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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邵雍的象数学思想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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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邵雍不说由“我”观物,而说以“理”观物。这一点他在《皇极经世书》的另外地方又说,人们观物应当“无思无为”,以此来“洗心”,这也叫作“顺理”,“顺理则无为,强者有为也”(《皇极经世书》卷十二) 。这是否说是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去认识事物呢?不是的。实际上这是无思无为的内心自省的顿悟方法,或者叫作禅观式的直观主义方法。

    从上段引文可以看到,邵雍论及了理、性、命的关系。“命”并不是自然法则,而是“天使我有是之谓命”,这和传统的“天命”观并无区别。“天命”赋我以“性”,“性之在物谓之理”。在他看来,“顺理”就是顺“天命”,能顺“天命”则无所不通。邵雍说:

    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见之也,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万年亦可以理知之也。(《观物内篇》之二)

    这里所说的察心、观迹、探体、潜用,也就是禅观式的直观主义的同义词。

    除了“以理观物”,邵雍还提出“以物观物”。《观物内篇》之十二又说:

    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圣人之能反观也。所以谓之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既能以物观物,又安有我于其间哉!

    问题在于:在邵雍的思想体系中,“物”的含义是什么?一是指客观事物;一是从哲学含义上说的,指凡是被“太极”或“道”所创造的东西,即谓之“物”。上段引文,“不以我观物”,据他说,“以我观物,情也”,“情偏而暗”,把个人的感情加到两人身上,这种观察就会发生偏差。这种观点是含有合理因素的。但是,邵雍的论证并非停留于此,他最终是想说明,如果人们从常识性出发去认识物,那就不可能有正确的认识;如果不以“我”去观物,而“以物观物”,就会发现“以道生天地,则天地亦万物也”。就是说,“道”产生天地,而天地也是被“道”所创造出的万物的总称。所以在邵雍看来,归根结蒂,他想说明“道”或“太极”是天地万物之本源。

    第三节 《皇极经世书》的流传与影响

    综观《皇极经世书》,无论在体系上、方法上、形式上都与一般道学家语录体的作品不同,朱熹称之为“《易》外别传”。

    当时理学正统二程对邵雍即不甚重视,甚至说“邵尧夫犹空中楼阁”(《遗书》卷第七) 。

    朱熹编的谢良佐语录中记:

    尧夫《易》数甚精……指一二近事当面可验。明道云“待要传与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学须是二十年工夫。”(《上蔡先生语录》卷下)

    然而,二程也承认邵雍体系的博大与功夫的细密。如说:“张子厚(张载)、邵尧夫善自开大者也”(《遗书》卷第三) ,“尧夫道虽偏驳,然卷舒极熟,又能谨细行”(同上卷第七) 。后来杨时说:“康节先天之学……非妙契天地之心,不足以知此。某盖尝玩之,而浅识陋闻,未足以扣其关键”(引自《邵子全书》卷二十四) 。谢良佐说邵雍“《易》数甚精,指一二近事当面可验。”那是随从世俗把邵雍的《易》学神化了。实际上,邵本人并非如此,下文当详论。杨时则对邵雍未能深入,这些说明二程的门人中对邵雍也无所了解。例外的有一个尹焞。其评论较为切当,如他说:“康节之学本是经世之学,今人但如其明《易》数,知未来事,却小了他学问。如陈叔易(按:陈叔易名恬,北宋末人)赞云‘先生之学,志在经纶’,最为近之”(同上) 。

    现再把朱熹对《皇极经世书》的评论摘录并分析如下:

    首先,朱熹认为《皇极经世书》类似扬雄的《太玄》。他说:“康节之学似扬子云。《太玄》拟《易》。方、州、部、家皆自三数推之。玄为首,一以生三,为三方。三生九,为九州。九生二十七,为二十七部。九九乘之,斯为八十一家。首之以八十一,所以准六十四卦。赞之以七百二十有九,所以准三百八十四爻。无非以三数推之。康节之数,则是加倍之法”(《朱子语类》卷一〇〇) 。其实这只是形式上的相似。朱说《太玄》拟《易》是对的。而《经世》却没有拟《太玄》。这方面朱讲得不准确。在另一处,朱熹说:“《易》是卜筮,《经世》是推步”(同上) 。又说:“《易》是卜筮之书,《皇极经世》是推步之书,……其书与《易》自不相干”(同上) 。朱熹这一论点,前文已引用并加以评论,认为不确。现再加一些说明。

