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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傳

    漢初,六經皆出,秦火煨燼之末,孔壁剥蝕之餘。然去古未逺,尚遺孔門之舊。

    公羊榖梁,蓋傳子夏氏之學;《儀禮》有子夏傳;

    《易》有子夏傳,而亡之;

    《詩序》相傳亦云“子夏作”;

    《易》傳於商瞿;

    《書》傳於伏生之口,孔安國又得於孔壁所藏,劉向《别録》云“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卿授張蒼。”然則,蒼師,荀卿者也;

    《左傳》出蒼家,蒼亦有功於斯文矣;

    浮邱伯亦荀卿門人,申公事之,是爲魯詩根,牟子傳荀卿子;荀卿子傳大毛公,是爲《毛詩》。

    是時,諸儒掇拾補葺,專門、名家各守其師之說。其後,鄭玄之徒,箋註訓釋,不遺餘力,雖未盡得聖經微旨,而其功不可誣也。

    宋儒性理之學行,漢儒之說盡廢。然其間有不可得而廢者,今猶見於十三經註疏。幸閩中尚冇其板,好古者不可不考也。使閩板或亡,則漢儒之學,幾乎熄矣。

    余始讀易,至《繫辭傳》,曰“大哉”。言乎“天地隂陽造化”之賾,盡在是矣。非聖人,孰能作之?而歐陽永叔以爲非聖人作,何也?讀至序卦、雜卦,乃若有疑焉。若永叔之見,而亦未敢爲必然之論。讀《淇水集》,彼亦疑之,謂有不合而强通之者。余因是考之伏羲畫卦、文王係辭、周公爻辭,共爲二篇,曰“正經”。孔子於正經之後,翼以十篇,曰“上彖傳”、“下彖傳”、“大彖傳”、“繫辭傳上”、“繫辭傳下”、“文言傳”、“說卦傳上、中、下”十篇。是爲《十翼》。經自經,翼自翼,孔子不敢同於前聖也。自商瞿傳至梁邱賀,曰“彖辭,所以釋經,乃分二翼於各卦之下。”鄭康成又移《文言傳》於乾坤二卦之後。王弼又移《彖傳》于各爻之後。經三紊亂。既亂正經,又失十翼。非復《易》之舊矣。諸儒多欲校定而不能,蓋秦火之後,易以卜筮獨存,而十翼散在人間。漢文帝廣《文學十翼》所存唯“彖、象、繫辭、文言”,至宣帝時,河上女子掘冢得《易》全書。上之。内“說卦中下二篇”汚壞不可復識。十翼遂亡其二。後人以“序卦、雜卦”足之,則二篇果非聖人作乎!胡一桂《翼傳》又謂“聖人讀易超然,意與易,會而爲之辭,豈常人『尋行數墨』者比?”則亦未敢遽疑之也。

    《麻衣正易心法》,四十二章。朱子謂其“僞作,掇拾老佛醫卜”之説,其信然乎?然其立論亦甚竒,謂“羲皇易道不立文字,使天下之人觀象而知吉凶。後世易道不傳,聖人不得已,而有辭。學者一着於辭,便謂『易止於是』。於是周孔孤行,不知有卦畫微旨。學易者,當於羲皇心地上馳騁,無於周孔註脚下盤旋。周孔猶謂之註脚,而況後世之紛紛乎?”今學者終年守傳註,猶不能明易,而欲單觀卦象,其亦難矣。

    魏王彦問:闗朗以百年之數,筮得夬■之革■捨。

    蓍歎曰:

    當今,大運不過二傳、五傳。從甲申(魏宣武王之元年)至戊申,天下當大亂,禍始宫掖(革六二,以柔居中)。有藩臣柄政,世伏其强(爾朱榮)。臣主俱屠(莊帝殺爾朱榮,榮子復殺莊帝)。當有二雄舉而中原分(二雄:九五,九三。髙歡、宇文泰。東西魏)。不戰德而詐權,則舊者先亡(革故也。是以東魏先亡)。辛丑之嵗,當有恭儉之主起布衣,而并六合,必在西北。夫平大亂,必以武定。北,用武之國也。己酉之嵗,江東其危乎(開皇元年平陳)?晚節末路有桀紂之主出焉(煬帝)。天下復亂,道不終,亡也,必有逹者興焉(文中子)。其後,魏之亂自胡后始。爾朱榮、髙歡、宇文泰分覇,隋平陳。煬帝之世天下,大亂。皆如其占然。則左氏所載“周太史筮:陳敬仲知其後必將代齊。史蘇占:晉伯姬之嫁而及懷惠之亂”,豈可謂誣乎!

