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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集卷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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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跋(一)

    (跋淳熙《九经》后)

    淳熙《九经》椠本,元人俞石所藏,后归徐子容侍读。余得之于锡山安氏。《孝经》《易经》后,俱有王文恪题字。此书楮墨尊严,古香袭人,真商、周间法物,可作吾家宗彝也。石者,名琰,隐居吴之南园,老屋数间,古书金石,充刃其中。传四世,皆读书修行,号南园俞氏。金、张七叶,不足羡也。吾子孙得如俞氏足矣。

    (又)

    淳熙《九经》,点断句读皆精审,如《论语》:“书云(句):孝乎惟孝(句),友于兄弟。”又:“甚矣(句)。吾衰也久矣(句),吾不复梦见周公。”又:“予不得视犹子也(句),非我也夫(句)。”“二三子也,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句),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句),未能也。”皆与今本迥别,学者宜详考之。

    (读《左传》随笔)

    “公入而赋(句):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句):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杜注曰:“赋,赋诗也。以赋字为句,则大隧四句,其所赋之诗也。”钟伯敬不详句读,误认为《左传》叙事之辞,加抹而评之曰:“俗笔。”今人学问粗浅,敢于訾讥古人。特书之以戒后学。

    △二

    “《僖二十四年传》:郑公子士、泄堵俞弥”。建安本“公子士泄”(读)。岳珂本“公子士”(读)。按《二十年》注:“公子士,郑文公子。泄堵寇,郑大夫。”此注云堵俞弥郑大夫者,泄姓见前,不须更举也。今人皆以泄属上读,宜从岳本。《二十五年》:“楚子伏已而其脑。”建安本伏字绝句,则“已”当音“以”。岳本及淳熙本皆“伏已”绝句,则“已”当音“纪”。陆德明《音义》不云音纪,则知当以“楚子伏”为绝句,而“已”作“以”音,不音“己”也。读书句读宜详,勿以小学而忽之。

    △三

    少读《宣十二年战于必阝》传云:“屈荡尸之。”殊不觉其误读。《前汉 王嘉传》:“坐户殿门失阑免。”师古曰:“户,止也。嘉掌守殿门,止不当入者,而失阑入之故坐免也。”《春秋 左氏传》曰:“屈荡户之。”乃知流俗本“尸”字,乃“户”字之讹也。本传云:“彘子尸之。”又云:“以表尸之。”遂讹“户”为“尸”耳。淳熙《九经》本、长平游御史本、相台岳氏本、巾箱小本并作户,而建安本却作“尸”。知此字承讹久矣,宜亟正之。

    △四

    《襄二十四年传》:“寡君是以请罪焉。”陆德明本“是以请请罪焉”,并七井反。徐上“请”字音“情”,“请请罪焉”,句法当拈出。

    △五

    《昭十九年传》:“以度而去之。”杜注:“连所纺以度城而藏之。”《音义》云:“去之,起吕反,藏也。”裴松之注《魏志》云:“古人谓藏为去。”今关中犹有此音。《正义》云:“字书去作┑,羌莒反,谓掌物也。”今关西仍为┑。东人轻言为去,音莒。《前汉 陈遵传》:“皆臧去以为荣。”师古曰:“去亦臧也,音丘吕反。又音举。”《字书》《陈遵传》作“┑”。宋景濂文屡用藏┑字。

    △六

    子服景伯既言伐邾之不可,而孟孙曰:“二三子以为何如?”恶贤而逆之,言季孙自贤其伐邾之谋,而诸大夫不敢逆也。对曰以下,皆景伯之言也。知必危,何故不言鲁德如邾,而以众加之可乎?知鲁不当以不德加邾,已知其危而不得不言也。杜注云:“何故不言?以上大夫阿附季孙之言鲁德如邾云云。则孟孙忿答大夫也,文义违背,似为未允。景伯不与伐邾之谋,而城下之盟,则深耻之。负载造于莱门,请释子服何于吴。释,舍也。释我,犹言舍我。请不与盟也。吴人许之,以王子姑曹当之而后止。传曰:“次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以王子当景伯,重之也。注言鲁人欲留景伯质吴,复求王子交质,而后两止。皆非也。

    (书史记项羽高祖本纪后)

