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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通典(下)(附吳兢貞觀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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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認為該那樣。收進在杜佑通典裏的很多,都是些極深細的學術性的討論。不像穿一件衣服,坐一輛車子,這些禮卻簡單了。至於下邊的樂,當然更是一個專門之學,到我們現在也都不懂了。

    下邊是兵。通典大體以孫子兵法十三篇為主,把歷史上的兵事,一切分類歸在這十五卷裏。再下邊刑、州郡、邊防三門,我們可不一一詳細講。我在這裏只想舉出一點,杜佑不愧是個大政治家。在當時,做過幾任宰相,對經濟、財政、軍事各方面,相當能幹,都有貢獻。然而他寫這部書,兩百卷中間的一百卷,卻都是寫的禮。倘把禮、樂兩門合算,就占了全部通典的一半以上。諸位不要以為只在中國古代孔子孟子時,儒家講禮樂。當知漢唐以下到宋明,還是有講禮樂的,杜佑就是極好一證據。今天我們沒有一個講歷史講政治的人再來講禮樂,這實已是一大變。只因外國沒有,自然今天的我們也就不肯再講了。可是在中國歷史上,明明是一路下來有此兩項,至少今天的我們,也該有人知道此所說禮樂者究是怎麼一回事?這些禮樂,又和政治有什麼一種關係?我想學歷史的人,至少有此責任。那麼最先便應該翻翻杜佑通典。可以說,杜佑通典實在是中國史學上一部獨創的書。

    四

    我最近得到美國一朋友來信,說現在的美國人,慢慢看不起歷史,他們要轉向注重講社會學,不講史學了。他們認為講社會學才是轉向現實。最近我又看到有人寫文章。說現在我們也該都講社會學了。跟著美國人風氣,不要我們再來講史學。在以前,就有人說,中國的二十五史,只是一部帝王家譜,只管講上層的政治,不講下層的社會。我們要來研究中國的社會史,就苦沒有地方去找材料。卻不知中國傳統政治,向來和社會不分家。如看杜佑通典,第一篇就是食貨,國家的賦稅制度就根據了當時的社會民生和經濟實況,然後再來訂出政府的賦稅制度的。所以我們只要眞能細看我們歷代政府的賦稅制度,便可間接地了解到當時的社會民生。惟其因為中國的政治制度,都要根據著當時的社會實況來決定,所以社會變,制度也跟著變。漢代的賦税制度,到唐代變了。唐代的賦稅制度,到宋朝又變了。正因為社會一切情形變,上層的政治制度不得不隨而變。諸位果要研究中國社會史、經濟史,只去看杜佑通典,則唐以前的社會經濟各種問題,多項材料,都已收在裏邊。

    西方政治並不這樣。西方人在王權時代,皇帝要收多少賦稅就收多少,政府和社會上下隔絕。民眾拒絕交這許多税,繳不起,就向皇帝說:你要我們這許多賦稅,究竟怎麼用?能不能給我們一個帳。這就是今天所說的決算。明年要的錢,預備用在什麼地方,也開一個帳。這叫做預算。這一來,就有近代西方人的民主政治和選舉制度出現。這是因社會對抗政府而起。而中國則並不如此。中國的選舉制度,不專是選了代表來審查政府帳目的。中國政府的賦稅制度,都是針對著社會經濟情況而設立。中國歷史裏既記載有歷代賦稅制度,怎麼又說沒有社會經濟情況呢?

