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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斋日记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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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稽王冕元章有高才。其墨梅冠绝古今,断枝残楮,人争宝之。其画梅多自题,有云:“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用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其初见高庙应制题梅诗曰:“猎猎北风吹倒人,乾坤无处不沙尘。北人冻死长城下,谁信江南别有春。”上大赏之。

    僧玘太璞,吾姚人,专心禅学,藏经五千四百卷,无不成诵。高皇帝灵爱之。一日,问之曰:“为僧不了,其报云何?”玘对曰:“为僧不了,永堕阿鼻地狱。”上曰:“出何典?”玘曰:“出《藏经》第几卷。”都御史詹同目之曰:“若奈何为此对?”玘曰:“玘释氏,不敢背教,亦不敢欺上也。”上颇闻其语,诘之。玘以实对。上变色曰:“然则吾当受是报也。”玘叩头曰:“天生圣人,为生民主,岂同于凡类耶?”上曰:“此又出共?”玘曰:“出《藏经》第几卷。”上命取经阅之,信然,大悦,谕诸大臣曰:“卿等虽各有才,不若是僧之忠诚也。”临终,沐浴更衣,诣上告诀。上适有事不见。玘望位叩头曰:“臣有生缘无死缘。”即退。上闻知其语,叹曰:“噫,玘死矣!”使人视之,果已卒。遣人谕祭,驿送还乡。

    御吏台管勾宇文桂犯罪,搜其衣笥中,得私书百封,皆浙右人奖诱之言。或欲私求进,惟平凉知县王轸之父,托寄轸一书,勉其忠孝,尽心于职。余索少许附子川椒,以养衰老。高庙见之大悦,亲赐玺书奖谕,及白金百两、绢十匹、附子五枚、川椒五斤。是虽圣明旌善之厚,其亦轸父之诚,有以感动之也欤?

    林舜举子同善,元省试第七人,任泉山书院山长,因号泉山。设教有方。元亡,变名字远遁。国朝征天下贤良,有司钩致,遣行人多赍金帛。泉山携一谨愿仆同行,途中以金帛授仆而自裁,戒使勿返,盖不欲使其家人知也。子世懋,官至太守,号芹边。孙勤,号朴庵,奉新教谕。皆有诗文行世。学者称为三林先生。朴庵子大酋,国子监丞。大酋大夔,庚戌进士。人皆以为泉山忠节之报云。

    元都事苏天爵,类集元名人诗文,如姚牧庵辈亦与,凡七十卷,名曰《国朝文类》。御史南郑王理为序。今牧庵辈全稿不复见,而于此独存。其有功于诸人欤!

    予观文公先生之作《资治通鉴纲目》,仿诸《春秋》而立凡例,其义甚精。及观全编,则其间所书,多与凡例不合。心窃疑之,既而考之先生《与林择之书》,有“《通鉴》工夫浩博,始谋之太锐,今甚费心力。须来年春夏间,入近山僧寺中,谢绝人事,作一两月期,毕力了之。盖心力不强,其间稍似间断,便觉条例不贯,故须如此”之语。而他书又谓:“是书实授之门人讷斋赵氏,而成于其手。’乃知先生僧寺之期,竟弗及酬。而讷斋所成,于凡例之旨,先生未必能尽究也。何后学之不幸如此耶?所幸凡例俱存,可以取正。故上虞徐昭文得为考证,以明先生之意。今考证已附入纲目之后,凡例尚未载。累言之于有力,使梓入之,而未遂也。用志之。

    钱宰,武肃王这裔,善诗文。高庙征修《尚书》,会选《孟子节文》,宰为诗曰:“四鼓冬冬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归田愿,睡到人家饭熟时。”察者以闻。明日,文华殿宴,上笑曰:“钱宰昨日好诗,然朕曷尝嫌汝?何不改为‘忧’字?”宰惶恐谢罚。未几遣还。高庙待士之隆如此。

