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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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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继续谈我自述中的其他事情。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对我很好,这使我得到很大的安慰,因此,我一想到这一点,总是非常感动。我对自己的遭遇已经谈了不少,但还是有许多事情要谈,所以我不想详细叙述我当时的悲痛了。我曾病过一次,但很快就痊愈了;要不是因为我不能忘却他们的同情,那么,就连这一点,我也不会在这里提的。

    现在我继续谈我自述中的其他事情。

    在我生病的时候,我们仍然住在伦敦,而伍德科特太太也被监护人请到伦敦来和我们同住。等到监护人觉得我恢复了健康,心情也开朗了,能够像平时那样同他谈话时——其实,我早就能这样做了,可是他一直不相信——我又拿起自己的针线活儿,坐在他身边。这次是他亲自定的时间,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老太婆,”他说,一边吻了吻我,表示欢迎,“欢迎你又到‘牢骚室’来,亲爱的。我想定个计划,小老太太。我打算在这里住下去,也许住半年,也许更久一些——看情况而定。总之,要在这里住相当时间。”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就得离开荒凉山庄了吧?”我问道。

    “不错,亲爱的!”他答道,“荒凉山庄必须慢慢学会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我觉得他的语调很伤感;但我向他看了看,却发现他那和蔼的脸上露出最愉快的笑容。

    “荒凉山庄,”他重复说道,这时我感到他的语调并不伤感了,“必须慢慢学会料理自己的事情。那地方离开婀达的住所很远,亲爱的,而婀达又非常需要你。”

    “你总是那样体贴人,监护人,”我说,“所以你能考虑到这一点,我和婀达两人,常常感到又高兴又惊讶。”

    “如果你是夸奖我那点长处,那么,亲爱的,我倒不是没有私心的;因为你要是经常在路上来回跑,你就不可能同我在一起了。再说,在目前可怜的理克同我疏远的情况下,我也希望尽可能地常常了解到婀达的情形。不仅要了解她,还有那个可怜的家伙。”

    “你今天早上见到伍德科特先生没有,监护人?”

    “我每天早晨都见到他,德登大妈。”

    “他对理查德的看法,还同以前一样吗?”

    “完全一样。他看不出理查德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病症;相反地,却相信他什么病也没有。可是他对理查德却不能放心;其实,谁能对他放心呢?”

    我那亲爱的姑娘最近每天都来看我们,有时一天来两次。但我们早就料到,等我病愈以后,这种探望就不会继续下去。我们非常了解,她那颗火热的心,还像以前那样对她的约翰表哥充满深厚的感情和感激,同时,我们相信理查德不会禁止她跟我们接近;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了解,她必然会觉得少到我们这里来也是她对他应尽的一种责任。监护人非常敏感,不久就看出这一点,曾经想办法让她知道,他认为她的想法是对的。

    “亲爱的理查德真倒霉,也真糊涂,”我说,“他到底要到哪一天才能从幻想中觉悟过来呢!”

    “他现在不会觉悟,亲爱的,”监护人答道。“他吃的苦头越多,对我也就越加仇视:因为他已经把他所受的痛苦主要归咎在我身上了。”

    我不禁插了一句:“那样,就太不合理了!”

    “啊,小老太婆,小老太婆!”监护人答道,“我们在贾迪斯控贾迪斯案子里,还会找到什么合理的东西吗?这桩案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如果它真有完结的一天的话——完全是不合理、不公正的,可怜的理克一直同它纠缠在一起,那又怎能从它那里得到什么合理的东西呢?他不能从荆棘上摘到葡萄,从蒺藜里摘到无花果,(1)这和古时候我们祖先的情况是一样的。”

    我们每次谈到理查德时,他对理查德总是那样体贴和关怀,这使我非常感动,因此,我对这个问题往往不想多谈。

    “我想大法官、副大法官以及大法官庭的衮衮诸公如果知道他们的一个起诉人遭到这种不合理、不公平的待遇,一定会大为惊奇的,”监护人继续说道。“如果这些精通法学的老爷能从他们抹在假发上的发粉里种出蔷薇花来的话,那我也会觉得惊奇!”

