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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校釋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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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詳經傳釋詞。上言「所以」,下言「所為」,互文也。此承上為文,意謂所以制禮作樂者,因欲適性之宜,通情之敬也。文義甚明。若依孫說,以禮因性故曰制,樂因情故曰作,殊失王氏之旨。須頌篇:「禮者上所制,故曰制;樂者下所作,故曰作。」是禮所以為制,樂所以為作者,初非因「性」與「情」也。盼遂案:「所為」猶「所以」也,為、以古通用。「樂所為作」,即樂所以作也。孫氏改為「禮所以為制,樂所以為作」,失辭矣。昔儒舊生,著作篇章,莫不論說,莫能實定。

    周人世碩藝文志:「世子二十一篇,名碩,陳人也。七十子之弟子。」此云周人,與漢志異。以為「人性有善有惡,舉人之善性,養而致之則善長;舊校曰:一有「無固」字。〔惡〕性,(惡)養而致之則惡長。」孫曰:本作「惡性,養而致之則惡長」,與上「善性,養而致之則善長」對文。今作「性惡」,蓋誤倒也。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引此,正作「惡性」,知宋本尚未倒也。暉按:孫說是也。玉海五三引亦作「惡性」。又按:以下文例之,此文蓋述世子語。如此,則〔情〕性各有陰陽,「性」上舊校曰:一有「情」字。陳世宜曰:玉海五三引正有「情」字。暉按: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引無「情」字,豈與揖玉海時所據本不同邪?善惡在所養焉。故世子作養〔性〕書一篇。陳世宜曰:玉海五三引「養」下有「性」字,當據補。暉按: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卷五引無「性」字。密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藝文志:「宓子十六篇。注:名不齊,字賤。孔子弟子。」趙策作服子。顏氏家訓書證篇:「虙子賤,俗字為『宓』,或復加『山』。」史記弟子傳:「漆雕開,字子開。」鄭玄曰:「魯人。」家語弟子解云:「蔡人,字子若。」藝文志、人表並作「漆雕啟」,蓋名啟,字子開。史公避景帝諱,家語不足據。漢志儒家:「漆雕子十三篇。注:孔子弟子漆雕啟後。」云其後者,蓋書為後人記啟說也。又:「公孫尼子二十八篇。注:七十子之弟子。」隋志注:「似孔子弟子。」三書並佚,馬國翰有輯本。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孟子告子篇:「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蓋即謂此輩。近人陳鐘凡諸子通誼下、論性篇以世碩之倫謂性善惡混,非也。揚雄主善惡混,世碩主有善有惡,兩者自異。故仲任以世碩頗得其正,而揚雄未盡性之理。

    孟子作性善之篇,孟子外書有性善篇,趙岐以為後世依託者。以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亂之也。」以下文「孫卿作性惡之篇,以為『人性惡,其善者偽也』」例之,知此述孟子語。謂人生於天地,皆稟善性,長大與物交接者,舊校曰:一有「欲」字。放縱悖亂,不善日以生矣。

    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時,無有不善也。微子曰:「我舊云孩子,王子不出。」尚書微子篇「孩」作「刻」。此作「孩」者,今文經也。示兒編十三以為仲任誤引經文,失之。紂為孩子之時,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惡不出眾庶,長大為亂不變,故云也。劉先生曰:陳喬樅云:「論衡稱『微子曰』者,目尚書之篇名,非以此為微子之言也。『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句,『微子』下脫一『父』字。」魏源云:「『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句,『微子』字誤,當作『父師』。」他若王氏尚書後案、江氏尚書集注、劉氏尚書集解,并斥仲任此說為謬。段玉裁云:「此今文尚書,『刻』字作『孩』,其說如此。但古文尚書,此語出父師口,仲任系諸微子,疑今文尚書多『微子若曰』四字。」孫星衍云:「充時猶見古文尚書章句,當本歐陽、夏侯之義。」愚以為仲任今文經師,本書所引尚書說,多本之夏侯、歐陽舊義,至可寶貴。既釋云「紂為孩子之時,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則「微子」二字不誤,亦非尚書篇名,孫說得其誼,餘并臆說,不可從也。孫星衍曰:「『性惡不出眾庶』者,釋名云:『出,推也,推而前也。』言其資質不能在眾庶之前。」羊舌食我初生之時,左昭二十八年傳,羊舌食我作「楊食我」。杜預曰:「食我,叔向子,伯石也。」晉語八韋注同。列女傳作「伯碩」。「石」、「碩」古通。叔姬視之,列女傳八:「叔姬,羊舌子之妻,叔向、叔魚之母。」俞曰:左昭三年傳正義曰:「世族譜云:『羊舌氏,晉之公族也。羊舌,其所食邑名。』」唯言晉之公族,不言出何公也。今以此文證之,叔向之母姬姓,則羊舌氏非晉公族。洪亮吉曰:世族譜云:「叔向,晉之公族。」今論衡云向母姬姓,是向之父取于同姓也。列女傳、潛夫論并云叔向母為叔姬。及堂,聞其啼聲而還,曰:「其聲,豺狼之聲也,野心無親。非是莫滅羊舌氏。」遂不肯見。及長,祁勝為亂,食我與焉。盼遂案:一本「祁」上有「與」字,非也。下文明有「與」字,讀去聲,參與也。淺人不察,因誤於上句沾「與」字,有床上安床之嫌矣。國人殺食我,羊舌氏由是滅矣。左昭二十八年傳:「祁勝與鄔臧通室,祁盈執之。勝使人言於晉侯,晉侯執祁盈。盈之臣乃殺勝。晉殺祁盈,及食我。食我,祁盈之黨,助亂,故殺之。」此文似謂食我為祁勝黨,列女傳同,與左氏違異。「祁」上舊校曰:一有「與」字。暉案:列女傳八,正作「及長,與祁勝為亂,晉人殺食我。」為此文所本。「食我與焉」句,疑為注語,誤入正文,校者則刪此「與」字。紂之惡,在孩子之時;食我之亂,見始生之聲。孩子始生,未與物接,誰令悖者?丹朱生於唐宮,「生」,通津本誤作「土」,此從天啟本、錢、黃、鄭、王各本改。堯封於唐,故曰唐宮。見吉驗篇注。商均生於虞室,堯典:「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疏引皇甫謐曰:「今河東太陽山西虞地是也。」水經河水注四:「軨橋東北有虞原,原上道東,有虞城,堯妻舜以嬪于虞者也。」媯汭與虞,於地為一,道元既前載媯汭出于歷山,此紀誤也。盼遂案:「土」為「出」之誤字。草書「出」字作,故易相淆。程榮本作「生」,亦通。唐、虞之時,可比屋而封,見率性篇注。所與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賢矣,然而丹朱傲,商均虐,並失帝統,歷世為戒。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瞭,心濁而眸子眊。孟子離婁篇:「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趙注:「眸子,目瞳子也。瞭,明也。眊者,蒙蒙目不明之貌。」人生目輒眊瞭,眊瞭稟之於天,不同氣也,非幼小之時瞭,長大與人接乃更眊也。更,變也。黃震曰:「孟子以眸子觀人正否。眸子稟於天不同,與性善說自異。」性本自然,善惡有質,孟子之言情性,未為實也。

    然而性善之論,亦有所緣。(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性識詭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惡稟之異也。)劉先生曰:「或仁或義」上,疑脫「人稟天地之性,懷五常之氣」十一字。「動作趨翔」下,疑敓「或重或輕」四字。下文可證。暉按:「或仁」以下五十九字,原為下文,誤奪在此。「性善之論,亦有所緣」,乃就孟子之說,推原其義。下「一歲嬰兒」云云,正證成性善之論。下「告子之言,亦有緣也」,舉「詩曰」以證之;「性惡之言,亦有緣也,」舉嬰兒無推讓之心以證之,與此文例正同。此五十九字,乃謂人本有善惡之質,以水土物器身形為比,與孟子善性之說,義正相反。則與「亦有所緣」義不相貫,其證一。下文自「人稟天地之性」,至「天性然也」,與此文全同。一篇之中,重出如許文字,而義又別無所託,文理不通,其證二。「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句,與上句義不相屬。仁義動作,只言及性,白黑長短,只言及形,所云:「水土」無指。下文有「九州田土之性,水潦清濁之流」,故以「水土」承之。則知當次於彼,而錯於此也。其證三。一歲嬰兒,句上舊校曰:一有「告子曰」字。暉案:不當有,說已見上。無爭奪之心,長大之後,或漸利色,「漸」義,見率性篇注。狂心悖行,由此生也。

