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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端臨文獻通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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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九門類之先後排列,便見有一份極深的對於政治制度的一種意見;先食貨,再選舉,而後職官,這等見解,便是非常高明。至於通典也有不如通考的,如通典裏講「兵」,只根據孫子兵法,引用歷代軍事來證明孫子兵法裏的話,那就不是個制度。如說我們每一人幾歲應當兵,幾歲可以退役,漢代的兵制和唐代的兵制各怎樣,宋代改成了募兵制又怎樣。這許多,馬端臨的文獻通考是遠在杜佑通典之上了。

    我們另外從一點講,杜佑通典最後一門是邊防。國家的國防,也成一個制度。國防的對象則是外面的四裔。通典很看重國防問題,而通考卻把邊防改成了四裔。當然我們講歷史,也該知道北宋時的遼國和西夏和後來的金國各怎樣,這才所謂是「四裔」;但我們的書是講制度,不是講一般的歷史,與其注重在四裔,不如注重在邊防。像這種地方,我們就見得讀杜佑通典,確可長進我們的知識。至少可以刺激我們,或者暗示我們以一種政治上的理論和意見。他書中九個門類,把他的全部政治意見,輕重先後,全都放在裏面了。而我們讀馬端臨的文獻通考,就不免要感到其意義不精,僅是增添了材料,而不見其精義所在。

    四

    淸末,阮元提倡讀兩部書:一是資治通鑑,一是文獻通考。讀了通鑑,才知道歷代的歷史。讀了通考,才知道歷代的制度。這兩部書,阮元稱之曰「二通」。本來是通典、通志、通考為「三通」,阮元改稱「二通」,也是別有用意。到了曾國藩,編經史百家雜鈔,第二類敍跋就把馬端臨文獻通考的二十四篇序全都收入,可見當時人之看重此書。所以此後的學者幾乎大家都要一讀通考這二十四門的序,約略對於這一門古今上下的變化得失,可以知道一點簡單的情形。如通考第一門田賦,古今田賦是怎麼一回事,在它中間大的得失何在,在這序裏大槪都有講到;這就變成我們一個讀書人的一種普通常識。諸位當知,以前的讀書人,他僅是從事於科舉的不算,若眞是讀書,他們的常識卻很淵博。並不是說專要學歷史裏面的制度,可是馬端臨的文獻通考總要翻一翻。就算是不翻,這二十四篇序也都會讀的。即如說曾國藩,他不是一個史學家,更不是在那裏專研究歷代制度,然而在他的經史百家雜鈔裏,就把這二十四篇序都鈔了進去。他的經史百家雜鈔,當然為後來讀書人所看重,所以到淸代末年,一般讀書人還多讀一些中國舊的政治制度,知道一大槪。

    自從光緖時代變法維新,下到後來辛亥革命,卻把從前舊的完全不知道了,都廢掉了。直到今天,我們可以說,在我們政府上下從政做官的人,懂得外國制度的可能還有,懂得中國傳統制度的,儘可說已沒有。就是在我們大學法學院政治系,研究西方政治制度的,這是一門正式的課程。研究中國政治制度的,那就很少了。如此般把我們中國舊的以往歷史一刀橫切,腰斬了,下面一切從頭做起,其實是從頭模倣人家。這總是在我們歷史文化的生命上一個莫大的病痛。我們本是一個五千年歷史文化綿長的大國,現在則是一個不到百年的新國。今天我們也可以說,關於講中國歷史裏面的傳統政治制度,眞是「文有餘」。接著三通有九通、十通、還有列朝的會典、奏議及其他的書,材料是汗牛充棟。但我們的傳統制度,多涵有甚深精義,絕非封建、專制兩語可盡。今日所苦,實苦於「獻不足」。現在已經沒有人懂得了。若講新的,則更是文獻兩不足,只有仰賴別人。

    有一天,有兩位靑年來問我。他們拿了一本我寫的中國歷史研究法,因我在此書中說,我們應該對於自己的傳統政治制度,有人能來好好寫一槪略,介紹給大家。他們來問,怎麼叫傳統政治制度,並說他們正想要來寫一部這樣的書。我問他們在大學讀什麼系,一位是新聞系,一位記不淸。他們似乎沒有讀過中國舊書,不知其中困難,所以要來寫中國政治制度史。但這總算有志。此外,根本沒有人來理會。讓我且講從前人如何來研究政治制度。

