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父亲 那末,你约他的时候也有了。
慧珠 ……
父亲 哼!你这东西!竟敢这样大胆!还有发生过别种事情么?
慧珠 没有。
父亲 (沉思。)
母亲 (一声一声的低低叹息。)人一瞎了眼睛,便什么都算完了!
父亲 这封信,他不是还约你明天到榆南公园去么?好!就打电话给他,说你去,好生的说!……哼!
慧珠 (为难,骇怕,和求怜的样子。)爸爸……
父亲 打去!电话在这里!去……好生的约他这混账东西!
慧珠 (骇怕地怯怯地走去,手腕颤抖地拿上电话机。)东……东……东……局……
父亲 说!快说!……
(母亲以愁苦的脸色向着慧珠,弟弟也痴呆地望着,幕随着下。)
第二幕 榆南公园的一部
布景:
幕开时,慧珠坐在柏树下的石凳上,低着头,沉思似的,无聊赖地弄着裙裾。母亲在慧珠的左侧,坐着,背稍微靠在一块陡立的崖石上。对着她们俩,父亲坐在一个枯树根做成的凳子上,轻轻地吸着雪茄烟。两个马弁,佩着刺刀手枪,站在他背后。在父亲的右侧,有一石像;像的后面是假山;山的周围是密密杂杂的树林和花草。
父亲 (放下雪茄烟吐了气,象自语一般。)岂有此理!简直把父母当做傻子看……
母亲 (忧愁的,)安静一点吧!象这样生气做什么呢?
父亲 做什么,你说的可真妙!
母亲 我的意思,是不要为这一点小事,发这样大的气。
父亲 (冷笑,)哈哈……真是一个好母亲!女儿在外面闹出乱子了,这是好的事情么?不要发这样大的气!哼,世界上的母亲,只有你这个是最好的了!
母亲 我并不曾袒护女儿!你想,我的眼睛都瞎了,什么事情都没有看见的权利了,说话当然也只有说错的;总而言之,我的耳朵再聋了,或是喉咙再哑了,那就随你们做什么,闹什么,哭也好,笑也好,一切事我都不至于来管呀!(叹了一口气,)唉!要是我的眼睛还张着,这乱子就不会闹出来了!
父亲 得啦!你瞧,我的眼睛还张着,不是也给瞒上了么?
母亲 如果你的眼睛也瞎了,那就不会再操这样的心了!
父亲 (怒气,)这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把父亲当做傻子看!(看一下手上的表,)哼!快到四点钟了,怎么影儿都不见呢?(望慧珠,)那个混账东西,怎么还不见呢?
慧珠 (忧戚的仰起头去。)爸爸……我……我不……
父亲 你知道么?(冷笑,)哼,假如通了风,你瞧着吧,看你想活不想活!
慧珠 (又低下头去,)我……我想是会来。
父亲 不来也好!横竖还有十分钟哩,(头稍偏去,)来!
马弁 (急站到旅长面前。)着!
父亲 还差十分钟到四点,你们的表,对么?
马弁 (同声,)着!
(旅长微微点一下头,马弁又站到他背后去。)
母亲 不要急,我想是会来的!
父亲 那里靠得住!(又看表,)只差五分钟了!
母亲 你听,好象有人向这里来吧?
(慧珠的身体微微颤抖,头无力地仰起,眼光异样骇怕的,怯怯地向幕后望了一下。)
父亲 (蹙着眉倾听,)是的吧。……(马弁,)来!
马弁 着!
父亲 预备!
马弁 着!
(脚步声越近了。这时,母亲的脸上现出非常的忧愁,脸儿偏来又偏去,似极想看一看她的丈夫和女儿的情形,慧珠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手还颤颤地弄着裙裾,似要借某一件东西,来救援她眼前的危险。)
母亲 (低低声的,)唉,天呀!
父亲 (威严地向母亲,)怎么?你在祈祷么?我早就不要你来!(因脚步声越来越近,便严厉的向慧珠,)给我站起来,看去,是的吧?……记着,撒一下谎,小心你的头壳!
母亲 (低低声,)天呀!
父亲 (向母亲,)怎么样呢,你!
母亲 (急改口气,并且大声。)天呀,这可来了哩!
父亲 哼!……(向慧珠,)站起来,站起来……
(慧珠无可奈何的站起来,眼里带着泪光,向幕后看去。同时,江文辉从密密树林里走到,愉快的笑着,脚步格外加快的向着慧珠走来。江文辉,他穿着西装,是一个漂亮,大方,善于词令的人物。)
文辉 (快乐的,)啊啊,你会等急了吧!(慧珠现着为难,惶恐的神气,默默地望着文辉。)
父亲 是的吧?是的吧?说!说呀!
慧珠 这……这是……我家父和……和家母。(极骇怕的把手儿握着,放在胸上。)
文辉 (惊疑,但一瞬间复现着稳重。)啊啊,真是失敬之极!(急向父亲走去,脱下帽子,极谦恭有礼的和悦的说。)熊伯伯!