    元中书左丞余阙,尝名安庆太守韩建之堂曰“大节”,而为之记。大略言其为政简易,及寇至,乃不惧而有临大节而不可夺之操。盖亦溢美之也。及元末乱,余公乃为之守,而居是堂,增城浚湟保障之。□年,城始陷而公死焉。是其所为大节者,乃自成也。昔赵昂发判池,尝作堂,名“从容”,冀可于此而从容耳。及后元兵南下,赵遽引客至堂,指所匾字曰:“吾必死于是。”古人谓“从容就义难”,此殆先兆也。公名是堂“大节”,而后竟死是堂。岂非亦其兆欤?公之大节,素所蓄积,亦于此而可见也。池与安庆相隔一江,赵夫妇同死,而公亦然。忠肝义胆,交映江浒,长江之辉,一何多耶!

    沙漠道途,风物伤感。□于参议张辉卿《北上纪行》,学士王仲谋《中堂事记》,盖元盛时风景如此。今当不然矣。

    陈寿,分宜人。聘某氏,未成婚而寿得癞疾。其父令媒辞绝,女泣不从,竟归寿。以己恶疾,不敢近。女事之三年不懈。寿念恶疾不可瘳,而苟延旦夕以负其妇,不如死。乃私市砒,欲自尽。妇觇之,窃饮其半,冀与俱殒。寿服砒大吐,而癞顿愈。妇一吐不死。夫妇偕老,生二子。家道日隆,人皆以为妇贞烈之报。安成李翰为予言之如此。

    宋孝宗因观《文海》,敕宰臣王淮、周必大,谕秘书郎吕祖谦,取有益于治道者,编次成书。书成而疾作。孝宗惊惜。令取阅之,曰:“吕祖谦所编《文海》,采摭精详。”与除直秘阁,赐银三百两,绢三百匹,赐名《皇朝文鉴》。且令必大为序,下国子监版行。有媢疾者,密奏《文鉴》多言田里疾苦之事,是乃借旧以刺今。又其所载奏疏多指祖宗过举,尤为非宜。于是孝宗遂以为载邹浩谏立刘后之疏语讦,别命他官修定,而版行之议遂寝。吕以病归乡里,遂绝口不敢言《文鉴》事。后必大作序,缄以传吕,吕一阅而藏之。盖其所序未能悉其意也。吕曾自言其去取之意云:“国初文人尚少,故所取稍宽。仁庙以后,文士辈出,故所取稍严。如欧阳、司马、二苏诸公之文,俱自成一家,以文传世。今姑摘其尤者一二,以备篇帙。或其有闻于时,而其文不为后进所诵习,如李公挥、孙莘老、李太伯,亦搜求其文载之,使不烟没。或其尝仕于朝,不为清议所与,而其文亦自有可观,如吕惠卿之类,亦取其不悖于理者,而不以人废言。”又尝谓:“本朝文人,比之唐人韩退之、杜子美正少。如柳子厚、李太白,则可与追逐者。周美成《汴都赋》,亦未能侈国家之盛。止是别无作者,不得已而取之。若断自渡江以前,盖以其年之已远,议论之已定,而无去取之嫌也。”其所著如此,人岂能知之乎?晦翁晚年语学者,以为此书编次,每篇有意,每卷首必取一大文字作压卷,如赋则取《五凤楼赋》之类。其所载奏议,皆系一代政治之大节。祖宗二百年规范,与后来中变之意思,尽在其中。读者着眼便见。盖非《经济录》之比也。《文鉴》于此遂传。彼媢疾而沮挠之者,有何益哉!

