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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泽大师神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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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书

    《神会语录》敦煌本

    《六祖坛经》敦煌本     又明藏本

    《菩提达磨南宗定是非论》敦煌本

    《历代法宝记》敦煌本

    宗密的慧能、神会略传、《圆觉大疏抄》卷三下【省称《圭传》】文多错误,用宗密《圆觉经略疏抄》【省称《略抄》】及清远《圆觉经疏抄随文要解》【省称《随解》】两本参校。

    宗密《禅门师资承袭图》【省称《圭图》】

    宗密《禅源诸诠集都序》【省称《禅源序》】

    赞宁《宋高僧传》卷八【省称《宋僧传》】

    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五【省称《灯录》】

    《全唐文》

    《唐文拾遗》

    《曹溪大师别传》《续藏经》二编乙,十九套,五册。

    一神会与慧能

    神会,襄阳人,姓高氏【《圭传》作姓万,又作姓嵩,皆字之误。各书皆作高】。《宋高僧传》说他

    年方幼学,厥性悼明。从师传授五经,克通幽赜,次寻庄老,灵府廓然。览《后汉书》,知浮图之说,由是于释教留神,乃无仕进之意。辞亲,投本府国昌寺颢元法师下出家。其讽诵群经,易同反掌。全大律仪,匪贪讲贯。闻岭表曹侯溪慧能禅师盛扬法道,学者骏奔,乃效善财南方参问。裂裳裹足,以千里为跬步之间耳。……

    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

    《宋僧传》所据,似是碑版文字,其言最近情理。王维受神会之记,作慧能碑文,末段云:

    弟子曰神会,遇师于晚景,闻道于中年。

    《圭传》与《灯录》都说神会初见慧能时,年14,则不得为“中年”。慧能死于先天二年【713】,年76。《宋僧传》说神会死于上元元年【760】,年93岁。据此,慧能死时,神会年已46岁,正是所谓“遇师于晚景,闻道于中年”。《圭传》说神会死于乾元元年【758】,年75,则慧能死时他只有30岁;《灯录》说他死于上元元年【760】,年75,则慧能死时他只有28岁,都不能说是“中年”。以此推之,《宋僧传》似最可信,王维碑文作于神会生时,最可以为证。

    《圭传》又说神会先事北宗神秀三年,神秀被召入京【在700年】,他才南游,依曹溪慧能,其时年14。宗密又于慧能略传下说:

    有襄阳神会,年十四,往谒。因答“无住【本作位,依《灯录》改】为本,见即是主”【主字本作性,依《灯录》改】,杖【本作校,《略抄》作杖,《随解》云,以杖试为正】。试诸难,夜唤审问,两心既契,师资道合。

    神会北游,广其闻见,于西京受戒。景龙年中【西历707——709】,却归曹溪。大师知其纯熟,遂默授密语。缘达磨悬记,六代后命如悬丝,遂不将法衣出山。【《圆觉大疏抄》卷三下】

    宗密在《禅门师资承袭图》里引《祖宗传记》云:

    年十四来谒和尚。和尚问:“知识远来大艰辛,将本来否?”答,“将来”。“若有本,即合识主。”答,“神会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大师云,“遮沙弥争敢取次语!”便以杖乱打。师于杖下思维,二大善知识,历劫难逢。今既得遇,岂惜身命?”

    《传灯录》全采此文,几乎不改一字,宗密自言是根据于《祖宗传记》,可见此种传说起于宗密之前。宗密死于会昌五年【841】,几近9世纪中叶了。其时神会久已立为第七祖,此项传说之起来,当在8世纪下期至9世纪之间。《宋僧传》多采碑传,便无此说,故知其起于神会死后,是碑记所不载的神话。

    大概神会见慧能时,已是中年的人;不久慧能便死了。敦煌本《坛经》说:先天二年,慧能将死,与众僧告别。

    法海等众僧闻已,涕泪悲泣,唯有神会不动,亦不悲泣。六祖言:“神会小僧,却得善等【明藏本作“善不善等”】,毁誉不动。余者不得。……”

