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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校釋附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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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

    總之,王充在哲學史上的絕大貢獻,只是這種評判的精神。這種精神的表現,便是他的懷疑的態度。懷疑的態度,便是不肯糊裏糊塗的信仰,凡事須要經我自己的心意「詮訂」一遍,「訂其真偽,辨其虛實」,然後可以信仰。若主觀的評判還不夠,必須尋出證據,提出效驗,然後可以信仰。這種懷疑的態度,並不全是破壞的,其實是建設的。因為經過了一番詮訂批評,信仰方纔是真正可靠的信仰。凡是禁不起疑問的信仰,都是不可靠的。譬如房屋建在散沙上,當不住一陣風雨,就要倒了。

    漢代的許多迷信都掛著「儒教」的招牌。許多極荒謬的書,都假託儒家所謂聖人做的。這種虛妄詐偽的行為,和當時人迷信假書的奴性,引起了王充的懷疑態度。王充明明的說當時有許多書是假造的。他說:

    世信虛妄之書,以為載於竹帛上者,皆聖賢所傳,無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諷而讀之。睹真是之傳與虛妄之書相違,則謂短書不可信用。漢代的古書,長二尺四寸,後出新書篇幅減短,僅長一尺,故名短書。看論衡正篇說。……夫世間傳書諸子之語,多欲立奇造異,作驚目之論,以駭世俗之人;為譎詭之書,以著殊略之名。書虛。

    他又說:

    才能之士好談論者,增益實事,為盛溢之語;用筆墨者,造生空文,為虛妄之傳。聽者以為真然,說而不舍;覽者以為實事,傳而不絕。對作。

    他不但懷疑那些假造的書,並且攻擊當時儒生說經的種種荒謬。他說:

    儒者說五經,多失其實。前儒不見本末,空生妄說。後儒信前師之言,隨舊述故,滑習辭語。苟名一師之學,趨為師教授,及時早仕,汲汲競進。不暇留精用心,考實根核。故虛說傳而不絕,實事沒而不見,五經并失其實。正說。

    我們知道當時經師的荒謬,便知道王充說的「五經并失其實」,并非過當的責備。正說篇引當時說經家的話:「春秋二百四十年者,上壽九十,中壽八十,下壽七十,孔子據中壽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四十年也。」又:「尚書二十九篇者,法北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怪不得王充要痛罵。

    王充不但攻擊當時的經師,就是古代的聖賢,也逃不了他的批評。他有問孔、非韓、刺孟三篇,我們可引他對於孔子的態度作例:

    世儒學者好信師而是古,以為賢聖所言皆無非,專精講習,不知難問。夫賢聖下筆造文,用意詳審,尚未可謂盡得實;況倉卒吐言,安能皆是?……案賢聖之言,上下多相違;其文,前後多相伐者,世之學者不能知也。……凡學問之法,不為無才,難於距師,核道實義,證定是非也。……世之解說說人者,非必須聖人教告乃敢言也。苟有不曉解之問,造難孔子,何傷於義?誠有傳聖業之知,伐孔子之說,何逆於理?問孔。

    我們雖不必都贊同他的批評,有許多批評是很精到的,例如他批孟子「王何必曰利」一節。但這種「距師」、「伐聖」的精神,是我們不能不佩服的。

    王充生平最痛恨的就是當時的天人感應的儒教。從前天文學還在幼稚時代,把人類看作與天地并立的東西,把人看得太重要了,人類遂妄自尊大,以為「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皆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董仲舒語。善政可招致祥瑞,惡政必招致災異。漢書天文志說的「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景之象形,響之應聲」,可以代表這種迷信。王充所以能打破這種迷信,大概是受了當時天文學進步的影響。天文家測候天象,漸漸的知道宇宙有無窮的大,人類在這個大宇宙之中,真算不得什麼東西。知道了人類的微細,便不會妄自尊大,妄想感動天地了。正如王充說的:

    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蝨之在衣裳之內,螻蟻之在穴隙之中。蚤蝨螻蟻為逆順橫縱,能令衣裳穴隙之間氣變動乎?……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筳不能鳴鐘,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筳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變動。

