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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胡安国《春秋传》的理学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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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是儒家的重要经典之一,也是宋代理学家说经的一个重点。考宋儒说经,其著录之繁富,除《周易》外,当以《春秋》为最。清人谓“说《春秋》者莫夥于两宋”,不无道理。足见《春秋》之学在宋代经学研究中所处的重要地位。因此,研究宋代理学,不能不对宋儒的《春秋》学加以考察。

    宋儒治《春秋》,大体循着唐代经学家啖助、赵匡、陆淳一派的学术路径,弃专门而求通学,虽名为“弃传从经”,实则兼采《春秋》三传,断以己意。叙事多采《左传》,述义多采《公》《谷》,而尤着重于《春秋》“大义”的阐发,其最显者,应首推胡安国。

    胡安国是宋代经学家,以治《春秋》见长,撰有《春秋传》三十卷,名于世,为元、明两朝科举取士的经文定本,对后代有相当的影响。本章着重研究胡安国《春秋传》(下简称《胡传》)的学术观点及其在学术史上的地位。

    第一节 胡安国的生平事迹和学统师承

    胡安国(公元1074——1138年)字康侯,谥文定,北宋建宁崇安(今属福建)人,哲宗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进士,擢为太学博士,旋提举湖南学事。其时哲宗亲政,废除元祐旧制,崇复神宗熙宁、元丰新法,重新起用推行新法的新党,罢黜反对新法的元祐旧党。而此时的胡安国,政治上偏于保守。他倾向旧党,主张复古,不以重行新法为然。如他在绍圣四年的进士策试中,不但没有反对元祐旧党的言论,而且竟“以渐复三代为对”(《宋史》本传) ,主张恢复古制。这无疑是对哲宗重行新法的异议,其政治倾向性甚明。然而,胡安国政治上并非一味守旧,泥古不化。钦宗时,他针对北宋末年政治黑暗、吏治败坏、奸佞弄权、朋党猖獗的种种弊端,建议钦宗革新朝政,认为只有行“新政”,“中兴”才有希望:“若不扫除旧迹,乘势更张,窃恐大势一倾,不可复正”(同上) 。其时金人南向,逼近汴京,威胁着宋王室的安全。有近臣建议:“分天下为四道,置四都总管,各付一面,以卫王室、捍强敌”。胡安国表示异议,指出“一旦以二十三路之广,分为四道,事得专决,财得专用,官得辟置,兵得诛赏,权恐太重;万一抗衡跋扈,何以待之”(同上) ?他主张分散四都总管之权,由二十三路帅府行使。这种防范地方专权的思想主张,旨在尊君抑臣,加强中央集权。这一思想观点在他后来治《春秋传》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

    高宗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诏胡安国为中书舍人兼侍讲。安国献《时政论》,讲划军国大计,建议人主“当必志于恢复中原,祇奉陵寝;必志于扫平仇敌,迎复两宫(指徽宗、钦宗)”,积极主张抗金,收复失地。其时高宗欲起用故相朱胜非都督军务。安国据实直谏,力辟朱胜非讨好金人,贻误社稷,循致中原沦陷,宋室南渡。高宗遂改朱胜非为侍读。安国持录黄不下,鲜明地表明其坚决抗金的立场以及同主和派势不两立的态度。

    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诏胡安国为经筵旧臣,令纂修所著《春秋传》;八年(公元1138年)书成,高宗谓“深得圣人之旨”,进安国为宝文阁直学士;同年卒,终年六十五。

    胡安国一生,虽在官四十年,而实历职不及六载。其为人、处事,“以圣人为标的”,重操守,讲忠信,性格耿直,不趋炎附势,阿谀权贵。钦宗曾问中丞许翰识胡安国否?许答:“自蔡京得政,士大夫无不受其笼络,超然远迹不为所汙如安国者实鲜”(《宋史》本传) 。胡安国不但不与权贵为伍,而且每逢召对言事,敢于直谏,“徧触权贵”。因此他屡遭权贵们的排斥、打击。他处事无论巨细,从不苟且。有人劝他“事之小者,盍姑置之”。他说:“事之大者无不起于细微,今小事为不必言,至于大事又不敢言,是无时而可言也”(同上) 。这种不阿权贵,对事无所顾忌的态度,是胡安国为人、处世的显著特点。