    朱熹说《皇极经世书》与《易》自不相干,是指《皇极经世书》的先天图式是另外一套,而实际上《皇极经世书》也不是卜卦推算吉凶的书。至于《易经》的一些基本原理,与邵雍的《皇极经世书》有密切的思想继承关系。如太极、两仪、四象、阴阳、刚柔……是《易经》的基本概念,也是《皇极经世书》的基本概念,但是赋予了新意,所以朱熹又说:“某看康节《易》了,都看别人的不得”(《朱子语类》卷一〇〇) 。所谓“康节《易》”似即指《皇极经世书》,而“都看别人的不得”,显有推重之意,说明理学家大都借用了这些概念,作为建立理学思想体系的材料。

    南宋末黄震的思想倾向二程,对邵雍未加肯定,而有所批评。他说:

    康节先生才奇学博。探赜造化,又别求《易》于辞之外,谓今之《易》,后天《易》也,而有先天之《易》焉……若康节所谓先天之说,则《易》之书本无有也。虽据其援《易》者凡二章(按:指《系辞上》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章及《说卦》的“天地定位,山泽通气”章)亦未见其确然有合者也。康节既没,数学无传。今所存之空图,殆不能调弦者之琴谱。(《黄氏日钞》卷六《论周易》)

    晦菴(指朱熹)虽为之训释,他日晦菴答王子合书(按:见《朱子文集》卷四十九)亦自有康节说伏羲八卦近于附会穿凿之疑。则学者亦当两酌其说,而审所当务矣。(同上)

    黄震所说“康节既没,数学无传”,事实并非如此。宋代治《皇极经世书》,著名的就有张行成、祝泌、廖应淮等人,并各有专书 [15] 。

    此外,蔡元定的主要著作之一就是《皇极经世指要》,蔡元定甚至称邵为“自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耳”(《皇极经世指要》前言) 。

    与黄震同处南宋末年的象数家黄瑞节曾诠释周、邵、朱、蔡的书。对于《皇极经世书》,黄瑞节说:

    其书远过《太玄》之上,究而言之,皆原于《易》,书中引而不发。……西山先生(指蔡元定)始终以《易》疏其说,于是显微阐幽,其说大著。学者由蔡氏而知《经世》,由《经世》而知《易》,默而通之可也。(引自《邵子全书》卷二十四《附录》)

    宋以后,明、清以来推崇邵雍,奉为宗主的大有人在。例如明弘治时黄畿著《皇极经世书传》,称“邵子之学,其仲尼之学乎!仲尼之道,其伏羲之道乎”(《皇极经世书传》序) !清乾隆时王植著《皇极经世全书解》,其中说:“康节理兼乎数,大《易》之传,为能独得其宗……”(《皇极经世全书解》卷首《书意》) 。又说:“邵子内圣外王之学,其于天地万物之理究极奥蕴,古今治乱兴废之由,洞如指掌”(同上) 。由此可见,邵雍一派的象数学直到清中期前后,七百年来是流传有绪的,影响不小。

    第四节 《伊川击壤集》中的人生哲学

    《伊川击壤集》是邵雍的诗集。元、明都有单行刊本,共二十卷。明徐必达《邵子全书》本中,分为六卷。《四库全书》著录仍为二十卷,诗一千五百余首。朱熹说:“康节之学,其骨髓在《皇极经世》,其花草便是诗”(《朱子语类》卷一〇〇《邵子全书》) 。又说:“看他诗篇只管说乐,次第乐得未厌了。……他都是有个自私自利底意”(同上) 。又,黄直卿(黄榦)问:“康节诗尝有老庄之说,如何?”朱熹答:“便是他有些子这个”(同上) 。不但诗有老庄之说,他思想体系中的不以我观物,主张“无我”,显然有庄子的影响在内。

