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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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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长声问。

    “那天在铁道口上,一连串可怕的列车驶过时,他却让他那可爱的阿拉伯马跟他一起站在铁道边上。那可怜的马很敏感,简直吓坏了。你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场景。”

    “你为什么要这样,杰拉德?”赫麦妮不动声色地问。

    “这马必须学会站立不可,对我来说,一有机车轰响就躲的马有什么用?”

    “可你干吗要折磨它,没必要这样,”厄秀拉说,“为什么让它在铁道口站那么久?你本来可以骑回到大路上去,避免那场虚惊。你用马刺把它的肚子都扎出血来了。太可怕了!”

    杰拉德态度生硬地说:

    “我必须使用它,要让它变得让人放心,它就得学会适应噪音。”

    “为什么?”厄秀拉颇为激动地叫道。“它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你为什么要选择它去承受这承受那?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它同你一样也是自己生命的主人。”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杰拉德说,“这马是为我所用的,并不是因为我买下它了,而是因为它天生如此。对一个人来说,随心所欲地使用他的马比跪在马前求它实现它的天性更合乎情理。”

    厄秀拉刚要开口说话,赫麦妮就抬起头来思忖着说:

    我确实认为,我真地认为我们必须有勇气使用低级生命来为我们服务。我确实觉得,如果我们把任何一种活生生的动物当作自己对待的话那就错了。我确实感到把我们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任何牲灵上都是虚伪的,这说明我们缺少辨别力,缺乏批评能力。”

    “很对,”伯金尖刻地说。“把人的感情移情于动物、赋于动物以人的意识,没比这更令人厌恶的了。”

    “对,”赫麦妮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必须真正选好一个位置,要么我们使用动物,要么动物使用我们。”

    “是这么回事,”杰拉德说,“一匹马同人一样,严格讲,尽管它没有头脑,却有意志。如果你的意志不去支使它,它就要支使你。对此我毫无办法,我无法不支使它。”

    “如果我们知道怎样使用我们的意志,”赫麦妮说,“我们就可以做任何事情。意志可以拯救一切,让一切都走上正轨,只要恰当,明智地使用我们的意志,我相信这些都能办得到。”

    “你说恰当地使用意志是什么意思?”伯金问。

    “一位了不起的大夫教过我,”她对厄秀拉和杰拉德说,“他对我说,要纠正一个人的坏习惯,你就得在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强迫自己去做什么。这样,你的坏习惯就没了。”

    “你这怎么讲?”杰拉德问。

    “比方说你爱吃手指头。当你不想吃手指头时,你应该强迫自己去吃,然后你就会发现吃手指头的习惯改了。”

    “是这样吗?”杰拉德问。

    “是的。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实践过,效果很好。我原本是个好奇心很强又很神经质的女孩子,就是因为我学会使用我的意志,仅仅使用我的意志,我才没出错儿。”

    厄秀拉一直看着赫麦妮,听她用一种缓慢、毫无激情但又紧张得出奇的声调说话,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难言的激动。赫麦妮身上有一股奇特、黑暗、抽搐着的力量,既迷人又令人厌恶。

    “这样使用意志是致命的,”伯金严厉地叫道,“令人恶心,这种意志很低下。”

    赫麦妮盯了他好长时间,她目光阴郁、凝重,面庞柔和、苍白、瘦削、下巴尖尖的,脸上泛着一层光芒。

    “我敢说它并不低下,”她终于开口说。似乎在她的感觉与经验、言行与思想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距离和分歧。她似乎在远离混乱的情绪与反应的漩涡处找到了自己的思路,她的意志从未失灵过,对此伯金极为反感。她的声音总是毫无激情,但很紧张,显得她很有信心。但是她又不时地感到眩晕,打冷战,这种晕船般的感觉总要战胜她的理智。尽管如此,她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醒,意志丝毫不衰。这几乎让伯金发疯。但他从不敢击溃她的意志,不敢让她潜意识的漩涡放松,不敢看到她发疯。可他又总要攻击她。

    “当然了,”伯金对杰拉德说,“马并没有完整的意志,它跟人不一样。一匹马并不只有一个意志,严格说它有两重意志。一种意志让它屈从于人的力量,另一种意志让它要求自由,变得野蛮。这两种意志有时紧密相联——当你骑马跑的时候,它挣脱缰绳,这时你就明白这一点了。”

    “当我骑马时我感觉到它要挣脱缰绳,”杰拉德说,“可我并没有因此而知道它有两个意志。我只知道它害怕了。”

    赫麦妮不听他的话了。当这些话题出现时,她压根儿不去听。

    “为什么一匹马愿意屈从于人的力量呢?”厄秀拉问,“对我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我不相信它会这样。”

    “可这是事实。这是最高级的爱的冲动:屈服于更高级的生命。”伯金说。

    “你这种爱的理论是多么出奇啊。”厄秀拉调笑说。

    “女人就如同马:两种意志在她身上起作用。一种意志驱使她彻底地去屈从,另一种意志让她挣脱羁绊,将骑马人投入地狱。”

