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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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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比红号衣更令人憎恶的东西,在帽子上插着花花绿绿的羽饰或者挂着流苏,在城市陷入巨大的悲哀的时候,这班可恶透顶的家伙竟然以这样的打扮来表示欢乐。不时从这家或那家的窗口传来凄怆的声音:“请上这儿来,脚夫!”而忙忙碌碌的脚夫当中,有人恶狠狠地回答:“这就来,马上就来。”住宅里的人低声地埋怨,催促他们快去,脚夫们便报以恶声恶气的咒骂。

    伦佐拐进那条街道,加快了步子,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瞧那些阻塞街道的障碍,除了迫不得已要绕开它们时之外;当他的目光落在某个特别值得怜悯的东西上而不得不打量一眼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从一家住户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一位女人,朝几辆大车走去。从外表看,她已经度过如花的年月,但仍然透露出些许青春的气息,巨大的悲痛和极端的疲惫给她的美丽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并没有伤害她这个伦巴第血统的女人特有的端庄灵秀、风致娟好的美丽。她的步履显得沉重,但非常稳健,她没有哭泣,但看得出来她已流洒了不知多少泪水;她的悲痛中隐含着一种特殊的安宁和深沉,表明她有着异常清醒的意识,足以承受令人断肠的苦痛。但是,在这哀鸿遍野的境况下,不仅仅是她的容貌打动了人们业已冷漠和麻木的心,引发了他们的同情。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九岁的样子,已经死了;但小女孩的仪表十分体面,秀发从前额中央整齐地梳开,身上穿一件洁白无比的衣服,好像母亲亲手把她打扮得如此漂亮,是为了奖励她,而带她去参加一次早已约定的节日游乐。那女人没有让孩子躺在自己的怀里,而是扶着她,让她坐在一条胳膊上,胸口贴紧胸口,仿佛小女孩还活着似的;只是她的一只白净似蜡的小手软软地垂落下来,失去了生气,她的小脑袋比熟睡时更沉重地倚靠着母亲的肩膀。除了两个人面貌的相似,那女人流露的爱和痛苦交织的情感,足以证实她们之间的关系。

    一个模样猥琐的脚夫走上前去,要从她的怀里抱走小女孩,但是露出一种非周寻常的敬重和下意识的迟疑。女人朝后退了一步,不过并未表示出生气或蔑视的意思,说道:

    “不!现在你别碰她。我要亲自把她放到车子上去。你拿着。”她摊开另一只手,让脚夫瞧一眼一只小钱包,然后让它落在脚夫伸出来的手掌中,继续说道:“你向我保证,不剥掉孩子身上的任何东西,也绝不让任何人胆敢这么做,你得按现在的样子安葬她。”

    脚夫把手举到胸口,许诺照此办理。随后,他热心地、近乎恭恭敬敬地忙于在大车上为死去的小女孩安排一个位置,一笔意外的犒赏,尤其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征服了他,促使他这样去做。母亲亲吻了一下小女孩的前额,好像把她抱到床上去似的,安放在车上,在她身上盖了一块白布,向她诀别道:“再见,切奇丽娅!永远地安息吧!今天晚上我们就要来的,我将和你永远在一起。你为我们祈祷吧,我也将为你和别的人祈祷。”她随即转过身来,再次对脚夫说道:“今天晚上你经过这儿的时候,上来把我也抬走,而且不止我一个。”

    说罢,女人返回家里,过了片刻光景,她又站到窗口,怀里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女孩,还活着,但脸上已显露出不久于人世的迹象。她停立在那儿,凝眸注视着第一个女儿如此简陋的殡礼,目送大车启动,直到从她的视野里消失。现在,她把唯一留下的孩子抱到床上去,她也躺在孩子的身边,一起等待死亡,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呢?这情景正像镰刀在花园里割草时横扫一切,盛开的花朵和含苞待放的蓓蕾一起殒命。

    “啊,我的上帝!”伦佐失声说道,“满足她的祈求吧!把她和她的孩子都召唤到您的身边吧。她们蒙受了太多的折磨!蒙受了太多的折磨!”