    张显,宋状元。既廷试,高皇帝梦双燕坠地。及胪唱得显宋。大悦,后为国子。

    永乐间,李马廷试第一。御笔改为骐。唱名,马不知为己,不敢应。上曰:“马也。”复唱“李马”,乃出拜赐。是改王拱辰之事,复见于昭代云。

    予尝观诸豫让曰:“智伯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而窃感曰:“兹让值智伯,然亦智伯之值让也。使让不值智伯,让固不见知。智伯而不值让,亦无让也。”噫!世果无豫让欤?无智伯欤?

    高皇帝罢相,政皆独断。惟制诰之事,任之馆阁。永乐间,解缙以草登极诏称旨,以政任之。不久而黜。一日且暮,宁夏报被虏围。上悉召阁下诸老,皆已出,惟编修杨子荣赴命。上不怿,示以奏曰:“尔后进,宁解此?今当遣何处兵往救?”子荣徐曰:“不须救也。”上曰:“何也?”子荣曰:“臣尝奉使至彼,其城坚,且人皆习战。今其发已十余日,虏必己退。但敕守臣固守,及邻近诸城壁堤备可矣。不必遣兵而重为烦扰也。”上颇回颜,曰:“明日与诸老来议之。”夜半,虏围解报至。诘旦,上召子荣以报书示之,曰:“卿何料之审也?”喜见于色。问其名,曰:“杨子荣。”命去子字,单名荣。即命入阁,与杨文贞、杨文定同事。宠遇日隆。然入谋于内,未尝以宣于外。外人亦不知趋之。故成永乐之治。宣德间仍旧。至正统中,三杨继没。继之者颇揽威权焉。荣后谥文敏。三杨心迹,大抵相同。而文敏才实通敏。机务总至,断决如流。而善承人主意,徐引于正。二杨皆以谏东宫事系狱累年。文敏虽尝谏,上不罪也。说者谓其相业有姚崇之风焉。

    尚书毗陵胡公尝言,文皇帝尝遣之出外,面谕之曰:“人言东宫所行得失,卿至南京,多留数日,试观如何,密奏来。字样须大。如晚至即欲观也。”胡至南京,早晚随朝,有令旨令免朝。胡谢不敢。一日,勋臣语哗,侍卫槌之。仍口奏,有旨不问。即退朝,侍卫宣旨,赏之宝钞。朝臣皆称善。胡即录之。泰和杨县与邻居,问之曰:“君被命出使,何得逗留?”胡谬言曰:“锦衣事未就。”居数日,又得所行之善事。至安庆,乃具奏。令所从校尉以疏闻。上大悦。后事还,特授吏部左侍郎。宣宗亦倚任之,令与王抑庵荐巡抚侍郎几员。即相与荐上。上尽用之。吏部愤其侵越,殊不知上特命二人也。

    永乐十五年,文皇帝北狩。仁庙时为皇太子,留守南京。有陈千户者,擅取民财,谪戍交阯。皇太子念其尝有功,令且留。上疏申理之。支庶有异志者,使人谮之曰:“东宫曲宥军官,心叵测。”文皇帝大怒。械取陈千户至北京。辞连赞善庐陵梁潜,正字四明周冕,俱处死。仁庙大不安。及即位,录梁之子婺官至布政使,周之子濂官至部郎中。

    杨文敏公尝言十事,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文皇帝密谕曰:“实切时病,但卿言之,人将汝尤。不若令谨密御史言之。”由是文敏以授御史邓真。疏入,众待罪。有诏:“即日悛改。敢怙终者不贷。”众颇闻出于文敏。会祭酒员缺,共举推公。欲疏之也。上知其情,不允。其知遇如此。宜其悉心尽力,而累建夫勋业也欤!

