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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县长刚刚一醒,睁开眼睛,知道太阳已经出来好久了。那温和的黄色光辉把天井边脱光了叶子的树枝影子推到大玻璃窗上,在窥看他那搁在枕头上闪亮着油光的圆胖脸。光线直逼他的眼睛,他立刻又闭住了。马上又记起昨夜把头在枕上转来转去想了一夜的心事。

    “陈分县长这东西好可恶!……你要同我捣蛋么?哼!……”耳朵边还好像隐隐地响起这他曾经不断自语过的声音;而脑子里也同时电影似的闪出了那可恶的陈分县长的脸相。他看来,那是一张寡情的苍白色的猴子脸相,尤其是那两片狡猾的薄嘴唇,和一条阴险的有点弯曲的尖鼻子,以及那一双狡诈多端的黑白灵动的小眼睛,更显得可恶!

    “那一件案子,”他愤愤的想,“那是该我的。而且我已从黄村长手里得过人家的钱的,但是他把人犯通通弄去了!还说是在他管辖区内的!……他是甚么东西?不过是分县长!————有人还说他和土匪头子冯二王来往呢!————照道理说,分县长不过管管‘违警’之类案件的,但是那样的案子他又弄去了!而这回糟糕的是我已经得了人家的钱的!假使他知道了这秘密,那就……”

    他心里一急,脊梁便像有许多针尖猛力一刺,马上沁出汗水。于是他渐渐不平起来了:

    “别的县份都只是一个独立自由的县长,而我这一县偏有这么一个令人掣肘的分县长!而且偏是这么一个可恶的陈分县长!……”

    他把那寡情的猴子脸用最黑的句子诅咒了一番,而且竭力把他想象成一种“勾绞星”,一种恶作剧的小鬼;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因为总觉得那小鬼在身边妨碍他,破坏他,在他脚边掘下了黑汪汪的无底陷阱!他于是恨恨的咬紧牙齿,在被窝里握起拳头来了,毒毒地把头一点:

    “好,我今天一定要同他坚决地把我们各自的职权作一个彻底解决!决不能再像往常似的优容下去了!”

    但他的拳头随即又无力地松开了,手掌心还湿了一片汗水————他迟疑起来了,因为他忽然又记起陈分县长之所以竟敢这么公然和自己对抗,是为了军部里的参谋长是他的亲戚的缘故。

    “这确是有点棘手!”他想。但他又觉得自己不也是王师长的心腹秘书吗?而且他陈分县长还通匪呢!他于是坚决的在床上一拍,一翻身爬起来了,把皮袍和马褂一拖就在身上穿了起来。

    一个通身穿着灰军服的听差两手捧着一盆蒸腾起白汽的洗脸水进来的时候,他把手指停在胖颈子边的衣领上,威严地嘬起嘴唇重重的呼一声响痰,使得屋子四角都哗啦的起了回应。听差吓得赶快把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用脚尖点走着,因为经验告诉他,凡是县长一发出这声音,就多半是要发脾气的时候。

    “听着!”果然,刘县长挺着胖颈喊起来了,听差赶快就转身在他面前端正的捧着洗脸水。

    “今天陈分县长他们来的时候,你马上就上来向我报告!听清楚了吗?唔?”

    “还有!你慌甚么!”他见听差放好洗脸盆在架子上就要出门去的时候,又把他吼住,说,“你去保卫队给张大队长说,叫他不准团丁们到处跑,准备着,我随时好叫他!听清楚了吗?唔?”他心里同时决定着:“好,我一定要借着打匪,亲自下乡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把脸洗完之后,就在办公桌边温和的阳光下站好桩子做每天早上照例要做的“八段锦”,但他刚刚举起两手,心里却像许多蚂蚁在爬似的,感到非常的焦躁。他想,重要的是应该先平下心来,养养“浩然之气”。于是在挂了一张白衣观音像前坐了下来,在桌上香炉边翻开一本《华严经》,竭力恢复着自己平日的庄严稳重的态度。他一面念着,但耳朵边却像有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在向他学嘴似的:

    “陈分县长这东西好可恶!……你要同我捣蛋么?哼!……”

    他念不下去了,焦躁地皱起两眉向背后望望,心里同时感到对观音菩萨非常抱歉似的,就又赶快转回脸来恭敬地向观音像郑重望一眼。于是合了书,就向窗下的办公桌边踏着很稳重的脚步走来了。

    “陈分县长那算甚么东西?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他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是高出他多多了的,于是一种必然战胜的预感在他心里波动起来。

