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谲觚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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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生二人來,稱景氏之孫,請問其祖為誰。予乃取《通鑒》及《五代史·周世宗紀》示之,曰:“顯德相公近是。”又示以《景延廣傳》,曰:“延廣,字航川,陝州人也,距此遠矣,”乃謝而去。間一日,往郊外,視其墓碑,其文為“翰林學士朝議郎尚書水部員外知制誥柱國扈載”撰,雖剝落者什之一二,而其曰“故中書待郎平章事景公諱範”,字甚明白。且生封上柱國、晉陽縣開國伯,沒贈侍中,而其文有曰:“我大周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建大功於漢室,為北藩於魏郡。”又曰:“今皇帝嗣位,登用舊臣。”又曰:“冬十一月,薨於淄川郡之私第。”其未曰:“顯德三年歲次丙辰十二月己未朔,越十日戊辰。”因歎近代士人之不學,以本邑之人書本邑之事而猶不可信,以明白易見之碑而不之視,以子孫而不識其先人,推之天下郡邑之志如此者多矣,又曰:王元美作李於鱗友人《襲克懋妻景氏墓誌銘》,亦以為延廣之後。雖本其家之行狀,然王,李二公亦未嘗究心於史學也。

    此僕在鄒平,與邑人宛斯馬君。親訪其墓而錄之者,不知李君何所聞之,而剿為己說。且與齊之景公何涉,而橫生此一辯?又此墓舊屬長山,今割人鄒平;今反曰舊屬鄒平,今割人長山,又景相,長山人;今反曰鄒平人。知李君之道聽而途說也。

    〔來劄:臨胸西十里逢山;俗傳逢萌隱處。史:逢萌浮海,歸隱大勞,東萊守聘不出。又萌,都昌亭長。墓在今營丘昌樂地。又都昌,昌邑也,皆與臨胸遠。史:夏東方諸侯逢伯陵居青州,舊城在郡西二十里馬山,李於鱗所謂“龍鬥馬山之陽”是也,距逢山四十里,逢山以伯陵,非以萌也。〕

    鄙著無此一事。《漢·地理志》:“臨銘有逢山祠。”則先逢萌而有此山矣,李君言是。《左氏·昭十年傳》:“逢公以登。”注云:“逢公,殷諸侯,居齊地者。”《二十年傳》:“有逢伯陵因之。”注云:“逢伯陵,殷諸侯,姜姓。”今李君以殷為夏,未知其何所據也。

    〔來劄:黃冠別說勞山有吳子宮,是吳子夫差請《靈寶度人經》處。《春秋眾吳伐齊,至艾陵。艾陵,齊南境,令郯城,去勞六七百里。甚為牽合難據。足下來讀道書,道書云:“許放陽弟子吳猛,東昌人,入勞,請《靈寶度人經》。吳子、吳猛,非夫差。道家所居皆曰宮,不僅候也。〕

    此道家荒唐之說,不足辯。《萊州府志》:“傳疑”一條云:“春秋時,吳王夫差登勞山,得《靈寶度人經》。”今欲去其年代,而改為吳猛,庸愈乎?按《晉書》,“吳猛,豫章人。”晉時亦未有東昌之名也。

    〔來劄:泰山無字碑非始皇,乃漢武時物,別史:“始皇移徂徠石,命李斯篆文,如琅邢、之罘碑。因阻暴風雨,大怒罷。”此可信者,漢武何故立無字碑?未敢以足下言為是。〕

    鄙著《日知錄》,有《考泰山無字碑》一事,曰:嶽頂無字碑,世傳為秦始皇立。按秦碑在玉女池上,李斯篆書,高不過四五尺,而銘文並二世詔書咸具,不當又立此大碑也。考之宋以前,亦無此說。因取《史記》反複讀之,知為漢武帝所立也。《史記·秦始皇本紀》云:“上泰山,立石封詞祀。”其下云:“刻所立石。”是秦石有文字之證,今李斯碑是也。《封禪書》云:“東上泰山,泰山之草木葉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巔。上遂東巡海上,四月,還至奉高,上泰山封。”而不言刻石,是漢石無文字之證,今碑是也。《援漢書·祭把志》亦云:“上東上泰山,乃上石,立之泰山巔。”然則此無字碑明為漢武帝所立,而後之不讀史者誤以為秦耳。又曰:始皇刻石之處凡六,《史記》書之甚明。於鄒嶧山則上仄“立石”,下云“刻石頌秦德”;於泰山,則上云 “立石”,下云“刻所立石”;於之呆,則二十八年云“立石”,二十九年云“刻石”;於琅邪,則云“立石刻頌秦德”;於會稽,則云“立石刻頌秦德”,無不先言立,後言刻者。惟於蠍石,則云“刻碣石門”,門自是石,不須立也。古人作史,文字之密如此。使秦皇別立此石,秦史焉得不紀?使漢武有文刻石,漢史又安敢不靈乎?

