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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資治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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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做魏公,乃是曹操自封為魏公,兩書筆法大不同。顯然又是後漢書好過了通鑑。又如班固前漢書,漢平帝封王莽為安漢公,但下面都只寫「王莽」,不寫「安漢公」。這因班固是東漢初年人,王莽已失敗而死,班氏當然不稱他「安漢公」,以後也不稱他「帝」。但王莽、曹操向來為後人相提並論,如說曹操、司馬懿一樣;而溫公在通鑑裏卻說,曹操的天下是自己打來,不是取之於漢。這未免不足以服後世人之心。

    溫公在當時,又另有一件事使後人覺來怪。溫公不喜歡孟子,因孟子說齊國可以「王天下」,溫公很不贊成此說法。在溫公一意提倡「尊君」,擁護統一的中央政府。在五代十國以後,再能有宋代之一統,在歷史上眞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無怪宋儒要對此盡力衛護。但溫公究不免視此過重。雖然在三國時,實際上並未統一,而通鑑定要推魏做正統;又反對孟子「以齊王」的意見,特著疑孟一書。在他是一個極端主張尊君的,主張尊君,為要維護大一統的政府,這是我們該對他瞭解的。然而終不免有過分處,不能得後世同情。

    通鑑裏還有很多例可商量。如記年號,一個皇帝在一年中間改年號的很多,不是定到明年開始改;而通鑑所記年號,都以最後一個做決定。這樣就有很多毛病。如在十月十一月改的年號,而通鑑卻提前在一月二月就都用這新年號了;這樣就容易把事情弄亂。以上我舉出幾點通鑑為後人批評的地方:一是有好多事删除不入通鑑,二是通鑑的正統觀,三是他的年號記載等,有不能叫人滿意的。

    四

    其次再講到通鑑考異。我常說有寫史,有考史,有評史;通鑑這三部分都完備。他的三十卷考異,有的考得非常精細。此一部分,甚為後人看重。但我在此,不擬舉例細講。說到評史,從前正史上有贊、有論,通鑑裏常見有「臣光曰」,對一人一事有評論。他因此書是獻給朝廷的,故自稱「臣光」。通鑑一開始就是周命魏、趙、韓三家為諸侯;上接左傳,中間還缺了幾十年。通鑑為何不從左傳直接寫下?他自謙不敢接春秋。但為何挑著這一年開始?因溫公認為這是一件大事,乃當時天下之大變,從此周朝就再不能和春秋時代之東周王室相比。下面便有「臣光曰」一篇長論,暢發其義。在當時,魏、趙、韓三家實際已成為諸侯,晉國早已分掉,東周天子的承認不承認似乎無關係。承認了,他是諸侯;不承認,他也還是諸侯。可是我們直到今天,卻感覺司馬溫公這一篇長論,還是非常有眼光,有意義的。我們今天都要講承認現實,但共黨在大陸實際統治已過二十年。聯合國久在討論此問題,今年又吵要承認。我們在此時此地,身處其境,才可深切的感覺到,這是一個道義法律屈服於事實勢力之下的問題。公開地承認了便是屈服,要正義昭彰則惟有不屈服,不承認。我們上面講孔子春秋,已經講過這一層。這是中國文化傳統中一項極偉大的精神。所以在史學上必要爭正統,到今天我們還是要爭。而如東周君之命魏、趙、韓三家為諸侯,這是大不該。溫公選此年作為他通鑑的開始,而便有一篇很長的「臣光曰」大議論。我們到今讀來,正可覺得他的寫史,所佔的地位是極偉大,精神是極高遠的。近代學人看不起「臣光曰」,那只是眼光短淺,對溫公用意深長處不瞭解。