    综合邵雍留传下来的一千五百余首诗,大致可分三类:其一,是阐述其哲理的,由于已有《皇极经世书》,故而诗中此类篇幅不多;其二,是乐天安命,优游闲适,上文引朱熹所谓“只管说乐”的,占多数;其三,是对社会和历史进行观察之后,思想中抱愤激态度,而又含蓄不露的,也有一部分。这一点昔人多未论及,而却反映了邵雍思想的一个侧面。现分别论述如下:

    关于其哲学理论,如《乐物吟》云:

    日月星辰天之明,耳目口鼻人之灵,皇王帝霸由之生,天意不远人之情。飞走草木类既别,士农工商品自成,安得岁丰时长平,乐与万物同其荣。(《邵子全书》卷二十)

    这首诗是整个《皇极经世书》的一个缩影,也是邵雍对自然、社会和历史的总看法。从文学上说,这类所谓诗并没有诗的情韵意味。

    又如《天人吟》一首也是如此:

    羲、轩、尧、舜虽难复,汤、武、桓、文尚可循,事既不同时又异,也由天道也由人。(同上卷二十一)

    这里罗列皇帝王霸的代表人物。从诗意中可体会到的积极方面是:时代在变,人是可以起作用的,不能消极地依凭“天道”。

    在《观物吟》中,他强调耳闻不如目见,并反对放弃耳目,专用口舌。原诗如下:

    人之耳所闻,不若目亲照,耳闻有异同,目照无多少。并弃耳目官,专用口舌较,不成天下功,止成天下笑。(同上卷二十二)

    这些不过是邵雍哲学理论的诗歌化。如用散文来写,就与《观物》内、外篇中的内容相同,不代表《击壤集》中的特色。

    关于第二类是道学先生的“寻乐”诗,占《击壤集》中绝大部分。例如《后园即事》中说:

    太平身老复何忧,景爱家园自在游,几树绿杨阴乍合,数声幽鸟语方休。竹侵旧径高低迸,水满春渠左右流。借问主人何似乐,答云殊不异封侯。(同上卷十九)

    又《安乐窝中吟》(同上卷二十) 有十四首七律。其中有“安乐窝中职分修,分修之外更何求”(第一首),“安乐窝中万户侯,良辰美景忍虚留”(第四首)等句。他的“职分”就是写《皇极经世书》,看花、饮酒与赋诗。此外与世无求。由于老庄的影响,对于即使这种不事奔竞的闲适生活,也是适可而止,不到极点。如诗中云:“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第七首),“饮酒莫教成酩酊,赏花慎勿至离披。”(第十一首)。朱熹说:“康节凡事只到半中央便止,如‘看花切勿看离披’是也。”学生问:“如此则与张子房之学相近。”朱熹说:“固是,康节固有两三诗称赞子房。”学生又问:“然则与杨氏为我之意何异?”朱熹笑而不答。以上对话见《朱子语类》卷一〇〇,记录者吴必大(字伯丰)。语录的具体细节或有出入,但总的意思是指邵雍安时处顺,自得其乐,不事妄求,目的是借以保全自己。因为他懂得“美誉既多须有患,清欢呈賸且无忧”(同上卷十八《名利吟》) 。

    这些都是邵雍饱历世情以后的人生哲学,前引朱熹说“他都是有个自私自利底意”的议论与这里论邵雍有“杨氏为我之意”是一致的。

    朱熹对邵雍的分析比较深刻。所指的“自私”是指道家或张良的那种“功成、名遂、身退”的“曲则全”的思想,所以邵雍的《张子房吟》中称子房为“善哉能始又能终”(同上卷二十二) 。

    邵雍还有著名的《打乖吟》一首:

    安乐窝中好打乖,打乖年纪合挨排,重寒盛暑多闭户,轻暖初凉时出街。风月煎催亲笔砚,莺花引惹傍罇罍。问君何故能如此,只被才能养不才。(同上卷二十)