    最可注意的是慧能临终时的预言————所谓“悬记”:

    上座法海向前言,“大师,大师去后,衣法当付何人?”大师言,“法即付了,汝不须问。善灭后二十余年,邪法撩乱,惑我宗旨。有人出来,不惜身命,第佛教是非,竖立宗旨,即是吾正法。衣不合转。……”

    此一段今本皆无,仅见于敦煌写本《坛经》,此是《坛经》最古之本,其书成于神会或神会一派之手笔,故此一段暗指神会在开元、天宝之间“不惜身命,第佛教是非,竖立宗旨”的一段故事。

    更可注意的是明藏本的《坛经》【《缩刷藏经》本】也有一段慧能临终的悬记,与此绝不相同,其文云: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萨从东方来,一出家,一在家,同时兴化,建立吾宗,缔缉伽蓝,昌隆法嗣。

    这37个字,后来诸本也都没有。明藏本《坛经》的原本出于契嵩的改本。契嵩自称得着“曹溪古本”,其实他的底本有两种,一是古本《坛经》,与敦煌本相同;一是《曹溪大师别传》,有日本传本。依我的考证,《曹溪大师别传》作于建中二年【781】,正当慧能死后68年,故作者捏造这段悬记。契嵩当11世纪中叶,已不明了神会当日“竖立宗旨”的故事了,故改用了这一段70年后的悬记【参看我的《跋曹溪大师别传》】。

    20余年后建立宗旨的预言是神会一派造出来的,此说有宗密为证。宗密在《禅门师资承袭图》里说:

    传末又云:和尚【慧能】将入涅槃,默受密语于神会,语云:“从上已来,相承准的,只付一人。内传法印,以印自心,外传袈裟,标定宗旨。然我为此衣,几失身命。达摩大师悬记云:至六代之后,命如悬丝。即汝是也。是以此衣宜留镇山。汝机缘在北,即须过岭。二十年外,当弘此法,广度众生。”

    这是一证。宗密又引此传云:

    和尚临终,门人行滔、超俗、法海等问和尚法何所付。和尚云,“所付嘱者,二十年外,于北地弘扬。”又问谁人。答云,“若欲知者,大庾岭上,以网取之。”【原注:相传云,岭上者,高也。荷泽姓高,故密示耳。】这是二证。

    凡此皆可证《坛经》是出于神会或神会一派的手笔。敦煌写本《坛经》留此一段20年悬记,使我们因此可以考知《坛经》的来历,真是中国佛教史的绝重要史料。关于《坛经》问题,后文有详论。

    二、滑台大云寺定宗旨

    《宋僧传》说神会

    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开元八年【720】,敕配住南阳龙兴寺。续,于洛阳大行禅法,声彩发挥。

    开元八年,神会已53岁,始住南阳龙兴寺。《神会语录》第一卷中记南阳太守王粥【弼】及内乡县令张万顷问法的事,又记神会“问人口债”到南阳,见侍御史王维,王维称“南阳郡有好大德,有佛法甚不可思议。”这都可见神会曾在南阳;因为他久住南阳,故有债可讨。

    《圭传》说:

    又因南阳答王赵公三车仪,名渐闻于名贤。

    王赵公即王琚,是玄宗为太子时同谋除太平公主一党的大功臣,封赵国公。开元、天宝之间,他做过15州的刺史,两郡的太守。15州之中有邓州,他见神会当是他做邓州刺史的时代,约在开元晚年【他死在天宝五年】。三车问答全文见《神会语录》第一卷。

    据《南宗定是非论》【《神会语录》第二卷】神会于开元二十二年(734)正月十五日在滑台大云寺设无遮大会,建立南宗宗旨,并且攻击当日最有势力的神秀门下普寂大师。这正是慧能死后的21年。《圭传》说:

    能大师灭后二十年中,曹溪顿旨沉废于荆吴,嵩岳渐门炽盛于秦洛。普寂禅师,秀弟子也,谬称七祖,二京法主,三帝门【国】师,朝臣归崇,敕使监卫。雄雄若是,谁敢当冲?岭南宗途,甘从毁灭。

