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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樵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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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研究的問題,這亦是人文政治地理。歷代建都不同,隨著影響到其他不同,這是我們讀史的人應該注意的。但為何都邑該注意,郡國便不該注意呢?都邑建置有其人文影響,郡國區分同樣有其人文影響;鄭樵厚此薄彼。所以說,這裹有鄭樵之偏見。

    六

    接著天文、地理下面是禮四卷,謚一卷,器服二卷。當然鄭樵通志裏講的禮,遠不能同杜佑通典相比。通典講禮一百卷,這是他極大的貢獻;鄭樵在這方面並無大貢獻可言。鄭樵在禮之中特別提出一個「謚法」來。本來認為是皇帝死後,根據他平日行為,給一個謚,所以說有美有惡。秦始皇說不能由臣下來批評帝王的美惡,所以他自稱始皇帝,下面二世、三世皇帝都可不要謚。到了漢代,再恢復舊傳統;不過再沒有好壞分別,皇帝死後之稱,則都是好的。鄭樵說:

    不忍稱其名,豈忍稱其惡。幽、厲、桓、靈之字,本無凶義。

    但這話似不一定對。諸位不要認為鄭樵書多創見,喜其新而忘其有不是。謚法稱幽、厲,實不很好。照鄭樵講法,沒有一個謚法有壞的意義。豈有先秦人不知,秦始皇會那麼說?舉此一例,諸位可知鄭樵的話也多有可批評的。

    下面是器服二卷,專講禮中間的器服。他說:古人的祭器本來都是古人的一種飲食之器。他雖所講不多,但在歷史上,器服實也是一項重要的。我們講食貨經濟史,講文化社會史,都該注意到器服。但鄭樵則只講到祭器而已。

    下面樂二卷。鄭樵在這裏似乎有故作高論之偏見。他說:

    詩以歌,非用以說義。

    這是說古詩只是用來唱,不是拿來講道理。我想這話又是過偏了。孟子就說「詩言志」,用詩來表達我們的情意,不能說詩只就是一番唱。鄭樵又說:

    詩在於聲,不在於義。

    更說:

    義理之說旣勝,聲歌之學日微。

    又說:

    漢儒不識風、雅、頌之聲,而以義論詩。

    這些都是抑彼揚此,故作驚人之偏見。當然古代的詩都可以唱;到後來,詩經三百首都變成了讀的詩,而專來講詩中的意義,再不會唱了,這是一變。照理,詩該唱,應配上音樂;但不能說詩只要音樂,可不管其中義理。如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鄭樵說:這是說關雎的歌聲和平。這講法豈不又是太偏了?「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這就是哀而不傷。「琴瑟友之,鐘鼓樂之」,這是樂而不淫。固不能不講詩之義,而僅講詩之聲。鄭樵書裏像此一類的過偏之見也不少,我們不能在此詳細舉。要之,鄭樵能為創見,他敢大膽開出前古未有之說,而在他的創見裏也不免有偏。這是我們應該知道的。

    以上禮、樂、謚、器服為一類,下面職官、選舉、刑法、食貨四類。歷代正史裏的所謂「志」,所謂制度,主要是這些,杜佑通典裏重要的也就是這些。在鄭樵通志裏,職官有七卷、選舉兩卷、刑法一卷、食貨兩卷。這些遠不如讀杜佑通典,或讀後面的文獻通考。這是他所謂「漢、唐諸儒所得聞」,在他自己所並不看重的。

    七

    再下面是藝文。漢書就有藝文志,鄭樵通志裏對此又有許多特別見解。他首先批評劉向劉歆的七略「收書不收圖」。他說:

    即圖而求易,即書而求難。

    很多東西一定要圖。講天文若不畫圖,你怎麼懂?地理也要圖。其他好多東西要圖。書裏不兼圖,恐怕是我們中國學問很大一個缺點。西方人一路下來,圖書都連在一塊。中國人不知何時起偏輕了圖。這實是大大一個缺點。他又說,書目應分兩類,一記其有,一記其無。當時有此書固當記,前代有此書,當代沒有,也當記。記今之所有者,則知不可不聚。記今之所無者,則知不可不求。而且前代有此書,現代沒有了,在史學上講來,記下有極大作用。如漢書藝文志裏有的書,到隋書經籍志裏沒有了的很多。這對我們研究學術、文化史演變極有大用。亦有漢書藝文志裏沒有,而隋書經籍志裏忽然有了;這不是說漢以後之新書,乃說漢以前之古書,忽然在漢後始見;這裏就有問題。怎麼會漢代人沒有見到,隋代纔始見了呢?這裏多有些靠不住。如說蘇秦、張儀師事鬼谷先生,但漢書藝文志裏沒有鬼谷子其書,而隋書經籍志裏有了。其實此書乃是後人假造。像此之類,當然鄭樵的歷史見識要比劉知幾高明得多了。劉知幾認為漢書藝文志可以不要,而鄭樵則極重此一志,又能提出許多有價値的意見來。