    今天我們中國人,不讀中國書,一意駡中國,這至少已成為這六十年來的普通現象。諸位今天應該要多讀幾本中國書,卻又不是學了外國人辦法來讀中國書,今天這裏翻一些材料,明天那裏翻一些材料,把中國古書只當材料看。這又不成。我們定要一部一部地來讀。而讀書又應有一個最大重要之點,便要能讀到這書背後的人。若我們讀論語而不知孔子,這不行。我們從讀論語而能想像到背後孔子這個人,待我們了解了一點有關孔子這人的,再回頭來讀論語,你就會對論語更多明白。史學也是這樣。我講史記、漢書,定要講到司馬遷、班固這兩個人,再來讀史記、漢書,那麼了解得會更深切。不能既不管人,又不讀書,只是翻查材料,這絕對不是個辦法。

    上次我講劉知幾的史通,這次講杜佑通典,都是唐代人。但諸位要能從劉知幾史通來認識劉知幾這人,從杜佑通典來認識杜佑這人。這兩部書當然不同,而杜佑和劉知幾兩人也就不同。至少在劉知幾心裏,拿現在話來講,他是要做一個史學專家,來講究怎樣寫歷史。而杜佑心裏,他並不是只要做一個史學家。我上一堂已先詳細地講了杜佑這個人。諸位再把此兩人比看,一人存心要做一史學家,一人並不存心要做一史學家。惟其存心只要做個史學家,因此他的理論和見解都狹小了。史記裏這個題目錯了,漢書裏某篇文章某個字用得不對了,他僅是講的這許多。在我則不認為有一種學問可以從別種學問裏劃分開來,互不相關。倘使僅為史學而講史學,這決非眞史學。杜佑心裏並非僅為著史學,他不是只為自己要做一個史學家來寫一部歷史,而是對國家、社會、政府、上下古今,他有他一個研究的方面。杜佑說:太上立德,我是學不到。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杜佑至少是一個有心人,他不是限制在史學裏面專來講史學。

    我們再進一步講,諸位學歷史,歷史裏面包括有一件一件的事,諸位固然要懂得。但也要在許多事的背後去找這些做事的人。沒有人,怎麼會有事?魏晉南北朝幾百年,可說是中國的中衰時期。現在到了唐代,一下子,光明燦爛,新的大一統時代又來了。諸位說:你看唐代的制度多好哇!但要問究是那些人來訂出這些制度的呢?為什麼魏晉南北朝人不能,而唐朝人能?這裏我們自要懂得學問該要做到人身上去。今天我們都知道中國該要學外國,但為什麼外國人能,而我們不能?諸位要懂得其中道理。諸位或說:這是我們中國文化不好。這就荒唐了。當知這和我們從前的文化無關係。至少是無直接密切的關係。我們豈不都已到外國去學了,如何回來便一事亦做不成?這背後是人的問題。這裏所謂的人,應該就是現代我們的自身,而不是歷史上的古人。中國古人做個古中國,做得蠻像樣。現代中國人要做一個現代中國,何以做得不像樣?這裹總有個道理。這道理不在我們自己身上,又在那裏呢?所以我勸諸位,學歷史,該從事情背後去研究到人。唐代人確是了不得。不然,唐代怎會這樣了不得?固可說:唐代經學、史學都不够標準,思想上只是依信佛教;然而在政治上則多出人物,杜佑也只是其中一個,而又不是其中最上乘的一個。惟其他們在政治上有成就,才能有如通典那樣的書出來。

    五

    在此,我又要附帶一講吳兢的貞觀政要。吳兢是唐玄宗時人,此書專講唐太宗貞觀一朝的政治。書分四十篇,共十卷。此書甚為以下歷代朝廷所重視。宋、元、明、淸歷代做大臣的乃至皇帝,都會要讀此書,看看當時唐太宗究竟怎樣來治天下。在中國歷史上,「貞觀之治」也實在是個了不得的大事。而此一書專來寫此事,宜受後人重視。此書到元代,有戈直為作解注。在解注裏,還特別載了自唐到宋好多人討論貞觀之治的好多話。諸位當知,唐太宗不能一人完成此貞觀之治;在唐太宗當時的朝廷上,是有大批人配合他來造成這貞觀之治的。

