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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大家判断错误的一个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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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安训早上起来,想到朋友托的那件尴尬事儿,不禁对自己说:“拉斯蒂涅要我办的交涉麻烦透了。但我从来没向舅舅请托过什么官司,我倒替他尽义务看了上千病人。再说,咱们向来无所顾忌。他会老实告诉我去还是不去;那不就完了吗?”

    那位名医自言自语说了这几句,清早七点便上福阿街去了,那儿就住着塞纳州初级法院推事约翰?于勒?包比诺先生。

    那女的红着脸,放低着声音只让包比诺和拉维安纳两个人听见;她说:“先生,我是卖水果的,把最小的娃娃寄养在外面,欠了几个月的寄养费;所以我藏着一些钱……”

    进了福阿街,看到接见室的窗洞里射出一些黯淡的灯光,皮安训忽然对自己说:“恐怕姑丈连一套新衣服都没有罢。还是跟拉维安纳想个办法的好。”

    这条终年阴湿,阳沟中老是有染坊的黑水向塞纳河流去的街,中段有一幢老屋子,四边石头,中间砌砖,大概在法朗梭阿一世的朝代重修过的。它的坚固可以用外观来证明,那外观在巴黎的屋子中也不算少见:上面受着三层楼与四层楼的压力,下面有底层厚实的墙脚支持,夹在中间的二层楼便往两边膨胀,像一个人的肚子。虽有石框支撑,各个窗洞之间的墙初看也像要爆炸似的;但善于观察的人立刻会发觉,那是跟蒲洛涅斜塔[75]一类的屋子,剥落的旧砖旧石始终屹然保持着它们的重心。因为潮湿,底层坚固的石基一年四季都有半黄不黄的色调与若有若无的水珠。沿着墙根走过的行人会觉得有股阴气,月牙形的界石并保护不了墙角不受车轮碰撞。像所有在私人马车没通行以前盖的屋子一样,半圆形的门洞子低得异乎寻常,好似监狱的门。大门右边有三个窗洞,外面装的铁丝网那么细密,窗上的玻璃又那么肮脏,灰那么多,闲人休想看出里头三间潮湿而黑暗的屋子作什么用的。左边也有同样的两个窗洞,其中一个,窗有时打开着,让你看到门房,门房的老婆,门房的孩子,挤在一块叫叫嚷嚷,或是做活,或是煮饭,或是吃饭;房内铺着地板,装着板壁,一切都破烂不堪;从外面进去先得走下两个磴级,足见巴黎街面逐渐在增高。大门与楼梯间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弓形的顶上架着刷白的梁木;下雨天有什么过路人进来躲雨,一定忍不住要看看屋子的内部情形。甬道左边有一个小方园子,深与宽都只够你跨四大步;葡萄架上并没葡萄藤;除了两棵树以外也没别的植物;树荫底下的黑泥地上只看见废纸,破碗,破布,和屋顶上掉下来的石灰与瓦片;泥土的性质是长不出东西来的;墙上,树身上,树枝上,日积月累,布满着一层灰土,像煤烟结成的胶。一正一厢的两幢屋子全靠这小园取光:园子的另外两面,是隔邻两所柱头露在外面的房屋,衰败破落,大有坍毁之势,每层楼上都有些特殊的标记说明房客的职业。这儿是用长竿子晾着大绞染色的毛线;那儿是绳上挂着洗过的衬衣;高头又是些木板,摆着装好书脊,四边才刷过仿大理石花纹的书;女人们唱着歌,男人们打着呼哨,孩子们大声嚷嚷;木匠锯着板子,铜匠在车床上吱呀吱的车铜片:所有的手工业都凑起来发出声响,因为工具繁多,闹得震耳欲聋。那个所谓过道,既非院子,亦非园子,也不是穹窿形的走廊,可是都有点儿像;它的构造是两旁立着许多木柱,木柱底下是石础,每两根柱子的会合点是尖形的。两个拱门朝着小花园,另外两个正对大门;从这两个拱门向里边望去,可以看到一座木楼梯:铁栏杆的形状非常古怪,可见当年一定是镂刻极精的;老朽的磴级走上去摇摇欲动。每个公寓的门洞子上全是油腻,积垢,和灰尘,整个儿变成棕色的了;门倒有内外两重,包着丝绒,镀金剥落的钉子排成菱形。这些豪华的遗迹,说明路易十四时代的住户不是什么大法官,就是什么有钱的教士,或是管田地买卖的收税员等等。但今昔的对比只能教人看了华丽的陈迹发笑。