    我們再舉一例。通鑑第二百九十一卷五代周世宗時,那年馮道死了。五代八姓十三君,實是亂世之極。馮道迭做歷朝大臣,自稱「長樂老」。他一輩子富貴得意,人人推尊他,認為了不得。直到宋朝,還如此。如范質是宋朝大臣,卻稱讚馮道,說是:「厚德稽古,宏才偉量,雖朝代遷貿,人無間言。屹若巨山,不可轉也。」范質也不是個壞人,而那時早已是宋朝的天下了。但正義未顯,馮道依然受人崇拜。直要到歐陽修出來修新五代史,纔把馮道大大批評了一番。第二人接起的,就是司馬溫公。在通鑑馮道死的那年,他就全部抄下了歐陽修新五代史裏一篇批評馮道的文章。下面再加「臣光曰」,自己又一篇大文章,再加批評。直到今天,馮道為人,纔算論定。這也算是當時一個大是非,我們該提出注意。

    通鑑裏溫公一切批評,當然也有的地方後人不滿意的。如溫公辨才與德,未免太看重了德而不看,重才。有才固不能沒有德,但有德也不應無才,兩面不能太偏。但通鑑中有些評論,我們究不該全把現代人眼光來反對。現代人往往看不起通鑑中那些「臣光曰」,所以我今天也特地要同諸位一講。我們學歷史的,不僅要能考史,還要能寫史,也要能評史。對歷史要能有見解,能批評。

    五

    再說到司馬溫公之寫史。諸位當知,把紀傳體正史改成編年體,這裏面有許多困難,很要費工夫的。如三國志赤壁之戰,牽涉到三個國家,文章該從那裏寫起?曹操、孫權、劉備、諸葛亮、魯肅、周瑜,有關係的人多得很。通鑑寫赤壁之戰,開始從魯肅同孫權講話開始。魯肅說:現在事情很緊張,我請到荆州去看看劉備方面怎樣態度,再決定我們對付曹操的策略。諸位讀了通鑑,續知魯肅是當時很有眼光的一個大人物。他到了荊州,諸葛亮才跟著到吳國來,下面吳國纔決定同劉備聯合抗拒曹操。赤壁一戰以後,就成為三國鼎立,魯肅是此轉變中一樞紐。可笑的是後來明代人的三國演義,全把史實寫錯了;諸葛亮也不成為一個諸葛亮,而魯肅則變成了一個最無用的愚人,給諸葛亮玩弄於股掌之上。周瑜應是個英雄,而演義裏也寫得他十分可憐。諸位若看王船山讀通鑑論,他極論當時人才,懂得國際局面天下大勢的,在蜀有一個諸葛亮,在吳有一個魯肅,在魏有一個曹操。因在吳、在蜀有諸葛亮與魯肅兩人,吳、蜀才能聯合起來抵禦北方。到了魯肅一死,在吳國方面,就再沒有人懂得此大形勢。而劉備派關羽守荆州,關羽也不懂天下大勢重要所在。他去荆州,諸葛亮告訴他「北拒魏,東聯吳」六個字,但他一意拒魏而不懂得要聯吳。以後吳、蜀失和,呂蒙渡江,關羽死了,從此吳、蜀對立,劉備就自己去征吳,又失敗了。諸葛亮重來聯吳,實因非此不足以拒魏。王船山此一看法,非常深刻。其實通鑑上早已寫得明明白白,船山也只是讀通鑑而有得。

    諸位讀書,應懂得像此般用心,自己見解慢慢也就高了,纔能來討論上下古今,自己也變為一個有用的人。千萬不能照現在的讀書法,只揀一個題目找材料,自己的見識學問不得長進。此是讀書做學問一最大分歧點。

    諸位讀書又應有一種無所為心理,只求細心欣賞。如讀通鑑赤壁之戰那一節,試去把陳壽三國志,諸葛亮傳、曹操傳、孫權傳、周瑜傳、魯肅傳有關各篇分從四面看,看能拼出怎麼樣一段事迹來;如此始能兼通編年史與紀傳史雙方體例與各自的得失長短。