    藝文略八卷下面還有校讎略一卷。鄭樵在此一卷中有極大的發揮。後來淸代章實齋就跟著鄭樵,而於文史通義之下有校讎通義。我們可以說,章實齋的史學,有許多是從鄭樵方面得來。說到「校讎」,並不止是校幾個錯字,主要在編書目。鄭樵說:

    編次必謹類例,類例旣分,學術自明。

    中國人講學問,常稱「學術」。每項學問應有一條路,「術」字就是指這一條路。學問固要自己學、自己問,從師只是從他這條路。在此路有創闢、有循從、有開新、有轉向。鄭樵在史學上也創了一條新路。因於學問各有路向,乃有所謂「學術」。各項學問道路不同,於是可為分類。要為書籍編目,主要在分類。故曰「編次必謹類例,類例既分,學術自明」。這事大不易。今天我們圖書館的分類,只是模倣外國,求便檢查,書名、作者名各別分類,照筆劃次序一查便得。如要尋鄭樵通志,可查作者「鄭」字幾筆,或查書名「通」字幾筆。又如圖書十分類法等。皆與中國書籍傳統分類不能相配合。中西學術不同,則分類亦該不同。為書籍分類,這裏面有一番大學問。書目分得好,便可使讀者因書目分類而懂得學術大體。如講經學,鄭樵說:

    讖緯之學,盛於東都,音韵之書,傳於江左;傳注起於漢魏,義疏成於隋唐。覩其書,可以知其學之源流。

    讖緯、音韵、傳注、義疏,皆在經學內有此幾條分路。只要書目分得好,不啻把一部學術史大略告訴了你。所謂學術源流者,如經學是讖緯、音韵、傳注、義疏之「源」,此四者則是經學之「流」,而亦得合稱經學。又如讖緯之學最先在東京,音韵之學在晉,傳注在漢魏,義疏在隋唐,各類之源流亦都告訴了你。其實是一查書目便知了。他又說:

    學術之苟且,由源流之不分。

    故曰:

    古人編書,必究本末。上有源流,下有沿襲。

    鄭樵能把學術史的眼光來論究各項學術,此又是他在史學上之大眼光大見識。此後章學誠文史通義、校讎通義兩書能跟著鄭樵此意發揮,還有很多講得非常好的。這也是學問上一條路。

    要知論學必要懂分類,要知每一項學問之演變,應懂得他的源和流。今如我們講史學,應知中國史學可分幾類,每一類之源流演變又如何。又如講中國學術史,當如何分類,又該如何論其源流演變。試姑簡單言之,諸位試從章學誠文史、校讎通義進而看鄭樵通志之校讎略,更進而看漢書藝文志;這也是一條路,可以使我們約略知道這路上的一切。諸位要講地理,也有幾條路,各條路各有講法。諸位要講文字學,也有幾條路,也是各條各有講法。

    如今諸位做學問,不先摸淸道路,只要一個方法,那就錯了。當知各項學問各有方法,而且每一項學問中可有各項方法。此等方法,今天如此,明天又會變。諸位不信我說,認為諸位所要乃是「科學方法」,不知科學方法也復在那裏變。從牛頓的力學,變成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那有不變的。並當問所謂科學是那一種科學,各項科學亦有各項方法。今天我們做學問,不先問一條大路,只要問方法,這即是鄭樵所謂「學術之苟且」。今天諸位只希望先生能指導你一個方法,不知儘有指導,此一方法也只在你所要研究的這一個小圈圈之內。如此而止,將決不會懂得學術之大、源流之變。如鄭樵在通志裏把易分成十六種,詩分成十二種,道家分成二十五種,醫方分成二十六種。此等分法是否確當,乃是另一問題。但論學必當懂得分類,每類中必當知其源流演變,此是至當不易之大道。

    今姑舉一淺例言之。如諸位研究詩經,當知各家治詩便有不同;不當隨便找兩三本參考書,不加分別。當知這一家做詩經的學問,同那一家本不同,那可隨便引用,不加分別。又如諸位自己要寫一篇中國史學名著的論文,不能隨便查書目,更不宜隨便跑書舖,積集著幾本參考書,便可下手。今天諸位似乎認為只要有幾本參考書,並有一套方法,便可做學問。如要寫中國史學名著,主要便在材料上,次要則在方法上。有了材料與方法,實也不需要學問,學問即在材料與方法中。以此來講自然科學,或猶可說得過去;以此來治文史之學,那就斷不是這回事。今天我們只叫著「科學方法」,因此而埋沒喪盡了我們年輕人治文史的聰明,再也不會有學問。