    告子與孟生同時,墨子公孟篇有告子。孟子告子篇趙注:「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嘗學於孟子。」趙氏蓋隱據墨子而以兩者為一人。王應麟、洪頤楫說并同。孫詒讓曰:「以年代校之,墨子書告子,自與墨子同時。後與孟子問答者,當另為一人。」閻若璩、毛奇齡并謂浩生不害,非告子,趙注自相矛盾,而云名不害。朱子亦沿其誤。其論性無善惡之分,譬之湍水,決之東則東,決之西則西。夫水無分於東西,猶人〔性〕無分於善惡也。「人」下當有「性」字。此文正論人性。下文「夫告子之言,謂人之性與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明此文正以性喻水,非以人喻水也。今本此文「人」下脫「性」字,則仲任之論,失所據矣。孟子告子篇:「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正作「人性」,是其切證。「決之東則東,決之西則西」,孟子告子篇作「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世說新語卷下之下注引孟子同此。疑所見本若是。趙注:「湍者,圜也。謂湍湍瀠水也。」

    夫告子之言,謂人之性與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猶金之為金,木之為木也。人善因(固)善,惡亦因(固)惡,兩「因」字並為「固」字形近而誤。「人善固善,惡亦固惡」,乃仲任所謂上下兩品者。下文「極善極惡,非復在習,聖化賢教,不能復移」,即此人有固善固惡之義。若作「因」,則失其旨。上文:「性本自然,善惡有質。」下文:「而莫知善惡稟之異也。」是善惡之質,乃稟受不同,故人性有固善固惡。初稟天然之姿,受純壹之質,故生而兆見,善惡可察。無分於善惡,可推移者,謂中人也,不善不惡,須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論語雍也篇。告子之以決水喻者,徒謂中人,不指極善極惡也。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篇。夫中人之性,在所習焉,習善而為善,習惡而為惡也。至於極善極惡,非復在習,故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論語陽貨篇。性有善不善,聖化賢教,不能復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諸子之中最卓者也,說文:「卓,高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實也。

    夫告子之言,亦有緣也。詩曰:「彼姝之子,何以與之。」亦見率性篇,上「之」字,作「者」。其傳曰:「譬猶練絲,染之藍則青,染之朱則赤。」已注率性篇。夫決水使之東西,猶染絲令之青赤也。丹朱、商均已染於唐、虞之化矣,然而丹朱傲而商均虐者,至惡之質,不受藍朱變也。

    孫卿有反孟子,作性惡之篇,漢避宣帝諱,改「荀」為「孫」,名況,時人尊號曰「卿」。以為「人性惡,其善者,偽也」。見荀子性惡篇。性惡者,以為人生皆得惡性也;偽者,長大之後,勉使為善也。荀子正名篇:「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偽。」此義正合。楊注以「偽」為「矯」,失之甚也。

    若孫卿之言,人幼小無有善也。「小」下疑有「之時」二字。上文「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時,無有不善也」,與此文法一律。〔后〕稷為兒,劉先生曰:意林、御覽八二三引「稷」上有「后」字。今據增。以種樹為戲;種,殖。樹,蒔也。史記周紀:「棄為兒時,其游戲好種樹麻菽,及長,遂好耕農。」孔子能行,以俎豆為弄。史記孔子世家:「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禮容。」石生而堅,蘭生而香。〔生〕稟善氣,長大就成,孫曰:「稟」上脫「生」字。「長大」之義,即承「生」字言之。意林引有「生」字。當據補。朱、吳說同。故種樹之戲,為唐司馬;注見吉驗篇。俎豆之弄,為周聖師。稟蘭石之性,故有堅香之驗。夫孫卿之言,未為得實。

    然而性惡之言,〔亦〕有緣也。孫曰:「有」上當有「亦」字。上云「孟子之言情性,未為實也。然而性善之論,亦有所緣。」又云:「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實也。夫告子之言,亦有緣也。」並有「亦」字。一歲嬰兒,無推讓之心,見食,號欲食之;睹好,啼欲玩之。長大之後,禁情割欲,勉厲為善矣。劉子政非之曰:「如此,則天無氣也。陰陽善惡不相當,則人之為善,安從生?」未知何出。義亦不明。

    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之謂道。」嚴可均鐵橋漫稿五:「今新語十二篇無此文。論衡但云陸賈,不云新語,或當在漢志之二十三篇中。」暉案:案書篇:「新語皆言君臣政治得失。」是新語乃政務之書,今存見者正如是。此引,則論性命,故不在其中。

    夫陸賈知人禮義為性,人亦能察己所以受命。以上下文例求之,此二句,乃複述引語,揭明其義。下「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云云,則抒己見。是此文當作「夫陸賈之言,謂人禮義為性」,與下文「若仲舒之言,謂孟子見其陽,孫卿見其陰也」;「夫子政之言,謂性在身而不發,情接於物」,文同一律。蓋「之」以聲誤為「知」,校者則妄刪「言謂」二字,遂使此文無複述引語之句,而與前後文例不符矣。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性惡者,雖能察之,猶背禮畔義。「畔」、「叛」字通。義挹於善,義不明。不能為也。盼遂案:次「義」字涉上文而衍。「挹於善不能為」,即下「性惡不為,何益於善」之意,加「義」字則不通。故貪者能言廉,亂者能言治。盜跖非人之竊也,莊蹻刺人之濫也,非,亦刺也,讀作「誹」。明能察己,口能論賢,性惡不為,何益於善?陸賈之言,未能得實。陸賈所云,只為知善,不足明性善。性善、知善自異。方苞原人上明性善之說,舉元兇劭、柳璨臨刑時語以證之。不知人智類能明善惡之分,故性惡之口,時出善言。其義早為陸生所發,亦早為仲任所破。

    董仲舒覽孫、孟之書,作情性之說曰:「天之大經,一陰一陽;人之大經,一情一性。性生於陽,情生於陰。孝經援神契:「性生於陽以理執,情生於陰以繫念。」(御覽八八一。)說文:「情,人之陰氣,有欲者;性,人之陽氣,性善者也。」白虎通情性篇:「性者陽之施,情者陰之化。人稟陰陽氣而生,故內懷五性六情。」並與董氏義同。陰氣鄙,陽氣仁。文選東京賦注引廣雅曰:「鄙,固陋不惠。」鹽鐵論鍼石篇:「爭而不讓,則入於鄙。」師古曰:「鄙,謂不通。」非也。鉤命決曰:「情生於陰,欲以時念也。性生於陽,以就理也。陽氣者仁,陰氣者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白虎通引。)曰性善者,是見其陽也;謂惡者,是見其陰者也。」情性篇未見,今傳春秋繁露已佚其大半矣。一曰:「非篇名。」繁露深察名號篇、實性篇尚見其旨。深察名號篇曰:「人之誠有貪有仁,仁貪之氣,兩在於身。天有陰陽之施,身亦有貪仁之性,與天道一也。」又曰:「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陰陽也。」又漢書董仲舒傳:「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師古曰:「仁鄙,性也。」

    若仲舒之言,謂孟子見其陽,孫卿見其陰也。處二家各有見,可也;處,猶審度辨察也。見經義述聞卷三十一、俞樾讀法言。不處人情性(情性)有善有惡,未也。「情性」二字不當重出。仲舒正論「性生於陽,情生於陰」,非「不處人情性」也。「情性有善有惡」,正仲任所主,非為「未也」。是二字重出,則文義不通。「不處人情性有善有惡未也」十一字為句。奇怪篇「言其不感動母體,可也;言其開母背而出,妄也。」與此文例正同。夫人情性,同生於陰陽,其生於陰陽,有渥有泊。玉生於石,有純有駮;情性〔生〕於陰陽,安能純善?劉先生曰:「情性於陰陽」,義不可通。「情性」下疑脫「生」字。上文:「夫人情性同生於陰陽,其生於陰陽,有渥有泊。」「情性」下並有「生」字,是其證也。盼遂案:「性」下當有「生」字。仲舒之言,未能得實。

    劉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告子曰:「生之謂性。」荀子正名篇曰:「生之所以然謂之性。」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王制疏引孝經說曰:「性者,生之質。」義與子政并同。定性之質,眾說同歸;其質若何,所見紛矣。在於身而不發;情,接於物而然者也,(出)形〔出〕於外。孫曰:「出形」當作「形出」,下文并作「形出」可證。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為子政所本。形外,則謂之陽;不發者,則謂之陰。」