    書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朝廷之設施」,唐太宗究竟具體的做了些什麼事。第二部分,唐太宗怎麼做出這許多事的?那麼須看當時「君臣之問對」。唐太宗如何問他許多羣臣,而許多羣臣又怎麼樣告訴唐太宗。第三,「忠賢之諍議」。唐太宗也有想錯做錯的地方,有很多人出來諍議。這在唐代初年的政治階級裏,不過把唐太宗來做一個中心的代表,而來講這一朝的政治。我今略舉幾篇一說。

    第一卷兩篇,第一篇為君道,第二篇為政體。此兩篇講做皇帝該怎麼做,政治該是怎麼一回事。第二卷三篇,任賢、求諫、納諫。做皇帝最重要的條件是要能用人,等於如杜佑通典,第二部分最重要的便是選舉,選舉與任賢是一意相生的。皇帝要懂得求諫,要讓下邊人遇到皇帝做錯了事能諌他。諫了應該能納,聽人家的話。我們可以說,唐太宗最偉大處就是能聽人話。而在唐太宗時,最難得的,也就是有人肯講話。第三、四卷暫略不講。第五卷五篇,仁義、忠義、孝友、公平、誠信。第六卷九篇,儉約、謙讓、仁惻、愼所好、愼言語、杜讒邪、悔過、奢縱、貪鄙。諸位一看這兩卷的題目,這都是講私人道德的,並且講些我們私人極普通的小事情。用錢該要懂得節省,對人該要懂得謙讓。這又和政治什麼相干?諸位且莫說:我不進政治界,也不學政治,不想做官。但我勸諸位,還是可以讀一讀貞觀政要。

    像唐太宗這樣一個大皇帝,在當時歷史上,唐太宗被尊為「天可汗」。這時全世界許多外國都服從中國,共推唐太宗做皇帝的皇帝,可汗的可汗,而稱之為「天可汗」。在西方,古代的羅馬帝國,後代的大英帝國,最了不得也不過這樣子。其實也並不能這樣子。因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乃是用兵征服了外國,而唐太宗並不如此。只因唐代聲威所播,而獲得各外國之推尊。可是諸位看所謂貞觀一朝的「政要」,還是講些儉約、謙讓、仁惻之類。我們今天來讀這部書,也就可做我們每一個人的修身教科書。可見中國古人所謂「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路講來,這不僅在中國古代經書裏如此講,後代的歷史書裏也同樣有這樣具體的事情。

    我們且看吳兢,他並非一大儒、經學家,但他在唐玄宗時,當然可以知道唐太宗時的事情。拿這許多事情彙合起來,寫這十卷四十篇書。我們現在且把此書中第五第六卷一讀,我們才可知道唐太宗一朝這個「貞觀之治」實在是了不得。但後代的中國人,要把中國傳統下的更高觀念來批評歷史,把孔孟、程朱儒家的最高理想來批評唐太宗,那麼覺得唐太宗還是不够條件。如唐史所載的「玄武門之變」,中國後人便要說唐太宗在私人道德上有缺點。這是後代中國人拿出一個更高的道德標準來批評他。倘使我們只把一般的政治情況,且就世界古今的政治現實來講,像唐太宗這樣的人,實在也已是了不得,不失為中國歷史上一個大君主。而他之所以能造成這一貞觀之治的,諸位只看這書中的第五卷第六卷,也就已經可以知道中國人的理想政治應該是怎樣的一套。中國人所理想的一位政治領袖、做皇帝的,又該是怎樣的一個人。

    下面第七卷三篇是崇儒學、文史、禮樂。若不看重儒學,怎會有第五第六卷這許多。既重儒學,便該講文史,講禮樂。我們今天自己做學問,卻只要做一個史學家或文學家。要做史學家,也便不管文學了。在史學中,又不管禮樂或儒家這許多。講求儒家,是思想方面的事,和我們研究史學不相干。則試問我們所要的史學,究該如何才算做史學?倘使今天來一個唐太宗,他要用讀書人,要找幾個大學裹一輩研究史學的;諸位只能說:我對政治沒興趣,我正在寫博士論文。在寫博士論文裏,卻可恣意批評,說中國歷史、中國文化根本要不得。自秦以下的政治,則只是專制皇帝在一手幹。但中國歷史如何有此五千年,五千年中如何有此貞觀之治,則究為當時及此下人所看重,此刻大家都不管。我想我們講歷史的人至少該來管。