    《詩小序》。序,所以作者之義,而或與詩詞不應。自宋以來,人多疑之,未敢盡屏,至朱子一切刮去“自諷其詩而爲之説卓”哉?其爲見也。視古註,亦簡切易曉,可謂有功於三百篇矣。但古人作詩,必自命題,借使亡焉。國史采之,亦必著其所自。不然其人去之千古,安知微意所屬?使今人爲詩不自命題,則釋之者,言人人殊,不知果誰能得作者之心也。

    毛鄭泥於小序,宛轉附合,多取言外之意。朱子不泥序説,獨味詩之本旨。毛鄭固多失,然去古未逺,其説亦或有。自朱子,以夫子“鄭聲滛”之説於鄭衛之風,多指爲滛奔。楊文慤公“守陳”謂“春秋列國大夫會盟,多賦詩,以見志,使皆滛詞焉。肯引以自況?若夫子意在垂戒,一二篇足矣,何取於多若是?”

    如“風雨、雞鳴、丘中有麻”之類。序以爲思賢。《木瓜》以爲報功。《采葛》以爲懼讒。《青青子衿》以爲刺學校廢,如此之類。姑從其舊,未爲不可也。

    季子觀周樂,爲之歌“衛”。曰“羙哉。淵乎憂而不困。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爲之歌“鄭”。曰“羙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鄭衛多滛風,季子皆曰“羙哉。”且謂“康叔武公之德如是”。鄭雖譏其細,亦不及於滛,何也?

    季子觀周樂。豳在齊之後,秦之前,今居風之末,豈非夫子所改定乎?文中子曰“係之豳,逺矣哉!”

    今五經,惟禮最繁亂,惜不一經。朱子緒正。朱子嘗欲以“儀禮”爲經,“禮記”爲傳,經傳相從,誠千古之特見也。若士冠禮則附以冠義,士婚禮附以昏義,士相見禮附以士相見義,鄉飲酒禮附以鄉飲酒義,鄉射禮附以鄉射義,燕禮附以燕禮,大射禮附以大射義,聘禮附以聘義,公食大夫禮附以公食大夫義,覲禮附以朝事,如草廬,所附亦得矣。然其餘有不可附者,亦無如之何?姑循其舊而釋之,庶不失古之義。朱子晚年著《儀禮經傳》:始“家禮”次“鄉禮”次“學禮”次“邦國禮”次“王朝禮”。秩然有序,可舉而行,然其間雜引“大戴禮、春秋内外傳、新序、列女傳、賈誼新書、孔叢子”之流襍合以成之,乃自爲一書,非以釋經也。至勉齋,續“喪祭二禮”。草廬纂言“割裂經文”。某亦未敢從也。

    漢興。髙堂生得儀禮十七篇。後,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古文禮經於孔氏壁中。凡五十六篇。河間獻王得而上之。其十七篇與儀禮正同,餘三十九篇藏在秘府,謂之逸禮,其後劉歆欲列之學官,諸博士不肯置對而止。孔鄭所引逸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皆其篇也。唐初猶存,諸儒曾不以爲意,遂至于亡。草廬摭拾殘缺,合爲“逸經八篇”,其“投壺、奔喪禮”取之小戴,“公冠禮、諸侯遷廟、禮釁廟禮”取之大戴。“中霤禮、禘于大廟禮、王居明堂禮”取之鄭註。雜合以成之,亦愛禮存羊之意乎。

    《大學》元文,今見古本禮記。鄭玄爲之注,依文釋義,略通而已。缺文錯簡,亦不復識别,至程朱,始别爲“綱領、三條目、八分傳”以釋之,粲然有倫,其義精矣。其功大矣。惜致知格物之傳獨亡,遂爲千古之恨然。或以爲非亡也。“移物有本”末一節繼以“知止能得”,又繼以“聽訟吾猶人”一節,而結之,曰“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即釋格物致知之義,似亦可通,蓋知“物之本末、始終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義也。而尤以知本爲貴,與程子之義亦不相妨。朱傳之説精矣。獨以“聽訟”一節爲釋“本末”,則可疑。“本末”非綱領、非條目、何以釋爲?且“本末”既釋“始終”,獨遺之耶?近世或謂“《大學》初無闕文,亦無錯簡,一依鄭氏之舊,”則余不能知也。