    夫子政之言,謂性在身而不發。情接於物,形出於外,故謂之陽;性不發,不與物接,故謂之陰。夫如子政之言,乃謂情為陽,性為陰也。與仲舒義違。不據本所生起,不依據性所稟受者。苟以形出與不發見定陰陽也。「苟」猶「但」也。見經傳釋詞。「形出」與「不發」,并承述上文,「見」字疑傳寫誤增。必以形出為陽,性亦與物接,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論語里仁集解引馬曰:「造次,急遽也。顛沛,僵仆也。」謂雖急遽僵仆,不離於性也。惻隱不忍,(不忍)仁之氣也;「不忍」二字,衍文,蓋寫者重出也。「惻隱不忍,仁之氣也」,與下「卑謙辭讓,性之發也」文法一律。下「惻隱卑謙,形出於外」,正分承此文。若「不忍」二字未衍,則「惻隱」二字乃成副詞。當以「不忍」承之,而不當以「惻隱」也。是其證。卑謙辭讓,性之發也,有與接會,故惻隱卑謙,形出於外。謂性在內,不與物接,恐非其實。不論性之善惡,徒議外內陰陽,理難以知。且從子政之言,以性為陰,情為陽,夫人稟情(性),「情」當作「性」,人性稟受於天,本書時見此義。命義篇「稟得堅強之性」,「稟性軟弱者」,率性篇「君子小人,稟性異類乎」,本篇下文「稟性受命」,「人稟天地之性」,并作「稟性」,是其證。竟有善惡不也?「不」讀作「否」。

    自孟子以下,至劉子政,鴻儒博生,聞見多矣,然而論情性竟無定是。唯世碩、(儒)公孫尼子之徒,先孫曰:「儒」字衍。漢書藝文志儒家云:「世子二十一篇,名碩。公孫尼子二十八篇。」上文亦云:「周人世碩以為人性有善有惡。」頗得其正。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難論也。酆文茂記,楊曰:「酆」讀作「豐」。繁如榮華;恢諧劇談,漢書揚雄傳晉灼注:「劇,疾也。」劇談,疾言也。甘如飴密,未必得實。

    實者,人性有善有惡,猶人才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謂性無善惡,是謂人才無高下也。稟性受命,同一實也。無形篇:「用氣為性,性成命定。」命有貴賤,性有善惡。謂性無善惡,是謂人命無貴賤也。九州田土之性,禹貢鄭注曰:「地當陰陽之中,能吐生萬物者曰土,據人工作力競得而田之則曰田。」爾雅釋文引李曰:「田,陳也,謂陳列種穀之處。」善惡不均,故有黃赤黑之別,上中下之差;禹貢曰:「兗州,厥土黑墳,厥田為中下。徐州,厥土赤墳,厥田為上中。雍州,厥土惟黃壤,厥田為上上。」水潦不同,故有清濁之流,東西南北之趨。人稟天地之性,懷五常之氣,注見物勢篇。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或重或輕、性識詭也。禮記樂記:「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疏:「性術,性之道路。」後漢書馬融傳論:「識能匡欲者鮮矣。」李注:「識,性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惡稟之異也〕。此十九字,據上文補。自「九州田土」以下,正論水土物器形性不同,故以此文結之。今奪入上文,遂使此義未足。率性篇曰:「稟氣有厚泊,故性有善惡」,即「善惡稟異」之義。

    余固以孟軻言人性善者,「固」讀作「故」。中人以上者也;孫卿言人性惡者,中人以下者也;揚雄言人性善惡混者,法言修身篇曰:「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中人也。韓愈原性全襲此義。若反經合道,經,常也。公羊桓十一年傳:「權者,反於經,然後有善者也。行權有道。」陸淳春秋微旨序曰:「事或反經,而志協於道。」則可以為教;盡性之理,則未也。

    物勢篇

    儒者論曰:「天地故生人。」如鄭注易坤靈圖云:「天故生聖君。」此言妄也。

    夫天地合氣,人偶自生也;猶夫婦合氣,子則自生也。夫婦合氣,非當時欲得生子,情Q欲Y動而合,合而生子矣。後漢書孔融傳,融與禰衡曰:「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Q欲Y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持論正同。盼遂案:吳承仕曰:「問孔篇云:『猶人之娶也,主為欲也,禮義之言,為供親也。』」後漢書孔融傳路粹奏融曰:「融云『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Q欲Y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物寄缻中,出則離矣。』」今考文舉之放言,殆本諸仲任斯論歟?且夫婦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然則人生於天地也,猶魚之(生)於淵,蟣虱之(生)於人也,劉先生曰:御覽九一一引作「猶魚生泉,蟣虱生於人也」。兩「之」字並作「生」,正與上句「人生於天地」之義相承,疑當從之。因氣而生,種類相產。朱校元本「種」作「眾」。萬物生天地之間,皆一實也。

    傳(或)曰: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劉先生曰:此仲任設論之辭,非所謂儒者傳書語也。「傳」當作「或」,字之誤耳。若此,論事者何故云盼遂案:自此至「文不稱實,未可謂是也」凡十五句,皆難者相駁詰之辭,主「天地故生人」之論也。「若」字上脫「難曰」二字。論衡於論辯之文,例不省曰字。「天地為鑪,萬物為銅,陰陽為火,造化為工」乎?賈誼語,見漢書本傳。義本莊子大宗師。案陶冶者之用火爍銅燔器,故為之也;盼遂案:吳承仕曰:「賈誼鵩鳥賦曰:『天地為鑪,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論衡雖本於彼,要亦相承之舊物,故李善注引莊子語釋之。」而云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耳,可謂陶冶者不故為器,而器偶自成乎?夫比不應事,未可謂喻;文不稱實,未可謂是也。

    曰:是喻人稟氣不能純一,若爍銅之下形,「形」讀作「型」。雷虛篇曰:「冶工之消鐵,以土為形,燥則鐵下。」淮南修務篇曰:「純鈞、魚膓之始下型,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盼遂案:吳承仕曰:「形假為型。說文:『型,鑄器之法也。』下文云『模範為形』正同。」燔器之得火也,非謂天地生人與陶冶同也。(興)喻人皆引人事。「興」字於義無取,疑涉上文「與」字偽衍。盼遂案:興、喻同意。周禮大司徒曰皆興注:「興者,託事於物。」論語「詩可以興」注:「引譬連類也」。此興、喻同類之證。黃氏謂「興」為衍字,失之。人事有體,不可斷絕。陶冶一事,有「可故作」與「不可故生」二象,不可剖截為二,故曰「不可斷絕」。下文「頭目手足」,即喻此義。以目視頭,頭不得不動;以手相足,「相」亦視也。足不得不搖。目與頭同形,手與足同體。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老子注:「埏,和也。」又釋文:「埴,黏土也。」必模範為形,「範」,「笵」之假字。說文:「笵,法也。」眾經音義二玄應曰:「以土曰型,以金曰鎔,以木曰模,以竹曰笵。一物材別也。」故作之也;燃炭生火,必調和鑪灶,故為之也。及銅爍不能皆成,器燔不能盡善,不能故生也。

    夫天不能故生人,則其生萬物,亦不能故也。天地合氣,物偶自生矣。夫耕耘播種,故為之也;及其成與不熟,偶自然也。何以驗之?如天故生萬物,當令其相親愛,不當令之相賊害也。招魂王注:「賊亦害也。」

    或曰:五行之氣,春秋繁露五行相生篇:「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謂之五行。」白虎通五行:「行者,欲言為天行氣之義也。」淮南本經篇注:「五行,金木水火土也。水屬陰行,火為陽行,木為燠行,金為寒行,土為風行。五氣常行,故曰五行。」三說義同。洪範孔疏:「謂之行者,在天則五氣流行,在地世所行用也。」於「氣行」之外,又備「用行」之義。而於左昭二十五年傳疏則曰:「五物為世所用行,故謂之五行。」是廢「氣行」舊說,非也。天生萬物。謂天行氣生物。白虎通五行篇:「水位在北方,北方者,陰氣在黃泉之下,任養萬物。水之為言準也,養萬物平均有準則也。木在東方,東方者,陽氣始動,萬物始生。木之為言觸也,陽氣動躍,觸地而出也。火在南方,南方者,陽在上,萬物垂枝。火之為言委隨也,言萬物布施;火之為言化也,陽氣用事,萬物變化也。金在西方,西方者,陰氣始起。金之為言禁也,言秋時萬物陰氣所禁止也。土在中央,土之為言吐也,主吐含萬物。」(今本白虎通多脫誤,此依月令疏引正。)以萬物含五行之氣,五行之氣,更相賊害。萬物各稟一行。月令鄭注曰:「麥實有孚甲,屬木。(呂覽孟春紀、淮南時則篇注,并云屬金。)菽實孚甲堅合,屬水。(淮南注屬火。)稷,五穀之長,屬土。麻實有文理,屬金。黍秀舒散,屬火。」又云:「羊,火畜也。(呂覽、淮南注土畜。)雞,木畜。(淮南注屬火。)牛,土畜。犬,金畜。彘,水畜。」洪範五行傳行、畜配象與鄭同。孔穎達曰:「陰陽取象多塗,故午為馬,酉為雞,不可一定。」水、火、金、木、土,即相刻之次。白虎通五行篇:「五行所以相害者,天地之性。眾勝寡,故水勝火也;精勝堅,故火勝金;剛勝柔,故金勝木,專勝散,故木勝土;實勝虛,故土勝水也。」

