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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梨洲先生神道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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挟帛书,欲招婺中镇将以南援。时方搜剿沿海诸寨之窃伏,与海上相首尾者,山寨诸公相继死。公弟宗炎,首以冯侍郎交通有状,被缚,刑有日矣,公潜至鄞,以计脱之。辛卯夏秋之交,公遣间使入海告警,令为之备而不克。甲午,定西侯间使至,被执于天台,又连捕公。丙申,慈水寨主沈尔绪祸作,亦以公为首。其得以不死者,皆有天幸,而公不为之慑也。熊公汝霖夫人将逮入燕,公为调护而脱之。

    【译文】

    黄公从日本回来后,闭门不出,频繁搬家迁徙,不得安居。当时清兵大将管理浙东,凡是与流亡海上的南明政权有牵连的,立即铲除。黄公在跟随鲁王流亡海上的时候,职位很高,不少江湖上的侠客都来投奔,而且侍郎冯京第等在杜嶴结立山寨,所统率的都是黄公的旧部,所以形势紧张,每天都传来不利的消息。在清朝因为冯京第、王翊两位侍郎与黄公都是南明政权的有名人物而画像搜捕时,又有人告发将有反清的事变,以黄公为首,而黄公仍然带着书信,想要招徕婺中的将领南下去支援鲁王。当时,清朝正在搜剿沿海各个营寨中潜伏的、与海上的南明政权有关联的人,山寨中的将领相继被杀。黄公的弟弟黄宗炎,首先因为与侍郎冯京第有联系证据属实而被捕,不久就要被杀,黄公偷偷到达鄞县,想方设法解救了弟弟。辛卯年(1651)的夏秋之交,黄公派人秘密入海向鲁王报告军情,要求他们做好应敌的准备,但没有成功。甲午年(1654),定西侯的密使前来,在天台被捕,又连累得黄公被追捕。丙申年(1656),慈水寨主沈尔绪战败而死,追捕的名单也以黄公为首。黄公之所以多次没有死,都是老天保佑,而他却毫无畏惧。熊汝霖的夫人即将被捕解送北京,黄公设法保护而使熊夫人得到释放。

    其后,海氛澌灭,公无复望,乃奉太夫人返里门,于是始毕力于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公尝自谓:“受业蕺山时,颇喜为气节斩斩一流,又不免牵缠科举之习,所得尚浅。患难之余,始多深造,于是胸中窒碍为之尽释,而追恨为过时之学。”盖公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问学者既多,丁未,复举证人书院之会于越中,以申蕺山之绪。已而东之鄞,西之海宁,皆请主讲,大江南北,从者骈集,守令亦或与会。已而抚军张公以下,皆请公开讲,公不得已应之,而非其志也。公谓:“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于游谈。故受业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故兼令读史。”又谓:“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故凡受公之教者,不堕讲学之流弊。公以濂、洛之统,综会诸家,横渠之礼教,康节之数学,东莱之文献,艮斋、止斋之经制,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连珠合璧,自来儒林所未有也。

    【译文】

    后来,海上的势力渐渐被消灭,黄公也不再抱希望了,于是侍奉太夫人返回家乡,开始把全部的精力用于著述,而从四面八方前来求学的人也逐渐多起来。黄公曾经这样说自己:“在蕺山门下学习时,很喜欢做一个极有气节、锋芒毕露的人,又不免牵缠科举习气,所以领悟到的东西还比较肤浅。经过患难磨炼,才有了更深的理解,于是胸中的疑难全都豁然开朗,并且追悔过去学习中犯的错误。”这大概是黄公并不以年轻时候的学业为满足的表现。向他求学的人很多,丁未年(1667)黄公就在越中开设了证人书院,以扩大蕺山先生的学统。之后,东到鄞县,西到海宁,人们都请黄公去主讲,大江南北前来跟随他学习的人云集,有的地方官也参与听讲,后来巡抚张公以下都来请黄公讲学,黄公不得已答应了,但并不是他所愿意的。黄公说:“明朝人的讲学,传袭语录中的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不去读书却专门从事浮夸的清谈。所以学习者必须先钻研六经,学习经术用于经世致用,才不是迂腐的学问,所以要同时研读史书。”又说:“读书不多,不能参悟理的变化,但是读书太多,不求于内心,那就是俗学。”所以凡是受到黄公教育的人,都没有沾染上讲学的流弊。黄公以周敦颐和二程的学问为根本,综合会同诸家之学,包括张载的礼教之学,邵雍的术数之学,吕祖谦的文献之学,薛季宣、陈傅良的事功之学,叶适的文章之学,全都融会贯通,珠联璧合,这是儒林之中从来也没有过的。

