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更确切地说就是当天清晨————因为上一章几乎要写到半夜两点钟————所以说就是当天清晨,国王路易十六穿着紫色的晨衣,如同他刚下床时那样,还没梳妆打扮,就去敲王后住所的客厅的门。
一个侍女开了一条门缝,认出是国王,说:
“陛下……”
“王后?”路易十六生硬地问。
“王后陛下睡着呢,陛下。”
国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侍女让开,但她一动也不动。
“怎么啦!”国王说,“您为什么不让?没看出我要进去吗?”
国王喜欢不时地来个闪电式袭击,他的敌人们称为粗鲁之举。
“王后在休息呢,陛下。”侍女胆怯地回话说。
“我告诉您给我让路。”国王又说了一句。
说完,他就把侍女一推,径自走了进去。
走到了王后卧室的门口,国王看见了王后内房第一侍从赍米塞里太太,她正在读日课经做弥撒。
这位夫人一看见国王,就站了起来。
“陛下,”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轻声说,“王后陛下还没有叫过人呢。”
“啊,真的吗!”国王带着嘲讽的神情说。
“但是,陛下,我想,现在还不到六点半吧,而王后陛下在七点钟之前是不打铃的。”
“那么您肯定王后是在她床上喽?您肯定她还睡着吗?”
“陛下,我不能肯定王后陛下是否睡着;但我肯定她躺在她的床上。”
“她躺在床上?”
“是的,陛下。”
国王耐不住性子了。他径自向门口走去,忙不迭地去转动门上金色的把手。
王后的卧室阴暗,如同在夜间一样;百叶窗、帷幔、窗帘都遮盖得密不透光,使房间里一片漆黑。
在卧室的最远的一角,有一张独脚小圆桌,上面燃烧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影影绰绰,更显得王后放床的那个凹室里黑黝黝的;用金丝线绣着百合花的巨大的白色丝织床幔,组成了无数条褶皱,罩着她那张凌乱不堪的床,在颤悠悠地飘动着。
国王快步向床走去。
“啊!米塞里夫人,”王后大声说道,“您太闹了,把我都吵醒啦。”
国王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我不是米塞里夫人。”他嗫嚅着说。
“啊哈!是您啊,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又说道,她支起了上身。
“早安,夫人。”国王酸溜溜地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好风把您吹来啦,陛下?”王后问道,“米塞里夫人!米塞里夫人!请把窗户打开。”
侍女们都拥了进来,按照王后让她们养成的习惯,她们同时把门窗都打开了,好让玛丽·安托瓦内特醒来后,便能舒畅地呼吸到纯净新鲜的空气。
“您睡得好香啊,夫人。”国王边坐在床沿上,边说着,探询的目光已经在房间里扫视过了。
“是啊,陛下。我看书看得晚了,所以,假如陛下没把我闹醒,我还能睡呢。”
“夫人,您昨天怎么没有接见呢?”
“接见谁?您的弟弟,普罗旺斯先生?”王后说,她灵机一动,已经把话说在心存疑惑的国王面前了。
“是啊,一点儿也不错,是我的弟弟;他想来向您请安,而您的下人不让他进门。”
“那又怎样呢?”
“还告诉他您不在,是吗?”
“是向他这样说的吗?”王后满不在乎地问道,“米塞里夫人!米塞里夫人在吗?”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出现在门口,手上托着一只金盘,盘子里盛着呈交给王后的信函。
“王后陛下召唤我吗?”米塞里夫人问。
“是的。昨天,是不是有人向普罗旺斯先生说,我不在宫里?”
米塞里夫人为了不直接在国王面前走过,绕过他,把金盘递给王后。她手指下还按着其中的一封信,王后一下子就认出信上的笔迹了。
“米塞里夫人,给国王回话,”玛丽·安托瓦内特继续说道,口吻仍然是满不在乎的,“向陛下如实地说,昨天,普罗旺斯先生上门时,你们是怎样向他说的。我自己可记不大清楚了。”
“陛下,”米塞里夫人说,这时王后正在拆那封信,“普罗旺斯伯爵大人来向王后陛下请安,我回答他说,王后不接见。”
“谁的命令?”