    曰:天自當以一行之氣生萬物,令之相親愛,不當令五行之氣反使相賊害也。

    或曰:欲為之用,故令相賊害;賊害相成也。故天用五行之氣生萬物,人用萬物作萬事。不能相制,不能相使;不相賊害,不成為用。金不賊木,木不成用;火不爍金,金不成器,故諸物相賊相利。含血之蟲,相勝服,相齧噬,相啖食者,皆五行〔之〕氣使之然也。「行」下意增「之」字。上下文並作「五行之氣」可證。

    曰:天生萬物,欲令相為用,不得不相賊害也,則生虎狼蝮蛇及蜂蠆之蟲,眾經音義二引三蒼曰:「蝮蛇色如綬文,文間有鬐鬣,鼻上有針,大者長七八尺,有牙,最毒。」廣雅釋蟲:「蠆,蠍也。」毒蟲。皆賊害人,天又欲使人為之用邪?且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氣,故一人之行,有五常之操。五常,五行之道也。「五行」舊作「五常」,各本誤同。吳曰:崇文局本改作「五行之道」是也。樂記「道五常之行」,鄭注云:「五常,五行也。」正義以木仁、金義等釋之,此論義同。暉按:朱校元本正作「五行之道」,今據正。易乾鑿度:「孔子曰:『八卦之序成立,則五氣變形,故人生而應八卦之體,得五氣以為五常。』」按:五氣即五行之氣。潛夫論相列篇曰:「一人之身,而五行八卦之氣具焉。」盼遂案:「五常,五常之道也」,無義,疑當是「五藏,五行之道也。」五經異義引今文尚書歐陽說:「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腎,水也。」又引古文尚書說:「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腎,水也。」此五藏與五行相關之道。仲任治今文歐陽、夏侯尚書,故應有是論議。下文云:「五藏在內,五行氣俱。」正與此語相承。五藏在內,五行氣俱。白虎通情性篇:「人生而應八卦之體,得五氣以為常,仁義禮智信是也。人本含六律五行氣而生,故內有五藏六府。五藏,肝心肺腎脾也。元命苞曰:『肝者木之精,肺者金之精,心者火之精,腎者水之精,脾者土之精。』」此今文歐陽尚書說。鄭注月令、高注淮南時則訓同。五經異義,載古尚書說:「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腎,水也。」仲任今文家,知主前說。如論者之言,含血之蟲,懷五行之氣,輒相賊害;一人之身,胸懷五藏,自相賊也?一人之操,行義之心,自相害也?「行」疑為「仁」字形訛。且五行之氣相賊害,含血之蟲相勝服,其驗何在?

    曰:「曰」上疑有「或」字,方與前文一律,此乃或者之言。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勝土,故犬與牛羊為虎所服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馬也。水勝火,故豕食蛇;火為水所害,故馬食鼠屎而腹脹。蔡中郎集月令問答云:「凡十二辰之禽,五時所食者,必家人所畜,丑牛,未羊,戌犬,酉雞,亥豕而已。其餘龍虎以下,非食也。」王應麟曰:「『吉日庚午,既差我馬』,午為馬之證也。『季冬出土羊』,丑為牛之證也。」困學紀聞集證曰:「乾鑿度,孔子曰:『復表日角。』鄭注云:『表者,人體之章識也。名復者,初震爻也。震之體在卯,日出於陽,又初應在六四,於辰在丑為牛,牛有角,復入表象。』是丑為牛之證。史記陳世家,周太史筮敬仲完,卦得觀之否,云:『若在異國,必姜姓。』正義曰:『六四變此爻是辛未,觀上體巽,未為羊,巽為女,女乘羊,故為姜。』是未為羊之證。九家易注說卦曰:『犬近奎星,蓋戌宿值奎也。』是戌為犬之證。易林坤之震亦云:『三年生狗,以成戌母。』」吳越春秋闔閭內傳曰:「吳在辰位龍,故小城南門上作龍。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門上有木蛇。」以上皆十二生肖配辰見諸傳籍者。間有出於漢前。趙氏陔餘叢考據論衡此文,謂始自後漢。陳樹德曰:「書史:『相如作凡將篇,妙辯六律,測尋二氣,采日辰之禽,屈伸其體,升伏其勢,像四時之氣,為之興降,曰氣候直時書。後漢東陽公徐安子,搜諸史籀,得十二時書,皆像神形也。』許慎說文解支幹之字,皆以陰陽之氣說之,蓋因氣候直時書義也。日辰之禽,屈伸其體以像之,只『巳』、『亥』可見,餘則遞變而不可究矣。」楊慎曰:「子鼠丑牛十二屬之說,自然之理,非後所能為。觀篆字『巳』作蛇形,『亥』作豕形,餘可推矣。」方以智曰:「以十二生肖配十二辰,為人命所屬,或曰皆不全之物。子鼠,目少光,齒利。丑牛,少齒,四蹄,足生骨四岐,實兩交剪蹄也。寅虎,短項,五爪最利。卯兔,缺脣,四蹄,耳長。辰龍,虧聰,五爪,小耳。巳蛇,無足,雙舌。午馬,虧膽,獨蹄,圓蹄也。未羊,乙木上視,虧瞳,四蹄。申猴,虧脾,五爪。酉雞,隱形,無外腎,虧小腸,四爪。戌犬,虧大腸,善走。亥豬,無筋,謂強筋也。」又引王逵曰:「子為陰極,幽潛隱晦,配鼠,藏跡。午為陽極,顯陽剛健,配馬快行。丑為陰,俯而慈愛,配牛舐犢。未為陽,仰而秉禮,配羊跪乳。寅三陽,陽勝則暴,配虎性暴。申三陰,陰勝則黠,配猴性黠。卯酉為日月二門,二肖皆一竅。兔舐雄毛則孕,感而不交也。雞合踏而無形,交而不感也。辰巳陽極而變化,龍為盛,蛇次之,故龍蛇配辰巳,龍蛇者,變化之物也。戌亥陰斂而物守,狗為盛,豬次之,故狗豬配戌亥,狗豬者,圈守之物也。」近人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釋支干曰:「十二辰文字,其義可知者,如『子』當作『』,丑為爪,寅為矢,辰為耨,『巳』當作『子』,午為索,未為穗,酉為壺尊,戌為戊。其不可知者,則『卯』當讀『劉』,申有重義,當屬孳乳,亥象異獻之形,但不知『二首六身』為何物。辰龍巳蛇之說,為在十二肖獸輸入之後。十二肖獸,始見論衡物勢、言毒、譏日三篇。新莽嘉量銘『巳』已作「」,酷似蛇形,則西漢時已有之。印度、巴比倫、埃及均有之。殆漢時西域諸國仿巴比倫之十二宮而制定,再向四周傳播。其入中國,當在漢武帝通西域時。」

    曰:審如論者之言,含血之蟲,亦有不相勝之效。廣雅釋言:「效,驗也」。「效」、「效」字通。此書效多訓驗,後不再出。午,馬也。子,鼠也。酉,雞也。卯,兔也。水勝火,鼠何不逐馬?金勝木,雞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勝水,牛羊何不殺豕?巳,蛇也。申,猴也。火勝金,蛇何不食獼猴?「獼猴」即「猕猴」。廣雅釋獸:「猱狙,猕猴也。」「獼」轉為「母」,說文:「為,母猴也。」「母」又音轉為「馬」。猶呼「母」為「媽」也。馬猴今語猶存。馬有大義,如馬藍、馬薊之類。初學記引孫炎爾雅注:「猱,母猴也。」吳都賦劉逵注:「猱似猴而長尾。」獼猴者,畏鼠也。囓獼猴者,犬也。鼠,水。獼猴,金也。水不勝金,獼猴何故畏鼠也?戌,土也。申,猴也。盼遂案:當是「申,金也」,與上下文義方合。星禽之說,非此所施。土不勝金,猴何故畏犬?閻若璩曰:「獨不及辰之禽龍。」今按十二生肖,此見十一,龍見言毒篇。彼文曰:「辰為龍,巳為蛇。」