    他把胖脸对了玻璃窗外的时候,立刻又皱起眉头了,因为在对面的天井边,那一个在前几天刚由军部派来的施服务员,全身穿着蓝灰色的军服,腰间拴束着白铜方扣的斜皮带,铜扣在肚前闪光,正在挺出胸脯,把两手举上举下的做着柔软体操,年青青的光洁圆脸都涨得红红的。

    “又是他妈的一个!”刘县长不高兴地,把往常模糊感到的一种思想忽然明确地想起来了,“这些政治军事学校的毕业生,军长派他们来干甚么?他们能干甚么?而且还和我是‘平行的’呢!我这身边安了他这许多掣肘的东西,我这县长还干得出甚么鸟来!……而他那样年青和我的儿子差不多……”

    那施服务员走进对面的房间门去了。他恨恨的竭力把他注视着,见他隐没在门枋里边了,遂又出现在窗框里,现着圆圆的脸,在挽着袖子,接着就上身和头一动一动地,好像在磨墨。

    “这家伙不晓得又要写甚么了!”他不放心地想,“前天收发师爷告诉我说他偷偷看见他给军部发了一封信。唉,他们这些人分派来各县署服务,该不是同时给军长作侦探的吧?因为他们是军长的学生!……”

    他用手指拈弄着右边的八字胡须尖想了一想,就下了决心直向天井对面走去了。

    “我一定要看看他写些甚么东西!”他想。

    他刚刚走到门边,施服务员好像慌乱了一下,弯着左手把铺在桌上的信纸遮了一遮。他更疑心了,但竭力摆着镇静的脸孔,踏着稳重的脚步,慢条斯理地笑道:

    “施委员,你早呀!”

    施服务员赶快站起来,用了很客气的对前辈的态度笑着说:

    “呵呵,监督①你请坐!”

    “呵,你有事,”他谦虚地把右手一伸,说,“你不必客气,做你的事吧!”

    在门槛外边站着,做着好像并不想进去似的,眼睛却向着信纸上瞟,他一面想:

    “应该要使他看出我不过是在天井边随便做散步!”但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已一脚踏进门槛来了。接着他也就坚决地想:

    “‘说破的鬼不害人’,我倒莫如当面揭穿他的秘密,看看他究竟怎么样……”

    于是耸起胖胖的两腮玩笑似的说起来了:

    “你又是在给军长写信吧?”

    施服务员弄得有点失措似的,但同时觉得很高兴:“他居然这么看重我,说我‘给军长’写信。”他于是兴奋地把信纸向桌角一推:

    “不是不是。我不过随便写写。”

    刘县长坐在桌子旁边,随手就把信纸抓了过来,一行大小不匀整的黑字就跳进他的眼里————

    “处长大人钧鉴学生到差以来此间情形”

    他看到这里,心里别的跳了一下:“哦!他居然又在报告‘此间情形’呢!”但他竭力镇静着,立刻哈哈笑了起来:

    “你的字写得真漂亮,一手好字。”他用着赞美而认真的眼光盯住施服务员;施服务员的嘴边立刻闪出了忸怩的微笑,脸都红了;他于是更加出声的笑了:

    “哈哈,看不出,看不出!”他一面说,一面想:“这年青人真受不住给他灌米汤,轻易就露出一种女人似的羞态,也许我可以想法使他为我所用吧?”

    “施委员,我哪天一定请你帮我写一堂屏,我把它裱来挂在中堂上的。你看好吗?”

    施服务员窘得有点难为情起来了:

    “哪里哪里,我的字是乱七八糟的,我们在学校里就从来不讲究写字这些。”

    “哈哈,你太谦虚,你太谦虚。你乱七八糟写,都写得这样好,如果不乱七八糟写,不是写得更好吗?啊?”他张着嘴巴望着他,见他只是忸怩地把脸微微摆动一下,他于是又赶快把话转过来了:

    “不错不错,新脑筋的人是不大讲究写字的。我也不大讲究。施委员,你从前大概没有到这边荒地方来过吧?唉唉,这地方人的脑筋都旧得很!”他一面把信纸放在桌子上,一面说;同时用食指向施服务员的头一指,又向自己的头一指,不自然地加上一点鼻音道:“这地方就只你是新脑筋,我自己也……军长把你派到我这县来,我真高兴,我们两把手真可以给地方上做一番事业。而且你又是学政治的。哦哦,我想请问你一句:你那天说的那《民约论》是一个姓卢的写的,他叫卢甚么?”

    施服务员见问到他的“本行”的话,立刻从不会应酬的窘况中解放出来了,微笑答道:

    “是卢梭。”而且对于这自称新脑筋的人好笑得很,于是又伸出食指在桌上写着向他解释:“这卢梭的‘卢’不是姓,这两个字应该连着读,是名字,是译出来的。他是法国人。”

    刘县长不在乎似的把头一仰道:

    “哦!……那么这人还在吗?”

