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到那时,还是实行“作揖主义”,他们来一个我就作一个揖,说:“欢迎!欢迎!欢迎新文明的先觉!”
半农发明这个“作揖主义”,玄同绝对的赞成;以后见了他们诸公,也要实行这个主义。因为照此办法,在我们一方面,可以把宝贵的气力和时间,不浪费于无益的争辩,专门来提倡除旧布新的主义;在他们诸公一方面,少听几句逆耳之言,庶几宁神静虑,克享遐龄,可以受《褒扬条例》第九款的优待:这实在是两利的方法。至于到了“万一的万一”那一天,他们诸公自称为新文明的先觉,是一定的;我们开会欢迎新文明的先觉,是对于老前辈应尽的敬礼,那更是应该的。
玄同附记
(原载《新青年》第五卷第五号,1918年10月15日)
老实说了吧
老实说了吧,我回国一年半以来,看来看去,真有许多事看不入眼。当然,有许多事是我在外国时早就料到的,例如康有为要复辟,他当然一辈子还在闹复辟;隔壁王老五要随地唾痰,他当然一辈子还在哈而啵;对门李大嫂爱包小脚,当然她令爱小姐的丫子日见其金莲化。
但如此等辈早已不打在我们的账里算,所以不妨说句干脆话,听他们去自生自灭,用不着我们理会。若然他们要加害到我们————譬如康有为的复辟成功了,要叫我们留辫子,“食毛践土”————那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对不起!
如此等辈既可以一笔勾销,余下的自然是一般与我们年纪相若的,或比我们年纪更轻的青年了。
我不敢冤枉一般的青年,我的确知道有许多青年是可敬,可爱,而且可以说,他们的前途是异常光明的,他们将来对于社会所建立功绩,一定是值得纪录的。
但我并不敢说凡是中国的青年都是如此,至少至少,也总可以找出一两个例外来。
我所说看不入眼的,就是这种的例外货。
瞧,这就是他们的事业:
功是不肯用的,换句话说,无论何种严重的工作,都是做不来的。旧一些的学问么,那是国渣,应当扔进毛厕;那么新一些的罢,先说外国文,德法文当然没学过,英文呢,似乎识得几句,但要整本的书看下去,可就要他的小命。至于专门的学问,那就不用提,连做敲门砖的外国文都弄不来,还要说到学问的本身么?
事实是如此,而“事业”却不可以不做,于是乎轰轰烈烈的事业,就做了出来了。
文句不妨不通,别字不妨连篇,而发表则不可须臾缓。
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以发表呢?有!————悲哀,苦闷,无聊,沉寂,心弦,蜜吻,A姊,B妹,我的爱,死般的,火热的,热烈地,温温地,……颠而倒之,倒而颠之,写了一篇又一篇,写了一本又一本。
再写一些,好了,悲哀,苦闷,无聊……又是一大本。
然而终于自己也觉得有些单调了,于是乎骂人。
A是要不得的;B从前还好,现在堕落的不可救药的了;再看C罢,我说到了他就讨厌,他是什么东西!……这样那样,一凑,一凑又是一大本。
叫悲哀最可以博到人家的怜悯,所以身上穿的是狐皮袍,口里咬的是最讲究的外国烟,而笔下悲鸣,却不妨说穷得三天三夜没吃着饭。
骂人最好不在人家学问上骂,因为要骂人家的学问不好,自己先得有学问,自己先得去读书,那是太费事了。最好是说,这人如何腐败,如何开倒车,或者补足一笔,这人的一些学问,简直值不得什么,不必理会。这样,如其人家有文章答辩,那自然是最好;如其人家不睬,却又可以说,瞧,不是这人给我骂服了!总而言之,骂要骂有名一点的,骂一个有名的,可以抵骂一百个无名的。因为骂人的本意,只是要使社会知道我比他好,我来教训他,我来带他上好的路上去。所以他若是个有名人,我一骂即跳过了他的头顶。
既然是“为骂人而骂人”,所以也就不妨离开了事实而瞎骂。我要骂A先生的某书是狗屁,实际我竟可以不知道这书是一本还是两本。我要骂B先生住了高大洋房搭臭架子,实际他所住的尽可以是简陋的小屋————这也是他的错,他应当马上搬进高大洋房以实吾言才对。
哎哟,算了吧,我对于此等诸公,只有“呜呼哀哉”四字奉敬。
你们口口声声说努力于这样,努力于那样,实际你们所努力的只是个“无有”。
你们真要做个有用的青年么?请听我说:
第一,你们应当在诚实上努力,无论道德的观念如何变化,却从没有把说谎当作道德的信条的。请你们想想,你们文章中,自假哭以至瞎跳瞎骂,能有几句不是谎?
第二,你们要做人,须得好好做工,懒惰是你们的致命伤。你要到民间去么,掮上你的锄头;你要革命么,掮上你的枪;你要学问么,关你的门,读你的书;你要做小说家做诗人么,仔细的到社会中去研究研究,用心看看这社会,是不是你们那一派百写不厌的悲哀,苦闷,无聊,……等滥调所能描写得好,发挥得好的。再请你看一看各大小说家大诗人的作品,是不是你们的那一路货!
算啦,再说下去也自徒然,我又何必白费?新年新岁,敬祝诸君好自为之!
(1927年1月10日)
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1920年9月4日)
编者附:
《教我如何不想她》是由刘半农在1920于英国伦敦大学留学期间所作,是中国早期广为流传的重要诗篇。该诗音韵和谐,语言流畅。刘半农在这首诗中首创了“她”指代女性,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1926年,赵元任为这首诗谱了曲子并被大众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