    東方,木也,其星倉龍也;占經二三引淮南天文訓許注:「木冒地而生也。」說文:「木冒地而生,東方之行。」高誘注:「木色蒼,龍順其色也。」盼遂案:「倉」當為「蒼」之訛脫。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鳥也;高注:「朱鳥,朱雀也。」夢溪筆談曰:「朱雀,或謂鳥朱者,或謂之長離,或云鳥即鳳也。」朱亦棟群書札記曰:「謂朱鳥即鳳鳥者是。」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玄武,龜也。天有四星之精,文耀鉤曰:「東宮蒼帝,其精為龍。南宮赤帝,其精為朱鳥。西宮白帝,其精白虎。北宮黑帝,其精玄武。」(史記天官書索隱。)李巡曰:「大辰,蒼龍宿。」史記正義曰:「柳八星為朱鳥。南斗六星,牽牛六星,並玄武之宿。」天官書:「參為白虎。」降生四獸之體,含血之蟲,以四獸為長。大戴禮易本命及樂緯(禮運疏。)曰:「羽蟲三百六十,鳳凰為長。毛蟲三百六十,麟為之長。甲蟲三百六十,龜為之長。鱗蟲三百六十,龍為之長。」禮運曰:「麟鳳龜龍,謂外四靈。」並以麟屬西方金。此云「白虎」者,五經異義曰:「公羊說,麟木精。左氏說,麟中央軒轅大角之獸。陳欽說,麟是西方毛蟲。許慎謹按,禮運云:『麟鳳龜龍,謂之四靈。』龍,東方也。虎,西方也。鳳,南方也。龜,北方也。麟,中央也。鄭駮云:古者聖賢言事,亦有效,三者取象天地人,四者取象四時,五者取象五行,今云四靈,則當四時,明矣。虎不在靈中,空言西方虎,麟中央,得無近誣乎。」仲任則同許說。取象於天,虎為金行,故屬西方,乃本淮南天文訓。其義較鄭氏取象四時為長。又按:蒼龍、朱鳥、玄武並言獸。上文云:「其禽虎也。」遭虎篇云:「虎亦諸禽之雄也。」講瑞篇云:「野禽並角。」指瑞篇云:「鳳凰麒麟,仁聖禽也。」是應篇云:「一角之羊,何能聖於兩角之禽。」譏日篇云;「子之禽鼠。」是於毛蟲之獸,而謂之禽。所以然者,曲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正義曰:「爾雅云:『二足而羽謂之禽,四足而毛謂之獸。』今鸚鵡是羽曰禽,猩猩四足而毛,正可是獸,今並云『禽獸』者,凡語有通別,別而言之,羽則曰禽,毛則曰獸。所以然者,禽者,擒也,言鳥力小,可擒捉而取之。獸者,守也,言其力多,不易可擒,先須圍守,然後乃獲,故曰獸也。通而為說,鳥不可曰獸,獸亦可曰禽。故鸚鵡不曰獸,而猩猩通曰禽也。故易云:『王用三驅失前禽。』則驅走者亦曰禽也。又周禮司馬職云:『大獸公之,小禽私之。』以此而言,則禽不必皆鳥也。又康成注周禮(冢宰庖人。)云:『凡鳥獸未孕曰禽。』周禮又云:『以禽作六摯,卿羔,大夫鴈。』白虎通云:『禽者,鳥獸之總名。』(今本佚,御覽九一四亦引。)以此諸經證禽名通獸者,以其小獸可擒,故得通名禽也。」按:孔疏以獸可通名禽,是也。說文云:「禽,走獸總名。」謂禽不可通名獸,則非。曲禮朱鳥、玄武、青龍、白虎,鄭注謂之四獸,正與仲任此文同,可證。孔氏於彼疏云:「朱雀是禽,而總言獸者,通言耳。」其說得之。蓋獸為鳥獸昆蟲之通稱。考工記云:「天下之大獸五:脂者,膏者,臝者,羽者,鱗者。」四獸含五行之氣最較著,案龍虎交不相賊,鳥龜會不相害。

    以四獸驗之,以十二辰之禽效之,五行之蟲以氣性相刻,則尤不相應。

    凡萬物相刻賊,含血之蟲則相〔勝〕服,「服」上疑脫「勝」字。上文云:「含血之蟲,相勝服,相齧噬。」又云:「五行之氣相賊害,含血之蟲相勝服。」並其證也,至於相啖食者,自以齒牙頓利,頓讀作「鈍」。{竹觔}力優劣,「{竹觔}」,俗「筋」字。動作巧便,巧便,捷速也。氣勢勇桀。桀猶強也。說文:「椉,從入、桀。桀,黠也。軍法入桀曰椉」,段注:「凡黠者必強。入桀者以弱勝強。」是桀有強義。儒增篇「人桀於刺虎,怯於擊人。」桀亦猶強也。若人之在世,勢不與適,適讀作「敵」。力不均等,自相勝服。以力相服,則以刃相賊矣。夫人以刃相賊,猶物以齒角爪牙相觸刺也。力強角利,勢烈牙長,則能勝;氣微爪短,(誅)膽小距頓(銖),楊曰:「誅」恐是「味」字。劉盼遂曰:「誅」為「銖」之誤字。淮南鴻烈齊俗訓:「其兵戈銖而無刃。」注:「楚人謂刀頓為銖。」廣雅釋詁:「誅,鈍也。」是「爪短」與「距銖」為駢辭,「頓」字實「銖」字之旁注,後人誤羼入正文,復訛「銖」為「誅」。暉按:楊說非,劉說是也。盼遂案:吳承仕曰:「『誅』當作『咮』。咮,鳥口也。此句仍有誤文,無可據校。」「誅」為「銖」之誤字。淮南子齊俗訓:「其兵戈銖而無刃。」注:「楚人謂刃頓為銖。」廣雅釋詁:「銖,鈍也。」是「爪銖」與「距頓」為駢辭,「短」字自「銖」之旁注,後人誤羼正文耳,亟宜刊去。楊守敬校云:「誅為咮之誤字。」誤與吳同。則服畏也。人有勇怯,故戰有勝負,勝者未必受金氣,負者未必得木精也。孔子畏陽虎,卻行流汗,未知何出。亦見言毒篇。盼遂案:畏陽虎事,各書無考,疑仲任用莊子盜跖篇事,而誤記為陽虎也。盜跖篇曰:「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茫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與仲任此文甚為吻合也。陽虎未必色白,孔子未必面青也。白,西方色,金也。青,東方色,木也。金刻木,故云。鷹之擊鳩雀,鴞之啄鵠鴈,莊子齊物論釋文司馬彪曰:「鴞,小鳩。」毛詩草木疏云:「大如班鳩,綠色。」未必鷹鴞生於南方,而鳩雀鵠鴈產於西方也,南方火,西方金。火刻金,故云。自是{竹觔}力勇怯相勝服也。劉先生曰:勇可以相勝服,而怯不可以相勝服,御覽九二六引此文「怯」作「壯」,於義為長,疑當從之。暉按:今本不誤。相者,兼辭也。相勝服,「相勝」、「相服」也。對承「勇怯」二字,怯者服,而勇者勝也。上文「力不均等,自相勝服」,勇怯即力不均之義。御覽誤也。

    一堂之上,必有論者;一鄉之中,必有訟者。訟必有曲直,論必有是非,非而曲者為負,是而直者為勝。亦或辯口利舌,辭喻橫出為勝;或詘弱綴跲,蹥蹇不比者為負。孫曰:「綴」蓋「躓」之借字。說文:「躓,跲也。」綴、躓聲紐同。暉案:「綴」為「〈足叕〉」之借字。「綴」、「〈足叕〉」并從「叕」聲。廣雅釋詁二:「〈足叕〉、蹶,跳也。」釋詁三:「蹷,敗也。」莊子人間世:「為顛而滅,為崩而蹶。」說文:「蹶,僵也。」曲禮鄭注「蹶,行遽貌。」蹶、蹷并從「欮」聲,與「叕」并在古音十五部,音同義通,並為遽行貌,義轉為仆躓。不必讀作「躓」也。禮記中庸:「言前定則不跲。」即此「綴跲」之義。鄭注:「跲,躓也。」正義曰:「字林云:『跲,躓也。』躓謂倒蹶也。將欲發言,豫前思定,然後出口,則言得流行,不有躓蹶也。」「綴跲」與「蹥蹇」義稍違異,「綴跲」為言不前定而敗,猶遽行而仆也。「蹥蹇」則為口吃而不能遽談。易蹇卦六四爻:「往蹇來連。」釋文:「蹇,序卦皆云『難也』。連,馬云:『亦難也。』鄭云:『遲久之義。』」漢書序傳:「紛屯亶與蹇連兮。」屯亶、蹇連,並艱險義。倒言則為「連蹇」。漢書揚雄傳解嘲曰:「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師。」「連蹇」謂口吃也。(此從王先謙說。)口吃亦為言之難。眾經音義一引通俗文曰:「言不通利謂之謇吃。」列子力命篇:「〈言蹇〉〈言亟〉淩誶。」張注:「〈言蹇〉〈言亟〉,訥澀之貌。」方言:「〈言寋〉,吃也。或謂歰。」郭注:「語歰難也。」蹇、謇、〈言蹇〉、〈言寋〉字並通。「比」,漢書諸侯王表注云:「相接次也。」「不比」,謂話斷續不接。盼遂案:「綴」為「〈叕出〉」之借字。方言:「〈叕出〉,短也。」郭注:「蹶〈叕出〉,短小貌。」廣雅亦云:「〈叕出〉,短也。」故與「跲」為同類。孫氏謂「綴」為「躓」借,於音理違矣。吳承仕曰:「『綴』讀為無尾屈之屈,短也,亦以『叕』為之。淮南子人間訓:『愚人之思叕。』高注:「叕,短也。』正本此。」以舌論訟,猶以劍戟鬥也。利劍長戟,手足健疾者勝;頓刀短矛,手足緩留者負。