    杜佑是唐代一宰相。馬端臨在宋亡入元,沒有在政治上涉足,但他的父親也是宋末做過宰相的。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不一定就懂得政治。要懂政治,應該另有一合適環境。這是照一般人講法。當然也有傑出的人,我們可不論。簡單的講,如漢代開國以平民為天子,漢高祖手下許多開國功臣都來自田間,有些是十足的鄕下佬;這在中國歷史上可算極了不得,很少有。他們也能治天下,居然能使天下太平下來。到後來,慢慢兒有董仲舒等許多人來提倡儒學。其實當時的太學教的課,也只教一經,或尙書、或漢代、或春秋。教書的博士,固然不一定只通一經,但他們只教一經。十八歲就可入學當學生,二十歲就畢業,便回到他們自己地方去做一個「吏」,要他在實際的政治事務上磨練,將來再選舉到中央。漢代人常說「通經致用」,所謂「通經」,也只通得其大義,一部經兩年功夫能懂得多少?然而他那一點大綱領是懂得了,便可以「致用」。這眞是了不得。漢代的政治人才便是這樣子來的,而漢代的吏治,亦最為後世所推。

    唐代人接著南北朝下來。在南北朝時的中國,是一個大門第的社會。在那大門第的傳統下,世世相傳,都高踞政治地位,連他們的親戚也如此。所以一個門第中的子弟,容易懂得政治。不僅懂得政治現況,更懂得政治傳統。所謂「王氏靑箱」,乃是把數十百年的政府檔案藏著一箱,傳給子孫。所以政治上的事情,他們都懂。唐代一般普通的知識份子修習文學,可以應考試。又學佛學,預備將來退休。但其間有不少門第家傳,使他們了解得政治。所以唐代人在政治上顯出很大的才能,有極能幹的宰相,乃至其他各門的人物。

    到了宋代,自唐末五代下來,大門第都衰了,沒有了。民間只就科舉制度考試,而跑上政治的實際都是外行。直要到范仲淹等起來。范仲淹為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開出了宋代的士風。此下的學者都是以學問來從事政治的,與漢代人不同。漢代人的政治知識和才能,乃是先從下層的地方政治磨練出來。當然不是說他們不讀書。唐人考進士,僅通一點文學、詩賦,又喜歡研究佛學;政治上的知識,乃從門第中來。到了門第衰落,政治也就完了。所以唐代人像是不講經學、史學,但他們實際上有一套學問,可以來在政治上貢獻。杜佑就是一個。到了宋代,門第沒有了,都是一輩讀書人自己立志要改好這時代。然而漢代的讀書人和唐代的讀書人乃至宋代的讀書人,顯然各不同。眞是要憑學問來跑上政治的,比較是宋代人更如此。所以宋人在政治上多理想、議論,不如唐代人有一種實際的事功。不論是王荆公也好,司馬溫公也好,都是書生從政;他們同樣是理論多、思想多,而未必能配合上實際。在此一點上,遠不如漢、唐,能和實際相配合。漢人是從郡縣做吏磨練出來,唐人是在大門第傳統下薰陶出來,而宋人則是由民間在學術上露頭角。

    宋人講學問也可分成兩派:一派像王荆公,他是經學派。像司馬溫公,他是史學派。經學可說是等於孟子之所謂「法先王」,史學可說是等於荀子之所謂「法後王」。經學派總是偏重理想、多議論,王荆公就是這樣一個人。史學派重實際、重經驗,司馬溫公就是這樣一個人。也可說經學家常看重制度,要擺出一大套來,因為他喜歡理論。而史學家則多重人事,和制度是兩回事。像司馬溫公,在制度方面看他便像無多主張。他寫的資治通鑑,就是一部偏重人事的書;不像杜佑通典,是一部偏重制度的書。我們也可說,宋朝人學問所以和唐朝人不同,而也各有得失。

    到了後來,元代不用講。明朝呢?其實明朝人都是空疏的。尤其到後來的理學家們,更見空疏。我們也可說,眞是一個大理學家,則無有不通經、不通史。明代的理學,乃是變成了一種非經學、非史學,而另外來一套。這正等於今天我們講「思想」,只講思想,似乎可以不要學問。或者稱之為「哲學」。在西方有哲學這一套,在中國這一套比較少。只有理學,其流弊則是空疏不學。因此在明代,經學也衰,史學也衰,政治上也沒有大表現。直要到明末,才再有「經世大儒」出來。他們講制度、講歷史、講經學、講文化。然而在那時,已是淸人入主,滿洲異族來管中國,文字獄大興,一般人做學問的慢慢兒變。到了乾嘉時代,就都變到訓詁考據,故紙堆中去。訓詁考據,便是在一堆材料裏邊做學問。我剛才說的,學問要同人配合,所謂「文獻」。這種學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得活學活用。淸代乾嘉之學就不是這種學問了。那時也還是「獻不足」而「文有餘」。直要到了淸代末年民國以來,那就是所謂「學絕道喪」,都沒有了。