    伦佐因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而激动不已,当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开始在脑子里回忆行走的路线,心想他是否应当在第一条街道拐弯,应当向右拐,还是向左拐,忽然从那条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既有威严的吆喝、微弱的哀求,又有女人的哭泣、孩子的呻吟。

    他心中依旧怀着忧伤、沉重的期盼,继续朝前走。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只见从街道的一侧走来乱纷纷的一群人,他止住脚步,让他们通过。这是一群染上瘟疫的病人,正被送往传染病院。一些人被强行推着走,他们徒劳地挣扎着,大声嚷嚷说,他们宁愿死在自家的床上,用毫无用处的咒骂回答驱赶他们的脚夫的叱责和命令;另外一些人默然地走着,没有显出痛苦或任何其他的表情,活像一群傻子似的;女人们怀里抱着孩子,孩子们惊骇无比,与其说是出于对他们只有朦胧概念的死亡的恐惧,毋宁说他们被那些吆喝、命令和同行的人群的慌乱吓坏了,他们发出尖利的叫喊,吵闹着要找母亲,要投到他们唯一信任的母亲的怀抱里,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唉!他们天真地以为,他们离开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在自己的床上熟睡,其实也许母亲突然染上了瘟疫,病倒了,此刻正昏迷不醒,等着大车把她送进传染病院,如果大车来晚了,就直接送往墓地。啊,这也许是值得一掬辛酸的泪水的悲剧!母亲在病痛中苦苦挣扎,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但愿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不过,在如此混乱不堪的场面中,却也可以见到一些体现坚毅和爱心的榜样:父母、兄弟、子女、夫妇,用安慰的话语,鼓励和支持自己的亲人,不仅大人如此,就连孩子们也是这样,小女孩们护送着小弟弟,以大人们常有的理智和亲情嘱咐小弟弟要温顺听话,让他们相信要去的地方会得到治疗,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面对这种种凄怆和温馨的场面,有一样事情最强烈地触动着伦佐,最使他焦灼不安。他要寻找的菲朗特家,应当就在附近,谁晓得在眼前这一群病人中间可有……不过,等这群人走过之后,他的疑虑也打消了,他转向掉在后面的一名脚夫,向他打听菲朗特家和所在街道的具体位置。

    “滚开,乡巴佬。”脚夫回答道。

    伦佐无心跟他计较,他瞧见几步路开外的地方,有一位卫生署的官员,面相颇为慈善,正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便上前询问。官员用棍子指着他走过来的方向,说道:

    “右边第一条街,左边最后一座大宅子就是。”

    年轻人心里又一次涌起愈加强烈的惶悚不安,急忙朝那个方向奔去。他来到那条街道,立刻从周围很矮小、简陋的住房中辨认出了那户人家。他走到紧闭的大门跟前,举手正欲去抓门环,可是他好像要从竹筒子里去抽出预卜生死的竹签似的,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末了,他终于抓起门环,果断地叩了一下。

    过了片刻工夫,一扇窗子略微打开,一个女人探出脑袋来看看是谁敲门,她满脸疑神疑鬼的表情仿佛是想弄个明白:来人敢情是脚夫?或者流浪者?卫生署官员,还是放毒者?要不是魔鬼?

    “夫人,”伦佐仰起脑袋,忐忑不安地问道:“请问可有一位叫露琪亚的农村姑娘在这儿干活?”

    “她不在这儿了,您快走吧。”女人回答,马上就想关上窗子。

    “请稍等一下,看在上帝分上!她果真不在这儿啦?请问她上哪儿去了?”

    “在传染病院。”女人又要关上窗子。

    “请等一下,看在上帝分上!她得了瘟疫?”

    “没错。您觉得奇怪,呃?快走吧。”

    “哎,我真是不幸!请再等一下。她病得很厉害吗?病了多长时间了?……”