    史載“舜南廵,崩於蒼梧之野,塟於九疑。”禮記亦云“舜塟蒼梧之野,二妃未之從也。”元次山嘗謂“九疑深險。舜時年一百一十二嵗,何為来此?”司馬光亦云“虞舜倦勤。薦禹為天子,豈復南巡,逺渡湘水?”韓昌黎謂“《書》言『陟方乃死』,地勢東南下,若蒼梧,不得言陟方也。”其見卓矣。又謂“《竹書紀年》凡帝王之殁曰『陟』,而後言『方』,乃死。所以明『陟』之為死也。”語何贅耶?或謂『陟方』猶升遐也。下云“乃死”,亦贅。孟子謂“舜卒於鳴條,固當。以為正湯與桀戰於鳴條,則去中原不逺。《家語·五帝徳》篇曰“舜陟方岳,死於蒼梧之野而塟焉。”吏侍何孟春注《家語》,謂“陳留縣平邱有『鳴條亭』。海州東海縣有蒼梧山。去鳴條不逺。乃知所謂蒼梧,非九疑之蒼梧也。以《家語》『方岳』言之,《書》或遺『岳』字也。”其説足袪千古之惑。

    《周禮§周公致太平之書》規模大,節目詳,有能舉而行之,則治效可立致,而其間亦有可疑焉者:

    冢宰。掌邦治,正百官,其職也,而宫禁婦寺之屬皆在,乃至獸人、䱷人、鼈人、司裘、染人、屨人之類,何瑣屑?而天府、外府、大小史、内外史,乃屬之春官。

    司徒。掌邦教。所謂教者,師氏、司諫、司救,五六員而已。其它六鄉、六遂分掌郊里“征歛財賦,紀綱市城,管鑰門闗,”而謂之教,何哉?

    職方氏、形方氏,邍師之屬,豈得歸之“司馬、大小行人”之職?豈得歸之秋官?

    《司空》一篇已亡,漢儒以《考工記》補之。〖宋〗俞庭椿、王次點獨謂:

    未嘗亡也。混於五官之中耳。《周官》曰『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則土地之圖、人民之數,與夫土會、土宜、土均、土圭之法。不宜為司徒之職。』《王制》曰“司空,度地居民,量地逺近,興事任力。則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與夫起土役令賦之事,不宜為小司徒之職。』如五官之中,凡掌邦居民之事,分屬之司空,則五官各得其分,而冬官亦完且合三百六十之數。《周官》粲然無缺。

    誠千古之一快也。而予不敢從,何哉?曰亂經。

    嘗疑:

    《周禮》皆經世大典,中間所載“夷隷掌與鳥言,貉隷掌與獸言,庶氏以嘉草攻毒蠱硩,蔟氏掌覆夭鳥之巢”,則書『十日、十二辰、十二月、十二嵗、二十八宿』之號;去夭鳥則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夜射之;它如“莽草以薫蠧蟲蜃。炭以攻貍蟲牡。蘜以瘖鼃黽。牡橭、午貫,象齒以殺水蟲之神。”何若是之瑣屑,而亦豈必盡可用耶?

    及觀越裳氏迷於歸路,公爲作指南車,朞年而至國。指南之鍼,隂陽家至今用之,方隅立定。又以陽城土圭測日,自王城四面去千里,則減一寸,乃知聖人精義入神有如此者。公自謂多才多藝。孔子謂之“才之羙”。其謂是耶?

    余少,則讀《家語》。後閱它書,有云“事見《家語》”者,無之訝焉,而莫知所謂。一日閱《漢藝文志》,載《家語》二十七卷。顔師古註云“非今所有家語也。”乃知《家語》本有不同。徧索舊本不可得。一日,至書市,有《家語》曰“王肅註”者,閲之,則今本所無多具焉。乃知今本爲近世妄庸所刪削也。肅謂“《家語》皆當時公卿大夫及諸弟子咨訪問荅之語。弟子取其正實切事者爲《論語》,其餘集之爲《家語》,屬文下辭,頗有煩而不要者,弟子材或有優劣故也。漢初散在人間,好事者或各以意增損,故使“事同而辭異”。孔御謂“戴聖以曲禮不足,乃取《家語》及子思、孟軻、荀卿之書以裨益之。後人見其文已見《禮記》,則除《家語》本篇。是爲滅其源而存其末也。”然則家語出諸弟子,固有不同。漢初則紊之。戴聖又紊之。近世妄庸又紊之。經三紊亂,孔氏之舊,存者幾何?幸王肅本尚存,而人間已難得。以何吏侍之好古謂不可得而余偶得之,豈亦天之未喪斯文也歟?