    文皇帝初营天寿山。敕皇太子汉、朝(案,太祖子得封者二十三王,未闻有朝王也。似是韩王之误)二王、皇太孙往视。过沙河,却辇步进。皇太子有足疾。中官扶从。时或失足。汉王曰:“前人失足,后人把滑。”皇太孙应声曰:“更后人把哩!”汉王怒目回视久之。天纵圣人,虽一时谑浪之语,而后来武定州武成之略,已具于此矣。洪武初,安南国王陈日煃来降,高皇帝封为安南国王(戕字上有脱文)而戕其宗,诡称胡一元。子胡苍,冒陈氏甥,诳言陈氏绝嗣。来请袭封。文皇帝不逆其诈,特赐封册。苍谋既遂,因怀逆谋。据我思明等数州、宁违等七寨,侵占城土疆,要其贡赋。通授伪印,使之从己。朝廷闻之,议欲加封。会安南王孙奔窜至京陈诉,苍闻之,遣使奉贡,自伏诬妄之罪,请陈归国。文皇帝信之,遣使送还。苍使兵邀杀於途,并贼朝使。文皇帝大怒,拜成国公朱能为征南将军,总兵八十万以讨之。师渡富良江,苍率众号七十万来拒。一战败之。苍走死,复其地为郡县,而置交阯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司以统之。

    广宁伯刘江镇守辽东,军政修明。永乐间倭贼二千余人驾海酋数十,逼望海坞登岸。公令都指挥徐刚伏兵山下,百户姜隆率壮士先焚其舟,约以旗举伏起,炮鸣奋击,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倭至,江□旗举鸣炮,伏尽起合击。倭大败,奔入樱桃园空堡内。进围,开西南一路纵之。倭走,江挥众追逐,斩首千余级,生擒几百人。无人得脱者。事闻,进封。麾下皆进秩。先是,辽东、山东、淮阳、崇明、太仓、金山,浙闽、广多被倭寇害,俱置备倭官军。自江捷后,倭不复敢窥。烽堠虽置人,终老不见警。江之功大矣。

    太师英国公张辅征交阯时,一旦黎贼拥兵大至,公下令出战。参将王某以风逆,按所部不出。公勒众力战,大败之而还。明日班赏,因问:“昨日不与战者为谁?”王知公怒之,敛手曰:“昨以风逆,故不敢出。”公曰:“我独不畏死也。封疆之事,几不可失。我既已出,而公不继,朝廷不福,幸而胜耳。脱或不敌而陷于贼,岂非公卖我乎?”命引出斩之。王叱引之者曰:“孰敢引我!”公据□拔佩刀起,众共拥出,斩于军门。其子某诉之,朝廷颇疑,征还。都御史顾佐请去其兵权以保全之。制可。某知朝廷之意,率其家人于长安门外伺公出朝殴之,朝廷知而不问。

    仁庙在东宫时,天台徐好古为赞善,清介端重。仁庙以师礼待之。诗文皆令改定。尝因其有疾致书,称之为“赞善先生”。遍述其能直言裨益,欲望辅导之意。辞极谦抑。冬至赐酒,又特赋诗致意。徐卒,痛悼不已,自为文以祭。及即位,又为之敕守臣时祭于其家。是固好古之遇,然亦可见仁庙崇儒重道之盛德云。好古名善述,赠太子少保,谥文肃。仁庙冬至赐酒诗云:“清朝盛文治,辅德资耆儒。念彼筋力倦,趋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教诲多良规。起予德深处,永怀浩无涯。新阳庙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荣期颐。”

    北方田野人患胸腹饱胀,用马兰子椎碎,凉水吞下,即泻而愈。

    祭酒安成李先生,上仁庙封事忤旨。命侍卫将军以金瓜击之不死,系狱。而仁庙上宾,皇太后意其激怒之,以致大故。欲杀之。宣庙承旨,命就狱械取。欲亲鞫。俄又命锦衣卫指挥王某即出行刑。王甫行而先生至。宣庙退,近臣某就问,先生陈其忠诚之意。宣庙出,近臣备述其言。宣庙悟,命仍就狱。盖王被旨,急趋出,与先生相失于端门左右。候之于长安门久,不知先生已入。急趋回,则先生已获更生矣。使彼时而王值之,或宣庙不退,而先生之情,不得达于近臣,不以闻,则祸必及矣。岂天悯先生忠诚而阴佑之也耶?先生后在国学时,重修国学。英庙临幸,坐彝伦堂,赐先生坐。先生讲《舜典·君臣赓歌》一章,敷陈明切,君臣倾听。英庙大悦,锡予优厚。时先君为太常博士,与行释奠礼,及见之,常道之如此。其所立监规,严肃简要,至今犹遵之云。

