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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知幾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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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儘可不寫在歷史裏。方言也可不寫進歷史。人形之與天文,方言之與藝文經籍,究竟在當時歷史上,關係疏密,影響深淺,大不同。究因劉知幾對整個歷史沒有一番淸楚明白的看法,因此他遂橫生駁議,而並不中肯。

    劉知幾又批評漢書地理志只講郡國,那只是一種政治地理。他主張該有「都邑志」,則是人文地理了。他又主張要有「氏族志」、「方物志」等。像此之類,到了後來鄭樵的通志,就特別看重這些意見。劉知幾又特別講:

    凡為史者,宜於表、志之外更立一書,人主之制詔册令,羣臣之章表移檄,收之紀傳,悉入書部。

    他不曉得史部已與集部分開,這許多全應放在集部裏。即如一部全唐文,每一個皇帝的詔令,每一個臣子的奏議,若都把來放在唐書裏去,唐書萬萬容納不下。

    劉知幾批評某一書某一書的,今天且不講;所講只是他所提出的一些正面而共通的意見,他主張正史該如何。但這許多提議都不很値得我們之欣賞。尤其是他極端的批評漢書古今人表。我已經講過,古今人表也有它在歷史上的作用,並不能說是十分要不得。後來人批評劉知幾史通,則說:

    薄堯舜而貸操、丕,惑春秋而信汲冡,訶馬遷而沒其長,愛王劭而忘其佞。高自標榜,譏呵賢哲。

    我覺得這樣的批評,都是講得很好。總之,劉知幾只注意到史書,沒有注意到歷史本身,也沒有注意到寫歷史的背後的這個人。如像孔子作春秋、司馬遷作史記,此兩人究同左丘明作左傳、班固作漢書不能並論;而劉知幾在這些地方就忽略了。

    四

    我們再可講到劉知幾自己的學問。上面講的是史通的內篇,最重要的,我們只講它第一篇六家,和第二篇二體。下邊講史通的外篇。第一篇疑古,第二篇惑經。劉知幾對於古代的中國史懷疑,他說:

    倘漢、魏、晉、宋之帝君生於上代,堯、舜、禹、湯之主出於中葉,史官易地而書,各敍時事,校其得失,固未易是。

    這樣一講,就對全部歷史泛起了一種虛無的看法。那是一種極刻薄,極輕浮的虛無主義。人物無賢奸,歷史無定準。特別是到了近代,我們講歷史的人,又特別喜歡疑古,「疑古」成為近人治史一大運動。劉知幾史通這部書,遂成為近代人之同調,近代人之先覺。中國古人早已如此講了,豈不為近人一安慰、一鼓勵。劉知幾惑經篇說「春秋之義所未喩者七」,又說春秋有「五虛美」,春秋並不這樣好,只是後人虛美了它。又說:

    王充問孔,論語備見指摘,而春秋雜義,曾未發明。

    他很高興王充論衡裏的問孔篇對論語加以許多批評,而恨他沒有批評到春秋;他是來補充王充而批評孔子春秋的。所以又特別有一篇申左,說左氏有三長,而公、穀二傳有五短。這些,我不想在此多講,只可說劉知幾僅通史學,不通經學。這是劉知幾學術上之偏處、短處。

    唐書劉知幾傳說劉知幾十二歲時,他父親叫他讀尙書,他讀不進。同他講左傳,他就開心。可見劉知幾從年輕時就喜歡史學。他自己說:「始在丱角,讀班、范兩漢。」可見劉知幾本身做學問本有所偏,只愛讀史而不通經。固然我們可說他天性所近在史學,這是劉知幾學問長處,我們不得不看重。然而他幼年從學就走了偏鋒,並未對學問有個大體的瞭解,亦未對學問有多方面的探求,就他自己才氣近的一方面,就在這方面儘量發展。雖然成了如史通這樣一部書,然而他的著作究為他的學問所限,不是一部理想的完作。

    我們也可進一步來講,有了自東漢以下到隋代這一大段的史學,才有劉知幾出來寫他的史通。若使在劉知幾以前,史學界早有一番極高明的史學的話,劉知幾也就不止於此。正因從班孟堅漢書以下,都不能和司馬遷史記相比。三國志、後漢書一路下來,經學、史學大義慢慢迷失,所以當時人已只懂看重班孟堅的漢書,而不能看重到太史公的史記。講材料,班固漢書是來得細密了,或許可在史記之上。但講史識,講學問的大精神,史記這一套,班固就沒有學到。以後一路跟著班固的路,史學慢慢走向下坡。我們只要讀劉知幾的史通,就可以回過頭來,看東漢以後史學的慢慢兒地暗淡了。只要東漢以後,能有一套高明深遠的史學見解的話,劉知幾也不會無所知。劉知幾是啣接著上面傳統的史學而來。也可以說,我們要瞭解隋書經籍志裏從東漢以下的那一套史學,我們只讀劉知幾史通,便可瞭解,因在史通書中講得多了。所以我們讀了劉知幾史通,就可回過頭來看東漢以下直到唐代初年的這一段史學。在外觀上看,是史學很盛,但是看到他的內裏精神方面去,史學實已衰了,遠不能同從周公、孔子到司馬遷那一段相比。