“王后的命令。”
“噢!”国王说。
这时,王后已经拆开了信,读到了下面两行字:
“昨天您从巴黎回来,回到宫里是晚上八点钟。洛昂看见过您。”
然后,王后仍然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打开了散放在托盘里的其他六、七封短笺、信件和请愿书。
“听见了吧!”她说着,把头抬向国王。
“谢谢,夫人。”国王向内房第一侍从夫人说。
米塞里夫人退出去了。
“请原谅,陛下,”王后说,“有一件事,请说说清楚。”
“什么事,夫人?”
“见不见普罗旺斯先生,我有没有自由?”
“哦!有绝对的自由,夫人,但……”
“但我讨厌他的性格,有什么办法呢?何况,他也不喜欢我;我回避见他是真的。我早就预料他会来,不怀好意,因此八点钟就上了床,就是不想见他。您怎么想的,陛下?”
“没什么,没什么。”
“似乎您在疑心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以为您昨天在巴黎。”
“几点钟?”
“就在您说您在睡觉的时候。”
“当然啦,我是到巴黎去过。那又怎么样!我就不从巴黎回来了吗?”
“当然要回来,问题是几点钟回来的。”
“啊!啊!您想知道我从巴黎回来的确切时间,是吗?”
“嗯,是的。”
“那再方便也没有啦,陛下。”
王后叫道:
“米塞里夫人!”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又进来了。
“米塞里夫人,昨天,我从巴黎回来是几点钟?”王后问。
“八点钟左右,陛下。”
“我以为不是这样,”国王说,“您大概弄错了吧,米塞里夫人;去问问吧。”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站得直挺挺地、毫无表情地把身子转向了门口,叫道:
“迪瓦尔夫人!”
“是,夫人!”一个声音应道。
“王后陛下昨天晚上是几点钟从巴黎回来的?”
“大约八点钟吧,夫人。”内房第二侍从夫人答道。
“您大概弄错了吧,迪瓦尔夫人!”米塞里夫人说。
迪瓦尔夫人向客厅的一扇窗子倾身叫道:
“洛昂!”
“谁是洛昂?”国王问。
“是昨天王后陛下回来时经过的那道门的守门人。”米塞里夫人说道。
“洛昂!”迪瓦尔夫人叫道:“昨天,王后陛下是几点钟回来的?”
“八点钟左右。”守门人在下面的平台上答道。
国王低下了头。
米塞里夫人打发了迪瓦尔夫人,她又打发走了洛昂。
一对夫妇又单独在一起了。
路易十六觉得脸上无光,但他竭力想掩饰他的羞愧。
但王后并不以胜利者自居,却冷冰冰地问:
“怎样!陛下,再说说,您还想知道什么?”
“哦,没有了!”国王大声说,同时,抓住了他妻子的手,“没有了!”
“但是……”
“请原谅我,夫人;我自己也不清楚脑子是怎么想的。您看我很高兴吧,它不亚于我的后悔呢。您不怪我吧,是吗?别生气了,拿贵族身份发誓:假如是真的,我真要难受极了。”
王后把手从国王的手里帛了出来。
“怎么啦!您做什么,夫人?”路易问。
“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回答说,“法国的王后是不说谎的。”
“那又怎样!”国王好奇地问。
“我想说,昨天晚上,我并不是八点钟回来的。”
国王退缩了一步,惊愕不已。
“我想说,”王后继续道,口气仍然是那么冷静,“我是在今天早上六点钟才回家的。”
“夫人!”
“假如不是阿尔图瓦先生由于怜悯,把他自己的房子让给我栖身、住下,我就会象一个女乞丐那样被关在门外。”
“啊!您没有回来。”国王忧郁地说,“那么我说对了?”
“陛下,从我刚才的话中,您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算术的答案————我请求您原谅————而不是一个高尚的人的结论。”
“您指的是什么,夫人?”