    夫物之相勝,「夫」舊作「天」,今據各本正。或以{竹觔}力,或以氣勢,或以巧便。小有氣勢,口足有便,則能以小而制大;大無骨力,「骨力」於義未安,疑為「筋力」之誤,上文並作「筋力」。說文:「力,筋也,治功曰力。」角翼不勁,則以大而服小。鵲食蝟皮,史記龜筴傳:「蝟辱於鵲。」說苑辨物篇曰:「鵲食蝟。」續博物志云:「蝟能跳入虎耳,見鵲便自仰腹受啄。」淮南說山篇曰:「鵲矢中蝟。」「中」,殺也。未驗實否。博勞食蛇,方以智曰:「伯勞,苦吻鳥也。字又作『伯鷯』、『伯趙』、『博勞』,即鶪鳺姑苦也。夏小正作『伯鷯』,詩疏作『博勞』。郭璞注爾雅曰:『鶪,似鶷〈葛鳥〉而大。』張華曰:『伯勞形似鴝鵒,鴝鵒喙黃,伯勞喙黑。』許慎曰:『鴝鵒似鵙有幘。』張、許說則似百舌,郭說則似苦鳥。鵙單栖鳴則蛇結,而百舌不能制蛇,當以郭說為正。則今之苦吻子也。如鳩黑色,以四月鳴曰苦苦,又名姑惡,俗以婦被姑苦死而化。」暉按:伯勞喜食蟲,食蛇未驗。呂氏春秋仲夏紀高注:「伯勞夏至後,應陰而殺蛇,磔之於棘,而鳴於上。」與仲任說同。蝟、蛇不便也。蚊虻之力,不如牛馬,意林、御覽九四五引並作「蚊蝱不如牛馬之力。」較今本義長。蚊虻無力可言也。牛馬困於蚊虻,說文〈虫虫〉部:「{民〈虫虫〉},齧人飛蟲,以昏時出,俗作蚊。蝱,齧牛蟲。」「虻」,「蝱」俗字。國語楚語:「譬如牛馬處暑之既至,蝱{維虫}之既多,而不能掉其尾。」說苑曰:「蚊蝱走牛羊。」蚊虻乃有勢也。鹿之角,足以觸犬,獼猴之手,足以搏鼠,廣雅釋詁:「搏,擊也。」然而鹿制於犬,獼猴服於鼠,角爪不利也。燕山錄曰:(續博物志。)「猿有手可以捕鼠,而制於鼠,鹿有角可以觸犬,而制於犬。」故十年(圍)之牛,孫曰:「十年」於義無取,「十年」當作「十圍」,蓋圍殘為韋,又誤為年。意林,御覽八九九、事類賦二二引並作「圍」。劉先生曰:御覽八九0引亦作「圍」。為牧豎所驅;長仞之象,意林引「長」作「數」。為越僮所鉤,盼遂案:「長仞」,意林引作「數仞」是也。「長」與「數」草書形近。無便故也。故夫得其便也,則以小能勝大;無其便也,則以彊服於羸也。羸,弱也。

    奇怪篇本篇題云「奇怪」,各本竝同。

    儒者稱聖人之生,不因人氣,更稟精於天。詩生民疏引五經異義:「詩齊、魯、韓,春秋公羊說,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左氏說,聖人皆有父。謹案:堯典『以親九族』,即堯母慶都感赤龍而生堯,堯安得九族而親之。禮讖云:「唐五廟」,知不感天而生。玄之聞也,諸言感生得無父,有父則不感生,此皆偏見之說也。商頌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謂娀簡吞鳦子生契,是聖人感生,見於經之明文。劉媼是漢太上皇之妻,感赤龍而生高祖,是非有父感神而生者也?天氣因人之精,就而神之,又何多怪?」許慎於說文亦主感生說,曰:「古之神聖人母,感天而生子。」此稱儒者,三家詩及公羊說也。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御覽皇親部一、續博物志引禮含文嘉曰:「禹母脩己吞薏苡而生禹,因姓姒氏。」路史後紀十二注,引書帝命驗云:「白帝以星感。脩紀山行,見流星貫昴,感生姒戎文命禺。」孝經鉤命訣云:「命星貫昴,脩紀夢接生禺。」〈卨,中“乛改人”〉母吞燕卵(子)而生〈卨,中“乛改人”〉,「燕卵」當作「燕子」。下諸「燕卵」字并同。因吞薏苡而生則姓苡,(此從詰術篇。作「姒」,疑非其舊。)因吞燕子而生則姓子,取意正同。下文云:「以周『姬』況夏、殷,亦知『子』之與『姒』,非燕子薏苡也。」正作「燕子」。若作「燕卵」,則當有「卵者,子也」之訓,而殷姓子之義乃明;今無「卵者,子也」之文,則知此文原作「燕卵」,不作「燕子」。詰術篇、講瑞篇、恢國篇述此事,並作「燕子」。日抄引此文及下文「燕卵,鳥也」,又「遭吞薏苡、燕卵、履大人跡也」,并作「燕子」,俱為切證。故殷姓曰子;史記殷本紀:「簡狄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姓子氏。」集解引禮緯曰:「祖以玄鳥生子也。」御覽八三引尚書中候云:「玄鳥翔水,遺卵於流,娀簡食吞,生契封商。」注:「玄鳥,燕也。」「卨」,古「契」字。漢書古今人表作「〈卨,中“乛改人”〉」。后稷母履大人跡而生后稷,故周姓曰姬。褚少孫續三代世表引詩傳(索隱謂即詩緯。)曰:「湯之先為契,無父而生。契母與姊妹浴於玄丘水,有燕銜卵墮之,契母吞之生契,姓曰子氏。子者茲,茲益大也。后稷無父而生,姜嫄出見大人蹟而履踐之,生后稷,姓曰姬氏,姬者本也。」餘見吉驗篇注。盼遂案:此說本之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實則「跡」古音在支部,「姬」古音在之部,絕不相通。漢文支、之不分,故仲任得附會之,謂「姬」之音出於「跡」矣。吳承仕曰:「周本紀號曰后稷,別姓姬氏。集解引禮緯曰:『祖以履大跡而生。』裴駰引禮緯以說姬姓,然則論衡亦本緯文矣。」

    詩曰:「不坼不副」,是生后稷。大雅生民文。毛傳:「言易也。凡人在母,母則疾,生則坼副菑害其母,橫逆人道。」說文引詩作「不〈土{广屰}〉不疈」,云:「〈土{广屰}〉,裂也。副,判也,籀文作疈。」林羲光詩經通解曰「『坼』讀為『屰』。「坼」篆作「〈土广屰〉」,從「屰」得聲。「副」讀為「幅」,幅者橫也。「不屰不幅」,謂子生不逆不橫,而毛詩誤作「不坼不副」。凡子在胞中,以頭向下為順,而俗見則謂頭本居上,以孕滿十月,始轉向下。后稷未及期而生,宜有逆生橫生之事,今不然者,故為周人所驚。」趙氏吾亦廬稿義同。許慎訓「〈土{广屰}〉」為「裂」,與毛詩同。並古文說也。下引說云:「后稷順生。」是讀「〈土{广屰}〉」為「逆」,蓋三家義也。說者又曰:「禹、〈卨,中“乛改人”〉逆生,闓母背而出;淮南修務篇高注「禹母脩己惑石而生。禹折胸而出。契母有娥氏之女簡翟吞燕卵而生契,愊背而出。」路史後紀十二注引蜀王本紀:「禹母吞珠孕禹,坼(路史誤「拆」,此從初學記。)疈而生於塗山」。御覽八二引世紀:「脩己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又三七一引世紀:「簡狄浴玄丘之水,燕遺卵,吞之,剖背生契。」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禹生發於背,契生發於胸。」(「生」誤「先」,從孫詒讓校。)盼遂案: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文篇:「禹主地法夏而王,祖錫姓為姒氏。至禹生發於背。」又云:「契先發於胸。」毛詩生民傳:「生則坼副,災害其母,橫逆人道。」知此說盛行於東、西漢矣。后稷順生,不坼不副。不感動母體,故曰『不坼不副』。逆生者,子孫逆死;順生者,子孫順亡。故桀、紂誅死,赧王奪邑。」言之有頭足,故人信其說;明事以驗證,故人然其文。

