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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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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头健壮的牝骡拉着,在我们家的林中沙路上疾驶;他已作了一两次小规模的追猎,我们有意安排这种活动为他解闷。自从苦修会会士登门造访以来,骑士似乎开始了新生活。像他的家族所有成员一样,他很有力气,脾气执拗,看来丧失激情他就会憋死的,对他的毅力最轻微的召唤都能使他霎时间热血沸腾。由于他再三坚持这项打猎的计划,爱德梅答应在我的帮助下组织一次大规模驱兽出林的围猎活动,她自己也积极参加。这位善良的老人的赏心乐事之一便是看她骑马,在他的车子周围勇敢地跃马前进,从路过的灌木丛中采撷各种花枝献给他。一切都安排停当:我将骑马伴随她,神甫登上轿形马车陪伴骑士。看守猎场的全班人马、护林员、管猎犬的仆人,甚至瓦雷纳地区的偷猎者,都被请来参加这次隆重的家庭狩猎活动。配膳室为凯旋归来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包括许多鹅肉馅饼和本地葡萄酒。马尔卡斯已是我派在莫普拉岩的代理人,他对猎狐的艺术很内行,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堵住狐狸的洞穴。附近几个年轻的伯农对拍打树林赶出猎物很感兴趣,能在必要时提供有用的意见,他们主动要求参加。帕希昂斯尽管对消灭无辜的动物有反感,最后也同意作为旁观者一起追猎。到了预定的日子,一清早就风和日暖,正适合于我们欢乐的计划和我不可逃避的命运,五十来个人带着号角、骏马、猎大会合在一起。这一天该以兔子的惨败告终,它们的数量过多;只要突然包抄围猎时没有受到搜查的那部分树林,就不难大批消灭它们。我们每人都手持一支卡宾枪,我的叔叔也拿了一支,以便从车中射击;他还能非常熟练地这样做。

    爱德梅骑在一匹活泼的利穆赞小骡马上,自得其乐地一会儿催促这匹马儿快跑,一会儿又收住缰绳不让它前进,娇媚动人的姿态使她的老父不胜喜爱。在最初两个小时内,她几乎没有远离马车,恢复了精力的骑士噙着欢乐的眼泪,笑眯眯地从车内望着她。由于地球的自转,每天晚上我们都被带进黑夜,向即将统治另一个半球的光辉灿烂的太阳告别,同样,老人想到他女儿的青春、活力和美貌在他死后将在另一代人身上留存下去,他也就不再为告别人生而感到遗憾了。

    爱德梅肯定继承了这一家族的尚武精神,平静的心灵不总是控制得住沸腾的热血;当打猎的包围圈合拢时,她在父亲一一他的最大愿望莫过于看她骑马奔驰——再三示意下作了让步,去追赶逐出野兽的猎人,他们已经在前面走得有点儿距离了。

    “跟着她!跟着她!”骑士对我嚷道,他没有看她跑开多久,慈父的虚荣心就已让位于不安了。

    我用不着他说两遍,就把马刺刺进坐骑的肚子,追随爱德梅驰人一条岔路,她认为这是赶上猎人们的捷径。看见她在树枝下像根灯芯草似地弯着身子,那匹马在她的催促下,载着她在林中风驰电掣般奔跑,我不由得战栗了。

    “爱德梅,为了上帝的爱,别跑得那么快!”我叫道,“您会摔死的。”

    “让我骑着跑吧,”她快活地说:“父亲允许我这样做。你别干涉,听见没有;要是你拦住我的马,我就敲你的指关节。”

    “至少让我跟随你,”我边说边向她靠拢:“令尊命令我这样做。万一你发生了不幸,我只好就地自杀。”

    为什么我被这种不祥的念头所困扰呢?我不知道。我可是经常看见爱德梅骑马在林中奔跑的。我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中午的高温升人我的头脑,神经受到奇特的刺激。我没有用过早餐,动身时心情不佳,为了空腹还能支撑下去,我喝了几杯掺了朗姆酒的咖啡。这时我感到一阵难以压制的恐惧;过了片刻,恐惧让位于难以表达的爱和欣喜的感情。疾驰的刺激变得如此强烈,我想像自己的惟一目的就是追逐爱德梅。看到她在我前边奔跑,像她那四只蹄子在苔藓上悄没声儿地飞驰的黑色骡马一样轻快,人们会把她当成一位仙女,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显灵,为的是扰乱男人的理智,把他们引诱到她那骗人的隐避处。我忘掉打猎和其余的一切,只看到爱德梅;一片云翳在我眼前晃过,我再也看不见她了,但我还在奔驰;我处在一种说不出话、精神错乱的状态,这时她突然勒马停下。

    “我们在干什么?”她说。“我再也听不见打猎的声响,却瞥见一条河流。我们向左跑得太远了。”

    “相反,爱德梅,”我不知所云地回答:“再跑一阵子,我们就到了。”

    “您的脸多红啊!”她说。“但我们怎么渡河呢?”