    天文學的進步,不但打破人類妄自尊大的迷誤,又可使人知道天行是有常度的,是自然的,是不會受人事的影響的。王充說:

    在天之變,日月薄蝕。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六月,月亦一食。五六月,湖北局本作「五十六月」。按說日篇云:「大率四十一二月日一食,百八十日月一蝕,蝕之皆有時。」故改正。西漢天文家測定五個月又二十三分之二十為一個月食之限,故知「五十六月」必誤也。食有常數,不在政治。百變千災,皆同一狀,未必人君政教所致。治期。又寒溫篇:「水旱之至,自有期節,百災萬變,殆同一曲。」與此同。

    這種議論,自然是天文學發達時代的產物。古代荀子也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王充的話,竟可算是荀子的天論新得了科學的根據。

    王充說:「日月食有常數,不在政治。百變千災,皆同一狀。」王充對於一切災異,都持這個態度。我們只能舉一條最痛快的駁論,不能遍舉了。他說:

    世之聖君莫若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如謂政治所致,則堯、湯惡君也。如非政治,是運氣也。運氣有時,安可請求?世之論者,猶謂「堯、湯水旱,水旱者時也。其小旱湛,皆政也。」假令審然,何用致湛?……世審稱堯、湯水旱,天之運氣,非政所致。夫天之運氣,時當自然,雖雩祭請求,終無補益。而世又稱湯以五過禱於桑林時,立得雨。夫言運氣,則桑林之說絀;稱桑林,則運氣之論消。世之說稱者,竟當何由?救水旱之術,審當何用?明雩。

    以上所述,大半都是側重批評破壞一方面的。王充的絕大貢獻就在這一方面。中國的思想若不經過這一番破壞的批評,決不能有漢末與魏、晉的大解放。王充的哲學是中古思想的一大轉機。他不但在破壞的方面打倒迷信的儒教,掃除西漢的烏煙瘴氣,替東漢以後的思想打開一條大路;并且在建設的方面,提倡自然主義,恢復西漢初期的道家哲學,替後來魏、晉的自然派哲學打下一個偉大的新基礎。

    我們且看王充哲學的建設方面。

    自從淮南王失敗後,自然派的哲學被儒教的烏煙瘴氣遮住了,竟不能發展。祗有道家的一小支派——煉金煉丹的神仙家——居然與天人感應的儒教拉得攏來,合成漢代儒教的一部分。漢武帝與劉向便是絕好的例。但道家理論一方面的天道自然觀念,與天人感應的儒教根本上不能相容,故無人提倡。直到王充起來,他要推翻那天人感應的迷信,要打破那天人同類的天道觀念,(Anthropomorphism)不能不用一種自然的天道觀念來代他。試看他的譴告篇說:

    夫天道,自然也,無為。如譴告人,是有為,非自然也。黃、老之家論說天道,得其實矣。變復之家,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為人事,故難聽之也。

    看這寥寥的幾句,可見王充的天道論與他的反對迷信是有密切關係的。又可見他的天道論是從道家哲學裏面產生出來的。物勢篇說:

    儒者論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夫天地合氣,人偶自生也,猶夫婦合氣,子則自生也。夫婦合氣,非當時欲得生子,情Q欲Y動而合,合而生子矣。夫婦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然則人生於天地也,猶魚之於淵,蟣蝨之于人也,因氣而生,種類相產。萬物生天地之間,皆一實也。……天地合氣,物偶自生矣。……何以驗之?如天故生萬物,當令其相親愛,不當令之相賊害也。或曰:「五行之氣,天生萬物。以萬物含五行之氣,五行之氣更相賊害。」曰:「天自當以一行之氣生萬物,令之相親愛,不當令五行之氣反使相賊害也。」或曰:「欲為之用,故令相賊害。賊害,相成也。……金不賊木,木不成用;火不爍金,金不成器,故諸物相賊相利,含血之蟲相勝服、相齧噬、相啖食者,皆五行氣使之然也。」曰:「天生萬物欲令相為用,不得不相賊害也,則生虎狼蝮蛇及蜂蠆之蟲皆賊害人,天又欲使人為之用耶?……凡萬物相刻賊,含血之蟲則相服,至於相啖食者,自以齒牙頓利,筋力優劣,動作巧便,氣勢勇桀。若人之在世,勢不與適,力不均等,自相勝服。以力相服,則以刃相賊矣。夫人以刃相賊,猶物以角齒爪牙相觸刺也。力強,角利,勢烈,牙長,則能勝;氣微,爪短,則誅;膽小,距頓,則服畏也。人有勇怯,故戰有勝負。勝者未必受金氣,負者未必得木精也。物勢。

