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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语文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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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李方桂先生最初见面,在1947年。那年秋天我辞去联合国秘书处语文研究专员的职务,回到哈佛大学远东语文系作助教授,兼教历史同语文。那时李先生已经来到哈佛,接了赵元任先生的事,在哈佛燕京学社主编《汉英大辞典》(这部辞典,计划太庞大,始终未成。)住在哈佛街331号。我没事就到李府帮李太太包饺子,陪李先生下围棋,也不时请教些语文方面的问题,得益甚多。后来李先生转到耶鲁大学任教,又转到华盛顿大学。也还不时见面,常常通信。李先生同我都属虎,比我大一轮。今年庆祝六十五岁。我这四五年来已经专教历史,在语文方面没下多少功夫,不能来什么长篇大论。现在整理旧笔记,略加补充,写成札记三条,献给先生祝寿。

    一、阴阳平跟上下平

    现代国语,以阴平为上平,阳平为下平。这个说法,大约只能回溯到明朝。元朝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就以阴平为下平,阳平为上平。诸桥辙次《汉和大字典》四声条以为自元以来皆以阴平为上平,似乎失考。

    按《中原音韵》序“阴者即下平声,阳者即上平声”。这里上下是指的调值高低。贾仲明《录鬼簿续编》说,周德清“乃自著中州韵一帙,以为正语之本,变雅之端。其法,以声之清浊定字为阴阳。如高声以阳,低声以阴,使用字随声之高下情为词,各有攸当”。更是清楚。

    贾仲明这个说法,在《中原音韵》本书就有证据。最清楚的是周自己的后序:

    泰定甲子秋,予既作《中原音韵》,并起例以遗青原萧存存。未几,访西域友人琐非复初,读书是邦。同志罗宗信见饷。携东山之妓,开北海之樽。英才若云,文笔如槊。复初举杯,讴者歌乐府〔四块玉〕至“彩扇歌,青楼饮”,宗信止其音而谓余曰:“彩字对青字,而歌青字为晴。吾揣其音,此字合用平声,必欲扬其音,而青字乃抑之,非也。畴昔闻萧存存言,君所著《中原音韵》,乃正语作词之法以别阴阳字义,其斯之谓欤。细详其调,非歌者之责也。”余因大笑,越其席,捋其须而言曰:“信哉吉之多士,而君又士之俊者也。尝游江海歌台舞榭,观其称豪杰者,非富即贵耳。而以才动之者鲜矣哉!”语未讫,复初前驱红袖而白同调歌曰:“买笑金,缠头锦”,则是矣。乃复叹曰:“余作乐府三十年,未有如今日之遇宗信知某曲之非,复初知某曲之是也。”

    所谓“此字合用平声”,指的是阳平声(即上平)。用青字得把声音压低,才能读成下平,而唱腔是高音,所以听起来就像晴字了。正

    确的一首全文见本书:

    南吕

    四块玉

    买笑金,缠头锦。得遇知音,可人心。怕逢狂客,天生沁。纽死鹤,劈碎琴,不害碜。

    评曰:缠字属阳,妙!对偶音调俱好,词也可宗。

    务头在第二句及尾。

    关于务头,下边儿再讨论。后序这一段,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卷四曾经引用。陈先生的书,有富路特教授英译本,名为Western and Central Asians in China Under the Mongols,1966年出版。可惜译文误以彩扇歌、买笑金、缠头锦为三个调名(melodies),对于这段文字在文字音韵史上的重要性,也没有论到。(页一八二)

    赵荫棠《中原音韵研究》(页七二)引明末毕拱辰《韵略汇通》:“平声分上平下平,即今之阴平阳平。”又王照《五十音母》“注字皆用京音。初授读时,皆专作上平,勿泥于注字之声”,与今日注音字母读法一律用阴平相同。例如,家庭二字,家是上平,庭是下平。

    按《中原音韵》的音系基础,向有大都(北京)与中州(河南一带)两说。比较近的讨论,如《中国语文》1962年第七期有赵遐秋、曾庆瑞一篇文章,主张《中原音韵》代表大都语。《中国语文》1963年第四期又有李新魁一篇文章,与赵曾商榷,主张河南说,引宋陆游《老学庵笔记》“中原惟洛阳得天地之中,语音最正”。又《大金国志》,迁都汴梁诏:“大梁天下之都会,阴阳之正中。”不过双方都没有提到四声调值,也没有同近代方言四声调值比较。