    “既然有路,就有可涉水而过的地方,”我回答。“我们走吧!走吧!”

    我受着继续奔驰的狂热的支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同她越来越远地进入树林深处;然而这个念头尚被一层迷雾笼罩着,当我试图揭开它时,除了我的胸膛和太阳穴猛烈跳动之外,我没有别的感受。

    爱德梅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这些树林真可憎;我总是在里面迷路。”她说。

    她大概想到了那个不祥的日子,她被失惊的马从另一次狩猎中带远,一直到达莫普拉岩;我也想到了,脑海中浮现的形象引起我一阵眩晕。我不由自主地跟随爱德梅朝河边跑去。突然我发现她到了对岸。看到她的马比我的马更敏捷、更勇敢,我心头火起;因为我的马面临相当险恶的河流涉水处畏缩不前时,爱德梅又领先走在我的头里了。我将坐骑的两胁刺出了血;几次三番险些儿从马上仰天摔下,这才过河上了岸。我怀着一腔无名火,纵马去追爱德梅。我赶上了她,抓住她的骡马的笼头,嚷道:

    “停住,爱德梅,我说!别再往远处去了。”

    说时我十分粗暴地抖动缰绳,她的马霍地用后腿站起,使她失去平衡;为了避免摔倒,她冒着被挤伤的危险,轻盈地从我们的两匹马之间跳下。我几乎跟她同样快地下了马,迅即将两匹马推开。爱德梅的马性格温顺,站住了,开始吃草。我的马狂奔而去,无影无踪。这一切都是刹那间发生的事。

    我已把爱德梅接在怀里;她挣脱身子,冷淡无情地对我说:

    “贝尔纳,您真粗鲁;我厌恶您的举止。您怎么啦?”

    我既慌乱又惭愧,对她解释说,我以为她的马溜缰了,生怕她这样纵情骑马奔驰会发生不幸。

    “为了救我,您就冒着杀死我的危险,使我摔下来,”她反驳说。“您确实乐于助人。”

    “让我重新扶您上马。”我说。

    没等她答应,我就把她抱在怀里,从地上举起。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上马的,”她嚷道,完全生气了。“别管我,我不需要您的帮助。”

    但我已不可能再服从了。我晕头转向;双臂肌肉收缩,紧抱着爱德梅的腰,想松开也做不到;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轻触她的胸脯;她气得脸色刷白。

    “啊,我多么不幸,”我热泪盈眶地说,“随着我对你爱情的增长,我却总是冒犯你,越来越遭你恨,我多么不幸!”

    爱德梅生性高傲,刚烈。她久经磨炼,性格逐年变得坚强不屈。她不再是我在莫普拉岩曾紧抱在怀中的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女了,虽然自卫时颇有主意,但机智有余而勇气不足。如今她成了一个无畏而自豪的女人,她宁可让人杀死也不允许别人存非分之想。何况,这个女人知道有人热爱她,了解自己的魅力。她轻蔑地推开我;由于我失魂落魄地追随她,她朝我举起马鞭,威胁说只要我胆敢碰一碰她的马橙,她就在我脸上留下一道丑行的标记。

    我跪在地上,求她不要这样不宽恕我就离我而去。她已经上了马,一边环顾四周想重新找到路,一边大声说:

    “我只差再看看这个可憎的地方了!您瞧,先生,看清我们在什么地方了吗?”

    我也注意瞧了瞧;发觉我们正处在树林的边缘,加住小池塘绿树成荫的岸上。两步开外,透过帕希昂斯走后逐渐茂密的树林,我瞥见塔楼的门在青翠的叶丛后边像一张黑——的大嘴洞开着。

    我再次感到一阵眩晕,心中两种本能进行着剧烈的斗争。当灵与肉正在搏斗,生命的一部分力求扼死另一部分时,谁能说明人脑里的神秘活动呢?在像我这样的人体结构内,请您相信,这样的内心冲突必然是可怕的;别以为在性格暴躁的人身上意志只起次要的作用;对一个在这样的斗争中精疲力竭的人说什么“您应当自我克制”,这是一种愚蠢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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