    看這一大段的主意,只是要推翻當時天人同類的「目的論」。(Teleology)老子、莊子、慎到、淮南子一系的哲學,無論怎樣不同,卻有一點相同之處,就是不承認天是有意志的,有目的的。王充也只是攻擊一箇「故」字。淮南子說的「智故」、「故曲」,現在俗話說的「故意」,即是故字的意義。天地是無意志的,是無目的的,故不會『故』生人,也不會『故』生萬物。一切物的生死變化,都是自然的。這是道家哲學的公同觀念。王充的自然哲學和古代的自然哲學不同之處,就在王充受了漢代思想的影響,加上了一箇『氣』的觀念。故說:「因氣而生,種類相產,萬物生天地之間,皆一實也。」故說:

    試依道家論之。天者,普施氣。……夫天之不故生五穀絲麻以衣食人,由同猶。其有災變不欲以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氣自變而人畏懼之。……如天瑞為故,自然焉在?無為何居?自然。

    自然主義的天道觀解釋萬物的生長變化,比那目的論的天道觀滿意得多了。王充說:

    草木之生,華葉青蔥,皆有曲折,象類文章。謂天為文章,復為華葉乎?宋人或刻木為楮葉者,三年乃成。孔子曰:「使地三年乃成一葉,則萬物之有葉者寡矣。」如孔子之言,萬物之葉自為生也。自為生也,故生并成。如天為之,其遲當若宋人刻楮葉矣。觀鳥獸之毛羽,毛羽之采色,通可為乎?……春觀萬物之生,秋觀其成,天地為之乎?物自然也?如謂天地為之,為之必用手,天地安得萬萬千千手,并為萬萬千千物乎?諸物之在天地之間也,猶子在母腹中也。母懷子氣,十月而生,鼻、口、耳、目、髮、膚、毛理、血脈、脂腴、骨節、爪齒,自然成腹中乎?母為之也?偶人千萬,不名為人者,何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自然。

    這一段論自然主義和目的論的優劣,說得明白。我們試想一箇有意志的上帝,在這箇明媚的春光裏,忙著造作萬物,「已拼膩粉塗雙蝶,更著雌黃滴一蜂」,楊誠齋詩。請問這種宇宙觀能使我們滿意嗎?即使有人能承認這種目的論的天道觀,即使有人能承認這箇「無事忙」為造化者,那麼,天地之間萬物互相殘殺,互相吞吃——大魚吃小魚,人又吃大魚,蚊蟲臭蝨又咬人——難道這都是這個造化者的意志嗎?

    王充的自然論一方面要打破一個「故」字,一方面要提出一個「偶」字,故是目的論,偶是因緣論。故他再三說「人偶自生」,「物偶自生」,偶即是無意志的因緣湊合的。他說:

    長數仞之竹,大連抱之木,工技之人裁而用之,或成器而見舉持,或遺材而遭廢棄。非工技之人有愛憎也,刀斧之加「之加」二字,湖北本作「加」字,今依下文改。有偶然也。蒸穀為飯,釀飯為酒。酒之成也,甘苦異味;飯之熟也,剛柔殊和。非庖廚酒人有意異也,手指之調有偶適也。調飯也,殊筐而居;甘酒也,異器而處。蟲墮一器,酒棄不飲;鼠涉一筐,飯捐不食。夫百草之類,皆有補益。遭醫人采掇,成為良藥;或遺枯澤,為火所爍。等之金也,或為劍戟,或為鋒銛。同之木也,或梁于宮,或柱于橋。……幸偶。