    汉王高煦,文皇之第二子,建国乐安州。先从文皇帝奉天征讨,善战有功。为文皇帝所钟爱。潜有夺嫡之志。文皇帝亦惑之。赖儒臣杨士奇、杨溥、蹇义、黄淮等前后正救。虽皆下狱,而文皇帝酷爱皇太孙英明,可承大业,故东宫迄得不摇。仁庙正位不久而崩,宣庙继立。王不自安,图为不轨。以指挥王斌、知州朱恒等为谋主。伪命斌为太师,恒为都督。夺民马为战马,放囚徒为卒伍。潜以帛结在京官军为内应,反谋渐露。朝廷疑之。王觉,差百户陈刚赉本指斥乘舆,声言犯阙。皇太后忧之,召杨荣使定计。荣请亲征,皇太后及上俱难之。荣曰:“彼谓陛下新主,必不自行,故敢尔。若陛下亲行,出其不意,而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若或迟疑而使彼得为计,未可知也。臣请先行,誓不与贼俱生。”皇太后壮之。劝上从其计。荣即起行,昼夜疾驰。至即合围。督军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驾至。众呼万岁,声振城中。汉王知不敌,遂开门出降。诏诛王斌等同为谋者,免汉王为庶人,改乐安州为武定州。

    宣德五年,即赐进士。时东宫已建,上欲选进士之尤者,使积学以备官僚之用。敕礼部尚书胡濙选年少美质者三千人。入时,上在斋宫,甚喜,即令考之。濙奏笔札未备。敕内臣给,而亲授题曰:“用人何以得其方。”命杨文定抡次,得三山萨琦八人。先入与列,诏赐袭衣冠带,仍命有司给以灯油房屋皂隶。而敕太和王直率之读书中秘。每赐上膳良酝以劳之。其后复敕通取二年、五年、八年进士,妙选得泰和萧镃、东吴徐有贞等二十人,共二十八人,如永乐间应二十八宿之数。后萨琦为礼部侍郎,西蜀江渊为少师工部尚书,萧镃武成王,玉俱侍郎。徐有贞为武功伯,安成王宣为国子祭酒。上虞陈金、吾姚何瑄皆布政使。咸著声绩云。

    朝廷奏事,前一日进奏目,至日廷奏。其有弹劾,多命鞫问。正统辛未,状元彭时谢恩,不敢就枕,反致失朝被劾。上惟命锦衣卫谕之而已。不惟可见圣明仓卒处置之尽善,而爱惜儒臣之心,亦于是为至矣。其日报名谢恩,鸿胪盛气让之。彭应答自若,亦可以验其将远到云。

    欧公晚年,论青州青苗事,明切至当。行状不载。韩魏公作墓志,始见之而亦不详。《神宗实录》附传亦不载。叶涛重修,始著其不俟命擅止散钱有放罪之诏。至洪景卢四朝使传,始直书。以是为王安石所诋,而遂决归老之计。只此一事,凡更数贤之手始传。以是而观,古人之美迹,其不得传者多矣。

    尹凤岐先生善为诗,遇事有不平者,辄为诗讽刺之,往往为人所传。会制科举贤良方正授八品官。而简太学生年五十以上者悉放还。尹作诗曰:“五十余年老秀才,故乡依旧布衣回。回家早去养儿子,保个贤良方正来。”当道闻之大惭。

    正统十四年,先人以太常博士陪郊祀。先一日,英庙已莅斋宫,升坛习仪。赐供事官食。及将祀,宣太常寺官,命英太师摄祭。盖英庙沐浴更衣,体不平也。成化二十三年郊祀毕,宪庙即驾出南天门还宫。卫士皆不知之。盖常郊驾还,皆出西天门也。而其年英庙驾陷,宪庙宾天。上帝鉴临可畏矣哉!