    康熙戊午,诏征博学鸿儒。掌院学士叶公方蔼先以诗寄公,从臾就道。公次其韵,勉其承庄渠魏氏之绝学,而告以不出之意。叶公商于公门人陈庶常锡嘏,曰:“是将使先生为叠山、九灵之杀身也!”而叶公已面奏御前,锡嘏闻之大惊,再往辞,叶公乃止。未几,又有诏以叶公与同院学士徐公元文监修《明史》,徐公以为公非能召使就试者,然或可聘之修史,乃与前大理评事兴化李公清同征,诏督抚以礼敦遣。公以母既耄期,己亦老病为辞。叶公知必不可致,因请诏下浙中督抚,抄公所著书关史事者,送入京。徐公延公子百家参史局,又征鄞万处士斯同、万明经言同修,皆公门人也。公以书答徐公,戏之曰:“昔闻首阳山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颜色不坏。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是时,圣祖仁皇帝纯心正学,表章儒术,不遗余力,大臣亦多躬行君子,庙堂之上,钟吕相宣,顾皆以不能致公为恨。左都御史魏公象枢曰:“吾生平愿见而不得者三人,夏峰、梨洲、二曲也。”工部尚书汤公斌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刑部侍郎郑公重曰:“今南望有姚江,西望有二曲,足以昭道术之盛。”兵部侍郎许公三礼,前知海宁,从受《三易洞玑》,及官京师,尚岁贻书问学。庚午,刑部尚书徐公乾学因侍直,上访及遗献,复以公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奏荐,老不能来,此外更无其伦。”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归,当遣官送之。”徐公对以笃老,恐无来意,上因叹得人之难如此。呜呼,公为胜国遗臣,盖濒九死之余,乃卒以大儒耆年,受知当宁,又终保完节,不可谓非贞元之运护之矣。

    【译文】

    康熙戊午年(1678),下诏征召大儒参加博学鸿儒科考试。翰林院掌院学士叶方蔼先寄了一首诗给黄公,怂恿他应征。黄公和了他一首诗,勉励他继承明代魏校的绝学,告诉了他不愿意出山的意思。叶方蔼与黄公的门人翰林院庶吉士陈锡嘏商议,陈锡嘏说:“这无异于把先生像谢枋得、戴良那样逼死呀。”可是叶方蔼已经当面奏明皇帝了,陈锡嘏大为震惊,再次向叶方蔼辞谢,叶方蔼这才作罢。不久,又有上谕,命叶方蔼与翰林学士徐元文共同监修《明史》,徐元文觉得黄公不是那种可以召来参加博学鸿儒考试的人,但或许可以聘请他来修撰《明史》,于是同时征召了黄公与前明大理评事李清,诏令督抚按照礼节恭敬地送入京。黄公以母亲老迈,自己也老而有病为理由拒绝了。叶方蔼知道黄公肯定不会前来,于是请求皇帝下诏给浙江督抚,抄录黄公所写书中关于史事的部分,送到北京。徐元文延请黄公的儿子黄百家进入史局,又征召鄞县的处士万斯同、贡生万言共同参与修史,他们都是黄公的弟子。黄公给徐元文写信,开玩笑地说:“以前听说首阳山二老伯夷、叔齐,托孤给姜尚,这才得以食薇隐居,尊严因而得以保持,现在我把儿子派去跟随先生,应该可以放过我了吧。”此时,康熙皇帝正在专心于正学,不遗余力地表彰儒学,大臣也多是躬行实践的君子,朝堂之上,正人君子相互辉映,但都以不能请得黄公为遗憾。左都御史魏象枢说:“我平生想见而见不到的人共有三位,就是孙奇逢、黄宗羲、李颙。”工部尚书汤斌说:“黄先生探讨学问,如同大禹治水,疏导山川,脉络分明,实在是我们学者之中的北斗。”刑部侍郎郑重说:“如今南方有黄宗羲,西边有李颙,足以表明道术的盛况。”兵部待郎许三礼,曾做过海宁知县,跟随先生学习过《三易洞玑》,后来在京师为官,还年年都写信向黄公请教学问。庚午年(1690),刑部尚书徐乾学在宫中当值,皇帝问及前朝遗留下的贤人,徐乾学又提到黄公,并且说:“臣的弟弟徐元文曾经推荐过,但因为他年老不能前来,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跟他相比的了。”康熙帝说:“可以把他召到京师,朕不任命他官职,如想回去就派遣官员送回。”徐公以其年纪太大,恐怕不会来回答,皇上因而叹息得人才竟然这么难。唉!黄公身为前朝的遗臣,在濒临九死之余,终于以大儒高年,而上知于皇帝,又能保全气节,不得不说是天地在乱世之后开启盛世的气运所护持的呀。