    此时确是神秀一派最得意之时。神秀死于神龙二年【706】,张说作《大通禅师碑》,称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三帝谓则天帝、中宗、睿宗】。神秀死后,他的两个大弟子普寂和义福继续受朝廷和民众的热烈的尊崇。义福死于开元二十四年,谥为大智禅师;普寂死于二十七年,谥为大照禅师。神秀死后,中宗为他在嵩山岳寺起塔,此寺遂成为此宗的大本营,故宗密说“嵩岳渐门炽盛于秦洛”。

    张说作神秀的碑,始详述此宗的传法世系如下:

    自菩提达摩天竺东来,以法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继明重迹,相承五光。【《全唐文》231】

    这是第一次记载北宗的传法世系,李邕作《嵩岳寺碑》,也说:

    达摩菩萨传法子可,可付于璨,璨受于信,信恣于忍,忍遗于秀,秀钟于今和尚寂。【《全唐文》263】

    这就是宗密所记普寂“谬称七祖”的事。《神会语录》【第三卷】也说:

    今普寂禅师自称第七代,妄竖和尚【神秀】为第六代。

    李邕作《大照神师碑》,也说普寂临终时

    诲门人曰:吾受托先师,传兹密印。远自达摩菩萨导于可,可进于璨,璨钟于信,信传于忍,忍授于大通,大通贻于吾,今七叶矣。【《全唐文》262】

    严挺之作义福的碑,也有同样的世系:

    禅师法轮始自天竺达摩,大教东派三百余年,独称东山学门也。自可、璨、信、忍,至大通,递相印属。大通之传付者,河东普寂与禅师二人,即东山继德七代于兹矣。【《全唐文》280】

    这个世系本身是否可信,那是另一问题,我在此且不讨论。当时神秀一门三国师,他们的权威遂使这世系成为无人敢疑的法统。这时候,当普寂和义福生存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和尚出来指斥这法统是伪造的,指斥弘忍不曾传法给神秀,指出达摩一宗的正统法嗣是慧能而不是神秀,指出北方的渐门是旁支而南方的顿教是真传。————这个和尚便是神会。

    《圭传》又说:

    法信衣服,数被潜谋。传授碑文,两遇磨换。

    《圭图》也说:

    能和尚灭度后,北宗渐教大行,因成顿门弘传之障。曹溪传授碑文,已被磨换。故二十年中,宗教沉隐。

    磨换碑文之说,大概全是捏造的话,慧能死后未有碑志,有二证。王维受神会之托作慧能的碑文,其文尚存【《全唐文》326】,文中不提及旧有碑文,更没有磨换的话。此是一证。《圭传》又说,“据碑文中所叙,荷泽亲承付属”。据此则所谓“曹溪传授碑文”已记有神会传法之事。然则慧能临终时又何必隐瞒不说,而仅说20年外的悬记呢?此是二证。

    《历代法宝记》【《大正大藏经》51卷,182页】也说慧能死后,“太常寺丞韦据造碑文,至开元七年,被人磨改,别造碑文。近代报修,侍郎宋鼎撰碑文。”【适按:宋鼎撰碑文乃是神会居洛阳荷泽寺时的事,见《宋僧传》。】这也是虚造故实,全不可信。【赵明诚《金石录》七有“第一千二百九十八,唐曹溪能大师碑”,注宋泉撰,史惟则八分书,天宝十一载二月。据此则,“宋鼎”撰碑,不是虚造!适之————四三十二十六】

    今据巴黎所藏敦煌写本之《南宗定是非论》及《神会语录》第三残卷所记滑台大云寺定南宗宗旨的事,大致如下。

    唐开元二十二年正月十五日,神会在滑台大云寺演说“菩提达摩南宗”的历史,他大胆地提出一个修改的传法世系,说

    达摩……传一领袈裟以为法信,授与惠可,惠可传僧璨,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弘忍传惠能,六代相承,连绵不绝。

    他说:

    神会今设无遮大会,兼庄严道场,不为功德,为天下学道者定宗旨,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

    他说:

    秀禅师在日,指第六代传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称为第六代。今普寂禅师自称第七代,妄竖和尚为第六代,所以不许。

    他又说,久视年中,则天召秀和尚入内,临发之时,秀和尚对诸道俗说:

    韶州有大善知识,元是东山忍大师付属,佛法尽在彼处。

    这都是很大胆的挑战。其时慧能与神秀都久已死了,死人无可对证,故神会之说无人可否证。但他又更进一步,说传法袈裟在慧能处,普寂的同学广济曾于景龙三年十一月到韶州去偷此法衣。此时普寂尚生存,但此等事也无人可以否证,只好听神会自由捏造了。

    当时座下有崇远法师,人称为“山东远”,起来质问道:

    普寂禅师名字盖国,天下知闻,众口共传,不可思议。如此相非斥,岂不与身命有仇?

    神会侃侃地答道:

    我自料简是非,定其宗旨。我今谓弘扬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众生知闻,岂惜身命?

    这种气概,这种搏狮子的手段,都可以震动一时人的心魄,故滑台定宗旨的大会确有“先声夺人”的大胜利。先声夺人者,只是先取攻势,叫人不得不取守势。神会此时已是67岁的老师。我们想象一个眉发皓然的老和尚,在这庄严道场上,登师子座,大声疾呼,攻击当时“势力连天”的普寂大师,直指神秀门下“师承是傍,法门是渐”【宗密《承袭图》中语】,这种大胆的挑战当然能使满座的人震惊生信。即使有少数怀疑的人,他们对于神秀一门的正统地位的信心也遂不能不动摇了。所以滑台之会是北宗消灭的先声,也是中国佛教史上的一大革命。【《圭传》】说他“龙鳞虎尾,殉命忘躯”,神会这一回真可说是“批龙鳞,捋虎尾”的南宗急先锋了。

    三、菩提达摩以前的传法世系

    在滑台会上,崇远法师问:

    唐国菩提达摩既称其始,菩提达摩西国复承谁后又经几代【《语录》第三卷】

    这一问可糟了!自神秀以来,只有达摩以下的世系,却没有人提起达摩以前的世系问题。神会此时提出一个极大胆而又大谬误的答案,他说:

    菩提达摩为第八代。……自如来付西国与唐国,总经有一十三代。

    这八代是:

    如来

    【1】迦叶            【5】优婆崛

    【2】阿难            【6】须婆蜜【婆须蜜】

    【3】末田地          【7】僧伽罗叉

    【4】舍那婆斯        【8】菩提达摩

    崇远又问:

    据何得知菩提达摩西国为第八代

    神会答道:

    据《禅经序》中,具明西国代数。又惠可禅师亲于嵩山少林寺问菩提达摩,答一如《禅经序》中说。

    在这一段话里,神会未免大露出马脚来了!《禅经》即是东晋佛陀跋陀罗在庐山译出的达摩多罗与佛大先二人的《修行方便论》,俗称为《禅经》.其首段有云:

    佛灭度后,尊者大迦叶,尊者阿难,尊者末田地,尊者舍那婆斯,尊者优婆崛,尊者婆须蜜,尊者僧伽罗叉,尊者达摩多罗,乃至尊者不若蜜多罗,诸持法者,以此慧灯,次第传授。我今如其所闻而说是义。

    神会不懂梵文,又不考历史,直把达摩多罗【dharmatrata】认作了菩提达摩【bodhidharma】。达摩多罗生在“晋中兴之世”,【见《出三藏记》十,焦镜法师之《后出杂阿毗昙心序》】《禅经》在晋义熙时已译出,其人远在菩提达摩之先。神会这个错误是最不可恕的。他怕人怀疑,故又造出惠可亲问菩提达摩的神话。前者还可说是错误,后者竟是有心作伪了。

    但当日的和尚,尤其是禅宗的和尚,大都是不通梵文又不知历史的人。当时没有印板书,书籍的传播很难,故考证校勘之学无从发生。所以神会认为达摩多罗和菩提达摩为一个人,不但当时无人斥驳,历千余年之久也无人怀疑。敦煌写本中往往有写作“菩提达摩多罗”的!