    “打乖”二字似有取巧之意,通篇诗中也充满了诗酒自娱,守身避世之意。对这首诗做出和韵的有富弼、王拱宸、司马光等大官,以及程颢、吕希哲等。说明他既是一个隐逸,不参加政治活动,但又不与时人隔绝,有“无可无不可”的意味。所以吕希哲和诗中说他“先生不是闭关人,高趣逍遥混世尘”(同上) 。这正是道家“和其光,同其尘”的态度。

    邵雍诗的第三类,值得注意的是,在“弄丸余暇”(《自赞》) ,风花雪月之余,由于他对于社会和历史有较深的观察,所以其诗句中隐藏着对当时社会的愤激和悲观的情绪。

    虽然如此,从风格上看,这些思想是以委婉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例如:

    天道不难知,人情不易窥。(同上《天道吟》)

    索链无如事,难知莫若人。(同上卷二十二)

    世态逾翻掌,年光剧逝波。(同上卷十八《偶书》)

    从以上诗句可看出邵雍对封建社会里人情叵测、世态反复以及对年光流逝的感慨与嗟叹。

    不但如此,邵雍在送人赴任时写过“方今路险善求容”的告诫。这与陆游诗中“早知富贵有危机”,同样是写出了当时的“仕途”险恶。

    在《感事吟》中云:

    蛇头蝎尾不相同,毒杀人多始是功。(同上卷二十)

    这与后代杂剧《宝剑记》中的名句“叹古今那狼牙虿尾,岂一谦哉”有异曲同工之妙,表达了对现实的憎与怒。

    《宝剑记》中的陆虞候陆谦,《一捧雪》中的汤裱褙汤勤,都是封建专制主义的典型人物,被反映在文学作品中。这类人物在宋、明社会中屡见不鲜,他们为非作歹,欺压人民,为人们所痛恨,被作家形容为“蛇头蝎尾”或“狼牙虿尾”。

    使人惊奇的是,文学家的这些刻画,能在理学家邵雍的诗句中得到印证。诸如此类的诗句,若不放在《击壤集》中,是无人晓得这是一位“花前静榻闲眠处,竹下明窗独坐时”(同上《寄李景真太傅》) 的安乐先生所写的。

    朱熹说:“隐者是带性气之人为之,陶(指陶潜)欲有为而不能者也”(《朱子语类》卷一四〇) 。又说:“渊明诗,人皆说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的人,如何说得这样语言出来”(同上) 。这是论陶渊明的话,也可移来论述邵雍。邵雍《题黄河》中的“世间多少不平声”、《咏椶拂子》中的“众蚊多少成雷处,一拂何由议扫除”这类诗句尽管不多,但却反映出邵雍内心愤懑的另一面。邵雍作为一个依附统治阶级的文人学士,在洛阳安居,得以孜孜不息制造他那一套元会运世的体系,所以诗中主要是“安闲乐道”(富弼和《打乖吟》中语) 、歌颂太平的情调。然而,由于他对历史和现实的观察,与少年时“蓬草环堵,不蔽风雨”的贫困生活,使他对人情世故谙熟,在《伊川击壤集》中也不时流露出对当时社会的不满。

    在花团锦簇的洛阳城中,安乐窝里的安乐先生实际上还隐藏着对社会和政治的悲观情绪。这反映在《伊川击壤集》的字里行间,也是全面研究邵雍所需要了解的。

    第五节 邵雍的历史哲学和社会政治思想

    一、邵雍的历史哲学

    邵雍早年力学,对历史有深入钻研。《皇极经世书》中有一套详细的历史年表,按照他所创的元、会、运、世等时间概念,把历史史实一一排入并加评论。

    邵雍把历史的过程,分为皇、帝、王、伯(霸)四阶段。他说:

    皇之皇以道行道之事也。皇之帝以道行德之事也。皇之王以道行功之事也。皇之伯以道行力之事也。(《观物内篇》之十)

