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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老篇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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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二十九年,上梦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馀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

    注曰:有宋大中祥符之事,皆唐明皇教之也。(二一四)

    唐玄宗天宝四载,春正月,上谓宰相曰:“朕比以甲子日,于宫中为坛,为百姓祈福,朕自草黄素置案上,俄飞升天,闻空中语云:‘圣寿延长。’又朕于嵩山炼药成,亦置坛上,及夜,左右欲收之,又闻空中语云:‘药未须收,此自守护。’达曙乃收之。”太子诸王宰相,皆上表贺。

    注曰:史言唐之君诞妄而臣佞谀。(二一五)

    大中祥符迭降天书之事,《宋史·真宗纪》所载,不若《续通鉴长编》之详;今《长编》经清人改编,又不若杨仲良《长编纪事本末》之古而尤便检阅也。兹撮其起源于此,以见有宋君臣之诞妄佞谀,不减于唐明皇时也。《长编纪事本末》卷十七载:“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天书降于左承天门屋之南角,其帛长二丈许。”大中祥符之改元,即由于此。卷二十又载:“大中祥符五年十月,天尊降于延恩殿,自言:‘吾人皇九人中一人也,是赵之始祖,再降乃轩辕黄帝,凡世所知少典之子,非也。后唐时七月一日下降,总治下方,主赵氏之族,今已百年’云。闰十月,上天尊号曰圣祖,诏圣祖名上曰玄,下曰朗,不得斥犯。以七月一日为先天节,十月二十四日为降圣节。”宋人避圣祖玄朗讳,及宋刻经籍遇“轩辕”二字辄缺笔,亦由于此。卷廿四又载天禧三年朱能献天书事,当时臣下多以为非,而不敢言,言之者唯孙奭、张泳、鲁宗道等。《宋史》四三一《儒林传》载孙奭四疏,其大中祥符六年疏有曰:“陛下事事慕效唐明皇,岂以明皇为令德之主耶!明皇祸败之迹,有足为深戒者,非独臣能知之,近臣不言者,怀姦以事陛下也。臣愿陛下早自觉寤,斥远邪佞,罢兴土木,不袭危乱之迹,无为明皇不及之悔,此天下之幸,社稷之福也”云云。然真宗之为此,岂果不知其非哉,盖自有作用耳。《龙川别志》上,载:“契丹既受盟,寇公每有自矜之色,王钦若深害之,从容言于上曰:‘此春秋城下之盟也。诸侯犹且耻之,而陛下以为功,臣窃不取。’真宗愀然不乐曰:‘为之奈何?’钦若度上厌兵,即谬曰:‘陛下以兵取幽燕,乃可刷耻。’上曰:‘河朔生灵,始免兵革,吾安能为此,可思其次。’钦若曰:‘惟有封禅泰山,可以镇服海内,夸示夷狄。然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然后可为也。’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矣。’上意犹未决。晚幸秘阁,杜镐方直宿,上骤问之曰:‘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如何事耶?’镐老儒,不测上旨,谩应曰:‘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其意适与上会,上由此意决。”此条《宋史》二八二,采入《王旦传》,所谓愚民之術也。宋人说部中如《东轩笔录》、《容斋三笔》、《甕牖闲评》等,皆曾评议及此。《宋史·真宗纪论》及明商辂《蔗山笔麈》,亦曾推论其隐。大中祥符之事,实与开元、天宝之事,同出一辙,故身之以为唐明皇教之。

    唐德宗建中四年,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

    注曰:西明寺在长安城中延康坊,本隋杨素宅也。梯,雲梯。冲,冲车。代宗饭僧以护国,今朱泚乃用僧造攻具以攻奉天。(二二八)

    此叹僧徒之受人驱迫也。夫人不得已而出家,仍不能遯逃世网,可哀已!元时亦有僧兵守城事,虽攻守不同,而其不能逃避世网则一。元闽僧大圭《梦观集》一,有《僧兵叹》,二又有《僧兵守城行》云:“驱僧为兵守城郭,不知此谋谁所作?但言官以为盗防,盗在深山啸丛薄。朝朝上城候点兵,群操长干立枪槊,相看摩头一惊笑,竹作兜鍪殊不恶。平生独抱我家法,不杀为律以自缚,那知今日堕卒伍,使守使攻受官约。谓僧非僧兵非兵,未闻官以兵为谑,一临仓卒将何如,盗不来时犹绰绰。敌人日夜徂我城,示以假兵无乃弱,我官自有兵与民,愿放诸僧卧雲壑。”呜呼!暴令之来,岂得高卧雲壑哉!

