也都对这个玩笑感到厌烦了。”

    路齐多尔:“你们为什么不结束这场闹剧呢?”

    尤丽娅:“这个我现在可以向您解释。父亲得知您的第一次独白后,很快看出所有的孩子都不反对姐妹掉换,马上下决心找您父亲。这件事太重要了,他很担心。只有父亲才懂得父亲应有的尊严。‘他应该尽早知道这一切,’我父亲说,‘我不希望他在我们取得一致意见以后一气之下勉强同意。我非常了解他,知道他一旦有了什么看法、爱好和打算,就很难改变,所以我很担忧。他习惯于把他的地图、城市景观图与尤丽娅联系在一起,只要有一天这对年轻人在这儿定居,不再轻易迁移,他就打算把他的地图集都放到这儿来,他本人也打算在我们这儿度假。总之,他是一个很善良很快活的人。他应该尽早知道,老天是多么捉弄我们啊,简直一切都不可思议,一切都没有定准。’接着他严肃地嘱咐我们好好观察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留住你。为什么父亲迟迟不归,您知道他费了多少口舌,多少心血,坚持不懈地说服您父亲,才得到您父亲的同意。您还是听他自己说吧。不说了,事情已经定下来,璐琴德已经给了你。”

    路齐多尔和尤丽娅离开第一个歇脚点,慢慢地向前走,时而停一小会儿,边走边谈。他们越过牧场,登上高地,走上另一条修筑得很好的路。马车也很快赶到了。尤丽娅突然指给她的同伴看一幅奇异景象:弟弟引以自豪的全部体育器械,都在热闹地活动着,转轮正把很多人抛上抛下,秋千荡来荡去,每根爬杆都有人爬,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勇敢的人飞跃在无数观看者的头上!所有这一切都是少爷安排的,无非是让客人茶余饭后尽情地娱乐。“你赶车让我们穿过下面那个村子。”尤丽娅大声说,“那儿的人很喜欢我,现在让他们看看我的情况是多么好。”

    村子里空空荡荡,年轻人都跑到游乐场去了,只有老头老太太被邮车的号角声召唤到窗前和门外,所有人都向他们鞠躬致意,为他们祈祷祝福,说:“真是天生的一对!”

    尤丽娅:“这是对您的称赞!归根结底,我们俩还是很般配的,您现在反悔还不晚。”

    路齐多尔:“但是现在,亲爱的姨妹……”

    尤丽娅:“说的倒是好听,现在您摆脱了我,就说‘亲爱的’了!”

    路齐多尔:“最后一句话!您现在肩负重任。既然您已经了解,而且体察到了我的难处,您为什么不跟我握握手呢?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被人这么不友善地捉弄过。”

    尤丽娅:“谢天谢地!您已经悔罪了,现在可以饶恕了。我不愿意嫁给您,这是真的,但您压根儿就不想娶我,这是任何女孩子都不能饶恕的。这一回握手,只是为了逗逗乐,您要记住这一层!我承认,我不是郑重其事,仅仅是开个玩笑罢了。只有我原谅了您,我才能宽恕我自己。现在,大家都得到了宽恕,把一切都忘记吧!给您,我的手就在这儿!”

    他们紧紧握手,表示言归于好。尤丽娅说:“瞧,我们回来了,回到了我们的花园!我很快就要动身去周游世界,以后还要回来,我们后会有期。”

    他们回到山顶那间大厅前,看来大厅已经没有人了;大家不满地看到午饭一再推迟,就到外面散步去了。但安东尼和璐琴德从里面走了出来。尤丽娅从车上跳下来,奔向她的朋友,怀着感激之情跟他热烈拥抱,高兴得流出了眼泪。这位高贵的旅行家脸一下子红了,他的表情也变开朗了,眼里闪烁着泪花,坦荡无遗地表现了一个青年的美好严肃的品质。

    两对情侣去寻亲友,他们此时的心情,即使在最美的梦境中也没有遇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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