    我又特別喜歡讀通鑑寫安史之亂這一節。安祿山、史思明的軍隊,打進唐朝的兩京以後,當時李泌有一個主張:且暫不要用力收復兩京,只佯作攻勢,可使安、史軍隊常在這東西兩京一帶作防。然後從陝北祕密派軍隊渡河直搗其後方,去攻安祿山、史思明的老巢三鎭。三鎭既下,他在前線的軍隊可以不戰自潰。若如此作戰,以下唐代便可沒有藩鎭之禍。但唐肅宗覺得老皇帝還在,他急得要拿下長安、洛陽收復兩京,纔可告無罪於天下。不悟取下長安,安、史軍隊還可退到洛陽。取下洛陽,安、史軍隊還可退回北方。下面就變成了一個苟安之局。在當時,李泌這番話,也許是一番空理論,並未見之事實。而溫公通鑑卻把這番理論詳細記下,正為這番理論影響到唐代此下大局面。此處可見溫公史識了不起,他纔把此一番並未見之事實的空理論詳細記下。如姚崇十事,溫公不取;而李鄴侯的這番理論,他卻取了。這番理論,只在李鄴侯家傳中,而不見於新、舊唐書。溫公通鑑取材之博,用意之精,有如此。宜乎這一部通鑑,成為宋以下一部極偉大的史書。只舉如上面赤壁之戰、安史之亂的事,便可見得。

    六

    再說到南宋時,有朱子起來作通鑑綱目,又有袁樞來寫通鑑紀事本末。這兩部書,我們下面還要講。到元代有王應麟,有書名玉海,書裏面有一部通鑑答問,可見王應麟對通鑑也是用過很大工夫的。在王應麟同時有胡三省,他一生就注了一部通鑑。現在我們讀通鑑,都是胡注本。後來到了明代,有嚴衍,寫了一部資治通鑑補,此書也是很花工夫的,其實也等於是通鑑的另一番注。我們從這許多方面,可以看到通鑑一書對此下的影響。所以此書直到淸代乃至今天,還是一部學歷史的人所必讀的書。而後人要想寫續資治通鑑,卻始終寫不出一部可以接得上溫公通鑑的。淸代已有不少人下工夫,到今天,我們能不能再有人來寫一部續通鑑呢?我們當從宋、元、明、淸直寫到現代。這也是一番了不得的大工作。我想一時絕對沒有這樣的人來勝任此工作。因我們今天的史學,已經到了一個極衰微的狀態之下了。

    我剛才講的王船山讀通鑑論,也是一部很了不得的好書。特別是在淸末民初,這部書大家非常看重。我有一位朋友,是留學法國的,他年龄比我大。抗戰時,有一次,我們同住在重慶,我的國史大綱初出版。我上午有課,他讀我國史大綱。吃了飯,兩人午睡後,出外散步,便討論我的國史大綱。他忽然背起讀通鑑論。我十分驚訝地說,你怎麼還記得能背。他說,他年輕時讀過。他留法回來,是一個老教授,但所教不是歷史課程。此時他已過六十,他還都記得能背幼年所誦,這眞使我喫了一大驚。在淸末民初那時,凡是開新風氣的人,幾乎沒有人不讀讀通鑑論。從民國以來到現在,六十年中間,一切都大變了,讀通鑑論便少人理會。但讀通鑑論實是一部好書,値得讀。諸位治史學,更不可不一看。

    我希望慢慢能有少數人起來,再改變風氣,能把史學再重新開發出一條新路。特別像我這兩次講到的歐陽修、司馬光,在五代史裏講到馮道,司馬光親自把歐陽修的批評鈔進他的書,鈔了又自己再加批評。其他溫公通鑑裏五代一段,鈔歐陽修的不止一處,屢見有「歐陽修曰」的評語。民初以來,大家看不起歐陽修新五代史,認為材料少;要研究五代,應看舊五代史。這種見解,我認為有些不妥。舊五代史裏材料儘多,但我們讀了舊五代史,還該讀新五代史。否則像馮道其人,或許還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大人物,受人敬羨。此下也變不出宋朝,變不出此下的中國。諸位要知道,宋、明兩代,雖經亡國之禍,異族入主,其間可歌可泣的史事著實多。不能不說歐陽、司馬兩位史家有他們的影響。我怕我們此下,又要變成五代,馮道的時代又來了。歐陽、司馬為宋代開出新史學,也只是少數人在努力。我盼今後也有人來努力,開出新路,讓我們這個史學能對國家民族將來有一番大貢獻。所以我要說唐代無史學,而宋代的新史學實是了不得。我們即以此兩人為例,便可見當時新史學精神所在。我們今天就講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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