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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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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四

    鬳斋林希逸

    外篇天地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

    其化均者,言皆是元气也。治,主也。万物虽多,主之者一造化而已。人卒虽众,其主君也,犹言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也。天之与我者为德,我能推原其德之初,皆自天而成之,则人力无所加矣。为人君者能知乎此,则无为而顺自然矣,无为自然便是天德。玄,远也,玄古犹邃古也。

    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义,义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

    天地之间有气则有声,有声而后有名,名之为君则天下之分定矣。此自天地之初才有声时便自定了,此是自然底,故曰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定。言,声也。道,自然也。既有此分,则自有君臣之义,便是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之,意,故曰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天下之事非一人所能用於世者,多随其能而尽其职,其所以能者亦天与之,盖天生许多人出,而做许多事,故曰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万物之间未有无对者,有寒则有热,有雌则有雄,有上则有下,有前则有后,有左则有右,个个相应,皆出自然,故曰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此四句最妙,其语亦纯粹。天能覆能生,地能载能成,同此德也。通,同也。万物之间,各有自然之理行乎其中,故曰行於万物者,道也。上之所以治者,如礼乐刑政,皆治之事也。事事之中各有艺业,随其所能者,人之技也。道德,精者也;事与技,粗者也。无精无粗皆出於自然,则技即事,事即艺,艺即德,德即道,道即天,故曰技兼於事,事兼於义,义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兼者,合二为一之意。义合作艺,因声伺,故传写之讹耳。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於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

    畜天下,即孟子所谓以善养天下者。我无欲则天下自然足,我无为则天下自然化,我能静则百姓自然定。渊静,澄静也。万事不过一理,故曰通一而万事毕。得於我者苟能无心,则非特人服之,鬼神亦服之。记曰者,犹传有之也。此语上世所传,故庄子举以自证。此五句极纯粹,上三句与老子略同。

    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於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

    夫子,言其师也。刳心者,剔去其知觉之心也,去此知觉之心而后可以学道。人,自然也,为之以自然则谓之天,得於己者不言而喻,故曰无为言之之谓德。无为言者,谓无所容言也。异者亦同,故曰不同同之,如此大矣。崖异,有迹也,宽,绰然也。物物不同而我皆有之,故曰有万不同之谓富。即万物皆备於我也。纪,条理也。所执之德,小大有序,各有条理,故曰执德谓之纪。卓乎如有所立,德之成也,循其道而行,则无所不备,备,道全美也,完全也。外物不足以动其心,则在我者全矣,故曰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十者,天德仁大宽富纪立备完也。韬,藏也,包括万事而无遗,皆归於心,此心之大,无外矣,故曰韬乎其事心之大也。逝者,往也,逝者如斯之逝也,万物往来不穷而吾与之为无穷,故曰沛乎其为万物逝也。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显则明。万物一府,死生同状。

    藏金於山,藏珠於渊,富藏於天下也。不近者,远之也。不以寿夭为哀乐,不以穷通为荣辱,丑字下得便胜辱字。一世之利与一世共之,不拘以为我之私分,人亡弓人得之之意也。虽王天下不自以为尊显,黄屋非尧心之意也。胸中之明照乎天地,以此为显,故不以王天下为显也。聚万物而归之一理,故曰一府。死生亦大矣,而无所变於己,视之若一也,故曰同状。

    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万物孰能定之。

    渊乎其居,静也,居者不动也,定也。漻乎其清,不混不杂也。金石之鸣亦自然之天也,故曰金石不得无以鸣。言呜底便是道也。然金石虽有

    声,非人考击之则不呜,人之考击亦是天机也。此两句又是一般道理,亦犹前所谓庸讵知吾所谓天者非人乎,所谓人者非天乎。故曰:万物孰能定之。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亦是此意。但於此书文字说得奇耳。

    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

    王德者,言有王天下之德也。素逝者,以弃朴而往,犹易言素履往也。事事无、不为无不能,而不以此为名,故曰耻通於事。本原,万物之初也。知通於神,至诚如神也。采,取也。物有取於我而后其心应之,故曰其心之出有物采之。采犹感也,出犹应也。万物皆造化所生,凡有形者皆同此道也。然非自得於我则此道不明,言不知也。下句生字言我受天地之中以生也,存我之形以穷究其始生之理,立我之德以明其自然之道,此非圣人不能也。荡荡乎,言其大也。忽然出,首出庶物之出也。勃然动,不得已而起之意也。万物从之,是圣人作而万物睹也。

    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聘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