    唐德宗贞元三年,既而戍卒应募,愿耕屯田者什五六。

    注曰:自李泌为相,观其处置天下事,姚崇以来,未之有也。史臣谓其“出入中禁,事四君,数为权倖所疾,常以智免。好纵横大言,时时谠议,能寤移人主意。然常持黄老鬼神说,故为人所讥。”余谓泌以智免,信如史臣言矣,然其纵横大言,持黄老鬼神说,亦智也。泌处肃、代父子之间,其论兴复形势,言无不效;及张后、李辅国之间,所以保右代宗者,言无不行。元载之谗疾,卒能自免,可谓智矣。至其与德宗论天下事,若指诸掌。以肃、代之信泌,而泌不肯为相;以德宗之猜忌,而泌夷然当之,亦智也。呜呼!仕而得君,谏行言听,则致身宰辅宜也。历事三世,洁身远害,筋力向衰,乃方入政事堂,与新贵人伍。所谓经济之略,曏未能为肃、代吐者,尽为德宗吐之,岂德宗之度,弘于祖父邪!泌盖量而后入耳。彼德宗之猜忌刻薄,直如萧復、姜公辅,谓之轻己卖直;功如李晟、马燧,忌而置之散地。而泌也恣言无惮。彼其心以泌为祖父旧人,智略无方,弘济中兴,其敬信之也久矣。泌之所以敢当相位者,其自量亦审矣,庸非智乎!其持黄老鬼神说,则子房欲从赤松游之故智也,但子房功成后为之,泌终始笃好之耳。(二三二)

    身之文集《竹素园稿》百卷不传,此非好好一篇《李泌论》耶!李泌之笃好黄老,乃其个人之信仰与修养,于国家社会何损?必以此讥之,岂非不爱成人之美者乎!全谢山修《宋元学案》,自廿二卷晁景迂,至四十四卷张魏公,世所讥为杂于异学者,什而四五,皆不能摈于学案之外也。其中如陈了斋、张横浦之伦,风节尤凛凛。学佛自是其个人修养,何负于国?李泌之于黄老,亦犹是耳。身之详为之辩,而独以智许之,深得信仰自由之义,其识远矣。

    宋景濂《题朱右新修李邺侯传後》曰:“李泌在唐,建谋猷,轻爵禄,仿佛汉之留侯。《新、旧史》皆讥其好纵横大言,以鬼道媚人主,取宰相,何其悖耶!晋王府长史朱君读而病焉,因据泌之子繁所录《家传》,参考群书,仿前贤删正《诸葛亮》、《陶潜》二传,芟繁摭华,重为《泌传》一通,泌之事始大白于天下後世。呜呼!微朱君,泌不衔冤于九泉之下乎!”文见《宋学士集》卅三。朱右天台人,预修《元史》,为身之同里後学,此《传》其受《鉴注》之启示者欤!

    唐敬宗宝曆二年,上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

    注曰:释氏讲说,类谈空有,而俗讲者又不能演空有之义,徒以悦俗邀布施而已。(二四三)

    文溆俗讲最有名,日本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称:“会昌元年正月,敕开俗讲,文溆法师讲《法花经》,城中俗讲计法师为第一。”而赵璘《因话录》则颇诋毁之,谓:“文溆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段安节《乐府杂录》则又盛称:“文溆善吟经,能感动里人。”毁誉不同,爱憎各别耳。唐时有曲名“文溆子”,《乐府杂录》以为乐工黄米饭撰,《碧鸡漫志》引《卢氏杂说》则以为唐文宗製,盖乐工奉上命依文溆声调为之,故名。

    唐武宗会昌五年,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尊号始无“道”字,中旨令加之。

    注曰:是时帝崇信道士赵归真等,至亲受道箓,故旨令群臣于尊号中加“道”字。而不知其所谓道者,非吾之所谓道也。(二四八)