    李君似未見僕此論,不知其所謂別史者何書:將考千載以上之事,乃不徵《史記》而徵別史乎?古人立石以表其功德,元不必有字,今曰以風雨之阻,大怒罷之。且如《水經注》:“孔子廟,漢魏以來列七碑,二碑無字。”此又何所怒而不刻也?又始皇之刻,李斯之文,其錄於《史記》而立之山者,固至今存矣。罷其一,不罷其一,此又何解也?史言下山風雨暴至,在立石之後,刻石之前;今曰阻此而罷刻石,似以上山之日即刻石之時,又謬矣。又曰“篆文如琅邪、之罘碑”,琅邪在本年封泰山之後,之罘在二十九年,天下有今年行事而比來年之例者乎?史言立石,不言碑,而碑之為製始於王莽,則見於劉熙《釋名》之書可考。今以後人之名碑也而名之,抑又謬矣。是其所引別史,不過二十餘字,而謬妄已有數端。又考《山東通志》曰:“上有石表巍然,俗云秦無字碑。”此志作於嘉靖中,曰“俗者”,言其不出於古書之傳也。又從而文之,無乃為前人所笑乎?

    〔來劄:俗以丈人為泰山。唐明皇封禪,張說婿韋晤扈駕,以說婿,增三級。後帝忘其故,問群臣。伶官黃幡綽曰:“泰山之力也。”困以丈人為泰山。不知春秋時已有丈人峰,孔子遇文人榮啟期處也。未敢以足下言為是。〕

    此俚俗之言,亦不足辯。乃謂春秋時有丈人峰,其何所據?《列子》:“孔子遊於泰山,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無“丈人”字。夫紀載之文各有所本,今欲實此峰之名,即添一“丈人”字;欲移吳門於曲阜,即去一“閶”字。用心之不平如此,而謂天下遂無讀《列子》、《論衡》二書之人哉?

    〔來劄:大公封營丘,地澤鹵,人民寡,固上古封建各有其國,未便奪其地,遂就其隙封之,非不置太公於上遊也。古史萬國,商三千,周千八百,當伐紂時,不知其如何變置,殷都朝歌,千里內不免改王畿為候國;周都鎬京,千里內不免改侯國為王畿。澗水東、水西皆諸侯,營洛後能各守其地乎?王以東方諸侯附紂者眾,故封大公以彈壓耳。足下乃過信《貨殖傳》,未敢以足下為是。〕

    鄙著《經解中》一事曰:舜都蒲阪,而封象於道州鼻亭,在三苗以南荒服之地,誠為可疑。如《孟子》所論“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又且欲其源源而來,何以不在中原近畿之地,而置之三千餘里之外邪?蓋上古諸侯之封萬國,其時中原之地必無閑土可以封故也。又考大公之於周,其功亦大矣,而僅封營丘。營丘在今昌樂、濰二縣界,史言其地澙鹵,人民寡。而《盂子》言其儉於百里,又萊夷逼處,而與之爭國。且五世反葬於周,而地之相去二千餘里。夫尊為尚父,親為後父,功為元臣,而封止於此,豈非中原之地無閑土,故至薄姑氏之滅,而後乃封大公邪?或曰:禹封在陽翟,稷封在武功,何與?二臣者有安天下之大功,舜固不得以介弟而先之也,故象之封於遠,聖人之不得已也。

    《漢書》曰:“齊地,虛、危之分野也。少吳之世有爽鳩氏,虞夏時有季崱,湯時有逢公柏陵,殷末有薄姑氏,皆為諸侯,國此地。至周成王時,薄姑氏與四國共作亂,成王滅之,以封師尚父,是為大公。而《史記》以大公為武王所封。當武王之時,而大公至國修政,人民多歸齊,為大國矣。考《左氏傳》管仲之對楚子,展喜之對齊侯,並言成王,不言武王。而鄭康成注《檀弓》,謂大公受封,留為大師,死葬於周。又《金縢》之書有二公,則大公在周之明證。二說未知孰是。李君變置彈壓之論,恐亦是以後世之事而測量古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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