    《春秋繁露》十卷,世多以爲僞書。余反覆考之其“玉杯、竹林、玉英”,至“十指”,皆説春秋事,宛然公羊之義,公羊之文也。雖或過差而篤信其師之説,可謂深於春秋者也。考功名即考績之義。度制即限田之義。隂陽終始、五行生勝、反覆乎天人之際,所謂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爲事。隂常積于“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者,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豈非平日講貫藴畜者在是?因爲武帝置對于篇耶?抑既以告于君,又退而申衍其説耶?郊祀所以告張湯,問仁所以告易,王其説具在祈雨止雨,雖流於災異,漢儒之所不免也。獨何疑於仲舒耶?其文詞髙古,亦非近世所能爲也。自樓郁晁公武、歐陽永叔軰,未嘗致疑於此,獨新安程太昌,以爲非董氏本書,謂“《太平寰宇記》”。杜祐《通典》所引“繁露語”,今亡之。其曰“劍在左,蒼龍之象也。刀在右,麵白虎之象也。以至禾實于野,粟缺於倉”等語,昌以爲亡之,而今書具在,豈昌所見乃别本耶?抑未嘗深考耶?若本傳謂“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今總名《蕃露》。或嵗久傳授錯謬,不足深辨也。

    荀爽對策曰“今臣僣君服,下食上珍,宜略依古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蓋亦指“繁露·度制篇”也。

    考亭、象山,議論終不合。世謂“考亭道問學之功多;象山尊德性之功多。”今考亭之學,家傳人誦;象山之學,殆廢矣。近世有一種學問,若“厭朱學之繁,樂象山之簡”者,自謂心上工夫。本朝所謂道學者,始於吳與弼,繼以陳公甫。公甫每謂“今世不當復有。著述以文字太多故也。”至有再燔一畨之語,其亦有激也。而獨喜作詩謂“吟咏性情,乃所不廢”,至今稱道學者多宗之。嘉魚李承箕徒歩萬里,從之逰,不聞有所指授。其身心造詣不知果何如也。

    程、朱之學,一也。程子以“凡百玩好皆奪志”,史文成誦。至於書札,皆以爲以玩物喪志。朱子則不然,天文、厯律、度數,無不究悉;仍好爲文,工於詩,工於筆札,如楚詞韓文,亦皆注釋,至五行隂陽風水之術,亦皆通曉,雖叅同契、隂符經之類亦注之,亦好竒矣。視程子得無異乎?然“通天地人”之謂儒。朱子有焉。

    ○國猷

    自古,中原無事則居河之南。中原多事則居江之南。自然之勢也。成周以來,河南之都,惟長安、洛陽。江南之都,惟建康。其次則有襄鄧焉。唐朱朴之議曰“襄鄧之西,夷漫數百里。其東,則漢輿鳯林爲之闗。南則菊潭環屈而流屬於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崖聯絡。誠形勢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河渠,漕輓天下,可使大集。此,建都之極選也。”雖然。皆未有及燕薊之形勢者。大行盤盤,自西而北,居庸、古北、松亭等闗,北瞰沙漠,南引江淮,土厚、水深、博大爽塏。其人沉鷙材勇。杜牧所謂“王不得不王、覇不得不覇”之地,豈非天遺其勝以貽我朝萬世帝王之業乎?