    譬如說吧,一個政府,在裏邊可以代表學者的人是最少數。政治不從學術出身,而從黨的訓練出身。若說學術人才經考試院考來,他們的分發,等於如從前做一個「吏」,這是有的;但就很少從考試院出來,而在政治上變成一個高地位的。民國六十年以來,我們的政治上可以分成兩種人:一種是黨裏邊來的,一種人是外國留學生,英國、美國、法國、日本都有。我們的政治,就擺在這個基礎上。這可以說和向來歷史傳統上的基礎是不同了。

    五

    我們做學問,就要懂得以前人怎麼做,我們現在又怎麼做。我們要講政治,也要懂得以前我們的傳統政治是怎麼樣,今天我們的政治又是怎麼樣。若要講到社會,也要懂得以前的中國社會是怎麼樣,今天我們的社會又是怎麼樣。諸位在臺北市,無論在學校、在街上,或者跑回家,懂得這個是中國社會,固不錯。然而是今天的中國社會,同幾十年前的中國社會大不同。我試舉個例。六七十年前,我小孩子時,很少有女人在家裏打麻雀。打麻雀是有了,但很少女人打。西方文化傳來,女人解放,女孩子多去學校讀書;但讀書後做事的還是極少數。在家裏沒有事,不教小孩,不管家務,只得打牌。現在我們十個家庭,總有五個家庭的老太太、太太,甚至於小姐們,都迷醉在打牌。這眞是時代不同,社會也不同了。如說諸位在國內大學畢業,要找個職業相當困難;若在外國要找職業,便省力了。留學生,到了暑假,到一個旅館裏當個茶房,到一個小飲食店裏做個洗盤洗碗的,三個月賺一點錢,再回到學校裏讀書,大家不以為奇。若使諸位在國內,說現在暑假了,也跑到一個觀光飯店去端菜,做一兩個月吧;這不能。這就是社會不同。我們像是有一個身份,外國社會沒有這身份。又如美國,家庭用女工的絕少,一百家中很少有一兩家用工人,和我們絕不相同。我們要從小地方看,大地方更應該看。要懂得今天的中國社會同百年前的大不相同。做學問定要從這種地方著眼。但一百年前何從著眼呢?那麼我們至少要讀書。

    如我今天講文獻通考,直從古代唐、虞、夏、商、周一路到宋代末年,田賦怎麼樣,學校怎麼樣,淸淸楚楚,講得很詳在那裏;讀之自會長見識。只讀一部書,就長了我們的見識了。但我們今天則一筆抹殺,說中國古代,都只是一個封建社會,一套專制政治,全要不得。一口氣駡倒了,沒有了。但不是沒有了中國的古代,卻是沒有了我們各自的聰明和知識。沒有聰明而去學外國,縱是深通英、法、德文,在外國住下十年二十年,但沒有親身在外國政治圈子裏做事,也恐不會深懂得外國的政治。

    講到中國古人,漢、唐兩代人比較懂政治,宋人不懂政治。為什麼?因其沒有經驗。諸位要懂政治,而條件不合。當然,喜歡研究歷史,喜歡研究傳統制度,也可懂一點。但跑進政治去,或許要出毛病;像王荆公便是一例。我們現在,舊的一切不要,新的呢?我請問:那一人是在西方大學確實研究了政治?這已很少很少。更何人具備了西方政治的眞實經驗?我們今天眞是所謂「不學無術」,沒有一條路。至少諸位研究史學,要懂得拿舊歷史給人看,中國不是一個封建社會,也不是一個專制政體,至少不要讓我們隨意開口駡。又如講王荆公、司馬溫公,也不應該儘講思想理論,總該懂得一些他們的政治實情。外國社會同中國不同,外國傳統也和中國不同。又懂中國又懂外國,不是不能有這樣的人,將來總該有。我們不希望站在政治上層、學術上層的,永遠是到了外國去回來駡中國人,先也希望有幾個能為中國辯護的人。你說中國是一套專制政治,我說不是。這當然僅是「抱殘守闕」,然這個殘和闕,還須有人抱和守。

    宋朝亡了,元朝來了,還是有像馬端臨那樣寫他三百幾十卷的大書。直到今天,這部書還是中國一部有價値的大書。杜佑是在唐的全盛時代,鄭樵已在南宋岌岌可危的時代了,但也能有表現。而馬端臨則是在亡國之餘,而能表現出他不朽的名著,更是難得。從另一方面講,杜佑本人是個宰相,馬端臨父親也是個宰相;至於鄭樵,則是在鄕間一老儒。但鄭樵所講在傳統制度方面,實不如杜、馬兩人講得好。通志所長,乃是在氏族、六書、藝文、校讎諸略。可見講政治,最好還得與政治有實緣。中國歷史有一個士人政權的大傳統,所以能有像通典、通考那樣專講政治制度而又講得這樣好的書。諸位試去找外國史籍,絕對找不出同樣如此偉大的書來。這個事實,應可證明些什麼?諸位試加思索。我今天講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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