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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祸中得福老虎做官 笑里藏刀乌龟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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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那张报纸姑且不看,先问他道;“还有那【骑花勒佛低】一句话,是怎么讲呢?”素兰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总而言之,有句俗语叫万相归挛,当挛把的五光十色,各种人都有。现在上海他们党中,一大半是先吃了挛把的亏,把几个牢钱,挛得掉蛋精光,不得已即以受人之挛者,还以挛人。那个说骑花勒佛低的挛把,必定是个回子。你如不信,明天见着小穆,一问就知道我告你话不错了。”我忙应道:“然也!怪不得那姓蔡的两撇黄胡子剪得齐濯濯的,一望我就疑他是摩罕默德(回教始祖名)的子孙。但这个人,你并未见面,怎么就知道他是回子,这却奇了!”    素兰道:“有甚么奇!都是你自己粗心,不肯在人情上研究,如剃头匠爱卷袖子,当家人的喜欢垂手。由此类推,不一而足。所谓三句不离本行,一个人向来习惯的举动言语,任凭他发了横财,居移气,养移体,总会在微细之中露出马脚来。那骑花勒佛低是他们回回教里的一句方言,勒佛低,就是逃跑。骑花勒佛低,譬如快点儿逃跑的意思。那姓蔡的我虽没有见过面,但是他的履历一本都在我肚里。这碗挛把饭,他吃的未免十分委屈。并不是我替他吹牛皮,还是个堂堂的前任江南盐巡道呢!而且做过制造局督办,只为那种好赌的臭脾气改不掉,终日在衙署里公然的呼卢喝雉,伙了些不肖的同寅赌正账。(按局赌分【反】【正】【提】【拨】四派,反即翻戏党,正最为赌中之上乘,须将心眼手色赌具总名合为一家,即赌经中所谓【以我之心印彼之心,以我之眼观彼之眼,以我之手防彼之手,以我之色换彼之色】之意。苟明此诀,五木之奥妙尽矣。提账无定局,不问新欢旧谊,均可下手,犹虎之有伥,其做法一如翻局。若夫拨之一门,更为卑卑不足道,最为彼党中之污点,以其专用假老贵,脱骗同堂之资本,总之,真赌假赌,并可真可假之赌,皆属败产亡家这具,而何况含沙射影,防不胜防?寄语普天下四万万同胞,慎毋欲念意外之财,而坐失有用之金钱于俄顷也。游沪者盍更留意诸!)后来被制军知道了,很要同他过不去,要不亏他老师俞荫甫一封八行书,不但官参掉了,还要办罪呢!”我不觉诧异道:“曲园太史同我伯父是儿女烟亲,又是进士同年,怎么这样一位道学君子,居然有门生会做骗匪呢?”素兰道:“你又来少所见而多怪了。俞荫甫这个人,生平恃才傲物,道德不足以补文章的缺憾。听人说,他当某省学差的时候,忽然高兴,连【龟动乎】、【鳖生焉】、【王速出令反】、【君夫人所欲阳货】这种荒廖绝伦的题目,都能丧心病狂的想得出。甚么个把拜的门生,品行好坏,更不在他老人家的意下了。你是扬州人,我比一桩扬州事把你听:徐怀礼若不因拜陈六舟做门生,就是闹一百回瘐子的乱子,也数不到他做新胜营的统领。如今政界中人要紧是换把子,拜老师,做升官发财的机关呢!”    我听了正要追问他徐怀礼是个甚么人,忽见老二匆匆跑上楼来,对着茶房嚷道:“那间房是王大少住的呀?”素兰听得出是他用的大姐声音,忙迎出去,附着耳朵说了一大阵的话,我道:“你生意既有事,快回去应酬罢,候闲着我们再谈!”素兰点点头道:“这么也好!我们索性等打了暗再见罢!”说着,就立起身,匆匆的要走,忽又停住步,指着那张报纸笑道:“哦!我几乎忘却了一件事,适才我所说的那个新闻,就是这张小报上登的姑苏女儿一段故事。你要看着不懂,回来等我做老师的再慢慢教导你。”我笑道:“你那个老师,是学的外国派,专门教夜馆的,就是每天要换学生,未免劳碌点儿。”一句话,连老二都带得要笑将出来。当时我就忙着送他们下楼,看素兰上了轿,直至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我方才回寓。茶房早送过灯火,开上夜饭,我就拿过来胡乱吃了一顿,忙将素兰给我看的那张新闻纸摊开,从头看去,原来是张《笑林日报》。在那告白栏内,刊着“姑苏女子鉴”五个飞白隶书,下面紧接着一行小启,是:仆镶黄世冑,长白名家,为觉罗氏之子孙,充神机营之教习。青衫落拓,空怀鼓瑟之诗;红袖无缘,难合如琴之调。窃有姑苏女子者,以伶仃孤苦之身,行自由结婚之志。情殊可悯,事非无因。兹寄上小诗短简,聊代红丝,倘荷春风有意,正不妨屋同藏;忍听叫月无声,从此后玉楼共倚。