    自古無有都汴者。張儀謂“其地四通輻輳,固戰場也。”魏本都安邑,爲秦侵蝕,不得已東徙大梁,其後秦使王賁引河灌城。王假就虜,一國爲魚。朱全忠簒唐,居汴不過五六年,唐莊宗伐之,其禍甚於王假。石敬塘因之,耶律長驅,少帝就執。視朱氏,又酷焉。宋祖開基,不此之鑒,遂有靖康之禍。固謀之不善,亦地勢然也。宋之失計,未有甚於都汴者也。當時,燕薊淪于契丹,不能取是。中國與外夷雜此土以處也。猶不思峻谿山之防爲之限,一旦長驅而來,何以禦之?故景德中,契丹入冦,朝議倉皇思爲避敵之計。寇凖力主親征,却之。然猶增嵗幣數十萬。慶厯中,又有無厭之求。富弼以彊詞折之,然亦增嵗幣數十萬而泰然。遂以爲無事矣。靖康復來。又欲祖,故知而與之和,括京城内外金,猶未能滿其欲,遂爲席卷而去二帝,死於五國城,而中原遂非其有矣。初,藝祖欲都洛陽,太宗沮之。藝祖曰“未也。且欲都闗中,據天下之上遊。”至哉見也。使當時從之,豈有靖康之禍哉?宋世諸名臣亦皆狃於治安,未有爲無疆之慮者,惟范文正屢言之,謂“西洛,帝王之宅,負闗河之固,宜以朝陵爲名,漸營兵,食陜西有餘,可運而下。東路有餘,可運而上。太平則居東京通濟之地,以便天下。急難則居西洛險固之宅,以守中原。”其後又請脩京城,謂“天有九闗,帝居九重。王者法天設險,以安萬國。”其爲慮逺矣。使當時從之,安有靖康之禍哉?或曰“國家興廢,天也。非人力所能爲。一汴二杭三閩四廣,陳希夷預言之矣。希文之策奚爲?”余曰“不然。”君相不言命,國家不言天數。茍以天數爲言,則人事皆廢矣。況希夷之言,安知非好事者附會爲之乎?

    英宗北狩蒙塵,敵人悔過,旋奉駕歸,此自古之所無也。固國家國勢之强,亦人事有以中其機會。是時郕王監國,不欲急君,邊人謝之曰“中國有主矣”。敵人抱空質而負不義於天下,所以汲汲來歸,蓋合鄭公孫申之謀也。

    魯成公時,晉執鄭伯。公孫申曰“我出師以圍許,爲將改立君者,晉必歸君。”故鄭人圍許,示晉不急君也。晉欒武子曰“鄭人立君,我執一人焉。何益?不如伐鄭而歸其君以求成。”於是諸侯伐鄭,鄭伯歸。

    趙王武臣爲燕所得。張耳、陳餘使徃,輙殺之,欲分趙地半。有厮養卒詣燕壁,問燕將曰“君知張耳、陳餘何欲?”燕將曰“欲得其王耳”。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耳、餘、武臣,皆一時豪傑,姑以少長,先立武臣,此兩人者亦欲分趙而王,名爲求王,實欲燕殺之。殺之,兩人分趙自立,左提右挈,滅燕易矣。燕將以爲然。養卒御趙王而歸,此亦公孫申之意也。惜乎宋髙宗不知出此也。

    宋世人才,誠非我朝所及,而其謀國之疎,則不及我朝逺甚。當靖康之變,尼瑪哈以孤軍深入。爲宋謀者,但當堅壁清野,勿與戰,絶其歸路,斷其餉道,内用李綱,外用种師道,俟天下勤王之師四集,彼自救之不暇,一戰,則尼瑪哈可擒,何乃遽自張皇,不敢發一矢,二帝自幸其營爲金人席卷而去。誠可恨也,誠可笑也。

    爲人臣者,莫難於任怨。不能任天下之怨,不能成天下之事。孔子論三代之禮,有所因,有所損益。易謂“窮則變,變則通。”董子謂“更化則可以善治。”夫祖宗之良法,百世守之可也。其間,時變不同,小過不及,益之損之,與時宜之,亦所不免。自宋王安石變法,馴致大亂,後世以爲大戒。少有更張,則羣起而非之曰“又一王安石也。”稍有損益,則曰“又一王安石也。”由是相率爲循。黙、不敢、少出意見、論列不才者,得以自容。才者亦無以自見,支傾補漏,視天下之壞而不敢爲。斯時也。毅然敢任怨,而不懼者,其亦難矣。

    周公制諡法,雖臣子於君父,不得私焉。所以示萬世之公也。其法嚴矣。漢晉而下,既已失之,然猶付之一時公議。諡不應議,(議)則愽士駁正之,猶爲近古。本朝之諡,有羙無惡,所謂“諡者,特爲褒羙之具而已。”官由翰林者,皆得諡文。文不以人而以官,已不免外議。定諡出於秉筆一二人,或以好惡叅其間,又不聞有駁正之者,於乎何以服天下,信後世哉!