    会昌五年,即武宗毁佛之年。武宗之崇信赵归真,与后来宋徽宗之崇信林灵素无异,故徽宗亦抑佛。《宋史》二十一《徽宗纪》,载:“政和七年四月,道箓院上章,册帝为教主道君皇帝。”初,帝御笔讽道篆院曰:“朕乃上帝元子,为太霄帝君,悯中华被金狄之教,遂恳上帝,愿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卿等可上表册朕为教主道君皇帝。”于是道箓院上表册之。语详《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百二十七。帝恼金身之佛,目为金狄之教,卒来金国之侵陵。又效真宗故智,讬之帝君降临,以为是足以威海内而夸夷狄,幻想极矣。《左·庄三十二年传》,史嚚曰:“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徽宗其将亡乎!其所谓道,非吾所谓道也!

    唐懿宗咸通三年,上奉佛太过,怠于政事。吏部侍郎萧倣上疏,以为“佛者弃位出家,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

    注曰:人情莫不爱其亲,莫不爱富贵。佛者弃父母之亲,捨王子之贵而出家,是“割爱中之至难”。又释氏为宏阔胜大之言,以为佛灭度后,诸天神王,供养庄严,皆人世所希有,后人又奉其法而尊事之,是“取灭后之殊胜”也。(二五〇)

    身之于二氏之学,夙所通究,故注中无矫激之谈。《中庸》言:“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尊此者固不必以抑彼为能也。

    咸通十四年三月,上遣敕使诣法门寺迎佛骨,群臣谏者甚众,至有言宪宗迎佛骨,寻晏驾者。

    注曰:事见《宪宗纪》元和十四年。死者人所甚讳也,况言之于人主之前乎!言之至此,人所难也。(二五二)

    宪宗以元和十四年正月迎佛骨,十五年正月崩。懿宗以咸通十四年三月迎佛骨,七月崩。非佛骨能致祸福也,当其发愿迎骨时,心力已虚,自谉不能久住,故谏者之言遂中。然懿宗之患,不在奉佛,而在怠于政事,史已言之矣。

    後晋高祖天福五年,闽主曦度民为僧,民避重赋,多为僧,凡度万一千人。

    注曰:呜呼!使度僧而有福田利益,则闽国至今存可也。(二八二)

    此有感于元时隆礼番僧,蠧国病民,而知其祚之不永也。

    後汉高祖天福十二年,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崔廷勋以兵守之。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邪?”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

    注曰:噫!孰知缁黄变色,其徒所为,有甚于不敢献食者耶!有国有家者,崇奉释氏以求福田利益,可以监矣。(二八六)

    所谓“其徒所为,有甚于不敢献食者”,指发掘宋陵诸僧也。人皆知此事为番僧所为,而不知为之伥者皆宋廷平日所饭之僧也。《癸辛杂识》续集上,载其徒互告状一纸云:“至元二十二年八月,有会稽县泰宁寺僧宗允、宗恺,盗斫陵木,与守陵人争诉,遂称亡宋陵墓有金玉异宝,说诱杨总统,诈称杨侍郎、汪安抚侵占寺地,将宁宗、杨后、理宗、度宗四陵发掘,尽取宝货,又断理宗头,沥取水银含珠。十一月十一日,又将孟后、徽宗郑后、高宗吴后、孝宗谢后、光宗等陵尽掘。其下本路文书,只言争寺地界,并不曾说开发坟墓。其宗恺与总统分赃不平,已受杖而死。宗允见为寺主,多蓄宝货,豪霸一方。”《杂识》别集上,又载:“乙酉发陵事,起于天长寺僧福闻,成于剡僧演福寺允泽。初,天长乃魏宪靖王坟,闻欲媚杨髠,遂献其寺。继又发魏王之冢,多得金玉,以此遽起发陵之想,泽一力赞成之,遂,俾泰宁寺僧宗恺、宗允等,部领人夫发掘。时有宋陵使中官罗铣者,守陵不去,与之力争,为泽率凶徒痛箠,据地大哭。遂先发宁宗、理宗、度宗、杨后四陵,理宗之陵,所藏尤厚,倒悬其尸树间,沥取水银,如此三日夜,竟失其首”云。身之所谓“甚于不敢献食者”,此也。彼其平日所趋附者势耳,势既倾颓,趋附安得不随之而转,又岂独僧众为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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