    公于戊辰冬,已自营生圹于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用棺椁,子弟疑之。公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身后无得违命。公自以身遭国家之变,期于速朽,而不欲显言其故也。公虽年逾八十,著书不辍。乙亥之秋,寝疾数日而殁。遗命一被一褥,即以所服角巾深衣殓。得年八十有六。遂不棺而葬。妻叶氏,封淑人,广西按察使宪祖女也。三子。长百药,娶李氏,继娶柳氏。次正谊,娶孙氏,阁部忠襄公嘉绩孙女、户部尚书延龄女,继虞氏。次百家,聘王氏,侍郎翊女,未笄殉节,娶孙氏。百药、正谊,皆先公卒。女三。长适朱朴,次适刘忠介公孙茂林,忠端被逮,忠介送之,豫订为姻者也。次适朱沆。孙男六,千人其季也。孙女四。

    【译文】

    戊辰年(1688)冬天,黄公在忠端公的墓旁修造了自己的坟墓,中间放置石床,不使用棺椁。子弟心存疑惑。黄公做了一篇《葬制或问》,引述赵岐、陈抟的先例,告诫子弟在自己去世以后不得违背。黄公亲身遭逢国家变故,希望肉体尽快腐朽,只是不愿意明说罢了。黄公虽然到了八十多岁,仍然不停地著书。乙亥年(1695)秋天,病了数日就去世了。临终前,遗命用一被、一褥,以身上所穿戴的角巾和深衣殓葬,享年八十六岁。于是黄公没有用棺椁就入葬了。妻子叶氏,封为淑人,为广西按察使叶宪祖的女儿。三个儿子,长子黄百药,先娶李氏,继娶柳氏。次子黄正谊,先娶孙氏,为阁部忠襄公孙嘉绩的孙女、户部尚书孙延龄的女儿,继娶虞氏。三子黄百家,先与王氏定亲,为侍郎王翊的女儿,还没有成年就殉节而死了,后娶孙氏。长子、次子都先黄公而死。三个女儿,长女嫁给朱朴,次女嫁给忠介公刘宗周的孙子刘茂林,忠端公被逮捕的时候,忠介公去送他,预先订下的婚姻。三女嫁给朱沆。孙子六人,黄千人是最小的一个。孙女四人。

    公所著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有明三百年儒林之薮也。经术则《易学象数论》六卷,力辨《河》《洛》方位图说之非,而遍及诸家,以其依附于《易》似是而非者为内编,以其显背于《易》而拟作者为外编。《授书随笔》一卷,则淮安阎征君若璩问《尚书》而告之者。《春秋日食历》一卷,辨卫朴所言之谬。《律吕新义》二卷,公少时,尝取余杭竹管肉好停匀者,断之为十二律,与四清声试之,因广其说者也。又以蕺山有《论语》《大学》《中庸》诸解,独少《孟子》,乃疏为《孟子师说》四卷。史学则公尝欲重修《宋史》而未就,仅存《丛目补遗》三卷。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赣州失事》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恸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有《汰存录》一卷,纠夏考功《幸存录》者也。历学则公少有神悟,及在海岛,古松流水,布算簌簌,尝言:“勾股之术,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有《授时历故》一卷,《大统历推法》一卷,《授时历假如》一卷,《西历》《回历假如》各一卷,外尚有《气运算法》《勾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诸书,共若干卷。其后梅征君文鼎,本《周髀》言历,世惊以为不传之秘,而不知公实开之。文集则《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历》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为《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定为《南雷文约》,今合之得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则佐王之略,昆山顾先生炎武见而叹曰:“三代之治可复也!”《思旧录》二卷,追溯山阳旧侣,而其中多庀史之文。公又选明三百年之文,为《明文案》,其后,广之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言多与十朝国史多弹驳参正者,而别属李隐君邺嗣为《明诗案》,隐君之书,未成而卒。晚年于《明儒学案》外,又辑《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志七百年来儒苑门户。于《明文案》外,又辑《续宋文鉴》《元文抄》,以补吕、苏二家之阙,尚未成编而卒。又以蔡正甫之书不传,作《今水经》。其余《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逸诗》《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著年谱》诸书,共若干卷。

