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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八十四 後晉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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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兵先進。契丹前鋒至邢州,順國節度使杜威遣使間道告急。帝欲自將拒之,會有疾,命天平節度使張從恩、鄴都留守馬全節、護國節度使安審琦會諸道兵屯邢州,武寧節度使趙在禮屯鄴都。

    契丹主以大兵繼至,建牙於元氏。朝廷憚契丹之盛,詔從恩等引兵稍卻,於是諸軍恟懼,無復部伍,委棄器甲,所過焚掠,比至相州,不復能整。

    齊王開運二年(乙巳、九四五年)

    春,正月,詔趙在禮還屯澶州,馬全節還鄴都;又遣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屯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張從恩奏契丹逼邢州,詔滑州,鄴都復進軍拒之。義成節度使皇甫遇將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殺掠殆盡,入鄴都境。

    壬子,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悉以行營兵數萬,陳於相州安陽水之南。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將數千騎前覘契丹,至鄴縣,將渡漳水,遇契丹數萬,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將謀曰:「吾屬今走,死無遺矣!」乃止,布陳,自午至未,力戰百餘合,相殺傷甚衆。遇馬斃,因步戰;其僕杜知敏以所乘馬授之,遇乘馬復戰。久之,稍解;顧知敏已為契丹所擒,遇曰:「知敏義士,不可棄也。」與彥超躍馬入契丹陳,取知敏而還。俄而契丹繼出新兵來戰。二將曰:「吾屬勢不可走,以死報國耳。」

    日且幕,安陽諸將怪覘兵不還,安審琦曰:「皇甫太師寂無音問,必為虜所困。」語未卒,有一騎白遇等為虜數萬所圍;審琦卽引騎兵出,將救之,張從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虜衆猥至,盡吾軍,恐未足以當之,公往何益!」審琦曰:「成敗,天也。萬一不濟,當共受之。借使虜不南來,坐失皇甫太師,吾屬何顏以見天子!」遂踰水而進。契丹望見塵起,卽解去。遇等乃得還,與諸將俱歸相州,軍中皆服二將之勇。彥超本吐谷渾也,與劉知遠同母。

    契丹亦引軍退,其衆自相驚曰:「晉軍悉至矣!」時契丹主在邯鄲,聞之,卽時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張從恩等議曰:「契丹傾國而來,吾兵不多,城中糧不支一旬,萬一有姦人往告吾虛實,虜悉衆圍我,死無日矣。不若引軍就黎陽倉,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萬全。」議未決,從恩引兵先發,諸軍繼之;擾亂失亡,復如發邢州之時。

    從恩留步兵五百守安陽橋,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彥倫謂將佐曰:「此夕紛紜,人無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橋!」卽召入,乘城為備。至曙,望之,契丹數萬騎已陳於安陽水北,彥倫命城上揚旌鼓譟約束,契丹不測。日加辰,趙延壽與契丹惕隱帥衆踰水,環相州而南,詔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將兵趣相州。延壽等至湯陰,聞之,甲寅,引還;馬全節等擁大軍在黎陽,不敢追。延壽悉陳甲騎於相州城下,若將攻城狀,符彥倫曰:「此虜將走耳。」出甲卒五百,陳於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節度使張從恩權東京留守。

    庚申,振武節度使折從遠擊契丹,圍勝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繼告急。帝曰:「此非安寢之時!」乃部分諸將為行計。

    更命武定軍曰天威軍。

    北面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據降者言,虜衆不多,宜乘其散歸種落,大舉徑襲幽州。」帝以為然,徵兵諸道。壬戌,下詔親征;乙丑,帝發大梁。

    閩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請歸福州,改國號曰閩。延政以方有唐兵,未暇徙都,以從子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繼昌都督南都內外諸軍事,鎮福州;以飛捷指揮使黃仁諷為鎮遏使,將兵衞之。

    林仁翰至福州,閩主賞之甚薄;仁翰未嘗自言其功。

    發南都侍衞及兩軍甲士萬五千人,詣建州以拒唐。

    二月,壬辰朔,帝至滑州,命安審琦屯鄴都。甲戌,帝發滑州;乙亥,至澶州。己卯,馬全節等諸軍以次北上。劉知遠聞之曰:「中國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橫挑強胡,勝之猶有後患,況不勝乎!」

    契丹自恆州還,以羸兵驅牛羊過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擊之;契丹以精騎奪其城門,州兵不得還。趙延壽知城中無餘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壽語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擇禍莫若輕』,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計陷身虜庭,忍帥犬羊以殘父母之邦;不自愧恥,更有驕色,何哉!沈斌弓折矢盡,寧為國家死耳,終不效公所為!」明日,城陷,斌自殺。

    丙戌,詔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以本道兵會馬全節等進軍。

    端明殿學士、戶部侍郎馮玉,宣徽北院使、權侍衞馬步都虞候太原李彥韜,皆挾恩用事,惡中書令桑維翰,數毀之。帝欲罷維翰政事,李崧、劉昫固諫而止。維翰知之,請以玉為樞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為戶部尚書、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