    用这种皇帝王伯,道德功力交错排列是《皇极经世书》的通常办法。这里,事实上指皇、帝、王、伯各具有道、德、功、力的特点。

    此外,他也用春、夏、秋、冬,日、月、星、辰,来譬喻历史上的各个时代。他说:

    三皇春也,五帝夏也,三王秋也,五伯冬也。七国冬之余冽也。汉王而不足,晋伯而有余。三国伯之雄奇者也。十六国伯之丛者也。南五代伯之借乘也。北五代伯之传舍也。隋,晋之子也;唐,汉之弟也。隋季诸郡之伯,江汉之余波也。唐季诸镇之伯,日月之余光也。后五代之伯,日未出之星也。(同上)

    邵雍的历史观与他的元、会、运、世宇宙观是一致的。与春、夏、秋、冬一样,元、会、运、世也在不断循环变化。这里说皇、帝、王、伯相当于春、夏、秋、冬,合于天道。历史演变至五代,已是一片黑暗,在等待日之出了。邵伯温说:“春夏秋冬一岁之运,其变化如此,在大运亦然”(同上) 。廖应淮说:“天之春夏秋冬,万变而不穷,岂独一岁为然……一日之旦昼夕夜,一时之上下四刻,以至瞬息一秒之微,莫不皆然”(引自《皇极经世全书解》卷六) 。从邵伯温、廖应淮的解释,可见《皇极经世书》的时间概念,大到元、会、运、世,小到时、刻、分、秒,都是不断变动的。就历史来说,邵雍把三皇五帝悬为典型,这标准是不易达到的。其后王与伯不断迭起。如战国七雄是“冬之余冽”,到了汉、晋,又介于王、伯之间(“汉王而不足,晋伯而有余”)。最后说,“后五代之伯,日未出之星也。”其言外之意,宋代的兴起,是日出。

    在理论上,他认为“帝”之道也是可以恢复的。他说:

    古者谓三十年为一世,岂徒然哉。俟化之必洽,教之必浃,民之情始可以一变矣。苟有命世之人,继世而兴焉,则虽民如夷狄,三变而帝道可举。(《观物内篇》之十)

    这里,他只看到圣贤的作用。因此又不无悲观地说:

    惜乎时无百年之世,世无百年之人。比其有作,则贤之与不肖何止于相半也。时之难,不其然乎。人之难,不其然乎!(同上)

    由此他得出在历史上“治世少,乱世多,君子少,小人多”(《观物内篇》之九) 的结论。对此历史现象,邵雍不能做出正确的说明。他用《易经》来强加解释:岂不知阳一而阴二乎”(同上) ?《易·系辞下》有“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的话,原意似另有所指。邵雍引以说明历史现象也较牵强。总而言之,《皇极经世书》根据《易经》的刚柔相推、阴阳消长、时世因革的道理,推出一系列皇帝王伯,道德功力的循环不已的历史观。他的理想时代在三皇五帝,而又认为这是不易企及的。

    邵雍还通过对于历史事件的评论阐发其历史“因革变动”的理论。他以田氏取齐为例说:

    夫齐之有田氏者,亦犹晋之有三家也,亦犹周之有五伯也。韩、赵、魏之于晋也,既立其功,又分其地,既卑其主,又专其国。田氏之于齐也,既得其禄,又专其政,既杀其君,又移其祚。其如天下之事,岂无渐乎,履霜之戒,宁不思乎。(《观物内篇》之六)

    这思想来自《易经》的“履霜坚冰至”(《坤卦》) ,说明历史事变都是由逐渐发展而演成的。

    邵雍还提出对人民生活的关心与否是取得民心的关键。他以秦为例说:

    民好生恶死之心非异也。自古杀人之多,未有如秦之甚,天下安有不厌之乎。夫杀人之多,不必以刃,谓天下之人,无生路可移也。(《观物内篇》之八)

    他认为,“好生者”“人之情”,而顺乎“人之情”可以无敌于天下:

    夫好生者,生之德也。好杀者,死之徒也。周之好生也,以义。汉之好生也亦以义。秦之好杀也以利,楚之好杀也亦以利。……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择于善恶而已。(《观物内篇》之六)