    但自如来到达摩,1000余年之中,岂止八代?故神会的八代说不久便有修正的必要了。北宗不承认此说,于是有东都净觉的七代说,只认译出《楞伽经》的求那跋陀罗为第一祖,菩提达摩为第二祖【见敦煌写本《楞伽师资记》,伦敦与巴黎各有一本】。多数北宗和尚似固守六代说,不问达摩以上的世系,如杜胐之《传法宝记》【敦煌写本,巴黎有残卷】虽引《禅经序》,而仍以达摩为初祖。南宗则纷纷造达摩以上的世系,以为本宗光宠,大率多引据《付法藏传》,有二十三世说,有二十四世说,有二十五世说,又有二十八九世说。唐人所作碑传中,各说皆有,不可胜举。又有依据僧祐《出三藏记》中之萨婆多部世系而立五十一世说的,如马祖门下的惟宽即以达摩为五十一世,慧能为五十六世【见白居易《传法堂碑》】。但八代太少,五十一世又太多,故后来渐渐归到二十八代说。二十八代说是用《付法藏传》为根据,以师子经丘为第二十三代;师子以下,又伪造四代,而达摩为第二十八代。此伪造的四代,纷争最多,久无定论。宗密所记,及日本所传,如下表:

    【23】师子比丘  【26】婆须蜜

    【24】舍那婆斯  【27】僧伽罗叉

    【25】优婆崛    【28】达摩多罗

    直到北宋契嵩始明白此说太可笑,故升婆须蜜为第七代,师子改为第二十四代,而另伪造三代如下:

    【25】婆舍斯多  【27】般若多罗

    【26】不如密多  【28】菩提达摩

    今本之《景德传灯录》之二十八祖,乃是依契嵩此说追改的,不是景德原本了。

    二十八代之说,大概也是神会所倡,起于神会的晚年,用来替代他在滑台所倡的八代说。我所以信此说也倡于神会,有两层证据。第一、敦煌写本的《六祖坛经》出于神会一系,上文我已说过了。其中末段已有四十世说,前有七佛,如来为第七代,师子为第三十代,达摩为第三十五代,慧能为四十代。自如来到达摩共二十九代,除去旁出的末田地,便是二十八代。这一个证据使我相信此说出于神会一系之手。但何以知此说起于神会晚年呢?第二、李华作天台宗《左溪大师碑》【《全唐文》320】,也说:

    佛以心法付大迦叶,此后相承,凡二十九世,至梁、魏间,有菩萨僧菩提达摩禅师传《楞伽》法。

    左溪即是元郎,死于天宝十三年【754】,其时神会尚未死,故我推想此说起于神会晚年,也许即是他自己后来改定之说。但《南宗定是非论》作于开元二十年,外间已有流传,无法改正了,故敦煌石室里还保存此最古之八代说,使我们可以窥见此说演变的历史。

    二十八代说的前二十三代的依据是《付法藏传》。《付法藏传》即是《付法藏因缘传》【《缩刷藏经》“藏”九】号称“元魏西域三藏吉迦夜共昙曜译。”此书的真伪,现在已不容易考了。但天台智顗)在隋开皇十四年【594】讲《摩诃止观》,已用此传,历叙付法藏人,自迦叶至师子,共23人,加上末田地,则为24人。天台一宗出于南岳慧思,慧思出于北齐慧文,慧文多用龙树的诸论,故智顗说他直接龙树,“付法藏中第十三师”。南岳一宗本有“九师相承”之说,见于唐湛然的《止观辅行传弘决》卷第一。但智顗要尊大其宗门,故扫除此说,而采用《付法藏传》,以慧文直接龙树,认“龙树是高祖师。”这是天台宗自造法统的历史。后来神秀一门之六代法统,和南宗的八代说与二十八代等说,似是抄袭智顗定天台法统的故伎。《付法藏传》早经天台宗采用了,故南宗也就老实采用此书做他们的根据了。