    他停了一下,眼光移到窗外,看看是什么风向,然后又靠着我的椅背,说道:

    “好啦,好啦,小老太太!谈下去吧,亲爱的,我们要消除这个暗礁,就必须等待时间、机会和有利的条件。但我们千万不要让婀达触礁。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使她再同一个朋友绝交的话,她也受不了,而他也是如此。因此,我曾特别请求伍德科特,而现在又特别请求你,亲爱的,不要同理克提这个问题了。把它搁在一边吧。等到下星期、下个月或下一年,他迟早会用一种更清醒的眼光来看我的。我能够等待。”

    但是,我对他承认说,我已经同理查德谈过这个问题;而且我认为伍德科特先生也谈过了。

    “他也告诉我,他同理克谈过,”监护人答道。“好啊!他提出了不同意见,而德登大妈也提出了不同意见,那么,关于这个问题就不必多谈了。现在,我想谈一谈伍德科特太太。你喜欢她吗,亲爱的?”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突然,我回答说我很喜欢她,而且觉得她现在比平时更和蔼可亲了。

    “我也是这样想,”监护人说。“很少谈门第了吧?也不常说摩根-阿普——对了,他的名字叫什么?”

    我表示我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现在即便再提起他,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不管怎么说,他反正不在这里;他呆在他老家的山上哩,”监护人说。“我同意你的看法。那么,小老太太,现在除了留伍德科特太太住在这里,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可是——

    监护人看着我,等我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什么也没有说。至少我心里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想法,觉得如果别人和我们同住,也许更好一些,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连跟自己也说不清。如果我跟自己都说不清,那么,对别人就更说不清了。

    “你看,”监护人说,“伍德科特每天从我们家附近走过,能够常常到这里来看她,这对他们都很方便;她和你很熟,而且也喜欢你。”

    不错。这是无法否认的。我提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我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但我心中很不安宁。埃丝特,埃丝特,为什么要不安呢?埃丝特,想一下吧!

    “这个办法真好,亲爱的监护人,确实非常理想。”

    “你真这样想吗,小老太太?”

    真是这样。我刚才已经用这种责任来鞭策自己,稍稍思索了一下,所以,我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好,”监护人说。“就这样办吧。我们彼此都同意了。”

    “彼此都同意了,”我重复地说,接着,就继续做我的活儿了。

    我这时正在一块布上绣花,这是用来盖他桌上的书的。我就是在同布克特先生出门的那个令人痛心的晚上,把这活儿搁下,而且后来,一直也没有再做了。现在我让他看看,他非常赞赏。我把花样解释给他听,说明不久就会显得很漂亮,然后,我觉得我应该回到我们上次谈的话题了。

    “在婀达离开我们以前,有一次我们谈到伍德科特先生,亲爱的监护人,你曾经谈过,你觉得他应当在另一个国家再试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后来,你劝过他没有?”

    “劝过,小老太太;常常劝他。”

    “他决定了这样做吗?”

    “我想他没有决定这样做。”

    “也许他找到了别的什么机会吧?”我说。

    “嗯——是的——也许是吧,”监护人答道,他的口气开始时很谨慎。“大概再过半年,在约克郡一个地方就会派来一个替穷人看病的医生。这是一个很兴旺的地方,风景也很优美:有河流、街道、市镇、村庄,还有磨坊和沼泽;对某一种人来说,这个地方似乎可以提供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指的是这样一种人:他们的抱负往往会超过一般工作的水准(我敢说,大多数人的抱负都是如此的),但如果这种一般工作证明是他们唯一能为社会服务并作出有益的贡献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觉得这种工作确实是非常高尚的。我想一切胸襟宽广的人都有雄心大志;但是我所器重的心怀大志的人,却是那些坚定而有信心地走这条道路的人,而不是那些企图一蹴而就、浅尝辄止的人。伍德科特就有这样的品质。”

    “那么,会派他去吗?”我问道。

    “啊,小老太太,”监护人微笑着答道。“我又不是一个未卜先知的预言家,怎么能断言呢;不过,我想这是可能的。他的声誉很高;当地还有乘过那艘遇难船的人;而且说来奇怪,我还相信好人自有好报。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是一个肥缺。这是一项非常平凡的工作,亲爱的;这种职务,工作繁重,待遇菲薄;不过景况会逐渐改善,这倒是很有希望的。”

    “如果会派伍德科特先生去的话,监护人,那么,当地的穷人一定会感到庆幸的。”

    “不错,小老太太;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这样。”

    于是,我们就不再提这件事,而他也闭口不谈荒凉山庄的前途。但这是我第一次穿着丧服坐在他身边,我想这就是他对这个问题保持缄默的原因。

    我那可爱的姑娘现在住在一个偏僻冷落的地方,我在这段时期每天都去看她。我经常在早晨去;但是,只要我能抽出一两个小时,我就戴上帽子,匆匆跑到法院小街。不论我什么时候去,他们俩见到我都非常高兴;每次听见我开门进来(我跟他们很随便,从来也不敲门),总是笑脸相迎,所以我也不怕打搅他们。

    这段时期,我发现理查德经常不在家;有时在家里,也是坐在桌子旁写东西,或者阅读有关那桩案子的文件。他那张堆满了各种文件的桌子是从来不让人去碰的。我有时碰见他在霍尔斯先生事务所门前徘徊;有时看见他在附近闲逛,一边咬着指甲在想心事;我还常常在林肯法学协会遇见他,我最初就是在这附近和他认识的,啊,今非昔比,前后有多大的变化呀!