    这里既讲了儒家的义利之辨,同时又充满了儒家的“仁政”思想。由于时代限制,他只能以历史事实来论证“仁”与“不仁”是王朝兴废的关键。说明理学家邵雍的历史哲学基本上是儒家的一套。

    他又说:

    至于三代之世,治未有不治人伦之为道也;三代之世,乱未有不乱人伦之为道也。后世之慕三代之治世者,未有不正人伦者也,后世之慕三代之乱世者,未有不乱人伦者也。(《观物内篇》之九)

    以封建等级制的“人伦”能否维持,作为治乱因革的标准,这是邵雍历史哲学中的重要之点。

    二、邵雍的社会政治思想

    北宋中期,生产继续发展,社会经济相对稳定。史称:“忠厚之政,有以培壅宋三百余年之基”(《宋史·仁宗本纪赞》) 。这是过分的颂扬。然而当时的开封、洛阳呈现一片繁荣景象,在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可以反映一斑。神宗时,兴起新学与理学之争,政治上形成新旧两党。到哲宗、徽宗时更为纷乱。真正反映出民间疾苦的,有当时关于欧阳修的一段记录:

    张芸叟(即张舜民)言,欧阳公云:吾昔贬官彝陵(今湖北宜昌),方壮年未厌学。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也。无以遣日,因取架间陈年公案,反复视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以无为有,以枉为直,违法徇情,灭亲害义,无所不有。且以彝陵荒远偏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矣。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吴曾《能改斋漫录·欧阳公多谈吏事》)

    这段作为野史的材料,应有其真实性。欧阳修所见的“枉直乖错”“违法徇情”等现象,在封建社会正是根深蒂固,无法杜绝的。对于上述社会现象,邵雍则悲观地归纳为“乱多于治,害多于利,悲多于喜”(《邵子全书》卷二十二) 。

    这些问题邵雍实际上无法解决,只有磋叹“奈何如此”(同上) 。尽管他提出了一些治理国家的理论。对于治理国家,邵雍主张务实,反对空谈。他说:“夫天下将治,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人必尚言也。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观物内篇》之七) 。邵雍还提出了“权”与“变”的思想。他说:“夫变也者,昊天生万物之谓也;权也者,圣人生万民之谓也”(《观物内篇》之四) 。这样对“权”“变”所下定义,似不甚明晰。但联系下文,可进一步了解邵雍的意旨所在。他说:“三皇同圣而异化,五帝同贤而异教,三王同才而异功,五伯同术而异率”(同上) 。又说:“道、德、功、力者,存乎体者也。化、教、劝、率者,存乎用者也。体用之间,有变存焉”(同上) 。这里关于“同圣异化”,“同贤异教”以及“有变存焉”等提法已颇类似商鞅或韩非书中的语言。

    由此可见,邵雍作为一个理学家,并非是不通世务的迂夫子,也不是看花饮酒的享乐主义者。《吕氏家塾记》中记他“开口论天下事,虽久存心世务者,不能及也”(引自《邵子全书》卷二十四《附录》) 。这情况当属实。

    最后还要提到邵雍对当时新法的态度。《击壤集》中《无酒吟》说:“自从新法行,尝苦樽无酒”(《邵子全书》卷十九) 。然而他对王安石变法却持审慎的态度。这从以下事例可见:

    一日王拱宸(洛阳留守)之子王正甫约邵雍、吴处厚、王安国(安石之弟)会饭。邵雍称疾不赴。次日邵雍解释说:“吴处厚者好议论,平甫(即王安国)者介甫(王安石)之弟。介甫方执行新法。处厚每讥刺之。平甫虽不甚主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会也”(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十九) 。

    此外,熙宁新法推行时,邵雍的门生故旧都准备投劾而归。邵雍说:“正贤者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同上卷二十) 。

    由上可见,邵雍对新法并非直接反对,但仍持不苟同的态度。实际上,他晚年在洛阳所接近者,大都是退居西京反对新法的官僚。他们相互之间交游频仍,亲密无间,这反映出邵雍一方面不同意新法,另一方面他又企求在新旧党争中保全自己。所以程颐说:“邵尧夫在急流中被渠安然取十年快乐”(《河南程氏外书》卷第十一) 。