    《宋僧传》在慧能传中说:

    弟子神会,若颜子之于孔门也,勤勤付嘱,语在会传【按会传无付嘱事】。会于洛阳荷泽寺崇树能之真堂,兵部侍郎宋鼎为碑焉。会序宗脉、从如来下西域诸祖外,震旦凡六祖,尽图绩其影。太尉房唁作《六叶图序》。

    神会在洛阳所序“西域诸祖”,不知是八代,还是二十八代。大概已是二十八代了。

    四、顿悟的教义

    神会在滑台、洛阳两处定南宗宗旨,竖立革命的战略,他作战的武器只有两件:一是攻击北宗的法统,同时建立南宗的法统;一是攻击北宗的渐修方法,同时建立顿悟法门。上两章已略述神会争法统的方法了,本章要略述神会的顿悟教旨。

    宗密在《圆觉大疏抄》卷三下,《禅门师资承袭图》及《禅源诸诠集都序》里,都曾叙述神会的教旨。我们先看他怎么说。宗密在《大疏抄》里说荷泽一宗的教义是:

    谓万法既空,心体本寂,寂即法身。即寂而知,知即真智。亦名菩提涅槃。……此是一切众生本源清净心也。是自然本有之法。言“无念为宗”者,既悟此法本寂本知,理须称本用心,不可遂起妄念。但无妄念,即是修行。故此一门宗于无念。

    在《承袭图》与《禅源序》里,宗密述荷泽一宗的教义,文字略相同。今取《禅源序》为主,述神会的宗旨如下:

    诸法如梦,诸圣同说。故妄念本寂,尘境本空。空寂之心,灵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缘生,不因境起。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由无始迷之,故妄执身心为我,起贪嗔等念。若得善友开示,顿悟空寂之知。知且无念无形,谁为我相人相?觉诸相空,心自无念。念起即觉,觉之即无。修行妙门,唯在此也。故虽备修万行,唯以无念为宗。但得无念知见,则爱恶自然淡泊,悲智自然增明,罪业自然断除,功行自然增进。既了诸相非相,自然无修之修。烦恼尽时,生死即绝。生灭灭已,寂照现前。无用无穷,名之为佛。

    宗密死在会昌元年【841】,离神会的时代不远,他又自认为神会第四代法嗣,故他的叙述似乎可以相信。但我们终觉得宗密所叙似乎不能表现神会的革命精神,不能叫我们明白他在历史上占的地位。我们幸有敦煌写本的《神会语录》三卷,其中所记是神会的问答辩论,可以使我们明白神会在当日争论最猛烈,主张最坚决的是些什么问题。这些问题,举其要点,约有五项:

    神会的教义————顿悟

    一、神会的教义的主要点是顿悟。顿悟之说,起源甚早,最初倡此说的大师是慧远的大弟子道生,即是世俗所称为“生公”的。道生生当晋、宋之间,死于元嘉十一年【434】。他是“顿宗”的开山祖师,即是慧能,神会的远祖。慧皎《高僧传》说:

    生既潜思日久,彻悟言外,乃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义,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于是校练空有【此三字从僧祜原文,见《出三藏记》十五】,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著《二谛论》、《佛性当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等,笼罩旧说,妙有渊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竟起。又六卷《泥洹》【《涅槃经》】先至京都,生剖析经理,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一阐提人,梵文icchntika,是不信佛法之人】。

    于时《大涅槃经》未至此土,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于是旧学僧党以为背经邪说,讥忿滥甚。遂显于大众,摈而遣之。生于四众之中正容誓曰,“若我所说反于经义者,请子现身即表厉疾。若与实相不相违背者,愿舍寿之时据师子座。”言竟,拂衣而逝。……以元嘉七年投迹庐岳,销影岩阿,怡然自得。俄而《大涅槃经》至于京都,果称阐提皆有佛性,与前所说,若会符契。生既获斯经,寻即建讲。以来元嘉十——年冬十月庚子,于庐山精舍升于法座,……法席将毕,……端坐正容隐几而卒。……于是京邑诸僧内惭自疚,追而信服。【卷七。此传原文出于僧祐所作《道生传》,故用《出三藏记》十五所收原传校改】