    彥韜少事閻寶,為僕夫,後隸高祖帳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彥韜侍帝,為腹心,由是有寵。性纖巧,與嬖幸相結,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於升黜將相,亦得預議。常謂人曰:「吾不知朝廷設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當盡去之。」

    唐查文徽表求益兵,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為建州行營招討馬步都指揮使,將軍祖全恩為應援使,姚鳳為都監,將兵數千會攻建州,自崇安進屯赤嶺。閩主延政遣僕射楊思恭、統軍使陳望將兵萬人拒之,列柵水南,旬餘不戰,唐人不敢逼。

    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戰。望曰:「江、淮兵精,其將習武事。國之安危,繫此一舉,不可不萬全而後動。」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寢不交睫,委之將軍。今唐兵不出數千,將軍擁衆萬餘,不乘其未定而擊之,有如唐兵懼而自退,將軍何面目以見陛下乎!」望不得已,引兵涉水與唐戰。全恩等以大兵當其前,使奇兵出其後,大破之。望死,思恭僅以身免。

    延政大懼,嬰城自守,召董思安、王忠順,使將泉州兵五千詣建州,分守要害。

    初,高祖置德清軍於故澶州城,及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間,城戍俱陷。議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里,宜於中塗築城以應接南北,從之。三月,戊戌,更築德清軍城,合德清、南樂之民以實之。

    初,光州人李仁達,仕閩為元從指揮使,十五年不遷職。閩主曦之世,叛奔建州,閩主延政以為將。及朱文進弒曦,復叛奔福州,陳取建州之策。文進惡其反覆,黜居福清。浦城人陳繼珣,亦叛閩主延政奔福州,為曦畫策取建州,曦以為著作郎。及延政得福州,二人皆不自安。

    王繼昌闇弱嗜酒,不恤將士,將士多怨。仁達潛入福州,說黃仁諷曰:「今唐兵乘勝,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建州,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況吾輩乘此機會,自圖富貴,何患不如彼乎!」仁諷然之。是夕,仁達等引甲士突入府舍,殺繼昌及吳成義。

    仁達欲自立,恐衆心未服,以雪峯寺僧卓巖明素為衆所重,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過膝,真天子也。」相與迎之。己亥,立為帝,解去衲衣,被以袞冕,帥將吏北面拜之。然猶稱天福十年,遣使奉表稱藩于晉。

    延政聞之,族黃仁諷家,命統軍使張漢真將水軍五千,會漳、泉兵討巖明。

    乙巳,杜威等諸軍會于定州,以供奉官蕭處鈞權知祁州事。庚戌,諸軍攻契丹,泰州刺史晉廷謙舉州降。甲寅,取滿城,獲契丹酋長沒剌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趙延壽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還至虎北口,聞晉取泰州,復擁衆南向,約八萬餘騎,計來夕當至,宜速為備。」杜威等懼,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晉軍南行,契丹踵之。晉軍至陽城,庚申,契丹大至。晉軍與戰,逐北十餘里,契丹踰白溝而去。

    壬戌,晉軍結陳而南,胡騎四合如山,諸軍力戰拒之。是日,纔行十餘里,人馬飢乏。

    癸亥,晉軍至白團衞村,埋鹿角為行寨。契丹圍之數重,奇兵出寨後斷糧道。是夕,東北風大起,破屋折樹;營中掘井,方及水輒崩,士卒取其泥,帛絞而飲之,人馬俱渴。至曙,風尤甚。契丹主坐大奚車中,令其衆曰:「晉軍止此耳,當盡擒之,然後南取大梁!」命鐵鷂四面下馬,拔鹿角而入,奮短兵以擊晉軍,又順風縱火揚塵以助其勢。

    軍士皆憤怒,大呼曰:「都招討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徒死!」諸將請出戰,杜威曰:「俟風稍緩,徐觀可否。」馬步都監李守貞曰:「彼衆我寡,風沙之內,莫測多少,惟力鬬者勝,此風乃助我也;若俟風止,吾屬無類矣。」卽呼曰:「諸軍齊擊賊!」又謂威曰:「令公善守禦,守貞以中軍決死矣!」馬軍左廂都排陳使張彥澤召諸將問計,皆曰:「虜得風勢,宜俟風回與戰。」彥澤亦以為然。諸將退,馬軍右廂副排陳使太原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飢渴已甚,若俟風回,吾屬已為虜矣。敵謂我不能逆風以戰,宜出其不意急擊之,此兵之詭道也。」馬步左右廂都排陳使符彥卿曰:「與其束首就擒,曷若以身殉國!」乃與彥澤、元福及左廂都排陳使皇甫遇引精騎出西門擊之,諸將繼至。契丹卻數百步。彥卿等謂守貞曰:「且曳隊往來乎?直前奮擊,以勝為度乎?」守貞曰:「事勢如此,安可迴鞚!宜長驅取勝耳!」彥卿等躍馬而去,風勢益甚,昏晦如夜。彥卿等擁萬餘騎橫擊契丹,呼聲動天地,契丹大敗而走,勢如崩山。李守貞亦令步兵盡拔鹿角出鬬,步騎俱進,逐北二十餘里。鐵鷂旣下馬,蒼皇不能復上,皆委棄馬及鎧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陽城東南水上,稍復布列。杜威曰:「賊已破膽,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騎擊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車走十餘里,追兵急,獲一橐駝,乘之而走。諸將請急追之。杜威揚言曰:「逢賊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貞曰:「兩日人馬渴甚,今得水飲之,皆足重,難以追寇,不若全軍而還。」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軍失利,杖其酋長各數百,唯趙延壽得免。