    要解释一个法律界中的优秀人物怎么会侘傺不遇,先得提到几个要点:根据那几点,我们可以揭露他的生活与性格,同时也可在司法界这架大机器里头看出某些关键。包比诺被塞纳州法院前后三任院长列入侦查吏一类,这倒是把意义表示得很恰当的独一无二的名词。他在同事中间并没靠了以前的成绩而得到能干的名气。正如画家被人分门别类一样,包比诺也有人替他决定了归宿,划定了他在本行中的范围。一个画家不是被认为风景画家,便是被认为肖像画家,或是历史画家,或是海洋画家,或是日常小景画家;做这种分类工作的也有艺术家,也有鉴赏家,也有愚夫愚妇;这个是由于妒羡,那个是由于成见,另外一个是凭着批评家万能的权威,一致替画家的聪明智慧树立栅栏,以为所有的头脑都有些肉茧;凡是作家,政治家,和一切以特殊才能显露头角而尚未被称为全才的人,都得受到这种狭窄的判断。殊不知法官,律师,诉讼代理人,一切在司法园地中吃饭的人,对任何一件案子都看到两个因素:一个是法律,一个是公道。公道是根据事实来的,法律是把一些原则应用于事实。一个当事人可能在公道方面是对的,在法律方面是错的,而责任倒也不在推事身上。良心与事实之间有个神秘的区域,藏着一些有决定作用的、法官不知道的、分别是非曲直的理由。法官并非上帝,他的责任是拿事实去适应原则,用一个固定的尺度去衡量变化无穷的争执。倘若当了法官就有本领窥透人的良心,辨别人的动机,而来一个公平合理的判决,那么每个法官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法国需要六千名左右的推事,而任何一代都产生不出六千个大人物为社会服务,更不可能替司法界找到这个数目的人才了。在巴黎的文明社会中,包比诺的确是一个极能干的推事;靠了特殊的天赋,也靠了他把法律条文放到事实中去琢磨的结果,他认为不假思索的硬性的运用是有缺点的。他凭着法律方面的真知灼见,看透当事人用来遮盖真情的,指东说西的谎话。法官之中的包比诺等于外科医生中的台北兰,他把人的良心看得雪亮,好比那位名医把人的身体看得雪亮。他的生活和操守,使他把事实推敲之下,能体会到别人最隐蔽的思想。他发掘一件案子,仿佛居维哀发掘地球上的泥土。和那位大思想家一样,他未下结论之前,必先一步一步的推论,把别人过去的心理全部挖出来,犹如居维哀把一只上古时代的野兽重新拼凑起来。为了一份报告,他常在半夜里惊醒,因为脑海中突然映出了事情的真相。无论什么官司,老实人无处不吃亏,坏蛋无处不沾光,这种不公平的情形,包比诺见得多了,所以遇到需要猜测的案子,他往往为了公道而违反法律。同僚们认为他不切实际,而他细细推敲得来的理由也使辩论的时间拖得很长;包比诺发觉同僚们听得厌倦了,便把自己的意见说得很简略。大家说他对这一类案子判得很糟;但他鉴别天赋之高,判断之明白,眼光之深刻,被认为特别胜任预审推事那种辛苦的职务。因此他一生大半都当着预审推事。虽则他的长处很适宜于干这个艰苦的生活,虽则在喜欢他当这个职位的人心目中,他以深刻的犯罪学者闻名,但因为心地慈悲,他老是非常痛苦,被良心与怜悯像一把钳子似的夹在中间。尽管预审推事的薪水比民庭推事高,但委屈太多,谁也不想要这个缺分。包比诺却为人谦卑,品学俱优,毫无野心,只知道孜孜矻矻的办事,从来不抱怨自己的前程。他把个人的嗜好与同情心为公众的福利牺牲:让人家把他放逐在刑事侦查庭的浅滩上,保持着恩威并用,宽猛兼施的作风。在侦查期间,他手下的执达吏把被告从推事室押回临时看守所的时候,往往给犯人一些买烟草的零钱,或是冬季御寒的衣服。总之,铁面无私的法官和怜贫恤老的善士,包比诺是同时做到了。因此谁也不能像他那样不用手段而很容易的得到被告的招供。并且他的观察十分精细。表面上头脑单纯,心不在焉,和善到近于痴的程度,他可是能识破苦役犯的狡计,不上刁猾的妇女的当,把流氓坏蛋收拾得服服帖帖。他的目光还被一些特殊情形磨炼得非常尖锐;但要说出那些情形,先得了解他的私生活:因为法官在他不过是对外的一个面目;他还有更伟大的,很少人知道的另外一个面目。