“我指的是,为了肯定我得早晚,您根本需关大门,也无需下全集,而仅仅只要来找我,并问问我:‘夫人,您几点钟回来的?’便行了。”
“哦!”国王轻叫了一声。
“先生,不论您的坐探是受骗了还是猜对了,您的门是被强行打开的还是自己打开的,总之,您不必再怀疑,您的担心是多余的,您的猜测是没有根据的。我觉得您对一个女人行使她的正当的权利横加干涉是可耻的。我本可以继续再耍着您玩,但我觉得对于一个国王,您的做法是可耻的,对于一个贵族,您的做法是失礼的,于是我不得不向您指出来了。”
国王掸着衣襟上的灰,深思着该如何回答。
“哦,您想辩解也没有用了,”王后摇着头说,“要让我原谅您的行为也是徒劳的。”
“恰恰相反,夫人,这我是很容易做到的。”国王回答说,“在宫邸里,难道有人怀疑您没有回家吗?没有!那么假如大家都认为您已回家了,谁也不能把我禁止开门的全集看作是针对您的了。他们可能会把这个全集看作是对付阿尔图瓦伯爵先生或是任何其他人的放荡生活的。您也明白,对这些,我是不用担心的。”
“陛下,还有呢?”王后打断他的话说道。
“还有!长话短说,我把话讲明白吧!如果我保全了您的面子,夫人,我这是做对了;而我对您说,您却错了,您没有以恩报德;假如我只是想悄悄地给您一个教训,而这个教训对您又是起了作用的————看您对我激动起来了,我是这样想的————这就是说,我做得更对了,因此,对我做的事,我决不反悔。”
王后听着他威严的丈夫的回答,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了;这倒并非她的气消了,而是她想聚集力量,准备战斗,对她而言,这场战斗非但没有结束,还仅仅只开了一个头。
“太好啦!”她说,“这么说来,您对待玛丽·戴莱丝的女儿、您的妻子、您的孩子的母亲,就象对待任何女人一样,让她呆在自己的家门外困顿沮丧,对这件事,您毫不感到内疚了?中的,照您的说法,这是开了一个宫廷的玩笑而已,并且还充满了高雅的情趣,而从中引出的教训则更提高了这个玩笑的价值。这么说来,在您的眼中,强近法国的王后在阿尔图瓦伯爵接待歌剧院的歌女和您宫廷里的风流女人的小房子里过夜,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呵,这没什么,没什么,一个国王对所有这些不幸可以超然处之,特别是对一个明达整理的君王更是如此。而您正是一位明达整理的姓,陛下,要知道,在这种事上,阿尔图瓦先生起了一个绝妙的作用。要知道,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要知道,这一次,我得要对老天开恩感激涕零了,幸亏我的小叔子是一个浪荡公子,因为他的放荡生活成了我的遮羞布,因为他的秽行挽救了我的荣誉。”
国王的脸红了,把坐在下面的安乐椅摇得叽叽嘎嘎直叫。
“哦!”王后带着苦笑说,“我很清楚,您是一位有德之您认为阿尔图瓦先生,他会相信这件事吗君,陛下。但您是否想过,您的道德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后果?您不是说,谁也不知道我没有回来吗?那么您本人认为我在这儿吗?您认为普罗旺斯先生,您那位专门搬弄是非的兄弟会相信这件事吗?您认为洛昂,被阿尔图瓦和我收买了的洛昂,会相信这件事吗?算了吧,国王总归是有理的,但有时,王后也是有理的呢。陛下,您希望我们长此以往,总是这样下去吗?在您这方面,您派了坐探、守门侍卫来监视我,在我家方面,我就收买您的坐探和守门人;我向您直说吧,不出一个月,御座的威严,婚姻的尊荣,我俩在一个早上就会把这两者都断送了,那时候。我们将会看到我俩将会为些付多大的代价。”
很明显,这几句话在对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您知道,”国王说,声调都变了,“您知道我是真诚的,有错,我总是承认的。夫人,您愿意向我证明,您带着您的宫廷侍从,乘着雪橇,离开凡尔赛是有充分理由的吗?在我们生活的世道艰危的今天,这一队发疯似的的人可影响了您的声名啊!您愿意向我证明,您和他们一起消失在巴黎,就如在化装舞会上的一个个假面具似的,一直要到夜里再重新出现。我的灯油耗尽了,大家都熟睡了,免得招人讲闲话。这一切,您确有充分的理由吗?刚才您说到了婚姻的尊荣,御座的威严,和您的作母亲的身份。而您做的这一切是一个妻子、一个王后、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吗?”
“我将用两句话回答您,先生;但是,我得先向您说,我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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