父亲 (盛怒,)你,你就是……(但见到文辉很有礼貌,便不自觉的还了一下微微的点头。)
文辉 (转过身,同样谦恭的。)熊伯母!(便亭亭的站着,用异常谦逊的声音,并且笑着。)我早就想到贵府上,给伯伯和伯母请安去,但是,一则怕搅扰了伯伯和伯母,二则因学校里的功课太忙,所以……今天真是荣幸极了。居然遇见到伯伯和伯母……云弟弟他很好吧。听说他念书聪明极了。我总挂念着他,他今天怎么不见来呢?
父亲 (怒气慢慢地低减去,)唔……
文辉 伯伯近来常到这里玩吧。(见父亲不作声,便急换了话意。)啊啊,前几天我看到公府日报,知道伯伯已荣升到第十四师师长了……真是,我失礼极了,还没有向伯伯和伯母道喜哩!
父亲 (怒气大减,)唔……
文辉 听说,伯伯已有淮南镇守使的消息,不知伯伯还愿意去么?
父亲 (微微地现出笑意了,)现在还说不定。
母亲 (因听见父亲的声音突然变成和蔼,便也现出意外的欢欣,低声说。)这可不要紧了哩。(向父亲和文辉)你们怎么把我忘记了?
文辉 啊啊!真是岂有此理!但是,我也不向伯母道歉了,好在伯母决不会怪我的!
慧珠 (现着恐怖的安定,低低吐了一口长气。)唉……
父亲 不要客气吧。(丢下燃灭了的雪茄烟。)
母亲 (替文辉答,)这不是客气,其实一客气,倒见得疏远了。
文辉 慧珠姊常常说到伯母真慈爱,真会体贴人,这句话今天可证实了!
父亲 (用异样的眼色望马弁)来!
马弁 (会意)着!着!(二人互相含意的笑了一笑,便慢慢地走开,下。)
母亲 (笑,)说那里的话!你倒客气起来了。
父亲 你的台甫就是文辉么?
文辉 这是学名。
父亲 贵处是长沙吧?……有一位江继烈老先生,他是清末的泰安知府,你知道么?
文辉 (谦恭的微笑。)他就是我的祖父。
父亲 啊啊!(沉思似的捏着胡须。)
母亲 那么,令祖母是姓彭了。
文辉 是的。
父亲 说起来就亲近了!令尊前五年在任上时我和他是好朋友哩。现在因为道路悠远,再加我的事情忙,连音讯都隔绝了。他近来很好吧?
文辉 托伯伯的福,他老人家还康健!
母亲 令堂和我也很好……她近来也很好吧?
文辉 托伯母的福,她老人家还康健!
母亲 好象你有一个姊姊……
文辉 是的。她前年才结婚哩。
父亲 (笑,)不要客气,就这边坐吧。
母亲 怎么,来了这么大半天,还是站着么?
文辉 不要紧。我在学校每天尽坐,都坐懒了,是很须要站站的。……啊!慧珠姊怎么半天都不说话呢?
父亲 可不是!在父母面前就老实了!
母亲 慧儿!你父亲叫你呀!(略顿,)怎么,还不说话么?
慧珠 (低着头,)我……
父亲 (向文辉,)慧儿在学校里也这样的小姐气么?
文辉 倒没有什么小姐气,并且在开会时候,她当主席的时候还多哩!
父亲 真应当这样!女子也是人,为什么要比男子差呢?……我是很赞成女子自立……
文辉 是的。
父亲 青年人,干爱国运动,真对!你们会员有很多吧。
文辉 大约有三百多人。
父亲 虽然少,不过还可以慢慢地增加,慢慢地发展。
文辉 是的。
母亲 慧儿!你在做什么呵?来,到这边,我有话和你说哩。
文辉 慧珠姊!听见么,伯母和你说话呢?
(慧珠还低着头,怯怯地不言语。)
父亲 (向慧珠,)你看,自己的好朋友在这里,连招呼都不会,别给人家太怠慢了!……好吧,横竖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都可以尽管说,难道在父母面前,还须秘密的么?(向文辉)你们平常见面,也象这样不说话么?
文辉 也不怎样多谈。
母亲 可是你给慧儿的信,却写得很长呀!(笑。)
文辉 (不好意思的,)那……假使给伯伯看见,可要出丑了:文既不通顺,字又非常的笨拙……
父亲 (微笑,)又客气了!我是个武人,不很懂文墨;但写得好字和做得好文章,却也不能瞒过我呀。你何必还客气呢?
文辉 真的,在伯伯面前,是只有惭愧了!
母亲 慧儿有你这样的才学,就好了。
文辉 伯母又是过奖了!
父亲 得了!不要再客气了!(向母亲,)咱们到那边去走走吧。
母亲 好。
文辉 我想陪伯伯和伯母……
父亲 那可不必!你就在这里玩玩吧,我们一忽儿便会转来的。(向慧珠)慧儿你也就在这里吧。
母亲 (脸上充满着快乐)你们俩就在这里吧!
(父亲携着母亲慢慢地下,最后还转过脸来笑望一下他们。)
文辉 (愉快的,)慧珠姊!慧珠姊(站起来,向她走去。)
慧珠 (仰起头去,)你……天呀!
文辉 (走到她面前,)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慧珠 信给父亲看见了!他……
文辉 …………
慧珠 (又伤心又欢悦的,)你,你好危险呀!(便张开手臂,身体弱弱地躺到文辉的怀里,文辉急用力抱着,低下脸,慢慢地吻去,幕随着徐徐地下。)
1927年2月28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