    ○官制

    余嘗患“古今官制紛紜,漫無統紀。”讀温公集,其沿革,似可考而知也。因其説,增損之,使後之人有考焉。

    三代官制,見於《周官》。簡易易知也。秦漢而下,何其紛紛乎?蓋西漢以“丞相總百官,而九卿分治天下”之事光武中興,身親庶務,事歸臺閣,尚書始重,而西漢公卿,稍以失職矣(一説漢武帝遊晏後庭,尚書始重)。魏武佐漢,初建魏國,置秘書令典尚書奏事。文帝受禪,改秘書爲中書,有令有監,而亦不廢尚書。然中書親近而尚書疎外矣(宣帝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奏事,不闗尚書。其後奏封事,輙下中書令,不闗尚書,則西漢時中書已重於尚書矣)。東晉以後,天子以侍中常在左右,多與議政事,於是,又有門下而中書權始分矣。唐初,始合三省,中書主出命、門下主封駁、尚書主奉行。其後合中書門下爲一,故有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後又置政事堂,蓋以中書出詔令,門下封駁,日有爭論,故兩省先於政事堂議定,然後奏聞。開元中,張説改政事堂爲中書門下。自是至宋,莫之能改。唐末,諸司使皆内臣領之樞宻,叅預朝政,始與宰相分權矣。及五代,改用士人樞宻使爲腹心之臣,日議軍國大事,其權重於宰相。宋太祖,乃以宰相主文事,樞宻使掌武事,謂之“二府”。

    周,冡宰無所不統。漢始分入九卿。宫伯則入郎中。令宫正入衛尉。膳人、酒人入少府。司會大府入司農。宫人内宰入大長秋。其後九卿用事、丞相取充位給事。謁者爲左右私人,而丞相爲外朝。

    漢初。凡郡國舉秀才亷吏,貢於王庭,多拜爲郎,居三署,或至千人屬。光禄勲、光禄勲詮(铨?)第郎吏,出爲它官,以補員缺。是時未屬尚書也。成帝初,置常侍曹尚書一人,主公卿。二千石曹尚書一人,主郡國二千石,蓋選曹之所始也。光武詔三公等各舉茂才亷吏,改常侍曹爲吏部尚書,其時選舉,於郡國,屬功曹,公府屬東西曹,於天臺,屬吏曹,尚書令掌之。

    漢。初入仕者不限年,如劉向、陳咸,以八十爲郎。劉辟疆八十爲衛尉。公孫弘八十爲相。貢禹八十遷御史大夫。趙充國七十爲將軍。

    漢置大夫,專掌議論事。茍疑未决,合中朝之士雜議之。自兩府大臣,下至博士議郎,皆得議之。不嫌以卑亢尊,如鹽鐵議是也。呼韓欵塞卒,用郎中侯應之策,朱博得罪議者五十八人。王嘉得罪議者六十人,故曰“漢集議有公天下之心”。今制亦議,統於一二尊官而已。

    唐初。職事官有六省、一臺、九寺、三監、十六衛、十率府之屬。其外,又有勲官、散官。勲官以賞戰士。散官以褒勤。舊,必折馘執俘,然後賜勲。積資累階,然後進階,不可妄得,故當時以爲榮。髙宗東封,武后預政,求媚於衆,始有泛階。肅宗以後,財力屈竭,勲官不足以勸武功,府庫不足以募戰士,遂併職事官,通用爲賞將帥。出征者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至郎將,聽臨事注名,至有異姓王者,於是金帛重而官爵輕,或以大將軍吿身,止易一醉。五代等衰益紊。三公端揆,施於軍校,衣紫執象,被於胥史,名器之濫,極矣。宋承五代之弊,不能釐正,故臺省、寺監、衛率之官,止以辯班列之崇卑,制廪禄之厚薄,多無職業。其所謂“官”,乃古之爵也。所謂“差遣”,乃古之官也。所謂“職者”,乃古之加官也。自餘功臣、檢校官、散官階,勲爵邑,徒爲煩。文人不復貴,所以鼓舞。群倫曰“官曰差遣,曰職”而已。又遷徙去來,嘗無虛日。

    唐。六部尚書皆屬尚書令。左右僕射,尚書三省之一也。光宅中,以擬周之六卿,過矣。唐以僕射、侍中尚書令爲丞相,然皆秦漢之所輕,魏晉以來反爲重任。唐因之,故其名不正。

    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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