    班氏父子踵太史公纪作书,以谓慎核其事,整齐其文,而其体例各有不同。《史》于汉元年诸侯罢戏下就国之后,历举楚之所以失天下、汉之所以得者,使后世了然见其全局。楚之杀义帝,不义之大者也,故首举之,并次年江中贼杀之事而终言之,不复系之某年也。废韩王成为侯,已又杀之,而诸侯心离矣。臧荼因此击杀韩广,而诸侯不用命矣。田荣以怒楚故杀三田并王三齐,而齐叛矣。荣与彭越印,令反梁地,而梁叛矣。陈馀说田荣击常山以复赵,而赵叛矣。是时汉还定三秦、起而乘其敝,复以征兵怨英布,而九江亦将叛矣。所至残灭,齐人相聚而叛,而田横亦反城阳矣。撮项王举事失人心局势之大者,总序于汉元、二之间,提纲挈领,较如指掌,此太史公作史之大法也。《班书》以事之先后为次,首序田荣之反,次及汉定三秦,遗羽书,次及九江称疾,次及羽使布杀义帝,次及陈馀立赵,年经月纬,一循史家之例,而于太史公序事之指意,则失之远矣。于《高祖本纪》亦然,项羽出关至北击齐一段是也。《楚本纪》不系年月,而详具于《月表》,观者可以参考而得。不然则如刘知几之所谓载诸史传,成其烦费,而表可以不作矣。此史之又一法也。《史》云:“汉之四年,楚遂拔成皋,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城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此一段总叙楚、汉荥阳、成皋间转战相持之事,先举其纲而后目之也。次云:“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愿与汉王挑战。此在羽东击彭越,汉杀曹咎等汜水上,复取成皋之后。项王与汉王临广武间而语,汉王伤,走入成皋,即上文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之事,而终言之也。此已下又详书楚王命大司马咎守成皋及汉复取成皋之事曰:“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即上所纪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者是也,非又一事也。汉大破楚军汜水上,尽收楚国货赂,即上所纪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之事,而又终言之也。下文云:“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此一段又应前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之事,而又终言之也。先后皆此一事也。纲而目之,目而纲之,错综反覆,非复史家常例。然于《高纪》则以事系年,部居井然,使后人可以互考也。班、马之异同,学者之所有事也。繇吾言而求之,庶几大书特书,发凡起例,得古人作史之指要,而不徒汩没于句读行墨之间乎?书之以俟好学深思者政焉。

    △又

    以《项》《高》二《纪》观之,二公之序事,笔力曲折,盖亦有可窃窥者。鸿门、霸上之事,《史》在《项纪》,《汉》在《高纪》。《史》云:“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此两军相望之形也。而《汉》略之。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云云。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此两军强弱之大势也。而《汉》又略之。且《羽纪》项羽大怒系于曹无伤云云之下,然后及范增说羽云云。《汉纪》旦日合战,直系于增言之后,虽略本《高纪》,而序事之先后则有间矣。《史》序项伯欲呼张良与俱去。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画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危急之际,突兀谯让,归咎于设谋者。家人絮语,所谓溺人必笑也。而《汉》略之。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臣。”事已亟矣,却穷究其所以告良之故。娓娓相告语。此情语也,而汉略之。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我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问其少长,愿得兄事。一时无可奈何讠垂诿相属之意,可以想见。奉卮酒为寿,何其郑重也!而《汉》略之。“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以示之者三”。序某向坐者,为下文舞剑翼蔽张本也。亚父之下独云亚父者,范增也,于此燕一坐中点出眼目,所谓国有人焉者也。而《汉》略之。樊哙直入谯羽之事,《汉纪》从略,具哙传中。《史》云:“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良与哙偶语惶骇。哙曰:‘与之同命。’”何其壮也?而哙传略之。“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披帷西向立,立于张良之次也。哙目无项羽,羽亦稍心折于哙。“与一生彘肩,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之。”此真为哙开生面矣,而哙传略之。《史》云:“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史》状项羽冒毛 毛 气夺,一语曲尽。《汉》但云项王默然而已。从良坐,又与西向立相应也。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云云何辞为?”于是遂去。此脱身至军之决策,而《汉》弗载也。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欲叙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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