    諸位聽我如此講,或許會感到困難;但對將來諸位的聰明自有用。循循不倦,自可以成學問。若還是儘要一個科學方法,試問你要的是什麼科學呢?諸位有沒有知道現在的科學共已分成多少科,每一門的科學分門別類,也是各有方法,全不同。文史學與自然科學又不同。每一項文史學問中又可各有方法,如鄭樵所舉易學十六類,詩學十二類,道家二十五類,醫方二十六類;不僅是學詩不能用學易方法,而學詩、學易其中亦各有方法不同。如學道當然有許多花樣,學醫亦有許多分別。光看鄭樵通志裏的藝文略,可見鄭樵在此方面有其特見。他的藝文略與其校讎略,乃是鄭樵一家之學。我們不能只認通志藝文略與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同只是一部書目、一堆材料。推廣言之,我們讀書應當它是一門學問去求,不該當它是一堆材料去檢。若某書僅可作一堆材料待人檢,那即是此書無學術價値。

    八

    通志在藝文略、校讎略之下,有圖譜略一卷。這也可說是鄭樵一個極高明的見解。他說:

    圖譜之學,學術之大者。圖譜之學不傳,則實學盡化為虛文。

    他又說:

    總天下之書,古今之學術,而條其所以為圖譜之用者十有六。

    其細目不備舉。這卻可說是鄭樵的一種科學方法與科學精神之表現。但他又說:

    七略收書不收圖,歆、向之罪上通於天。

    這似乎下語又太重太偏了。讀鄭樵書,對他下語太重太偏處,極當注意。

    圖譜以下是金石一卷。從前正史只有藝文、經籍,沒有圖譜、金石。鄭樵認為,有書無圖是一缺點,有藝文無金石又是一缺點。到今天,大家都講金石。此一風氣實始宋代,歐陽修是第一人。下到淸代而金石之學大盛。講金石可以補講歷史種種未備。在鄭樵通志裏又舉了另外兩句話說:

    觀晉人字畫,可見晉人之風猷。觀唐人書蹤,可見唐人之典則。

    這可說鄭樵又講到另一方面去,他能把一種藝術眼光來看歷史。看晉代人的字畫,可以想見晉代人的這種風度。看唐代人的書法,可以想見唐代人的這種規模。這也可說乃從藝術史來會通到文化史。只在藝術的很高境界裏,便可認識到當時這一個時代與當時這一輩人的大槪。似乎淸代人講金石,多在史料方面著眼,而對鄭樵所提,沒有太注意到。

    下面是災祥一卷。以前史籍上都講的是五行志,而鄭樵改為災祥略。講五行不免跡近迷信,講災祥則是有關史跡。這也是不錯的。

    最後一卷是昆蟲草木。他說:

    農圃之人識田野之物,而不達詩書之旨。儒生達詩書之旨,而不識田野之物。

    他這一卷用意略等於孔子所謂的「多識鳥獸草木之名」。如此一來,他把史學範圍放得非常廣大。我們今天懂得要講學術史、文化史,其實鄭樵通志早已給我們一個更大的範圍。他在學術文化史上面的眼光,或許比我們今天還更廣大。

    九

    我已告訴諸位,淸代章實齋的文史通義受到淸末人推尊。章書一方面推尊袁樞通鑑紀事本末,提倡史學上一個新體例。一方面推尊鄭樵的通志,把史學灌輸進一種新眼光。尤其淸末學者如梁任公,更非常推尊鄭樵通志。但最近的學者,似乎總是圖省力。若要去讀通志,讀它一略、兩略,已够麻煩,誰也懶得走此路。其實在我們現代,較之鄭樵,已有很多的新知識。再來做這套學問,豈不比鄭樵要省力。然而我們今天很少人肯跟著鄭樵走。不僅是鄭樵通志,即如杜佑通典、馬端臨文獻通考,那人在跟他們路走?連他們書也都懶看。我們只不愛講「通」。

    今天講歷史,只在全部二十五史、十通這一大堆書裏選一個時代,在此時代中找一個題目,題目愈小愈好。在現在的圖書館裏去找書是省力的。諸位如此想來,從前人做學問眞是可驚。鄭樵是一個老儒,也曾做過很小的官。他一輩子住在鄕裏,也不是個大富翁。他要搜羅許多參考書,不省力。我們今天自以為比前人進步、偉大,要書看,從前任何一個時代也沒有我們現在易得這許多書,這眞是進步了。但諸位不要誤認我們做學問的方法也進步了。書本多,要找材料,取之無盡。可是做任何一種學問,該知有一條路。如我們要研究鄭樵,該知道他做史學是走了那樣一條路。若把鄭樵同杜佑比,或把鄭樵同司馬光作比,可知他們各人路向不同。自己有路向,這始可叫「創造」,因他們都能自己創出一條新路,為別人所沒走過的。若我們僅知追隨時代,那又如何能創造。好了,我們講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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