    自从没有女主人经心照料以后,包比诺家里的景象就跟主人的相貌完全一致了。脑子里被一个主要的念头盘踞着,他的杂乱无章在所有的东西上都留着特殊的痕迹。到处是成年累月的灰尘,动用器物都改变了用途,显出单身人的巧思。花瓶里塞着纸张,家具上摆着空墨水瓶,忘记拿走的盘子,和急急忙忙找东西的时候当作烛台用的火石;好多用具是预备搬动位置而只搬了一半的;有些地方堆满了杂物,有些地方完全空着,表示主人本来想整理而中途撂下了。这种混乱现象在法官的书房里特别显著,证明他一刻不停的走来走去,忙着层出不穷的事,到处拖拖拉拉的搅得一团糟。书架好像遭了洗劫,书东一本西一本的摊在那里:有的叠在另外一本书上,有的打开着合扑在地下;卷宗沿着书架排着,把地板占满了。地板已经有两年没擦过。桌子上,家具上,摆着感恩的穷人向教堂许过愿心的证物。壁炉架上供着两个蓝玻璃的喇叭形花瓶,瓶高头摆着两个玻璃球,球内有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古怪。壁上挂着纸花,还有用鸡心的形状与花瓣做成的框子,中间嵌着包比诺的姓氏。这里是郑重其事做起来的一无所用的紫檀匣子。那里是一些放纸张的文件夹,式样一望而知是苦役犯的出品。那些耐心的杰作,感恩的匾额,干瘪的花球,使法官的书房和卧室很像卖玩具的铺子。包比诺老人不是把它们作为备忘之用,便是拿零星的笔记,纸条,忘了的笔尖塞在里头。这许多对他的善举表示感激的礼物都尘埃密布,没有一点儿新鲜气息。几个手工很好但是被虫蛀了的禽鸟标本,矗立在这个废物的森林中间:最主要的是一只安哥拉种的猫,包比诺太太生前的爱物,由一个不名一文的标本制造家作得很逼真;他一定是受了些小恩小惠而拿这个不朽的宝物表示感激的。室内还有本区一个感情丰富而才力有限的艺术家替包比诺先生与包比诺太太画的肖像。甚至卧房里凹进去放床铺的地位,也挂着绣花的针线团,用十字花挑出来的风景,折纸拼成的十字架,都是极花工夫的作品。窗帘被煤烟熏黑了,毯子和床帷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老清早挤着那么多穷人的福阿街,到九点就冷清清的,恢复平时阴沉悲惨的面目。皮安训紧催着马,以便趁姑丈接见没完毕就找着他。想到这位法官将要在特?埃斯巴太太旁边成为何等奇怪的对比,皮安训不禁微微笑着;但他拿定主意,带姑丈去的时候一定要他穿扮得像个样儿,不太可笑。