    【译文】

    黄公所著的书,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汇集了明代三百年中儒家学者的事迹、学说。经学领域,有《易学象数论》六卷,极力驳斥《河图》《洛书》方位图说的错误,又遍驳研究《周易》的诸家,把驳斥那些号称本原于《周易》但却似是而非的编为内编,驳斥那些明显背离《周易》却假托别人的编为外编。《授书随笔》一卷,这是淮安的阎若璩请教《尚书》时黄公的回答。《春秋日食历》一卷,辩驳卫朴所言的错谬。《律吕新义》二卷,黄公年轻时曾经取余杭的竹子之中竹壁好、粗细匀称的,分为十二律和四清声做实验,因而增广了关于音律的学说。又因为刘宗周只有《论语解》《大学解》《中庸解》,唯独少《孟子解》,于是疏解刘宗周关于孟子的解说编成《孟子师说》四卷。在史学领域,黄公曾经想重新修撰《宋史》但是没有完成,只存《丛目补遗》三卷。汇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赣州失事》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恸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有《汰存录》一卷,为纠正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的《幸存录》。在历学领域,黄公自小就有高超的领悟,后来在海岛上,古松之下,流水之旁,他用筹运算的声音簌簌作响,他曾说:“勾股之术,是周公、商高遗留下来的,而后人失传了,使得西方人窃取而流传。”有《授时历故》一卷,《大统历推法》一卷,《授时历假如》一卷,《西历》《回历假如》各一卷,此外还有《气运算法》《勾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等书,共若干卷。后来梅文鼎以《周髀算经》为本谈论历法,世人震惊,以为他得到了失传的秘法,其实不知黄公早已经开创了这条途径。黄公的文集有《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历》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为《南雷文定》,一共五集。晚年又定为《南雷文约》,现在合计共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这是辅佐王者的策略,昆山顾炎武先生读了,叹道:“三代的盛世可以恢复了。”《思旧录》二卷,追念已经去世的故友,其中有不少史料的文章。黄公又选编明代三百年的文章,编成《明文案》,后来又增补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称许多地方可以纠驳、参正十朝的国史,又托隐士李邺嗣编《明诗案》,但书还没有编成,李邺嗣就去世了。晚年,黄公在《明儒学案》外又辑《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记载七百年来的儒林学派。在《明文案》外,又輯《续宋文鉴》、《元文钞》,以补吕祖谦《宋文鉴》、苏天爵《元文类》的不足,还未编成就去世了。又因为蔡正甫的书《补正水经》没有流传下来,作了《今水经》。其他还有《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逸诗》《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著年谱》等书,共若干卷。

    公之论文,以为“唐以前句短,唐以后句长;唐以前字华,唐以后字质;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后如平原旷野。故自唐以后为一大变,然而文之美恶不与焉,其所变者词而已,其所不可变者,虽千古如一日也”。此足以扫尽近人规模字句之陋。故公之文不名一家。晚年忽爱谢皋羽之文,以其所处之地同也。

    【译文】

    黄公论文章,认为“唐代以前的句子短,唐代以后的句子长;唐代以前用字讲究华丽,唐代以后用字讲究质朴;唐代以前文章如同高山深谷,唐代以后的文章如同平原旷野。所以唐代以后,文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这和文章好坏没有关系,发生变化的仅仅是词章,而不可变的,即使是千古之后也如同一日之内一样”。此议足以扫尽近代人专门取法古人字句的陋习。所以黄公的文章不自立门户。晚年,黄公忽然喜欢上谢翱的文章,这是因为两人处境相同的缘故。