    乙丑,諸軍自定州引歸。詔以泰州隸定州。

    夏,四月,辛巳,帝發澶州,甲申,還大梁。

    己丑,復以鄴都為天雄軍。

    閩張漢真至福州,攻其東關。黃仁諷聞其家夷滅,開門力戰,大破閩兵,執漢真,入城,斬之。

    卓巖明無他方略,但於殿上噀水散豆,作諸法事而已。又遣使迎其父於莆田,尊為太上皇。

    李仁達旣立巖明,自判六軍諸衞事,使黃仁諷屯西門,陳繼珣屯北門。仁諷從容謂繼珣曰:「人之所以為人者,以有忠、信、仁、義也。吾頃嘗有功於富沙,中間叛之,非忠也;人以從子託我而與人殺之,非信也;屬者與建兵戰,所殺皆鄉曲故人,非仁也;棄妻子,使人魚肉之,非義也。此身十沈九浮,死有餘愧!」因拊膺慟哭。繼珣曰:「大丈夫徇功名,何顧妻子!宜置此事,勿以取禍。」仁達聞之,使人告仁諷、繼珣謀反,皆殺之。由是兵權盡歸仁達。

    五月,丙申朔,大赦。

    順國節度使杜威,久鎮恆州,性貪殘,自恃貴戚,多不法。每以備邊為名,斂吏民錢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貨或名姝、駿馬,皆虜取之;或誣以罪殺之,籍沒其家。又畏懦過甚,每契丹數十騎入境,威已閉門登陴;或數騎驅所掠華人千百過城下,威但瞋目延頸望之,無意邀取。由是虜無所忌憚,屬城多為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間,暴骨如莽,村落殆盡。

    威見所部殘弊,為衆所怨,又畏契丹之強,累表請入朝,帝不許;威不俟報,遽委鎮入朝,朝廷聞之,驚駭。桑維翰言於帝曰:「威固違朝命,擅離邊鎮。居常憑恃勳親,邀求姑息,及疆埸多事,曾無守禦之意;宜因此時廢之,庶無後患。」帝不悅。維翰曰:「陛下不忍廢之,宜授以近京小鎮,勿復委以雄藩。」帝曰:「威,朕之密親,必無異志;但宋國長公主切欲相見耳,公勿以為疑!」維翰自是不敢復言國事,以足疾辭位。丙辰,威至大梁。

    丁巳,李仁達大閱戰士,請卓巖明臨視。仁達陰敎軍士突前登階,刺殺巖明。仁達陽驚,狼狽而走;軍士共執仁達,使居巖明之坐。仁達乃自稱威武留後,用保大年號,奉表稱藩于唐,亦遣使入貢于晉;幷殺巖明之父。唐以仁達為威武節度使、同平章事,賜名弘義,編之屬籍。弘義又遣使脩好於吳越。

    己未,杜威獻部曲步騎合四千人幷鎧仗,庚申,又獻粟十萬斛、芻二十萬束,云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獻騎兵隸扈聖,步兵隸護國,威復請以為衙隊,而稟賜皆仰縣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節鉞,帝許之。

    唐兵圍建州,屢破泉州兵。許文稹敗唐兵于汀州,執其將時厚卿。

    六月,癸酉,以杜威為天雄節度使。

    契丹連歲入寇,中國疲於奔命,邊民塗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國人厭苦之。述律太后謂契丹主曰:「使漢人為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則汝何故欲為漢主?」曰:「石氏負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雖得漢地,不能居也;萬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謂其羣下曰:「漢兒何得一向眠!自古但聞漢和蕃,未聞蕃和漢。漢兒果能回意,我亦何惜與和!」

    桑維翰屢勸帝復請和於契丹以紓國患,帝假開封軍將張暉供奉官,使奉表稱臣詣契丹,卑辭謝過。契丹主曰:「使景延廣、桑維翰自來,仍割鎮、定兩道隸我,則可和。」朝廷以契丹語忿,謂其無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謂李崧等曰:「曏使晉使再來,則南北不戰矣。」

    秋,七月,閩人或告福州援兵謀叛,閩主延政收其鎧仗,遣還,伏兵於隘,盡殺之,死者八千餘人,脯其肉以歸為食。

    唐邊鎬拔鐔州,查文徽之黨魏岑、馮延己、延魯以師出有功,皆踴躍贊成之。徵求供億,府庫為之耗竭,洪、饒、撫、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稱臣於吳越,請為附庸以求救。

    楚王希範疑靜江節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懼,稱疾求歸,不許;遣醫往視疾,因毒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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