    这一回,窗子果真给关上了。

    “夫人!夫人!请容我再问一句,看在上帝的分上!看在您死去的亲人的分上!我对您别无所求,天哪!”但他白费口舌。

    这不幸的消息使伦佐十分沮丧,那女人的态度又使他非常气恼,他仍然抓住门环,身子倚靠在门上,扭住门环使劲转动,恨不得再拼命地叩门,但他握住门环的手终于没有动弹。他心情激动地转过身来,想看看周围可有什么邻居,也好打听一些更加准确的消息,或者获得一些线索和启示。他只看见约莫二十多步开外的另一个女人,她的脸上流露出惶恐、仇恨、冲动和恶意,眼神慌乱,似乎既要瞪视伦佐,又要向远处张望,嘴巴张得很大,似乎要声嘶力竭地呼叫,但又敛气屏息,同时伸出两条细瘦的胳膊,两只弯曲的手皱巴巴的,活像一双爪子,伸出来又缩回去,好像要攫住什么东西似的,看得出来,她想乘有人注意到她时大声呼叫。他们两人的目光相遇了,女人的样子更加丑陋,仿佛在作案现场被捉拿了似的,浑身颤抖不已。

    “您想干什么名堂?……”伦佐喝道,他朝那个女人举起拳头。

    那女人眼见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抓住伦佐的希望破灭了,于是一直憋在嗓子眼里的呼叫爆发出来:

    “放毒的坏蛋!抓住他!抓住!抓住这放毒的坏蛋!”

    “谁?我是放毒的人?嘿,您这个信口雌黄的老巫婆。闭上您的臭嘴。”伦佐喝道。他朝老太婆猛跳一步,想吓唬住她,让她闭嘴。不过他立即明白,他还是先考虑自己的事情为好。听到老太婆的呼叫,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人数虽然比三个月以前发生类似的事情时要少些,但也足以为所欲为地对付他这样势单力孤的人。这时候,那扇窗子又打开了,原先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探出脑袋,也大声嚷起来:

    “抓住他,抓住他!他准是那个到处作案,专门在善良的人家门上涂抹毒物的歹徒。”

    伦佐来不及去考虑对策,但他马上意识到,最要紧的不是留下来向那伙人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赶快摆脱他们。他迅速朝两边瞥了一眼,察看哪一边人少,便朝那儿冲去。他猛地推开一个挡住他的去路的人,又朝另外一个迎面跑来的家伙当胸一拳,打得那人一个踉跄,向后倒退了八九步。他一面疾跑,一面握紧指关节都凸出起来的拳头,朝空中挥舞,准备打击任何胆敢阻拦他的人。前面的路倒是畅通无阻,但身后却传来纷乱的、急促的脚步声,而比脚步声更响亮的是阵阵狂喊:“抓住他!抓住他!抓住放毒的歹徒!”不知道后面追赶的人何时才会罢休,也看不出来要跑到什么地方才能转危为安。顿时,他的怨恨化作愤怒,忧虑转为绝望,他怒气冲天,伸手从鞘中拔出猎刀,双脚站定,转过身来,扭曲的面孔露出从来不曾有过的杀气,伸展手臂,舞动亮晃晃的猎刀,厉声喝道:

    “你们这帮卑鄙无耻的家伙,有胆量的上来!这一回我可真要你们的狗命啦。”

    不过,伦佐惊奇而又多少宽慰地发现,追踪他的人都原地站住了,趑趄不前,他们继续大声嚷嚷,着了魔似的舞动双手,好像是向从远处赶到他背后的人群打手势。他又转过身去,方才由于过分的激动,他没有眼观八路,现在才看见有一辆运尸体车,说得更准确点儿,好几辆运尸车开过来,照例还有押车的脚夫,车子后面,稍远处结集着另外一拨人,他们也想捕捉放毒的人,但他们被车队挡住了。伦佐眼见自己处于被两面夹攻的困境,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他们害怕的东西也许就是拯救他的法宝,危急时刻也顾不得挑剔了,他把猎刀重新插入鞘中,后退几步,加速朝大车跑去,超过第一辆,发现第二辆上有一个颇大的空当。他瞄准了一个目标,纵身一跃,正好跳到车上,右脚踏着空当,左脚伸在空中,双臂高高举起。

    “好样的!太棒了!”脚夫们异口同声地喝彩,他们当中有人跟在车队后面步行,另外一些人坐在大车上,还有的人甚至令人惊骇无比地坐在死尸堆上,端起一个互相传递的大酒瓶,大口大口地喝着,“好样的!太棒了!”