    我很了解,婀达陪嫁的那笔钱正如霍尔斯先生事务所天黑后燃着的蜡烛一样,渐渐化为乌有。他们成家的时候,这笔钱就不多,因为理查德结婚时还欠着债;但现在,我却完全体会到霍尔斯先生当初说他不辞劳苦地奔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且,直到今天,我听说情形还是如此。我那亲爱的姑娘管理家务,精打细算,竭力节省;但我知道他们的景况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像一颗灿烂的明星那样,把那个凄凉的地方烘托得生气勃勃。由于她的美化,那个地方完全改观了。她的脸色比当初在家时显得苍白,而神态也比她当初充满欢乐和希望时沉静一些;不过,尽管如此,在她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忧郁的痕迹,因此,我想也许因为她爱理查德,她才看不清他所进行的那桩案子会带来多大灾难。

    当我心中还存在着这种想法的时候,有一天我到他们家吃晚饭。我刚刚拐进西蒙法学院,就遇见瘦小的弗莱德小姐出来。她刚刚郑重其事地拜访了贾迪斯控贾迪斯案的受监护人(她至今还是这样称呼他们),对于这次礼节隆重的会见深表满意。婀达早已告诉我,她每星期一下午五点钟总去拜访,去的时候,帽子上特别打个平时从未见过的小小的白蝴蝶结,胳臂上挽着她那装着文件的最大的手提网袋。

    “亲爱的,”她开始说。“我感到非常高兴!你好!我见到你真高兴。你要去拜访我们那两位贾迪斯案件的受监护人吧。我猜对了!我那漂亮的姑娘正在家里,亲爱的,看见你一定很高兴。”

    “这么说,理查德还没回家?”我说,“那也好,因为我怕自己去晚了。”

    “对了,他还没有回家,”弗莱德小姐答道。“他今天在法院里呆了一天。我离开法院时,他正同霍尔斯先生在一起。你不喜欢霍尔斯先生吧?不要喜欢霍尔斯。他是个危险人物!”

    “我看你现在碰见理查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是不是?”我说。

    “我最亲爱的姑娘,”弗莱德小姐答道,“我们每天每时每刻都见面。你记得我告诉过你大法官桌上摆的那个吸引人的东西(2)吧?亲爱的,经常出席法庭的起诉人,除了我以外,也只有他了。我们那个小圈子里的人对他很感兴趣。我们那个小圈子是非——常和气的,你说是不是?”

    我从她那样一个可怜的、疯疯癫癫的人的嘴里听到这些话,虽然不觉得奇怪,但也感到难过。

    “总之,可敬的朋友,”弗莱德小姐凑到我耳边,把我当作知心朋友似的,用一种神秘的口吻继续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经委派他做我的遗嘱执行人了。他是我推荐、委派和任命的。在我的遗嘱里。真——的。”

    “真的吗?”我说。

    “真——的,”弗莱德小姐用最柔和的声调又说了一遍,“他成了我的遗嘱执行人、管理人和受让人。(这些都是我们大法官庭的术语,亲爱的。)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累死了,他也会看到案子的判决。因为他经常出庭,一天也不间断。”

    我想起了他,不胜感慨。

    “我曾经有意,”弗莱德小姐也叹息了一声说,“推荐、委派和任命可怜的格里德利当我的遗嘱执行人。他也是经常出庭,可爱的姑娘。我敢保证,他是我们最值得学习的榜样!可是,真可怜,他也累死了,所以我便任命了他的继承人。你不要说出去啊。这是非常秘密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提网袋打开一点,让我看一看里面叠好的一张纸——这就是她所说的委任状。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亲爱的。我养的鸟儿又增加了。”

    “真的吗,弗莱德小姐?”我装着很感兴趣的样子说道,因为我知道,她最喜欢人家听到她的秘密时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把头点了几下,脸色变得阴沉而忧郁。“又增加了两只。我把他们叫做贾迪斯案的受监护人。它们同所有其他的鸟儿都关在笼子里,同‘希望’、‘欢乐’、‘青春’、‘和平’、‘安宁’、‘新生’、‘尘土’、‘灰烬’、‘垃圾’、‘穷困’、‘毁灭’、‘绝望’、‘疯狂’、‘死亡’、‘狡猾’、‘愚蠢’、‘废话’、‘假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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