    讖書又言:「堯母慶都野出,赤龍感己,遂生堯。」蒼頡篇曰:「讖書,河、洛書也。」讖文曰:「讖,驗也。」(文選思玄賦舊注。)春秋合誠圖曰:「堯母慶都,蓋大帝之女,生於斗維之野,常在三河之南。天地大雷電,有血流潤大石之中,生慶都。身形長丈,有似大帝,常有黃雲覆蓋之。夢食不飢。(路史「夢」作「蔑」。)及年二十,寄伊長孺家,出觀三河之首,常若有神隨之者。有赤龍負圖出,慶都讀之,云:『赤受天運。』下有圖人,衣赤衣,面光,八彩,鬢鬚尺餘,長七尺二寸,銳上豐下,足履翼星,署曰『赤帝起,成天下寶。』(淮南修務篇注引作「成元寶」。)奄然陰雨,赤龍與慶都合婚,有娠,龍消不見。既乳,視貌,堯如圖表。及堯有知,慶都以圖與堯。」(御覽八十引,文多誤。據路史後紀十注引正。)初學記九引詩含神霧曰:「慶都與金龍合婚,生赤帝伊祁堯。」隸釋帝堯碑云:「帝堯者,其先出自塊〈山隗〉翼火之精,有神龍首出於常羊,(下缺)爰嗣八九,慶都與赤龍交而生伊堯。」成陽靈臺碑云:「昔者慶都,兆舍穹精,氏姓曰伊,游觀河濱,感赤龍交,始生堯。」又見御覽一三五引河圖。高祖本紀言:「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見蛟龍於上。廣雅釋魚:「有鱗曰蛟龍。」天問王注同。王念孫曰:「蛟龍為二物,此非確訓。」案:此文所辯,不及於蛟,明是一物。吳汝綸曰:「上林賦『蛟龍赤螭』并舉,是一物也。」其說甚是。已而有身,盼遂案:「於」疑「居」之聲誤,下文「蛟龍居上」其證也。遂生高祖。」史記文。其言神驗,文又明著,世儒學者,莫謂不然。

    如實論之,虛妄言也。

    彼詩言「不坼不副」,言其不感動母體,可也;言其闓母背而出,妄也。夫蟬之生〔於〕復育也,闓背而出。無形篇曰:「蠐螬化為復育,復育轉而為蟬。」論死篇曰:「蟬之未蛻也為復育。」是蟬由復育而生。亦見廣雅釋蟲。此云:「蟬之生復育。」其次正先後相反。御覽九五一引作「蟬生於復育。」「生」下當據補「於」字。「出」,御覽引同,王本、崇文本誤作「生」。王引之廣雅疏證曰:「今樹上蟬皮皆背裂,知其闓背而出。」天之生聖子,與復育同道乎?兔吮(舐)毫而懷子,廣韻十一暮、爾雅釋獸疏並引作「兔舐毫而孕」。白帖九七、初學記二九、御覽九0七、事文類聚三七引並作「兔舐雄毫而孕」。博物志四曰:「兔舐毫望月而孕,口中吐子,舊有此說。」「吮」當據改作「舐」。說文:「吮,欶也。」釋名釋飲食曰:「嗽,促也,用口急促也。吮,循也,不絕口,稍引滋汋,循咽而下也。」是吮為勺口嗽吸也。嗽,音山角反,今語猶存。若吳起、鄧通之吮嗽癰血是也。施於毛物,義則未妥。說文:「舓,以舌取食也。」「舓」即「舐」。兔舐毫,若牛舐犢也。及其子生,從口而出。白帖、初學記、御覽引「而」並作「中」。廣韻、爾雅疏、事文類聚引並作「而」。案禹母吞薏苡,〈卨,中“乛改人”〉母嚥鷰卵(子),與兔吮毫同實也,禹、〈卨,中“乛改人”〉之母生〔子〕,宜皆從口,此承上「及其生子,從口而出」為言,「生」下當有「子」字。一曰:「母」字涉上文衍。不當闓背。夫如是,闓背之說,竟虛妄也。世間血刃死者多,未必其先祖初為人者,生時逆也。秦失天下,閻樂斬胡亥,趙高命閻樂誅胡亥,胡亥自殺也。項羽誅子嬰,秦之先祖伯翳,豈逆生乎?〔夫〕如是,「夫」字據上文例補。為順逆之說,以驗三家之祖,以禹、契、稷為驗。誤矣。

    且夫薏苡,草也;說文作「{艹}苢」,云:「一曰{艹}英。」本艸經草部上品有薏苡人,味甘,微寒,主風溼痺下氣,除筋骨邪氣,久服輕身益氣。陶隱居云:「生交阯者,子最大。徐土呼為{艹幹}珠。」續博物志曰:「薏苡一名{艹幹}珠。收子,蒸令氣鎦,暴乾挼取之,作麫,主不饑。」燕卵(子),鳥也;劉先生曰:「燕卵」不得言鳥。御覽九二二引無「卵」字,疑當從之。暉按:御覽引作「鷰鳥也,形,非氣也。」漏引「薏苡,大人跡」,故得隨意刪節。此乃薏苡、大人跡三者并舉,承上為文,不得獨省言「燕」。下文云:「三者皆形,非氣也。」若作「鷰」,則不得言其無氣矣。「燕卵」當作「燕子」,黃氏日鈔引此文正作「燕子」,是其證。餘詳上文。大人跡,土也,三者皆形,非氣也,安能生人?說聖者,以為稟天精微之氣,故其為有殊絕之知。今三家之生,以草,以鳥,以土,可謂精微乎?天地之性,唯人為貴,則物賤矣。今貴人之氣,更稟賤物之精,安能精微乎?夫令鳩雀施氣於鴈鵠,終不成子者,何也?鳩雀之身小,鴈鵠之形大也。今燕之身不過五寸,薏苡之莖不過數尺,二女吞其卵、實,安能成七尺之形乎?爍一鼎之銅,以灌一錢之形,不能成一鼎,明矣。今謂大人天神,故其跡巨。巨跡之人,一鼎之爍銅也;姜原之身,一錢之形也,使大人施氣於姜原,姜原之身小,安能盡得其精?不能盡得其精,則后稷不能成人。

    堯、高祖審龍之子,子性類父,龍能乘雲,堯與高祖亦宜能焉。萬物生於土,各似本種。不類土者,生不出於土,土徒養育之也。母之懷子,猶土之育物也。盼遂案:孔融物寄缻中之說,殆本於此。堯、高祖之母,受龍之施,猶土受物之播也,物生自類本種,夫二帝宜似龍也。且夫含血之類,相與為牝牡,牝牡之會,會,交也。皆見同類之物,精感欲動,乃能授施。若夫牡馬見雌牛,〔雄〕雀見(雄)牝雞,楊曰:「雄」在「牛」字下。暉按:元本、朱校元本、崇文本正如楊校,今據正。盼遂案:吳承仕曰:「疑是『雄雀見牝雞。』」二語宜是「牡馬見牝牛,雌雀見雄雞」,吳說與元本合。不相與合者,異類故也。今龍與人異類,何能感於人而施氣?