    “你如今处在我们脚夫的保护之下,就像进了教堂一样。”伦佐跳上去的那辆大车上坐着两个脚夫,其中一个对他说道。

    运尸车驶近的时候,大多数追捕者侧转身子,撤退了,同时继续大声嚷嚷:“抓住他!抓住他!抓住这放毒的歹徒!”有人不慌不忙地后撤,不断地停下来,用恶言恶语威胁伦佐,对他打着恐吓的手势,而伦佐也以挥舞的拳头回应他们。

    “让我来收拾他们,”一个脚夫对伦佐说道。他从一具死尸身上扯下一条污秽的破布,飞快地把它打成一个结,把它当作投掷的兵器高举着,做出要向那些不肯撤退的人抛去的样子,喊道:“等着吧,狗东西!”那些顽固分子见到这副架势,大惊失色,纷纷拔腿就跑,伦佐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和像纺锤一样上下急速跳动的脚后跟。

    脚夫们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和响彻云霄的哄笑,并且用一阵拖长的“呸!”送走他们。

    “哈哈!您看见我们怎样善于保护正人君子了吗?”那个把破布当投掷兵器的脚夫对伦佐说道,“我们一个脚夫,比一百个游手好闲的人都顶用。”

    “言之有理,你们救了我的性命,”伦佐回答,“我真心诚意地感激你们。”

    “感激什么?”那脚夫说道,“你理应得到好报。看得出来,你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你往那班狗东西身上涂抹毒膏,干得太棒了。你只管去抹就是了,给他们统统抹上,他们分文不值,只有一命呜呼以后才有点用处。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干这份活儿,他们却用咒骂回报我们,还扬言说等瘟疫过去之后,要把我们统统绞死。好了,现在瘟疫还没过去,他们却一个个死了。唯独我们脚夫幸存下来,高唱凯歌,在米兰城里自由自在地活着。”

    “瘟疫万岁!游手好闲者该死!”另一个脚夫发出欢呼,伴随着这句祝酒词,在摇摇晃晃的大车上,他用双手捧住大酒瓶,把它端到嘴边,痛痛快快地饮了一大口,然后把酒瓶递给了伦佐,对他说道:

    “你也喝一口,为我们的健康干杯。”

    “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伦佐说道,“可我现在不渴,眼下也确实没有喝的兴致。”

    “看得出来,你着实受惊了,”脚夫说道,“从你的模样看,你是个可怜虫,放毒的人都是另外一副模样。”

    “每个人只是干自己胜任的事情。”另外一个脚夫说道。

    “把酒瓶给我,”另外一个步行护送大车的脚夫嚷道,“我也想喝一口,为它的主人干杯,此刻他正在这美妙的队伍里……就在那儿,我记得就在那辆漂亮的车子里。”

    脚夫发出一声狰狞的冷笑,用手指了指可怜的伦佐前面的那辆大车。随后,他又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但脸上透出恶毒的无赖相,朝那个方向行了礼,说道:“我的老爷,您可恩准一个卑贱的脚夫尝一口您酒窖的美酒?您瞧,生活就是这样,是我们把您抬上了马车,护送您去度假。再说,你们这些老爷一喝酒就受不了啦,而穷苦的脚夫却有一副极好的肠胃。”

    在同伴们的开怀大笑中,他拿过酒瓶,高举起,但没有马上喝,转过身来,盯视着伦佐的脸,用一种轻蔑而怜悯的神情说:“你结交的那个魔鬼一定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要不是我们救了你一命,魔鬼一点法子也没有。”在又一阵哄笑中,他把酒瓶送到嘴边。

    “我们呢?嘿嘿!还有我们!”前面一辆车上好几个脚夫纷纷嚷了起来。那家伙痛痛快快地畅饮之后,双手捧着大酒瓶递给他的同伙们,他们逐一地互相传递,直到最后一名脚夫把酒喝完,握住瓶颈,顺势把空酒瓶抡了几圈,扔到石板路上,把瓶子砸了个粉碎,狂呼道:“瘟疫万岁!”随即,他唱起一支脚夫们常唱的曲子,所有的伙伴都加入了这内容放荡不羁的大合唱。疯狂的歌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声、大车轱辘的吱嘎声和杂沓的车轮声,在空旷、冷寂的街道上空回荡,声浪响彻两旁的房屋,少数居住在里面的人听了心都揪紧了。