    我們也可說,劉知幾史通其實也只是等於一部材料的書。在他以前許多史書,那部書特點在那裏,那部書長處在那裏,我們藉有史通可得很多知識。但諸位千萬不要學了他這書的最大缺點,即是一「薄」字。不要看他書中批評的苛刻,覺得史通了不得,那就會引我們入一條歧途。尤其是今天的學者,怕有很多是喜歡走此路,疑古惑經,恣意批評;無論其見解是非,只是太輕薄,太不忠厚,便該是一病。

    五

    我們從此再回頭來看劉勰的文心雕龍,那就偉大得多了。他講文學,便講到文學的本原。學問中為什麼要有文學?文學對整個學術上應該有什麼樣的貢獻?他能從大處會通處著眼。他是從經學講到文學的,這就見他能見其本原,能見其大,大本大原他已把握住。固然此下像韓愈、柳宗元、歐陽修這些人出來,提倡古文,反對駢文,實際上他們講文學的最高價値,並不能超出劉勰的文心雕龍之上。劉勰是做了和尙的,他早年就在和尙寺裏讀書。當時和尙寺裏許多大和尙所講的一套,也都是義理之學,懂得講本原。講釋家的,也會注意到孔子、老子。所以當時第一等的人才都會跑進和尙寺,也都會尋究佛學。劉勰從和尙寺裏讀書讀出來,最後還是做和尙,他的治學方法,應受當時佛門影響。他這部文心雕龍,還是値得我們看重,因他能注意到學問之大全,他能討論到學術的本原,文學的最後境界應在那裏;這些用心,都是劉知幾史通所缺乏的。

    拿今天的話來講,劉知幾僅是一個史學專家。他的知識、他的興趣,完全在史學這一門裏。而劉勰講文學,他能對於學術之大全與其本原處、會通處,都照顧到。因此劉勰並不得僅算是一個文人。當然是一個文人,只不但專而又通了。

    劉勰文心雕龍的文章也是駢文,而他的文章也比劉知幾史通的文章好。劉知幾史通也是駢文,但不如劉勰的文心雕龍。諸位把此兩部同性質的書來合看,便懂得此兩書之高下,也可懂得此兩書背後著書人學問的高下。劉知幾在唐朝史館裏蹲了三十年,一生學問並未超出了歷史,只恨自己沒有來寫一部史。不像劉勰,從開頭在和尙寺,將來還是做和尙,然而他倒能注意到學問大全和文學本原,經史會通,這許多方面去。所以說,唐初的史通,可說是隋書經籍志全部史學的最後結束。我們從史通的缺點,就反映出東漢以下當時中國史學上的缺點。而當時的大學問反而跑進和尙寺,不僅佛學在和尙寺裏,即如劉勰的文心雕龍也見其超出於像劉知幾史通之上了。最近我們的學問是不在中國了,學問全到國外去;然而今天的國外,也似乎劉知幾比劉勰更時髦。那就無可多講了。

    六

    我今就史論史,當知從事學問,先該知一個總體,又定要有一個為學的本原,從這裏再產生我們的史學來。論史也要從這大的地方來論。堯舜到底不能和曹操、司馬懿相比,古今人表分別人品,我們治史的不能不知。考史也不能帶了有色眼鏡來考。若要寫歷史,更要有一番大本領。必有其本原所在,才能寫出好歷史來。不然則最了不起也只能等於一部左傳,一部漢書,此為劉知幾所最佩服的,但到底不可上及孔子春秋與司馬遷史記。

    我今天批評劉知幾史通,用意在學術上指出一準繩。像史通,不算得是史學上之最高準繩。我又曾說:讀其書,必該知其人。如讀史通,便該了解到劉知幾從幼年做學問就走到偏路。當然司馬遷一輩子也只是寫了一部史記,可是在史記書裏,便可見司馬遷有一個大的背景,大的立場,不僅是「史學」兩字能限。諸位在此上定要用心。這是我們做學問的胸襟。我們不能先把一個史學來限著我們,至於做到做不到是另外一回事。所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諸位試看,這豈不是史?但又那裏是專限於史。有其志而做不到,和根本沒有這個志,兩者大不同。尤其是根本無知,而多隨便亂批評,那更要不得。當然劉知幾史通批評以前各史種種缺點,也多為此下史家所採用。而我今天又要來批評劉知幾,諸位當心知其意,莫謂我也是好譏評,學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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