    按国语阴平是高平55,阳平是高升35,与阴下阳上不合。河北南部、山东西部、河南东部、安徽淮北一带,却有很多地方阴平较低而阳平较高,更重要的是,这些地方,上声大抵是高平55,与中原音韵常说的“上声起音”相合。友人侯健,是台大英文系副教授,鲁西人。前几年在哈佛作访问学人。有一次我同他谈起来阴阳平上下平的问题,他说他向来以阴平为下平,阳平为上平,而且以为天下皆然。可见阴下阳上之说,在方言里仍旧保存。

    不过,《中原音韵》的音系,如果专指中原某一地方,又有难处。例如开封四声调值,是阴平24,阳平41,上声55,去声31。虽然阳平起点较阴平高,可是阴升阳降。(据《语文学习》1957年第三期)济南是阴平213,阳平42,上声55,去声21。(《方言与普通话集刊》第一本)淮北方音大抵阴平214,阳平55,上声35,去声51。(《方言与普通话集刊》第七本)河北省方音,有比较详细的专书报告。(《河北方言概况》)此外,西文中讨论华北方音的,可以参考Theodor Bröring,Laut und Ton in Süd-Schantung山东音声,1927;Franz Giet,“Phonetics of North-China Dialects,a Study of Their Diffusion”(Monumenta Serica Ⅺ,1946);Franz Giet,Zur Tonitöt Nordchinesischer Mundarten,1950。关于西文参考书,蒙方桂先生指示,特此致谢。

    用现代方音倒推比较早的音系,虽不能说一定可靠,至少是值得试验的一个方法。周祖谟的《宋代汴洛语音考》(收入他的《问学集》下册)有一段把他考定的宋代汴洛语音与《广韵》及现代开封音比较,得到若干很有意义的结论。这条路是很值得走的。

    附论务头。这是一个剧学上的专门名词,好多人推重曲学大家吴梅的解释,说是平上去相连之处,而且与阴声阳声有关。不过也有人怀疑这个讲法太复杂。杜颖陶在《剧学月刊》一卷二期(1932年)有《论务头》一文,反对吴说,以为至少在北曲不是如此,因为照《中原音韵》上去已经不分阴阳,而且周德清所举务头之例,有时是一句,有时只有一个字。如〔金盏儿〕评曰:“此是岳阳楼头折中词也。妙在七字‘黄鹤送酒仙人唱’,俊语也。况酒字上声,以转其音,务头在其上。”又〔迎仙客〕“十二阑干天外倚”,评曰:“妙在倚字上声起音。一篇之中,唱此一字。况务头在其上。”又〔朝天子〕“客去斋余,人来茶罢”,〔红绣鞋〕“功名不挂口”,评曰:“二词对偶音律语句平仄俱好。前词务头在人字,后词妙在口字上声,务头在其上,知音杰作也。”大约务头是拔高或耍腔的紧要关头(头当然是语尾),杜颖陶引明人王伯良之说,已是如此:“凡曲遇揭起其音而婉转其调,如俗之所谓作腔处,每调或一句或二三句,每句或一字或二三字,即是务头。”(《曲律》卷二)昆曲可能另有关于务头的说法,杜先生说,他的老师曹心泉有专著讨论,可惜至今未见发表。参看《剧学月刊》二卷一期(1933年)曹心泉讲,杜颖陶述,《昆曲务头廿诀释》(气字滑带断,轻重疾徐连,起收顿抗垫,情卖接擞板————此是务头)。

    二、动态动词跟静态动词

    在给学生讲国语文法的时候儿,讲到“着”字,我常常指出来,有些动词,带“着”不带“着”,有动态静态之别。例如“站着”、“躺着”可以叫静态动词(static verbs),“站起来”、“躺下去”的“站”、“躺”就可以叫做动态动词(dynamic verbs)。这些成对的动词,意思有些区别,翻译往往要用不同的外文字,所以容易觉着是两个不同的词。其实也许是同一动词的静态式(static form)跟动态式(dynamic form)。两种讲法似乎都可以成立。

    在“躺着比坐着舒服”、“狗坐着比站着高”(比较“去比不去好”)、“这个小孩儿会坐着了”(比较“他会走了”)、“我在床上躺着来着”(比较“我看书来着”)这些句子里,可以看出来,带“着”是静态动词的不定式(infinitive form)。