    结论

    第一,《皇极经世书》开创了宋明以来象数学的规模与传统。

    邵雍的先天八卦图排列方位成为后代一切象数学者的基本依据。在宋、明、清拥有一大批追随者,在学术史上出现一批象数学的人物。著名的有宋代王湜、张行成、祝泌、锺过、廖应淮,明代有朱隐老、黄畿,清代有王植、何梦瑶等。他们的著作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大都有著录和介绍。至于《四库全书》未著录的,更不知凡几。

    尽管后代的象数学对邵雍的理论或多或少有所修正和改动,但邵雍不失为这一学术系统的开山者。

    第二,作为一个理学家,邵雍的思想,在哲学方面来源于《易经》和《中庸》,同时羼杂了道教的影响。在伦理道德与社会政治思想方面主要来源于儒家传统。

    从其晚年滑稽玩世方面看,又深受道家“无为”思想的影响。

    第三,后世对邵雍的形象在两方面有所误解。其一,认为邵雍是一个未卜先知的预言家。这是当时(如邵伯温等)记载的夸张和失实 [16] ,以致在社会上以讹传讹。其二,认为邵雍是一位安乐窝中和平乐易的安乐老人。其实邵雍还有对现状不满的一面,而这些被邵雍的笑谈燕语的外貌与其诗句中的假象所掩盖了。

    第四,《皇极经世书》是邵雍思想的代表作。论事物发展变化多本于《易经》,具有朴素辩证法因素。从历史角度来看,其中尽有可取之处。

    此书在谈到天地万物、日月星辰、水火土石时,受道教影响也很多。

    有人说中国的自然科学传统萌芽于道教。邵雍尽管没有创建什么显著的成果,但他可以被认为与自然科学的理论发展有联系。

    《河图》《洛书》、先天八卦,尤其是《先天方图》,其中蕴藏着中世纪数学的精蕴和哲人的智慧。这是在明、清以来象数学著作中可以发现和探索,并值得进一步研究的 [17] 。象数学家往往接触到天文、历法和数学以至于物理之学,就说明了这问题。

    《皇极经世书》中也包含了大量糟粕,牵强比附和主观臆断比比皆是。如以日、月、星、辰变为寒、暑、昼、夜,水、火、土、石变为风、雨、露、雷等,都是不足取的。

    第五,明末清初是一个思想学术转折的时期。著名的学者如黄宗羲、黄宗炎、朱彝尊、胡渭等对邵雍都有所批评。

    黄宗羲著《易学象数论》(有广雅书局本)评《皇极经世书》说:

    康节之为此书,其意总括古今之历学尽归于《易》,奈《易》之于历,本不相通。硬期相通,所以其说愈烦,其法愈巧,终成一部鹘突历书。(卷五)

    黄宗炎著《周易寻门余论》及《易学辨惑》,都是针对象数学的。他在《周易寻门余论》中说:

    乃有邵尧夫者,取黄冠(指道教)之异说,以惑乱天下。

    又论“卦变”时说:

    费精神于无用之地。(同上)

    《易学辨惑》的主旨也是引证、考据,说明先天八卦横图、圆图与方图都是来源于“养生家”也就是指道教。

    胡渭评论邵雍的理论时说:

    是亦邵子之数学,而非古圣人之《易》矣。(《易图明辨》)

    在这些批评中,可见邵雍的“数学”确实被看成了一家之言,是“异学”,是“别派”,虽有影响,却只是术数之言。

    * * *

    [1] 邵伯温《皇极经世系述》,见蔡元定《皇极经世指要》附录;又见王植《皇极经世全书解》卷六。

    [2] 当时有一种编写从古到今的历史编年的学风。除司马光的巨著《资治通鉴》外,其后南宋胡宏著《皇王大纪》、张栻编《经世纪年》。

    [3] 清南海何梦瑶《皇极经世易知》自序言:“《皇极经世书》原本不得见。”又言:“然则欲求原本难矣。”