    我再朝下一看,是几首七绝,写的是:误卜行藏海上回,新翻花样选夫台。

    年来独处怜同病,愿咒莲花作酒杯。    卿家生小是金阊,客路流离枉断肠。

    我有一言忠告语,田园不拣拣夫郎。    人面桃花不再逢,车尘马迹各西东。

    可怜一瞬洋场路,似隔云山几万重。    昂头一笑问青天,草草劳人廿四年。    我未敦伦卿未嫁,相逢或竟是前缘。

    尾书“亲爱觉罗氏谨识。”我在灯下反复玩了十数遍不过是一封吊膀的情书罢了,总看不出甚么骗人的花样来。正在一个人悉心研究,忽见我那身后有个黑影子一幌,接着就被人掩着我两只眼睛不放,用力去掰又掰不开。后来我急了,就起劲把头一拗,才看出是柔斋来。他见我看破,也就松下手,笑道:“你一个人看报,好自在呀!”我道:“你往新马路去,刚回来么?好端端吓我做甚呢?”说着,我想把那张报纸顺手藏过,不意已被柔斋看见,急急的问我道:“你怎么不买张大报看,这个《笑林报》有甚么意思呢??我待朋友终是不过意打诳语,就将这张报纸的来历说了一遍。他听了怔了一怔,问我道:“他既送给你看,上面有甚么特别新闻么?”我笑道:“隔行如隔山,我们局外人就是有甚么事看在眼里,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食而不知其味。”柔斋笑道:“你是局外人,谁是出娘胎就是局内人呢?都是相夫从厌子做起来的呀!”

    我听了暗中一想,柔斋虽是同我旧友,只因无意中行藏撞破,不便再来瞒我,未必是真心同我要好,何不借着这件事去试他一试?主意已定,坐下来对柔斋道:“我有一件事甚不明白,素兰但叫我自己去想。我想了半日,不过是一封情书罢了!但是做首把歪诗,送到报馆里去,是上海人普通性质,不是一件甚么出奇的事,素兰决不会拿来把我当着灯谜猜的。柔斋你是个路路通的人,其中谅必另有别项缘故,我想你总不见得不知道!你倘把我当作老朋友看待,将这件报上的事,根根柢柢告给我,也好让我在素兰面前说得嘴响,充一员社会侦探。”柔斋见我说,又怔了一怔道:“你说的是甚么话呀?我怎么越听越胡涂的呀!”我道:“你莫要再装假死人了,光棍的光字,是两只眼,你认得出我是个朋友,你就告给我;你认不出我是个朋友,你的舌头生在你的嘴里,我也不能有勉强你告给我的道理。”柔斋究竟是个白相人,又同我认识在先,非初次碰头的朋友可比,见我言语来得沉重,他就赶忙的随风转舵,向我一味的憨笑道:“来来来,我告给你。但我们行事里有个规矩,叫做【江湖一点诀,莫对妻儿说。】你要情愿把我做徒弟,我就来告给你听。”我心中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怎么素兰想做我的先生,如今他也要来做起我的先生来了。”不如将假就假,索性应承他,看他说出来的话,明日同素兰向我说的,比较起来看对不对。    想定了,我就对他道:“只要你告给我的话真实不虚,我就拜你做学生子,也不打紧;倘若你说的话不足以开通我的智识,我不但不拜你做先生,还要你拜你做先生呢!那时节,可不许学那位蔡老道骑花勒佛低就是了。”柔斋听我说出翻戏党的暗号来,突地吓了一跳,只是睁着两只眼,尽对我呆看。怔了好一会,沉着脸对我道:“小雅,你我虽是从前交好,然而其中有多年不见了,所以彼此的底细,皆不甚清楚。但是我就是有甚么得罪你的地方,你既是个会家,却不应拿着装洋吃相的手段来蒙混我!”我不等他说完,忙笑道:“你既怪我来蒙你,你也莫要再来蒙混我,快点儿告给我罢!是会家不是会家,停一刻儿再说。”

    柔斋被我逼迫不过,只得笑了一笑道:“你怎么倒成了无赖了!”说着,便将那张报随手拖过来,先把日期看了一看,对我道:“这件事说起来很有趣:先是有个女人家,登《笑林报》告白,说他怎么个广有家私,怎么个人才出众,只因使君已死,椟坏珠存,命不甘贫,色难自弃。素知上海为人文荟萃之区,万国通商之埠,敢仿西法自由结婚,倘有燕都公子,志在乘龙;赵国王孙,情殷跨凤。不妨将出身营业,暗通尺一之书;或另成咏絮迎风,仍送笑林之报。被我一个朋友看见了这张告白,说得铺张扬丽,已自垂涎,又听说他有若干现钞,就动了要想吃天鹅肉的念头,预备用老门道去翻他。到了第二日,探听他坐马车去游张园,我那朋友就到我这里来借了车跟去。在园子里,两个人虽没有答话,然而路上车窗里,或前或后,很打了几个照面呢!后来一回来就欢喜对我说:【好个女老贵,要莫做不着。倘若做得着,至少也有二三十丈水。】他就诌了这几首诗,一面登报,一面送到他住的长发栈十七号去。谁知一拍即上,比放炸弹还来得快!立刻有人过来请,由此一板一眼的做去,我也曾同他们吃过两回大菜。据那女子说,姓赵,小名叫阿娇,丈夫是去年死的,带了一身的重孝。我留神看他,手腕上带的钻石手镯,头上插的珠花,真的虽有几粒,假的却也不少。再加那人举止轻浮,嘴里离了大人称生不开口,很不像个大家闺范的气度,而且眼光上时刻露出防人的样子。我当时就动有几分疑心,无奈这件事,是我那朋友走前面子,硬不相信,一定要做到底掰开竹叶看梅花。不料到了要出亏空的头一天,那女忽然有意无意的露出一句话,才几乎把人吓死了呢!”

    我忙道:“你们胆怎么这样小?他到底说了甚么,也值得如此张惶失措的?”柔斋道:“你不知道,娼不笑人娼,盗不骂人盗。大凡世界上营业不正的人,最忌被人道破。小雅,那女子平空的说他丈夫在日,同陈老八是同山弟兄,朱祥麟还喊他师伯呢!你想,陈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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