    正统十四年进士登科录,凡天字皆作■〈艹曳〉字,云出内阁之意。景泰中《幸太学谢表》,有“管窥霄蠡测海之句”,盖亦讳天字也。偶见宋宣和时禁君天等八字,乃知其事盖有所本云。

    王抑庵先生典选,或遇事不如意,辄诵古人诗以自解。一给事中欲干选法,则诵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一御史言其选得不当,则诵曰:“若逢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其所感深矣。

    猎者用绳设机于山径中,野兽过而触之即被束。有二人早行遇机绳束一巨鹿。猎者未知,二人取之。念其设机良苦,系一白鲞于绳以遗之而去。猎者得之惊异,归以语其家人。其子即为神语曰:“吾此山神来招我灵,宜为我立庙。”乡人闻之,共立庙祀山神,祈祷辄应。远近尊奉,共名为“白鲞庙”。既数年,二人还忆其得鹿之处,问奚立庙,祝言其由。二人笑述得鹿遗鲞之事。闻者皆叹。庙遂不神。祠因废。妖由人兴,信哉!

    六科之署,旧在尚宝寺西。永乐间灾,暂于午门外直房署事出入便易。正统间营造不复重建。因之至今。

    京城西一古庙久废,相传为“白虎庙”。一老夫与其妇二人寄居。一夕,夫妇俱梦一白衣老人谓曰:“吾乃此庙白虎灵神也。本身在后檐地内三尺之下,汝可出之。吾有大灵,人有疾在首者,扪吾之首;在腹者,扪吾之腹;在手足者,扪吾手足,皆能使愈。香火之钱,皆可赡你老也。”觉与邻家言之。相与掘地三尺,果有虎首。老夫鬻衣具酒饭,饲众出之。乃燕中白玉石所为,高可八尺,形状雄壮,俨然如生。用水涤之,举置庙中,适有卖面者痧肚叫号。老夫扶入,令扪虎腹,邻有解治痧者砭之,须臾而愈。继有乘马者及门而坠,伤手痛甚,不能上马。老夫扶入,令扪虎足,众为抚摩,须臾少止,上马而去。共以为神。邻巷醵钱致奠,人遂辏集。一日收香火钱千余。三日之后,门巷填塞挤排,墙覆压死二人。兵马司以闻,有旨“取入大内留三日”。计旧庙不可容,令置城隍庙门。以疾来扪者益多,虽通宵不绝,有五六里之外乘舆而至者。委顿死者多,而验者绝少。人亦不沮。至三月余始懈。则虎受扪摩,白渐变而黄,乃相谓曰:“白虎已为黄虎,今不神矣!”无复扪者。其虎至今犹存,亦怪矣哉!

    京中有鬻有夫鬻豆芽菜。一妇人用钱买菜求益,夫不与。妇人引手就其筥取之,袖中银一锭,落于其筥。夫持归以告妻曰:“吾今可以免卖菜矣。”妻略不视,曰:“尔得之而喜,彼失之者宁不戚乎?今吾将娩,彼戚而致死,诅咒及吾,吾亦且死矣!纵得十锭何补?”夫感其言,遂还之。妇为其夫所咎,果将自经。得之甚喜,劳以酒饭,以银一两遗之。其夕鬻菜妻产一男。夫出求火。妻见一白衣人从地中出,长尺许,光彩照室,惊怪。以衣投之,即没。夫意其宝,掘之,得银一缶。报于失银者。其妇亦产一女,归于其男。相与同为贸易,皆致富。鬻菜妻亦贤乎哉!