    [4] 据蔡元定《皇极经世指要》,王植《皇极经世全书解》卷首已载此图。后《宋元学案·百源学案》也转载此图。

    [5] 引自徐必达刊《邵子全书》卷二《纂图指要》下《经世衍易图》说明。

    [6] 邵雍之学称先天学,邵雍的著作名《皇极经世书》。所以《先天天地四象图》即《经世天地四象图》。

    [7] 这图表始见蔡元定《皇极经世指要》,以后各版本《皇极经世书》均有刊载。图自右向左读。图表中有()号的是清代王植所增补,见王氏《皇极经世全书解》卷五。

    [8] 《皇极经世·观物外篇》之二第一节说:“太极既分,两仪立矣。阳下交于阴,阴上交于阳,四象生矣。阳交于阴,阴交于阳,而生天之四象,刚交于柔,柔交于刚,而生地之四象。于是八卦成矣。”

    [9] 黄瑞节,宋末人,字安乐,江西安福人,太和州正。萃朱熹所定《太极图》《通书》及《皇极经世书》诸书加以注解,见《吉安府志》。

    这位热心象数的宋末元初学者又有《朱子阴符经考异附录》《朱子参同契考异附录》。见道光时周心如辑《纷欣阁丛书》。

    万历时徐必达刊《邵子全书》卷二十四附录中引黄语,误刊为黄端节,实为一人。以后当更正。

    [10] 清王植《皇极经世全书解·例言》称此图为“邵伯子(即伯温)一元消长图”。明徐必达《邵子全书》序称:“书以元、会、运、世相经者三十四篇,以声音律吕唱和为图者十六篇,统名之曰观物篇,凡五十。……《一元消长之数图》则三十四篇之总也。《四象体用之数图》则十六篇之总也,大概出伯温所著。”

    [11] 《皇极经世书》的动物、植物不全等于自然科学概念中的动、植物,很可能,凡属天之四象的日、月、星、辰,寒、暑、昼、夜,元、会、运、世……都是动物;而凡属于地之四象的水、火、土、石,雨、风、露、霜,岁、月、日、时等视同植物。可参考蔡元定在此图后的解释,见《蔡氏九儒书》卷二《皇极经世指要》。

    [12] 邵雍说:“心为太极”(《外篇》之十二)。又说:“道为太极”(《外篇》之一)。又称:“天地之心者,万物之本也”(《外篇》之六)。又说:“天地之本,其起于中乎。是以乾坤屡变,而不离乎中。”(《外篇》之三)。

    [13] 此图首见蔡元定《皇极经世指要》。其后明徐必达编《邵子全书》转载《宋元学案·百源学案》中也列入此图。

    [14] 明末《易》学家方孔炤在桐城白鹿湖著《周易时论》,其居处名“环中堂”。孔炤子方以智晚年隐居江西青原山净居寺,曾建立“中五法堂”。

    [15] 张行成,字文饶,孝宗时人。著《皇极经世索引》二卷,《皇极经世观物外篇衍义》九卷。祝泌字子泾,自称观物老人,理宗时人,著《皇极经世书钤》十二卷。廖应淮字学海,自号溟涬生,理宗时人(宋濂有《溟涬生传》),著有《玄玄集》(见明黄佐《皇极经世书传》序言)、《历髓星野指南》《象滋说会补》《画前妙旨》(见《宋元学案》卷七十八)等。虽然他们在解释邵雍时,已失去邵雍原意,但所产生的异同无关紧要,而且是学术发展的必然趋势。所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方技之家、各挟一术,邵子不必尽用《易》,泌(指祝泌)亦不必尽用邵子,无庸以异同疑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术数类一》所著录祝泌《观物篇解》提要)

    [16] 如邵伯温记邵雍在天津桥上闻杜鹃声,知南人(指王安石)将作相,认为天下自此多事。(《邵氏闻见录》卷十九)

    [17] 方以智次子,数学家方中通《数度衍》的开章就提出“九数出于勾股,勾股出于《河图》”,并演算加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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