    公虽不赴征书,而史局大案,必咨于公,《本纪》则削去诚意伯撤座之说,以太祖实奉韩氏者也。《历志》出于吴检讨任臣之手,总裁千里贻书,乞公审正而后定。其论《宋史》别立《道学传》为元儒之陋,《明史》不当仍其例,时朱检讨彝尊方有此议,汤公斌出公书以示众,遂去之。其于讲学诸公,辨康斋无与弟讼田之事,白沙无张盖出都之事,一洗昔人之诬。党祸则谓郑鄤杖母之非真,寇祸则谓洪承畴杀贼之多诞。至于死忠之籍,尤多确核,如奄难则丁乾学以牖死,甲申则陈纯德以俘戮死,南中之难,则张捷、杨维坦以逃窜死,史局依之,资笔削焉。《地志》亦多取公《今水经》为考证。盖自汉、唐以来大儒,惟刘向著述,强半登于班史,如《三统历》入《历志》,《鸿范传》入《五行志》,《七略》入《艺文志》,其所续《史记》,散入诸传,《列女传》虽未录,亦为范史所祖述。而公于二千年后,起而继之。

    【译文】

    黄公虽然没有应征修撰《明史》,但是史局中比较重要的问题,一定会咨询黄公的意见,《本纪》中删掉诚意伯刘基撤座的说法,因为其实是明太祖尊奉韩林儿的。《历志》出于翰林院检讨吴任臣之手,编纂总裁千里之外寄书稿给黄公,请求他审正后才定稿。他认为《宋史》在《儒林传》之外另立《道学传》,这是元代儒者鄙陋的见解,《明史》不应当沿袭,当时翰林院检讨朱彝尊正有这个提议,而汤斌向大家出示黄公的书信,于是就去掉了《道学传》。关于讲学的诸位理学家,黄公辩白吴与弼没有与弟弟争讼田地的事,陈献章没有张盖出都的事,一洗前人所受到的污蔑。党祸则说郑鄤杖打母亲的事情并不真实,寇祸则说洪承畴杀贼的说法多属妄诞。至于死节的忠臣,则更为精准确实,如魏忠贤作乱的时候,丁乾学被下狱而死;甲申年京城陷落,陈纯德被俘而死;南京陷落之时,张捷、杨维垣逃亡而死,史局都依照黄公的意见,编写删改。《地理志》也多采用黄公《今水经》的考证。大概汉、唐以来的大儒,只有刘向的著述大半被收入班固的《汉书》,例如《三统历》被收入《历志》,《鸿范传》被收入《五行志》,《七略》被收入《艺文志》,刘向所续写的《史记》,分散被收入各个列传,《列女传》虽然没有被收入,也被范晔《后汉书》所借鉴。黄公在两千年以后,又获得了与刘向相当的成就。

    公多碑版之文,其于国难诸公,表章尤力,至遗老之以军持自晦者,久之或嗣法上堂,公曰:“是不甘为异姓之臣者,反甘为异姓之子也。”故其所许者,只吾乡周囊云一人。公弟宗会,晚年亦好佛,公为之反复言其不可。盖公于异端之学,虽其有托而逃者,犹不肯少宽焉。初在南京社会,归德侯朝宗每食必以妓侑,公曰:“朝宗之尊人尚书尚在狱中,而燕乐至此乎?吾辈不言,是损友也。”或曰:“朝宗赋性,不耐寂寞。”公曰:“夫人而不耐寂寞,则亦何所不至矣。”时皆叹为名言。及选明文,或谓朝宗不当复豫其中,公曰:“姚孝锡尝仕金,遗山终置之南冠之例,不以为金人者,原其心也。夫朝宗亦若是矣。”乃知公之论人严,而未尝不恕也。绍兴知府李铎以乡饮大宾请,公曰:“吾辞圣天子之召,以老病也,贪其养而为宾,可哉?”卒辞之。