    这是中国思想对于印度思想的革命的第一大炮。革命的武器是“顿悟”。革命的对象是那积功积德,调息安心等等繁琐的“渐修”工夫。生公的顿悟论可以说是“中国禅”的基石,他的“善不受报”便是要打倒那买卖式的功德说,他的“佛无净土论”便是要推翻他的老师【慧远】提倡的净土教,他的“一阐提人皆得成佛”便是一种极端的顿悟论。我们生在千五百年后,在顿宗盛行之后,听惯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话头,所以不能了解为什么在当日道生的顿悟论要受旧学僧党的攻击摈逐。须知顿渐之争是一切宗教的生死关头,顿悟之说一出,则一切仪式礼拜忏悔念经念佛寺观佛像僧侣戒律都成了可废之物了。故马丁路得提出一个自己的良知,罗马天主教便坍塌了半个欧洲。故道生的顿悟论出世,便种下了后来顿宗统一中国佛教的种子了。

    慧皎又说:

    时人以生推阐提得佛,此语有据,“顿悟”“不受报”等,时亦宪章。宋太祖尝述生顿悟义,沙门僧弼等皆设巨难。帝曰,“若使逝者可兴,岂为诸君所屈?”

    后龙山【虎邱龙山寺】又有沙门宝林……祖述生公诸义。……林弟子法宝……亦祖述生义。

    此外,祖述顿悟之说的,还有昙斌、道猷、法瑗等,皆见于《高僧传》【卷八】。《道猷传》中说:

    宋文帝【太祖】简问慧观。“顿悟之义,谁复习之?”答云,生弟子道猷。即敕临川郡发遣出京。既至,即延入宫内,大集义僧,命猷伸述顿悟。时竞辩之徒,关责互起。猷既积思参玄,又宗源有本,乘机挫锐,往必摧锋。帝乃抚几称快。

    道生与道猷提倡顿悟,南京皇宫中的顿渐之辩论,皆在5世纪的前半。中间隔了300年,才有神会在滑台、洛阳大倡顿悟之说。

    顿悟之说在5世纪中叶曾引起帝王的提倡,何以300年间渐修之说又占了大胜利呢?此中原因甚多,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天台禅法的大行。天台一宗注重“止观”双修,便是渐教的一种。又有“判教”之说,造成一种烦琐的学风。智顗本是大学者,他的学问震动一世,又有陈隋诸帝的提倡,故天台的烦琐学风遂风靡了全国。解释“止观”二字,摇笔便是十万字!

    智者大师的权威还不曾衰歇,而7世纪中又出了一个更伟大的烦琐哲学的大师————玄奘。玄奘不满意于中国僧徒的闭门虚造,故舍命留学印度十多年,要想在佛教的发源地去寻出佛教的真意义。不料他到印度的时候,正是印度佛教的烦琐哲学最盛的时候。这时候的新烦琐哲学便是“唯识”的心理学和“因明”的论理学。心理的分析可分到660法,说来头头是道,又有因明学作护身符,和种种无意义的陀罗尼作引诱,于是这种印度烦琐哲学便成了世界思想史上最细密的一大系统。伟大的玄奘投入了这个大蛛网里,逃不出来,便成了唯识宗的信徒与传教士。于是7世纪的中国便成了印度烦琐哲学的大殖民地了。