    施服务员又笑了,又向他解说:

    “已经死了多年了,是一千七百————”他忽然也一下子记不起究竟是一千七百多少年来,于是红了脸一面拉过一本政治学来,一面皱起眉头说:

    “唉唉,是一千多少年呢?我也一时记不起来了!”

    “哦!”刘县长又不在乎似的把头一仰,“好吧好吧,不必翻吧。————那么我请问你,那天你说《人权宣言》,既然人人都有权,一个县长会怎么办?我觉得孔子有句话说得好:‘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啊?”

    “不,不,人权是人权,政府权是政府权。”施服务员立刻分辩的说,“至于孔子的那种说法,是一种愚民政策,许多学者都曾经竭力反对过了!”他于是马上给他举出几个学者的姓名来。

    “不错不错。”刘县长竭力不要和他争理论,因为和这种“血气方刚”的年青人争是犯不上的。他于是微笑地从事实上来说:“可是这边荒地方,人民都是这么愚蠢的。他们从来就不懂得甚么权不权。而且他们也觉得要维持地方治安,老虎凳这些是很需要的。像这样的情形,假使你来当县长,会怎么办?”

    施服务员立刻提出他的见解来反驳了:

    “不,不,人民不会要老虎凳的,人民要的是平安。人性的根柢是善的,是能够相互扶助而平安生活的。俄国有一个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就说得好。”他为要证明他的意见,马上又伸手拉一本书过来。

    刘县长觉得这人有些书呆子气,笑着拦住他道:

    “好,好,不必翻书吧。我们来谈事实。譬如假使你来办,你会怎么样?啊?”

    施服务员立刻兴奋了。他觉得应该使他看重自己,这就正是发挥自己的抱负的时候,他把右手一挥,两眼都发出梦幻似的光辉来了,说:“如果我来么?我就要从根本做起。首先把一县划成许多单位,每一个单位抽出一部分人出来训练训练,受一定的公民教育。再又叫他们去训练所有各个单位的人民。使他们懂得自己是人,是公民,应该互助地来发展地方上的各种事业。谁是喜欢穿得破破烂烂,不愿穿绸穿缎呢?”他觉得这比喻得很巧妙,脸都兴奋得发红了,于是用食指在桌上一划接着说下去,“好,初步告了一个段落,第二步我们就来啦。问他们,你们愿不愿过好的生活?过一种现代的生活?他们这时都有智识了,当然都说愿意。好,那么我们就把这肮脏的城市来改造过吧。于是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大家都把马路修筑起来,工厂建立起来,商店弄得堂皇起来,街上跑着汽车。至于乡村,多培植森林,改良种子,改良肥料,改良耕具,使它变成一种非常优美的田园生活。”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向窗外投了一眼;其时天井里金黄的阳光都在欢快地发笑,天空也梦幻似的闪着晶亮的蔚蓝。他的眼睛更加发出梦幻似的光辉来了,好像看见了在那蔚蓝得像天鹅绒般的天幕下,热闹地躺着改造后的街道纵横的城市,商旗们在屋檐口随风飘翻,汽车们在马路上飞驶,工厂的笔立烟囱在忙碌地吐出牡丹花似的黑烟。包围着城市的乡村,都是一片无涯的浓绿,许多黑点子在绿色的田中点缀着蠕动,那是正在耕种的农夫们,在森林里发出欢愉的各种雀鸟的歌声,在庄园里发出平安的鸡犬的鸣声,……他的嘴角闪出微笑来了,接着说下去:“好,这一下生活都好起来了,谁还有争夺?哪里还有盗匪发生?那么这时候的老虎凳还用得着吗?”他停止了,兴奋的红了脸望着刘县长的胖脸。

    刘县长几乎要忍不住哄笑出来了,他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很好玩的。但他竭力不让这笑露出在脸上,做着很认真的样子,睁大一对眼睛称赞似的把头一摇,说:

    “这是远大的计划,远大的计划。是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我很赞成你。好,我们有机会就来做吧。不错,军长确有远大的眼光,训练出你们这么一批人才。”

    施服务员见他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意见,而且这么亲热和坦白,心里非常高兴。他忍不住好奇地偏了脸问:

    “你怎么以为我在给军长写信?”