    或曰:「夏之衰,二龍鬥於庭,異虛篇作「戰於庭」。鄭語作「同於庭」。史記周紀、天問王注並云「止於庭」。吐漦於地。韋昭曰:「漦,龍所吐沫,龍之精氣也。」五行志引劉向曰:「漦,血也。一曰沫也。」龍亡漦在,櫝而藏之。至周幽王發出龍漦,此厲王事也。異虛篇誤同。盼遂案:發龍漦事,諸書皆謂厲王,仲任則作幽王。本書異虛篇記此事亦作幽王。惟偶會篇云「二龍之妖當效,周厲適闓櫝」,獨作厲王,恐出後人所改。化為玄黿,韋曰:「黿或為蚖。蚖,蜥蜴也,象龍。」按:史記亦作「黿」。師古曰:「黿似鱉而大,非蛇及蜥蜴。」入於後宮,與處女交,遂生褒姒。玄黿與人異類,何以感於處女而施氣乎?」夫玄黿所交非正,故褒姒為禍,周國以亡。以非類妄交,則有非道妄亂之子。今堯、高祖之母,不以道接會,何故二帝賢聖,與褒姒異乎?陳啟源毛詩稽古編附錄:「以時世考之,龍漦之妖,亦見其妄。」

    或曰:「趙簡子病,五日盼遂案:「五日」當作「七日」。本書紀妖篇及史記趙世家皆云趙簡子病五日不知人,居二日半簡子悟,則病得七日也。又記秦穆公病亦七日而悟。知此當作七日,明矣。不知人。覺言,我之帝所,有熊來,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中熊熊死」與「中羆羆死」句法一律。各本脫一「熊」字,當據史記趙世家、本書紀妖篇增。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後問當道之鬼,鬼曰:『熊羆,晉二卿之先祖也。』范氏、中行氏之祖也。熊羆,物也,與人異類,何以施類(氣)於人,而為二卿祖?」「施類」當作「施氣」。上文「今龍與人異類,何以感於人而施氣」,句義正同。夫簡子所射熊羆,二卿祖當亡,簡子當昌之秋(妖)也。「秋」當作「妖」。「妖」一作「祅」,「祅」、「秋」形近而誤。紀妖篇正論之曰:「是皆妖也。」并以為妖象非實。下文「空虛之象,不必有實」,即承「妖」字為義。論死篇:「枯骨鳴,或以為妖也。」「妖」今誤「秋」,正其比。盼遂案:「秋」當是「妖」之誤。「妖」亦作「祅」,易誤為「秋」。簡子見之,若寢夢矣,空虛之象,不必有實。假令有之,或時熊羆先化為人,乃生二卿。魯公牛哀病化為虎。注見無形篇。人化為獸,亦如獸為人。「為」上疑有「化」字。玄黿入後宮,殆先化為人。天地之間,異類之物相與交接,未之有也。

    天人同道,好惡均心。人不好異類,則天亦不與通。人雖生於天,猶蟣虱生於人也,「蟣」,朱校元本、程本、天啟本、崇文本同。錢、黃、王本並誤「蟻」。人不好蟣虱,天無故欲生於人,盼遂案:「天無故欲生于人」不辭,疑「生」字為衍文,本作「人不好蟣虱,故天無欲于人。」何則?異類殊性,情Q欲Y不相得也。「相得」猶言相合也。天地,夫婦也,天施氣於地以生物。人轉相生,精微為聖,皆因父氣,不更稟取。如更稟者為聖,〈卨,中“乛改人”〉、后稷不聖。〈卨,中“乛改人”〉、后稷雖更稟取,不謂聖人。如聖人皆當更稟,十二聖不皆然也。見骨相篇。堯、禹、湯、皋陶四,并下文所列八。黃帝、帝嚳、帝顓頊、帝舜之母,何所受氣?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之母,何所感吞?

    此或時見三家之姓,曰姒氏、子氏,姬氏,則因依放,盼遂案:「放」今「仿」字,謂依仿此三家之姓而生怪說。空生怪說,猶見鼎湖之地,而著黃帝升天之說矣。辯見道虛篇。失道之意,還反其字。蒼頡作書,「蒼」當作「倉」,說見骨相篇。世本:(御覽二三五。)「沮誦、蒼頡作書。」說文序:「黃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蹏〈足亢〉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與事相連。姜原履大人跡,跡者基也,說文:「跡,步處也。」莊子天運篇:「夫跡,履之所出。」小爾雅廣言:「跡,蹈也。」「跡」、「跡」字同。易繫辭下傳注:「基,所蹈也。」故曰:「跡者基也。」吳曰:苡似、子子,皆以聲近為說,跡屬魚,姬屬之,韻部獨遠,以跡、姬互訓,亦唯漢人始有之耳。姓當為「其」下「土」,乃為「女」旁「〈頤,去頁〉」,舊誤作「巨」,各本並同。王本、崇文本校改作「〈頤,去頁〉」,是。說文:「姬,黃帝居姬水,因水為姓,從女,〈頤,去頁〉聲。」晉語四,司空季子曰:「少典取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段玉裁云:「先儒以為,有德者則復賜之祖姓,便紹其後,故后稷,賜姓曰姬。」是后稷紹黃帝之德,故姓曰姬,非緣大人跡也。然後儒多信此說。如白虎通姓名篇:「禹姓姒氏,祖以薏生。殷姓子氏,祖以玄鳥子生也。周姓姬氏,祖以履大人跡生也。」并承禮緯之誤。盼遂案:「巨」為「〈頤,去頁〉」誤。說文:「姬,從女,〈頤,去頁〉聲。」後人少見「〈頤,去頁〉」字,因改之耳。程榮本作「臣」,亦非。非基跡之字。御覽八四引元命苞宋衷注曰:「姬之言基也。」褚少孫引詩傳曰:「姬者,本也。」是漢人有訓「姬」為「基跡」者,強符履跡之義。廣雅釋言:「姬,基也。」亦纂漢人舊詁。不合本事,疑非實也。以周「姬」況夏、殷,亦知「子」之與「姒」,非燕子、薏苡也。或時禹、契、后稷之母,適欲懷妊,遭吞薏苡、燕卵(子)、履大人跡也。「遭」,日抄引作「偶」,路史後紀九上注引作「適」。「遭」猶偶適也,本書常語。「燕卵」當作「燕子」,說見上。世好奇怪,古今同情,不見奇怪,謂德不異,褚少孫曰:「言生於卵、人跡者,欲見其有天命精誠之意。」故因以為姓。世間誠信,因以為然;聖人重疑,盼遂案:論語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又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是皆聖人重疑之證。因不復定;世士淺論,因不復辨;「辨」、「辯」通。儒生是古,因生其說。

    被詩言「不坼不副」者,言后稷之生,不感動母身也。儒生穿鑿,因造禹、契逆生之說。

    「感於龍」,「夢與神遇」,猶此率也。率猶類也。堯、高祖之母,適欲懷妊,遭逢雷龍載雲雨而行,時人神其說,訓「遇」為「構遇」,謂高祖母與龍構精,詳吉驗篇注。仲任不然其說,訓「遇」為「逢遇」,謂與龍適遭逢耳。人見其形,遂謂之然。夢與神遇,得聖子之象也。遇,逢遇。夢見鬼合之,合,交合。非夢與神遇乎?遇,構遇。安得其實?「野出感龍」,及「蛟龍居上」,或堯、高祖受富貴之命,龍為吉物,遭加其上,吉祥之瑞,受命之證也。光武皇帝產於濟陽宮,鳳凰集於地,嘉禾生於屋。已見吉驗篇。聖人之生,奇鳥吉物之為瑞應。必以奇吉之物見而子生,謂之物之子,是則光武皇帝嘉禾之精,鳳凰之氣歟?

    案帝繫之篇,大戴禮篇目。及三代世表,史記表目。禹,鯀之子也;帝繫曰:「鯀生文命,是為禹。」〈卨,中“乛改人”〉、稷皆帝嚳之子,其母皆帝嚳之妃也,帝繫曰:「帝嚳上妃曰姜嫄,產后稷。次妃曰簡狄,產契。」毛詩生民鄭箋不從此說,見吉驗篇注。及堯,亦嚳之子。帝繫曰:「帝嚳次妃曰陳豐氏,產帝堯。」帝王之妃,何為適草野?古時雖質,禮已設制,帝王之妃,何為浴於水?夫如是,言聖人更稟氣於天,母有感吞者,虛妄之言也。

    實者,聖人自有種(世)族,(仁)如文、武各有類。「世」字、「仁」字衍,當作「聖人自有種族,如文、武各有類。」上文「文王、武王之母,何所感吞。」意謂文、武各有父而生,故此云:「如文、武各有類。」意林引「項羽重瞳,自知虞舜苗裔。」句下有「聖人自有種族」句。即引此文,以意移後也。盼遂案:「仁如」當是「仁恕」之訛。黃氏以「世」字、「仁」字為衍文,非是。孔子吹律,自知殷後;「殷後」,北堂書抄一一二引作「殷、商苗裔」,類聚五作「殷苗裔」,御覽十六及三六二、玉海六作「殷之苗裔」。疑「殷後」當作「殷、商苗裔」,與下文一律。實知篇:「孔子生不知其父,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春秋孔演圖,孔子曰:「丘援律而吹,因得羽之宮。」(書抄一一二。)項羽重瞳,自知虞舜苗裔也。離騷王注:「苗,胤也。裔,末也。」太史公曰:「羽豈舜苗裔。」此云「自知」,未聞。盼遂案:意林引「苗裔」下有「聖人自有種族,堯與高祖安得是龍子」十五字,宜補。五帝、三王皆祖黃帝;此本大戴帝繫篇、史記三代世表。春秋歷命序、王符潛夫論、鄭玄、張融並不謂然。黃帝聖人,本稟貴命,故其子孫皆為帝王。帝王之生,必有怪奇,不見於物,則效於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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