    类似的例,比方“戴”是往头上戴,“戴着”是在头上戴着呐。所以“我戴帽子呐”跟“我戴着帽子呐”,一动一静,大有不同。“穿”跟“穿着”的分别也是一样。还有“开、关”跟“开着、关着”,也有动静之别。“我关门呐”,是动态:“门关着呐”,是静态。“我关着门呐”,普通指“我让门关着呐”(没有让他开着),与“我吃着饭呐”不同。“我吃着饭呐”跟“我吃饭呐”,意思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吃着”更显得忙些(占着身子)、生动些(让人想象吃饭的种种举动)就是了。

    有的分别,可以用文言比较说明。例如“我拿书呐”、“我拿着书呐”、“拿”相当于文言的“取”,“拿着”相当于文言“执”或“持”。一个是去取书,一个是已经有书在手。“想”跟“想着”,一个是文言的“思”(动脑筋),一个是文言的“记”(记忆,记下来,记在心里)。这种成对的词,用西文翻译,其间的动静之别,就更清楚了。

    静态动词不一定老带“着”。例如“我躺了半天,没睡着”。这个躺是静态动词,等于说“我在床上躺着躺了半天,没睡着”(睡着的着读阳平zháo)。要是在特别情形,说“我躺了半天,也没躺下去”。意思是“我往床上躺,躺了半天,也没躺下去”(可能是身体有毛病,或者床上东西太多,人太多)。这个“躺”就是动态动词。所以要单说“躺了半天”,还不能一定说是动是静,得看上下文。

    还有一个有趣味的现象,就是静态动词,在短时貌(transitory aspect)往往加儿尾,而动态动词,则多数不加。最常用的是“歇歇儿”,在《红楼梦》、《儿女英雄传》里,各出现了不少次,有时作“歇一歇儿”、“略歇歇儿”(现在大抵说“略微歇一歇儿”,单用“略”的人比较少)。不过“歇歇脚儿”、“歇歇腿儿”,不说“歇歇儿脚儿”、“歇歇儿腿儿”,另外常用的有“坐坐儿”、“躺躺儿”、“等等儿”。北京儿歌有“晾晾儿、冷冷儿、小狗儿(指小孩儿)等等儿!”普通的动态动词,如“看看”不能说成“看看儿”,“瞧一瞧”不能说“瞧一瞧儿”。

    最近印行的《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其中有些回,把底稿跟改稿对照,可以看出来改稿更接近北京口语。如第二十四回(页四上)“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回子”,改为“你到底也还坐坐儿合别人说笑一会子啊!”又“问他母亲吃了饭不曾”,改为“问他母亲吃了饭了没有”。第三十一回(页二下)“必定是你们两个辩了嘴”,改为“必定是你们两口儿拌了嘴了”,又同回(页四下)“吃了茶歇一歇”,改为“吃了茶歇歇儿”。第七十六回(页五下)“只好躺躺罢”,改为“只好躺躺儿罢”。这些地方,可见改稿的人,很注意口语,而且对于词尾特别注意。

    不过,我们并不能说,短时貌重复的那部分,如果有儿尾,就一定是静态动词。《红楼梦》第六十二回(页五上)“众人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原作“云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第八十二回(页三下)“只听见紫鹃叫道:‘姑娘,姑娘,怎么魇住了?快醒醒儿,脱了衣服睡罢’”,第一百十七回(页二上)“宝钗不待说完,便道:‘你醒醒儿罢,别尽着迷(原作“迷了”)在里头……’”这个醒,是醒过来的醒,应该算动态动词(另外有“醒着”是静态动词)。第八十二回(页一上)“去见了你老爷回来散散罢”,改作“去罢!见见你老爷去来散散儿去罢”,这个散,也是动态动词(没有“散着”这么一个词儿)。第九十三回(页五下)“便跪下央及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儿罢!’”这个救,也是动态动词(没有“救着”)。《儿女英雄传》第四回“这等不是道理,等我静一静儿罢!”(亚东本,页九)这是静下来的静。《红楼梦》第五十一回(页三下)“麝月笑道:‘你今儿别妆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晴雯道:‘等你们都去净了我再动不迟’”,这个动,跟上边的静,都是动态动词。

    另外,北京话还可以说,“我拿着拿了半天了,怪沉的,你倒是接接儿呀!”(指接过去)又“他享了这么些年的福,这回让他受受儿吧”等等。

    两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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