    松江曹至得常言其祖云西善诗画,而家饶于财。尝筑一屋,以锡涂之。月夜携客饮宴其间,号曰“瑶台”。盖元制不备,富家侈僭,大率类此,不独一云西也。

    范仲淹、高季迪,皆姑苏人,皆尝咏卓笔峰。范诗曰:“笠泽研池小,穹窿架石峨。仰凭天作纸,写出太平歌。”高诗曰:“云来初泼墨,写过还成字。千载只书空,山灵恨何事?”二人之气象,于此盖可见矣。

    兵部侍郎王伟,尝戏谓刘洗马定之曰:“太仆马多,先生须一一洗之。”刘应声曰:“只为诸司马不洁,太仆之马,则易易耳。”问者大笑。

    太监王振,代州人,有才识,能驱驾人,见知于宣庙。英庙在东宫时,使事之,仍责之以授书授字。振庄严自持,英庙亦严惮之。及登极,未亲政事。议于阁下,而决于太皇。多令传旨,以此渐干政事,而敢肆然。宫中之事,一皆统之。经筵讲日,英庙幸西海子不至。振即言于太皇。太皇急遣人召还深谴,久之始释,而下诸从行内侍于狱抵罪。自此上或起居必皆谘之。行幸各宫,亦责保傅报知。或不循序,即劝上回马车,曰:“恩泽欲均,不可偏也。”一日,退食入侍,问萧声,吹箫者以振至走匿。振追之,叱曰:“尔事皇上,当进正言,谈正事,以养圣德。而乃以此淫声惑上听乎?”杖之二十。又一内侍给上梳栉久,乞恩。上欲授以奉御。以谕振,振曰:“官所以待有功。此贱技微劳,赏以金帛可也。”卒不与。其闲邪纳诲,以成英庙盛德,不为无补。惜其因三杨既没,政悉揽归于己。招权纳赂,凌忽大臣,杀戮谏官,驯致土木之祸,而为世大戮矣!

    翰林修撰安福刘■〈王永〉鲠直有文。时太监王振招权纳赂,刘忧之。因灾异上十事,其一言北虏当备,其一言太常当用儒臣,其一请上揽乾纲,不可使之下移,暗斥振也。振虽衔之,而无以罪。下其章,令百官各省。未几,编修董璘请任太常,下锦衣卫狱。镇抚马顺希振旨,抑令连刘被收。刘知不免,大骂:“目为赵高!”振怒,令顺于狱杀之。振遂大横,肆意诛戮。朝臣重足而立。遂北征致陷大驾。言者讼刘之冤,且谓“所言皆有先见”。制赠翰林院学士,谥忠愍,附祀于庐陵六贤祠,位次于文天祥。振方炽时,吾邑成器伤刘之死,设位于龙泉绝顶,为文以祭之。人名其地为“祭忠台”。刘二子钺、釪俱第进士。钺官至广东参政,釪云南按察使。釪子须礼部郎中,洵乡贡进士。人闻,以为公忠烈之报云。

    正统十四年八月,也先犯边,太监王振欲立功固宠,且欲车驾过代州,就幸其家,力主英庙亲征。尚书王直等谏,俱不听。即出,遇贼不利。引还至土木,为也先所薄。止营,营中无水。止三日,军马多渴死。不得已启行。也先急攻,不战而溃。驾遂陷。皇太后下诏立皇子见深为皇太子,命郕王为辅摄政。九月,也先攻破紫荆关,直犯都城。廷臣请于皇后,共立郕王,是为景皇帝。遥尊英庙为太上皇。乃号令都人城守。也先见吾有备,引去。遣使许归大驾,遂得迎复。廷臣议令大学士商辂迎于紫荆关,请英庙诏谕群臣,恭事皇帝以治天下,还居南宫。后有献燕帖木儿谋者,景皇帝黜之。岁壬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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