    菩提达摩来自南印度,本带有一种刷新的精神,故达摩对于中国所译经典,只承认一部《楞伽经》,楞伽即是锡兰岛,他所代表的便是印度的“南宗”。达摩一宗后来便叫做“楞伽宗”,又叫做“南天竺一乘宗”【见道宣《续僧传》卷三十五《法冲传》,我另有《楞伽宗考》】。他们注重苦行苦修,看轻一切文字魔障,虽然还不放弃印度的禅行,也可以说是印度佛教中最简易的一个宗派了。革命的中国南宗出于达摩一派,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但在那烦琐学风之下,楞伽宗也渐渐走到那讲说注疏的路上去了。道宣《续僧传》【三十五】所记楞伽宗28人之中,12人便都著有《楞伽经》的疏抄,至七十余卷之多!神秀住的荆州玉泉寺便是智者大师手创的大寺,正是天台宗的一个重镇。故神秀一派虽然仍自称“楞伽宗”【有敦煌本的净觉《楞伽师资记》可证】,这时候的楞伽宗已不是菩提达摩和慧可时代那样简易的苦行学派了。神秀的《五方便论》【有敦煌本】便是一种烦琐哲学【参看宗密《圆觉大疏抄》卷三下所引《五方便论》】。简易的“壁观”成了烦琐哲学,苦行的教义成了讲说疏抄【古人所谓“抄”乃是疏之疏,如宗密的大疏之外又有“疏抄”,更烦琐了】,隐遁的头陀成了“两京法主,三帝门师”,便是革命的时机到了。

    那不识字的卢行者【慧能】便是楞伽宗的革命者,神会便是他的北伐急先锋。他们的革命旗帜便是“顿悟”。

    神会说:

    世间有不思议,出世间亦有不思议。世间不思议者,若有布衣顿登九五,即是世间不思议。出世间不思议者,十信初发心,一念相应,便成正觉,于理相应,有何可怪?此明顿悟不思议。【第一卷,下同】

    他的语录中屡说此义。如云:

    如周太公、傅说皆竿钓板筑,[简]在帝心,起自匹夫,位登台辅,岂不是世间不思议事?出世不思议者,众生心中具贪爱无明宛然者,遇真善知识,一念相应,便成正觉,岂不是出世间不思议事?

    他又说:

    众生见性成佛道,又龙女须臾发菩提心,便成正觉。又欲令众生入佛知见,不许顿悟,如来即合遍说五乘。今既不言五乘,唯言入佛知见,约斯经义,只显顿门。唯际一念相应,实更非由阶渐。相应义者,谓见无念者,谓了自性者,谓无所得。以无所得,即如来禅。

    他又说:

    发心有顿渐,迷悟有迟疾。迷即累劫,悟即须臾。……譬如一綟之丝,其数无量,若合为绳,置于木上,利剑一斩,一时俱断。丝数虽多,不胜一剑。发菩萨心人,亦复如是。若遇真正善知识,以【巧,铃木本】方便直示真如,用金刚慧断诸位地烦恼,豁然晓悟,自见法性本来空寂,慧利明了,通达无碍。证此之时,万缘俱绝,恒沙妄念一时顿尽,无边功德应时等备。

    神会“定慧等”说

    这便是神会的顿悟说的大意。顿悟说是他的基本主张,他的思想都可以说是从这一点上引申出来的。下文所述四项,其实仍只是他的顿悟说的余义。

    二、他的“定慧等”说。他答哲法师说:

    念不起,空无所有,名正定。能见念不起空无所有,名为正慧。即定之时是慧体,即慧之时是定用。即定之时不异慧,即慧之时不异定。即定之时即是慧,即慧之时即是定。这叫做“定慧等”。

    故他反对北宗大师的禅法。他说:

    经云:“若学诸三昧,是动非坐禅。心随境界流,去何名为定?”若报此定为是者,维摩诘即不应诃舍利弗宴坐。

    他又很诚挚地说:

    诸学道者,心无青黄赤白,亦无出入去来及远近前后,亦无作意,亦无不作意。如是者谓之相应也。若有出定入定及一切境界,非论善恶,皆不离妄心。有所得并是有为,全不相应。

    若有坐者,“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者,此障菩提,未与菩提相应,何由可得解脱?

    此条所引“凝心入定”16字,据《语录》第三残卷所记,是北宗普寂与降魔藏二大师的教义。神会力辟此说,根本否认坐禅之法:

    不在坐里!若以坐为是,舍利弗宴坐林间,不应被维摩诘诃。

    神会自己的主张是“无念”。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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