    冥冥,无形之地也。视於无形而其见晓然,即恍兮惚兮,其中有象也。人皆以为无声而我之所独闻,如八音之相和,所谓非见彼也,自见而已矣,非闻彼也,自闻而已矣。深之又深,入玄入妙也。而又能应乎物,言能精能粗也。神,无形也,精,气也,以无形而见之有气,形上形下之意也。存於我者,虚而应於物也。无已是以至无,而供万物之求也。时骋,时出而用也。要其所归宿,不可以一定,言或小或大,或长或短,或远或近,便是时中之意。修远合作远近其意方足,今曰修远,修即长也,分明是个近字意。或是上面既曰小大长短,此言修远则近亦在其问,不然,则是笔快失检点处。但此两三段散语文字精甚,他人如何有此笔法。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此段言求道不在於聪明,不在於言语,即佛经所谓:以有思惟心求大圆觉,如以萤火烧须弥山。却妆出一段说话如此。玄珠,道也。知,知觉也。离朱,明也。吃诟,言辩也。象罔,无心也。知觉聪明言辩皆不可以得道,必无心而后得之。此等譬喻也自奇绝。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尧问於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啮缺之为人也,聪明截知,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段段是撰出,愈出而愈奇,若此一段谓外篇粗於内篇可乎。配天,犹书云殷礼陟配天也,言王天下也。要,邀致之也。圾,危也。殆亦危也。聪明睿知,性也。给,捷也。数,急也。敏,见快也。应事之间以其性之敏,故应之捷给,此其过人处也。修人事以应天理,故曰以人受天。审,明也。禁过,犹持心而未化也。知过之由生则不待禁止之矣。乘人而无天,言尽其有为而不知无为也。乘,行也,行其在人之事,故曰乘人。身,我也,以我对物,故曰本身而异形。火驰,如火之驰,言其急也。自尊尚其知而急用之,故曰尊知而火驰。绪,末也。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故曰绪使,丛脞之意也。物絯,为事为物所拘碍也。物随四方而来,顾视而应之,故曰四顾而物应。事事而应,各度其宜,故曰应众宜。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者,非能定而应也,故曰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化,为事物所变动也。常,一也#1。未始有常,无定也。一个彼且,七个方且,古今以来那得这般文笔。虽然又转一转,言其虽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处。一族之聚必尊其祖,故曰有族有祖。只此等闲四字下得亦奇。众父者,出於众人而可以为其父也,谓其高一世也。众父之父则高又高矣,众父之父,天也,自然者也。率,将帅也,言此人之用於世亦可以致治,亦可以政乱。北面,臣也;南面,君也。言以此为臣道,以此为君道,皆有患害,故曰: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

    富寿多男,人之所欲也,学道者则以为不足介意。庄子却如此翻说,越见他高处。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即是孩儿堕地,便有衣食,分剂山谷,所谓百草愁春雨是也。富而使人分之,言各付诸人也。

    夫#2圣人鹑居而鷇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

    鹑居,无定所也。鷇鸟,初生者也,其母哺之,虽食而非自求也,言无心於食也。鸟行,飞也。无彰,无迹也,随所寓而无恋着也。与物皆昌者,物与我各得其生也。修德就闲,邦无道则隐也。厌世而上仙,解脱之意也。白云帝乡,虚无之上也。三患,少壮老也。楞严经恒河水之喻,便是三患。身常无殃,自乐也。上言寿富多男子,下却倒说寿既在后,其辞又多,此亦文之机轴也。

    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封人曰:退已。

    尧犹欲问而封人不之答,但曰退已,犹言你去休。接舆趋而辟,荷杖丈人至则行矣,伊川不得与同舟者,言皆此机关也。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畏。今子尝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此段又言世变愈下,一节不如一节,在禹时便不如尧舜矣。无落吾事者,落,废也,言吾不暇与汝言,恐废吾耕事也。俋俋,低首而耕之状。尧不赏不罚,今子赏罚而民不仁,其意盖言赏罚不如无,亦如必也使无讼之意,却借尧舜禹之名以言之。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泰初,造化之始也。所有者只是无而已,未有个有字也。有犹无之,则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由起也。此一字便是无字,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则有有矣。凡物各有其有,皆德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时也,若有分矣,而又分他不得,故曰且然无间。且然,犹且也,且字下常添一字。无间便是浑然者,有分便是粲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谓性之命。留动而生物,元气之动运而不已,生而为物则是其动者留於此,故曰留动而生物。留动二字下得极精微,莫草草看。动,阳也;留动,静也,静为阴,此句便有阳生阴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既成物矣,则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气之动者而为我之生者,此谓之形也。看他形字却如此说,实他书所无。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此一句便是诗有物有则,便是左传所谓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动作威仪之则也。形体,气也,气中有神,所谓仪则皆此神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义礼智之意。若以吾书论,此四句第一句搬字却是性字,此性字却是性之用矣。所以道此书字义当作一眼看。性修反德者,言修此性以复其自然之德,德既至矣尽矣,则与无物之初同矣。反德犹言复礼也。至极,至也。同於无物之初则虚矣,虚则大矣,既虚而大则不言之言。合喙者,不言也;鸣者,言也。以不言之言如此下三#3字,便是他奇笔处。下面却翻一转,又曰喙鸣合,此合字又与上合字不同矣。言此喙之鸣,既以不言而言,则与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则与天地合矣。故曰喙鸣合,与天地为合。缗缗犹泯泯也,泯泯然若愚若昏,形容此合字也,此乃谓之玄妙之德,则与大顺同矣。大顺即太初自然之理也。

    夫子问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县寓。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狸#4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於天。

    若相放,帝王同条共贡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辩者之言虽曰坚白同异,纷纷多端,而我能分辩之若悬於天宇之间,谓能晓然揭而示人也。离,分析也。胥易技系解,已见前篇。成思者,为人所系缚而成其愁思也。自山林来者,言为人捕而来也。前曰执斄,此曰执狸#5斄字误也。所不能闻所不能言,即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顶踵同也。无心无耳,言其无知无见也。无形无状,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见形而上者,即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也。此一句下得亦奇。尽无者,言世无此人也。动止,起居也。废起,穷达也。言起居死生穷达之间,皆有自然而然者。人皆知动止死生废起之为动止死生废起,而不知其所以为动止死生废起者也。退之送文畅序曰:江河所以流,人物所以繁。亦有所见之言,但今人等闲读过了。治者,治事之治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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