    谁说世上的事情有时不能逢凶化吉?谁说世上的事情有时不能让人破涕为笑?方才遭遇的危险,使伦佐觉得,现在与他做伴的死尸和脚夫倒是更容易忍受得了,脚夫们的歌声现在竟也听得津津有味。诚然他依旧心有余悸,惶悚不安,但他由衷地感激上帝,使他摆脱了这样的危难,而没有受到伤害,也没有伤害别人;他现在祈求上天把他从解救过他的人手里再次解救出来。从自己这方面来说,他正警觉地注视着脚夫们的动静,观察道路的情况,一旦看准机会就悄悄地跳车,以免惊动他们,惹出麻烦,把过往行人也卷进去。

    车子驶过一个拐角,他突然觉得,这好像是他熟识的地方。他细细打量,心里更有了底。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原来是东门大街,约莫二十个月以前,他悠闲自在地来到米兰城,而后又仓皇出逃时,都打这条街走过。他马上回忆起来,这条路径直通往传染病院。既没有刻意寻找,也没有向人打听,却无意中准确无误地发现了这个地方,他觉得这是上天的特殊恩泽,也是今后诸事一帆风顺的征兆。这时一名卫生署的官员朝大车迎面走来,喝令脚夫们停车,还吩咐了别的什么话。车队真的停下来,歌声变成了乱哄哄的争吵。伦佐车上的一个脚夫跳下了车,伦佐对另一名脚夫说道:“谢谢你们的善心,上帝会报答你们的。”说罢,他便从大车的另一侧跳下了车。

    “走吧,快走吧,不幸的放毒小子,”脚夫回答道:“米兰的毁灭当然跟你无关。”

    幸运的是没有人听见。车队停在街道的左侧,伦佐急忙走到右侧,沿着城墙匆匆朝大桥走去。他过了桥,继续沿着通往郊外的道路疾行,很快认出了位于城门附近的方济各会修道院,望见传染病院的角隅。他穿过栅栏,眼前展现出病院外围的情景,勉强可以看到一点标志,整个环境给人异常空旷、与众不同和难以形容的感觉。

    从伦佐所在位置放眼望去,传染病院的两侧呈现出一副闹哄哄的景象:成群结队的病人朝病院走去,还有许多人沿着病院周围的壕沟坐着或躺着,或许是因为他们精疲力竭,无法走进传染病院,或者是他们灰心丧气,从医院里出来,但同样因为精疲力竭,无法继续前进。有些不幸的病人,在院子里迷失了方向似的瞎转悠,活像一个个白痴;也有不少病人确实已神经错乱,其中一个热情洋溢地对另外一个因病痛的煎熬而躺在地上的可怜虫叙述自己的幻想,另一个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焦躁不安;还有一个仿佛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场面而嬉皮笑脸地东张西望。不过,在这种悲凄的欢乐气氛中,最让人吃惊的、最声势夺人的,是有一个人不停歇地高声唱歌,歌声似乎不是来自这群可怜的人当中,它比所有其他的声音都要响亮得多。这是一首歌颂爱情的乡村歌曲,风格欢快、戏谑,俗称乡村情歌。他循着歌声望去,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在那种时候、那种场合还不乏一展歌喉的兴致,却发现壕沟的尽头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可怜的人,正昂首挺胸地放声高歌。

    伦佐沿着病院南侧建筑物才走了几步路,忽然听得人群中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鼓噪,远处人们大声叫喊“他跑啦!抓住他!”伦佐踮起脚尖,只见一匹马狂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士是一个疯子,他看见大车旁边有一匹解下缰绳和鞍具的马,无人看守,便纵身跃上马背,用拳头使劲捶打马脖子,脚跟猛踢马肚子,赶着那匹牲口疾驰而去。脚夫们一路狂喊,在后面追赶。马儿扬起的滚滚尘土,向远处飘散。

    目睹了种种悲惨的景象,无比惊愕和疲惫的伦佐走到了病院的大门口。他在这儿见到的种种事情,恐怕要远比一路上所见到的更加骇人听闻。他探头朝大门里面打量了一番,走过拱门,在门廊中央一动不动地伫立了片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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