    “哈哈,你不用多心!”刘县长觉得趁这时正好下手了,于是轻轻一拍他的肩头玩笑似的说,“我是并没有想到的。只是那天陈分县长向我说:军长把施委员派到我们这县来,不是来同时给军长侦探我们的吧?我说,哪里哪里,施委员是一个顶纯洁的青年……”他用着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声音说到这里就停止了,用手指拈弄着八字胡须尖,射出很锐敏的眼光把他看着,看这句话会使他起着怎样的反应。

    施服务员吃惊的怔了一怔,想不到他们居然怀疑自己是“侦探”!但“纯洁的青年”这几个字却是很中了他的意的,他于是赶快微笑地解释道:

    “我看这对我是太————不,不,是有点误解了,我是来服务的,我不是来干那样的事的!”

    “哈哈,我也是这么说。”刘县长把胡须扭了一扭,随即把声音放低下来认真地说,“陈分县长这人讲话是有些‘那个’的————人家都说他喜欢造谣,有些人还说他通匪,其实照我看来他有些地方太不检点了————至于那个话,我不过无意间听见他那么说,今天就这样失口说出来了,咹,我真该……该……想来你不会多心吧?我希望你也不必向他提起……”

    “不会不会。”

    刘县长为要显得自己说的都是很随便的,便伸手到桌上翻了翻堆得很整齐的几本政治学和军事学的书,随口又称赞一番,最后他掉过脸来说:

    “我看你们这些受过训练的人办事精神都很好,”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见他办过甚么事,这称赞未免有点过火,于是又赶快加添道,“我看你每天都起得很早。”

    施服务员兴奋地微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这算甚么,我们在学校的时候还要早!”一说到学校他就更加感到有话讲了,于是挺起胸脯,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很自然地在胸前一挥,忘我地一直说下去,“当我们刚开学的时候是冷天。天还是一片墨黑,那黑呵,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在那样的时候,起床号就把我们吹起来了,我们只消三分钟就把军服穿好,裹腿绑好,床铺理好,被条还要折得四棱四角的,真是只要三分点。一出了寝室,天上,”他张着梦幻似的眼睛,举起食指兴奋地向头上的楼板一指;刘县长为要使他满意,也跟着他的手指两眼闪着含笑的光把胖脸向楼板仰了一下,口里喊出:

    “哦?”

    其时,施服务员正在不断的说:

    “天上的星星还是非常透明的。我们在操场上操着操着,脚都冷得冰透,到了天亮,我们才看见满地是一片白霜。”他说到这里,又把食指向地板一指,刘县长又用含笑的眼光跟着看了地板一下,随即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了不得,了不得。难怪你的身体这么壮。”他说到这里,突然忍不住滑出了下面的话:“我那大的一个小儿明年就要在高中毕业了,身体就是很弱,我也想把他送到你们那样的学校去受一下训练。”他立刻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妥,但既已说出来了,又觉得说了也好,因为可以使他明白自己是他的前辈。

    施服务员稍稍怔了一下,但因为太兴奋,仍然高兴地把左手的袖口抹上去,露出圆滚滚的半截晒得黑红和半截雪白的手臂,用右手的食指点着笑道:

    “不错,你看我的这手。”

    刘县长摸着嘴边的胡须,称赞似的点一点头,同时心里想:“这‘孩子’确是一个喜欢充神气的,我倒很可以利用他一下。”

    他走了出来的时候,心里更加确定了:

    “是的,我要做点事情给他看,使他暗暗的给军长报告去,那么陈分县长无论怎样在参谋长那儿捣鬼我也不怕他了!”接着这思想好像一根线似的一直发展下去了:“是的,我决定来一套打匪,同时也可以用一种方法来把陈分县长的通匪坐实。”

    他的胖腮和嘴角不禁闪出微笑来了。

    回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桌上已堆起一叠公文,他知道那是司法官送来请他批阅的。在一张垫了虎皮的椅上坐了下来,拉了一件到面前来翻看,但他又想起陈分县长的事来了,接连几次焦躁地拈扯着胡须向窗外看。

    终于那听差走来了,他便响着宏亮的声音喊住他,问:

    “陈分县长来了?”

    听差赶快垂下两手说:

    “还没有,监督!不过那黄村长来了,他要会监督。”

    刘县长见他对黄村长的来,说得那么随随便便,没有像自己感觉这么重要似的,立刻很生气了:

    “他来了!你怎么不早进来报告?唔?”

    听差吓得一怔,赶快说明道:

    “我就是来报告监督的。他刚刚从黄村来。”

    “哼,就是来报告的!你去跟他说:请!”

    他见听差跑了出去,立刻就紧张的等着,但不一会儿却只见听差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于是大怒的问了:

    “黄村长呢?!”

    “我把他请到会客室了,监督!”

    “哼,浑蛋!”刘县长在地板上顿了一脚,“我是叫你请他到我这房里来呀!哼!”

    黄村长是一个不胖不瘦的长个子,一张满布烟容的山羊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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