    凡人操行有賢有愚,及遭禍福,有幸有不幸。舉事有是有非,及觸賞罰,有偶有不偶。并時遭兵,隱者不中。同日被霜,蔽者不傷。中傷未必惡,隱蔽未必善,隱蔽幸,中傷不幸。幸偶。

    王充把天地間一切現象和一切變化都看作無意識的因緣偶合,這種幸偶論,一方面是他的自然主義的結果,一方面又是他的命定論的根據。道家本是信命定說的。儒家雖然注重人事,但孔子的天道觀念也是自然主義,如「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也信天道自然無為,故儒家信「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孟子也是信命天論的。儒家只有一個荀子不信命。看他的天論與非相篇。老、莊一系沒有不信命的。莊子更說得詳細。墨家信仰一個有意志又能賞善罰惡的天,故不能不反對有命說。墨子說:

    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上之所罰,命固且罰,非暴固罰也。」……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上不聽治則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墨子非命上。

    漢代的儒生要造出一種天人感應的宗教來限制當時的君權,故不能不放棄「原始的儒教」的天命論,換上墨教的「天志」論。古代儒教的天命論,是如孟子說的「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萬章篇。孟子又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盡心篇。這種命定主義與道家「化其萬化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正沒有一點分別。漢代的新儒教表面上也信天命,但他的天命已不是孟子「莫之致而至,殀壽不貳」的命,乃是孟子最反對的那個「諄諄然命之」的天命。這種「諄諄然命之」的天命論,并不是儒家的遺產,乃是墨家的信條。漢代一切春秋派、洪範派、詩派、易派的天人感應論,都含有這個有意志,能賞罰,能用祥瑞災異來表示喜怒的天帝觀念。

    王充因為要推翻這「諄諄然命之」的天命,故極力主張那「莫之致而至」的命。他說命有兩種:(一)是稟氣厚薄之命,(二)是所當觸值的命。氣壽篇。分說如下:

    第一,稟氣的命。「夫稟氣渥則其體強,體強則其命長,氣薄則其體弱,體弱則命短」。氣壽。「人稟元氣於天,各受壽夭之命,以立長短之形。……用氣為性,性成命定。體氣與形骸相抱,生死與期節相須。形不可變化,命不可加減」。無形。這一種命,王充以為就是「性」。故他說:「用氣為性,性成命定。」他又解釋子夏「死生有命」一句道:「死生者,無象於天,以性為主。稟得堅強之性,則氣渥厚而體堅強,堅強則壽命長,壽命長則不夭死。稟性軟弱者,氣少泊而性羸窳,羸窳則壽命短,短則夭死。故言有命,命即性也。」命義。這一種命,簡單說來,只是人受生的時候,稟氣偶然各有不同。人所受的氣,即是性,性即是命,這種命是不可加減的。

    第二,觸值的命。這一種是從外面來的。人稟氣也許很強,本可長壽,但有時「遭逢外禍累害」,使他半途夭折。這種外來的累害,屬於觸值的命。王充說:「非唯人行,凡物皆然。生動之類,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內。……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卒然牛馬踐根,刀鐮割莖,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之類,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飯中,捐而不食。捐飯之味與彼不污者鈞,以鼠為害,棄而不御。君子之累害,與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飯,同一實也。俱由外來,故為累害。修身正行,不能來福;戰慄戒慎,不能避禍。福禍之至,幸不幸也。」累害。王充這樣說法,把禍福看作偶然的遭逢,本是很有理的。參看上文引的幸偶篇。可惜他終究不能完全脫離當時的迷信。他解說「富貴在天」一句話道:「至於富貴所稟,猶性所稟之氣,得眾星之精。眾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貴象則富貴,得貧賤象則貧賤,故曰在天。……貴或秩有高下,富或貲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命義。這種說法,便遠不如觸值遭逢說的圓滿。富貴貧賤與兵燒壓溺,其實都應該歸到外物的遭逢偶合。王充受了當時星命骨相迷信的影響,他有骨相篇,很贊成骨相的迷信。故把富貴貧賤歸到星位的尊卑大小,卻不知道這種說法和他的逢遇、幸偶、累害等篇是不相容的。既說富貴定於天象,何以又說福禍由於外物的累害呢?