    “我就是一匹脱缰的马。”厄秀拉大笑着说。

    “要驯服马是件危险的事,更何况驯服女人呢?”伯金说,“征服的本能会遇到强硬的对手的。”

    “这也是件好事。”厄秀拉说。

    “很好,”杰拉德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说,“很有意思。”

    赫麦妮对此无法忍受了,站起身悠哉悠哉地说:

    “这晚景儿太美了!我觉得美好的东西溶满了我的感觉,令我不能自己。”

    厄秀拉见她对自己说话,就也站起身来,同她一起走入沉沉的夜色中。伯金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可恶的自高自大的魔王。她同赫麦妮沿着岸边走着,一边采撷着优雅的郁金香一边聊着,谈论美好、舒心的事儿。

    “你喜欢一件带黄点点的布衣服吗?”厄秀拉问赫麦妮。

    “喜欢,”赫麦妮说着停下来观赏花儿,借此来理清自己的思绪并从中找到慰藉。“那不是很漂亮吗?我会喜欢的。”

    说话间她冲厄秀拉笑笑,显得挺真切。

    但杰拉德仍然同伯金在一起,他想要刨根问底,问清楚他所说的马的双重意志到底是什么意思。杰拉德显得很激动。

    赫麦妮仍旧同厄秀拉在一起,两个人被一种突发的深情连在一起,变得亲密无间。

    “我真不想被迫卷入这种对于生活的批评和分析中去。我其实是真想全面地看待事物,看到它们的美,它们的整体和它们天然的神圣性。你是否感到,你是否感到你无法忍受知识的折磨?”赫麦妮说着在厄秀拉面前停下,双拳紧握着。

    “是的,”厄秀拉说,“我实在对说东道西厌恶透了。”

    “你这样真让我高兴。有时,”赫麦妮再次停住脚步对厄秀拉说,“有时我想,如果我还不软弱,还能抵制,我为什么要屈服呢?我感到我才不会屈服呢。那似乎会毁灭一切,一切的美,还有,还有真正的神圣性都被毁灭了,可是,没有美,没有神圣,我就无法活。”

    “没有它们的生活简直就不是生活,”厄秀拉叫道。“不,让人的头脑去实现一切简直是一种亵渎。真的,有些事是要留给上帝去做的,现在是这样,将来也还是这样。”

    “是的,”赫麦妮象一位消除了疑虑的孩子似地说道,“应该是这样,难道不是吗?那么,卢伯特——”她思忖着仰头望天道,“他就知道把什么都捣毁。他就象个孩子,要把什么都拆毁以便看看那些东西的构造。我无法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的,象你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亵渎。

    “就象撕开花瓣要看个究竟一样。”厄秀拉说。

    “是的,这样一来就把什么都毁了,不是吗?就没有开花的可能性了。”

    “当然不会有,”厄秀拉说,“这纯粹是毁灭。”

    “就是,就是这么回事!”

    赫麦妮久久地盯着厄秀拉,似乎要从她这儿得到肯定的答复。然后两个女人沉默了。每当她们意见相符时,她们就开始互不信任起来。厄秀拉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躲避着赫麦妮,只有这样她才会抑制自己的反感情绪。

    她们俩又回到两个男人身边,似乎刚刚象同谋一样达成了什么协议。伯金抬头看了看她们,厄秀拉真恨他这种冷漠的凝眸。但他没说什么。

    “咱们走吧,”赫麦妮说,“卢伯特,你去肖特兰兹吃晚饭吗?来吧,跟我们一起来吧,好吗?”

    “可我没穿礼服,”伯金说,“你知道,杰拉德是讲礼节的人。”

    “我并不墨守成规,”杰拉德说,“不过,你如果不喜欢随随便便的吵闹,在大家平心静气地用餐时最好不要这样。”

    “好吧。”伯金说。

    “可是我们等你打扮好再走不行吗?”赫麦妮坚持说。

    “行啊。”

    他进屋去了。厄秀拉说她要告别了。

    “不过,”她转身对杰拉德说,“我必须说,尽管人是兽类的主子,但他没有权力侵犯低级动物的感情。我仍然认为,如果那次你骑马躲开隆隆驶过的火车就好了,那说明你更明智,更想得周到。”

    “我明白了,”杰拉德笑道,但他有点感到不快。“我下次注意就是了。”

    “他们都认为我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厄秀拉边走边想。

    但是她有与他们斗争的武器。

    她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她今天被赫麦妮感动了,她同她有了真正的交往,从而这两个女人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同盟。可她又无法容忍赫麦妮。“她还是挺不错的人嘛,”她自言自语道,以此打消了那种想法。“她真心要得到正确的东西。”厄秀拉想同赫麦妮一条心,摈弃伯金。她现在很敌视他。这感觉既令她苦恼又保全了她。

    有时,她会激烈地抽搐起来,这抽搐发自她的潜意识。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向伯金提出了挑战,而伯金有意无意地应战了。这是一场殊死的斗争,或许斗争的结果是获得新生。但谁也说不清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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