    【译文】

    黄公写了不少墓志铭,对于死于国难的人,尤其着力表彰,至于遗老之中有遁入佛门隐居的,时间久了有的就真的信了佛法成为佛教徒,黄公说:“这等于是不甘心做异姓之人的臣子,反而甘心去做异姓之人的子孙。”所以他所认可的,只有我的同乡周囊云一位。黄公的弟弟黄宗会,晚年也喜欢佛法,黄公反复告诫他不可如此。大概黄公对于从事异端之学的人,即使是有所寄托才逃避于其中的,还是不肯给予一点宽容。早年黄公在南京的会社之中,归德侯朝宗每顿饭一定要有妓女陪酒,黄公说:“朝宗的父亲尚书公还在狱中,怎么可以如此安乐呢?我们如果不说,那就成了对他有害的朋友了。”有人说:“朝宗的个性如此,耐不住寂寞。”黄公说:“做人如果不耐寂寞,又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当时人都以之为名言。后来黄公选编明人的文章,有人说侯朝宗不应当入选其中,黄公说:“姚孝锡曾经在金朝为官,但是元好问编定《中州集》,仍然把他算作南宋人,而不认为他是金人,这是推究其心迹来定论的。对于侯朝宗,也应当这样做。”如此,知道黄公对人的评价虽然严格,但是未尝不宽厚。绍兴知府李铎请黄公做举行乡饮酒礼时的大宾,黄公说:“我推辞掉了圣天子的征召,是因为老而有病,想要在家养老却去做大宾,这样可以吗?”于是推辞掉了。

    公晚年益好聚书,所抄自鄞之天一阁范氏、歙之丛桂堂郑氏、禾中倦圃曹氏,最后则吴之传是楼徐氏。然尝戒学者曰:“当以书明心,无玩物丧志也。”当事之豫于听讲者,则曰:“诸公爱民尽职,即时习之学也。”身后故庐,一水一火,遗书荡然,诸孙仅以耕读自给。乾隆丙辰,千人来京师,语及先泽,为怅然久之。

    【译文】

    黄公晚年更加喜欢搜集书籍,所抄的书出自鄞县的范氏天一阁、歙县的郑氏丛桂堂、嘉禾曹氏的倦圃,最后还去了吴县徐氏的传是楼抄书。但是他曾告诫学者说:“应当用书来表明心志,不要玩物丧志。”如果听讲的人中有地方官,就说:“各位能够爱护人民,尽忠职守,那就是实践的学问。”黄公去世以后,故居遭遇了一次水灾、一次火灾,所遗留的书籍荡然无存,孙子们仅靠耕作和读书自给。乾隆丙辰年(1736),黄千人来到京师,谈到先人的遗泽,伤心了好长时间。

    今大理寺卿休宁汪公漋,郑高州门生也,督学浙中,为置祀田以守其墓。高州之子性,又立祠于家,春秋仲丁,祭以少牢,而葺其遗书于祠中,因属予曰:“先人既没,知黄氏之学者,吾子而已。”予乃为之铭曰:“鲁国而儒者一人,矧其为甘陵之党籍,厓海之孤臣,寒芒熠熠,南雷之村,更亿万年,吾铭不泯。”

    【译文】

    现任的大理寺卿休宁汪漋,是高州知府郑梁的门生,在浙江任提学使的时候,为黄家置办了祀田以守护黄公的墓地。郑梁的儿子郑性,又在家中立了祠庙,每年春分、秋分以少牢行祭礼,又搜集黄公的著作存放在祠中,因此对我说:“先人已经不在了,能知道黄先生学问的,只有您了。”于是我作了一首铭文说:“鲁国而儒者一人,矧其为甘陵之党籍,厓海之孤臣。寒芒熠熠,南雷之村。更亿万年,吾铭不泯。”

    公有《日本乞师纪》,但载冯侍郎奉使始末,而于己无豫。诸家亦未有言公曾东行者。乃《避地赋》则有曰:“历长埼与萨斯玛兮,方粉饰夫隆平。招商人以书舶兮,七昱缘于东京。予既恶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杀夫青龙。返旆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则是公尝偕冯以行而后讳之,顾略见其事于赋。予以问公孙千人,亦愕然不知也。事经百年,始考得之。

    【译文】

    黄公有一本《日本乞师纪》,只是记载侍郎冯京第奉命出使日本的始末,但是没有提到他自己。其他人也都没有提到黄公曾经到过日本。但是他在《避地赋》中说:“历长埼与萨斯玛兮,方粉饰夫隆平。招商人以书舶兮,七昱缘于东京。予既恶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杀夫青龙。返旆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如此看,黄公确实曾经和冯京第同行,只是后来隐讳了,事迹只约略见于这首赋中。我问了黄公的孙子黄千人,他也很吃惊,并不知道这件事。事情已经过去了百年,才通过考证得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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