    王充的命定論,雖然有不能使人滿意的地方,但是我們都可以原諒他,因為他的動機只是要打破「人事可以感動天道」的觀念。故他極力提倡這種「莫之致而至」的命定論,要人知道死生富貴貧賤兵燒壓溺都是有命的,是不能改變的。他要推翻天人感應的宗教,故不知不覺的走到極端,主張一種極端的有命論。

    不但人有命,國也有命。王充這種主張,也是對於人天感應的災異祥瑞論而發的。他說:

    世謂古人君賢則道德施行,施行則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則道德頓廢,頓廢則功敗治亂。……如實論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夫賢君能治當安之民,不能化當亂之世。良醫能行其針藥,使方術驗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窮病困,則雖扁鵲末如之何。……故世治非賢聖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國當衰亂,賢聖不能盛;時當治,惡人不能亂。世之治亂在時不在政,國之安危在數不在教。賢不賢之君,明不明之政,無能損益。治期。

    這種極端的國命論,初看了似乎很可怪,其實只是王充的有命論的自然趨勢。王充痛恨當時的天人感應的政治學說,故提倡這種極端的議論。他的目的只是要人知道「禍變不足以明惡,福瑞不足以表善」。治期篇中的話。他這種學說,也有很精采的部分,例如他說:

    夫世之所以為亂者,不以賊盜眾多,兵革并起,民棄禮儀,負畔其上乎?若此者,由穀食乏絕,不能忍饑寒。夫饑寒并至而能無為非者寡,然則溫飽并至而能不為善者希。……讓生於有餘,爭起於不足。穀足食多,禮義之心生。禮豐義重,平安之基立矣。故饑歲之春,不食親戚;穰歲之秋,召及四鄰。不食親戚,惡行也;召及四鄰,善義也。為善惡之行,不在人質性,在於歲之饑穰。由此言之,禮義之行,在穀足也。案穀成敗自有年歲,年歲水旱,五穀不成,非政所致,時數然也。必謂水旱政治所致,不能為政者莫過桀、紂,桀、紂之時宜常水旱。案桀、紂之時無饑耗之災。災至自有數,或時返在聖君之世。實事者說堯之洪水,湯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惡之所致;說百王之害,獨為有惡之應,此見堯、湯德優,百王劣也。審一足以見百,明惡足以招善。堯、湯證百王,至百王遭變,非政所致。……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治期。

    這是一種很明瞭的「唯物的歷史觀」。最有趣的就是,近世馬克思(Marx)的唯物史觀也是和他的「歷史的必然趨向說」是相關的;王充的唯物觀也是和他的「歷史的命定論」是在一處的。

    這種國命論和班彪一流人的王命論大不相同。班彪生西曆三年,死四五年。生當王莽之後,眼見隗囂、公孫述一班人大家起兵想做皇帝,故他的王命論只是要人知道天命有歸,皇帝是妄想不到的。故他說:

    帝王之祚,必有明聖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然後精誠通於神明,流澤加於生民,故能為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崛起此在位者也。世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說之士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饉流隸,……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阨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韓信、黥布。強如梁、籍,項梁、項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鑕,烹醢分裂,又況么{麻骨}尚不及數子,而欲闇于天位者乎?……英雄誠知覺悟,畏若禍戒,……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幾,……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班彪王命論。

    這種王命論是哄騙那些野心的豪傑的。王充的國命論是規勸那些迷信災異祥瑞的君主的。我們知道他們當時的時勢,便可懂得他們的學說的用意。懂得他們的用意,便能原諒他們的錯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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