    又如我們今天要講新文學,那麼男女戀愛便成了主題。從前中國文學裏究竟講些什麼,現在我們也不管。我們大學裏的國文系還是陳舊的一套。而社會上所流行的所謂新文學,則和大學國文系分道揚鑣,誰也管不了誰。不過從前中國人也有文學,大學國文系抱殘守缺,擺個樣子在那裏,也還未可厚非。而歷史系則力追新趨,把大學裹的一套,和舊歷史上的一套,也就分道揚鑣了。我們只看在唐玄宗時,朝廷上還有這樣一個人來寫一部貞觀政要,可見唐朝人大大小小都對政治很重視。固然貞觀政要不能和通典相比,可是在將來的歷史上,這部書也當被後人大家看重。所以我今天講通典,特別附帶提出這部書,以見唐代人縱在最高的學術思想面,他們對儒學、經學並不能超過前人,而社會一般人則只是信仰佛教;但他們跑上政治去的人,我們還不能一例看輕他們。即舉杜佑通典、吳兢貞觀政要做例,諸位便知倘使要研究唐代史,還是要從歷史的背後去尋這個人。

    六

    唐朝人畢竟和魏晉南北朝時的人不同。諸位如回頭看看像世說新語中那些人,便知和唐朝人不同在那裏。到了宋代,那時人就又和唐朝人不同。諸位要懂得這樣來讀中國歷史的話,諸位才知道今天我們中國人又是一個樣子,在整個五千年歷史上該占一如何地位,卻大値我們一番研究。我們不要把我們今天的大學生、大學教授,乃至整個學術界,看成是中國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好樣子,我們是第一個好時代。我想我們最好也不過能讀幾本外國書,知道了一些外國情形;但不能說從前中國歷史上這許多人全不像樣,全未讀過外國書,要把向來整個理論推翻。循至跑進政治做官的人,也全不讀中國書,不要以往一切學問,看不起從前做學問的。我想在外國也並不這樣。我想我們該懂得悔過,這是我們的錯,我們這幾十年來的學術界實是錯了。我們不能過而不悔,永遠像此般下去。

    我今講唐代史學,只舉這兩部書,諸位試去一讀,也可知唐代確是了不得。但我並不是說唐代的史學了不得,只由此可以看到唐朝的時代了不得。貞觀政要很省力,很易看。通典恐怕難看,不過也不妨大略地一看,且看一大槪。實際上,中國古書,眞要細讀的也並不多。如諸位照我所講,讀尙書、春秋、史記、漢書,以下便可不要都全讀,便讀杜佑通典。我也並不勸諸位定要去細讀,只先懂一大槪也得。下面我們就要講到宋代了。可見要我們讀的書並不多,如遊臺北,中山北路、陽明山總該看一下,卻不要私家小巷到處儘去鑽。諸位研究史學,幾部大書便够。還有工夫,不妨還讀點文學,讀些儒家經典,如論語、孟子之類。為什麼定要圈出一個小圈圈,在這小圈圈裏拼命找材料,做一篇論文,也得二三十萬字。這只是現前的時代風氣。大家想做劉知幾,不想做杜佑。劉知幾只是存心要做史學家,杜佑卻並不存心在做一個史學家。但諸位要存心做個史學家,也已經了不得;可是我再勸諸位放高一層,豈不是更好?諸位只看劉知幾史通,這也可使諸位生害怕。他把以前一應歷史都讀過,他所批評的也是相當苛嚴,這部書終是廢不掉。可是這部書最多也是史學中第二流的書,像杜佑通典才算是第一流。我定要給諸位一個更高標準來讀書、來批評古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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