    约翰?于勒?包比诺先生住在二层楼上;巴黎屋子的二楼原来就光线不足,这儿因为街道狭窄,更显得黑暗。但这个古老的住所,第十二区的居民没有一个不认识。上帝使这里住着这位法官,简直是对众人的一种恩赐,正如地上长着百草,让大家拿去医治或减轻百病一样。以下我们要把娇艳的特?埃斯巴夫人想笼络的人物先来一个速写:

    福阿这个字古义是干草。十三世纪时的福阿街在巴黎是最出名的。正当阿倍拉与奥尔松两人[73]的言论震动学术界的时代,巴黎大学的各个学院都在那里。如今它可是第十二区最脏的一条街了,而第十二区又是全巴黎最穷的一个区域[74];三分之一的居民冬天都没有取暖的木柴;送进育婴堂的孩子,送进医院的病人,在马路上要饭的,在街头巷尾拾荒的,靠着墙根晒太阳的病病歪歪的老头儿,在广场上闲荡的失业工人,带进违警法庭的被告,大多数是第十二区出身。

    皮安训把当差的拉过一边,问他还要多少时候接见完毕。

    法官的模样在这批人里头也同样的富有画意。头上是一顶土红色的布帽,身上是一件室内穿的破袍子,没有戴领带,冻得通红而打皱的脖颈,很显著的耸在经纬毕露的领子外面。因为专心一意的缘故,疲倦的脸有些所作铜版镂刻尤多以贫苦人士为对象。傻头傻脑的神气。像一个用心做事的人一样,他撮尖着嘴巴,仿佛一只口子收紧的钱袋。双眉紧蹙,似乎负担着别人告诉他的全部心事。他在那里体会,分析,判断。他聚精会神不下于放印子钱的债主,不时从账簿与资料册上举起眼睛,直看到人家的心里去,观察的迅速,和吝啬鬼动辄不安的心理变化一样。拉维安纳站在主人后面听候差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招待新来的人,鼓励他们不要怕羞。医生一出现,凳上的人都不免把身子挪动一下。拉维安纳掉过头来看到皮安训,不由得大为惊奇。

    法官对一个站在身旁的小胖女人说道:“你要不把事情告诉我,我可猜不到啊。”

    法官向拉维安纳做了个暗示,拉维安纳便从一只大布袋里掏出十法郎交给那女的,同时法官把贷款登账。皮安训看着卖水果女人快活得浑身打战的动作,就想象她从家里到这儿来见法官的路上,心里一定是非常焦急的。

    无声无臭的使徒生活到了第二年,包比诺把底层有三个装着铁丝网的窗洞的货房改作了接见室。大房间的墙壁与天顶都用石灰刷白,家具是一些像学校用的木凳,一口粗劣的柜子,一张胡桃木书桌,一张靠椅。柜子里放着日记簿,做好事的文件,以及开面包发票的样张。他事无巨细,一律像做买卖似的登在账上,免得因软心肠而受骗。区里的穷人在册子上都给编号,归类;每个受难的人都有详细记载,好比商人账簿上的各种客户。遇到一个需要救济的家庭,或是某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法官就由手下的公安机关供给材料。男当差拉维安纳等于他的副官;他们俩简直是天生的主仆。东家在法院里办公,仆人上当铺去赎当或者解利息,连最不安全的地方都敢去。夏季从早上四点到七点,冬季从六点到九点,楼下大房间里都挤满着女人,孩子,贫民,等包比诺接见;因为人多,空气暖烘烘的,冷天根本不用生炉子,只是由拉维安纳在潮气很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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