    宋儒特别强调忠孝等封建纲常,胡安国行之尤笃。靖康中,金人围困京城。其时安国之子胡寅尚在城中,有客为之担忧。安国则首先以人主之安危为念。他说:“主上在重围中,号令不出,卿大夫恨效忠无路,敢念子乎”(同上) !其忠君之心,溢于言表。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赴阙途中,有从臣家居者设宴用音乐,安国愀然说:“二帝蒙尘,岂吾徒为乐之日?敢辞”(《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安国最讲孝道,为学官,京师同僚劝其买妾。他说:“吾亲待养于千里之外,曾以是为急乎?遽寝其议”(同上) 。徽宗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安国时提举成都学事,父没终丧,他对子弟说:“吾昔为亲而仕,今虽有禄万钟,将何所施?”遂称疾不仕,筑室墓傍,耕稼自给,聊以此终身(《宋史》本传) 。上举数端,足见其忠臣孝子的真儒本色。

    胡安国十分注重个人品格的修养,虽一生屡遭权贵贬斥,转徙流寓,遂至空乏,然而“贫”字为口所不道,手所不书。他以此告诫子弟:“对人言贫,其意将何求”(《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自称:“吾平生出处皆内断于心,浮世利名如蠛蠓过前,何足道哉”(《宋史》本传) !他这种安贫乐道、不求利达、“萧然尘表”的处世态度,与理学大师程颐“安贫守节,言必忠信,动遵礼法”,“不求仕进”(《宋史》卷四二七) ,又何其相似!无怪乎胡安国的同时代人把他与理学开派人物“二程先生”相提并论。谢良佐论年辈居安国之长,但对其人格却十分敬服,称他如大冬严雪中的苍松翠柏,可见其气节不凡,堪称宋代儒林的表率。《宋先》赞他“进退合义”,为渡江以来儒者之冠,绝非虚语。

    从学统看,胡安国本人并非二程嫡传,然其学术上宗程颐则是定论。他自称其学问多得之于“伊川书”。高宗时,曾有谏官诋安国为“假托程颐之学者”,安国直言不讳,对程颐之学大加称赞:“孔孟之道不传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然后知其可学而至。今使学者师孔、孟而禁不得从颐学,是入室而不由户”(《宋史》本传) 。他建议朝廷“加之封爵,载在祀典”,诏“馆阁裒其遗书,校正颁行,使邪说者不得作”(同上) ,公然奉程颐之学为正宗。全祖望称安国为“私淑洛学而大成者”(《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是符合事实的。

    至于胡安国学术的直接师承,历来说法不一。争论的焦点是:他与“程门高弟”谢良佐、杨时、游酢的关系。多数学者认为,二程之后,有两个分支:杨时得之而南传于罗从彦,罗从彦传于李侗,李侗传于朱熹,此为一派;谢良佐得之传于胡安国,胡安国传其子胡宏,胡宏传于张栻,此为又一派。胡安国与谢良佐之间是师承传授关系的看法,实始于朱熹。朱熹在《上蔡祠记》中尝说,胡安国“以弟子礼禀学”。清人黄宗羲沿袭其说,谓“先生(安国)之学,后来得于上蔡者为多”,遂列胡安国于谢良佐门下。全祖望以“师友”说力辟上述的“弟子”说,指出:“文定从谢、杨、游三先生以求学统,而其言曰:‘三先生义兼师友 ,然吾之自得于《遗书》者为多。’然则后儒因朱子之言,竟以文定列谢氏门下者,误矣。”他还认为,“南渡昌明洛学之功,文定几侔于龟山(杨时)”,而朱熹、张栻、吕祖谦“皆其再传”(《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这样,全祖望不但认为胡安国与程门谢、杨、游三先生之间是师友关系,而且还充分肯定他在南宋洛学中的地位,与程门高足杨时齐观。

    据《宋史》本传,全祖望的“师友”说似乎更接近于事实:

    安国所与游者,游酢、谢良佐、杨时皆程门高弟。良佐尝语人曰:“胡康侯如大冬严雪,百草萎死而松柏挺然独秀者也。”安国之使湖北也,(杨)时方为府教授,良佐为应城宰,安国质疑访道,礼之甚恭,每来谒而去,必端笏正立目送之。

    《宋史》本传这段记载,用“所与游者”的提法,说明安国与游、谢、杨像是朋辈间交往、互访的关系;所谓“质疑访道”,也像是同人于学问上往返切磋的关系,从中很难看出安国与游、谢、杨是师生间上下传授的关系。谢良佐称安国如大冬严雪中的松柏,也足以说明胡安国在谢氏心目中的地位,绝非“门人”所能比拟。黄宗羲本人也承认,“先生(安国)气魄甚大,不容易收拾”(《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像这样的品评也与“弟子”的身份不相称。胡安国在论其传授时也称“自有来历”,“龟山所见在《中庸》,自明道先生所授。吾所闻在《春秋》,自伊川先生所发”(同上卷二十五《龟山学案·附录》) ,没有提到受于谢、杨、游三先生。因此,我们可以排除胡安国为“谢氏门下”的说法。《宋史》本传曾提到胡安国对杨、谢“礼之甚恭”。全祖望也提到安国曾向“三先生以求学统”。因为“三先生”毕竟是“程门高弟”,论年岁也居安国之长,所以胡安国本人称谢、杨、游三先生“义兼师友”是自有其道理的。

    总之,从学统看,胡安国上宗二程,尤其是“程颐之学”,下接“程门高弟”谢、杨、游,尤其是谢良佐;从师承看,胡安国与谢、杨、游之间是师友关系。

    第二节 胡安国的治学路径与《春秋传》的成书

    胡安国的学问重在匡世,其为学以“康济时艰”为职志。他说:

    圣门之学,则以致知为始,穷理为要,知至理得,不迷本心,如日方中,万象皆见,则不疑所行,而内外合也。故自修身至于家国天下,无所处而不当矣。(《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显然,这种以“格”“致”“正”“诚”为起点,以“修”“齐”“治”“平”为旨归的治学路径,是宋代理学家“通经致用”的学术风格。自二程以来,宋儒特别推崇《大学》,将其冠于“四书”之首,与五经并行,就是旨在“致用”。朱熹说:“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朱子语类》卷十四) 。胡安国所以尽毕生之力治《春秋》,其意也在于“经世”。因为在他看来,《春秋》是“经世大典”。《宋史》本传曾记载高宗与安国讲论《春秋》事:

    高宗曰:“闻卿深于《春秋》,方欲讲论。”遂以《左氏传》付安国点句正音。安国奏:“《春秋》经世大典,见诸行事,非空言比。今方思济艰难,《左氏》繁碎,不宜虚费光阴,耽玩文采,莫若潜心圣经。”高宗称善。寻除安国兼侍读,专讲《春秋》。

    诚然,胡安国所讲的“经世”,主要是指人主的“经邦济世”。他说:“百王之法度,万世之准绳,皆在此书”(《胡传》序) 。说明《春秋》是一部可以供人主“经世”取法的书。他认为,这也是孔子作《春秋》的本意:“假鲁史以寓王法,拨乱世反之正”,“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知孔子者,谓此书之作,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为后世虑至深远也”(同上) 。他把孔子作《春秋》和宋儒的“遏人欲,存天理”的道德说教引为同调,不免过于牵强。然而,综观其论说的主旨,在于阐明《春秋》为“经世大典”,则是十分清楚的。

    必须指出,胡安国这一观点并非其独创,而是有所本。众所周知,孟子最先提出《春秋》“经世”说:“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孟子·滕文公下》) 。尔后公羊家大张其说。《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君子曷为为《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史记·太史公自序》引董仲舒言曰:“周道衰废……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又如徐彦《春秋公羊传注疏》哀公十四年:“(孔子)以为《春秋》者,赏善罚恶之书,若欲治世反归于正道,莫近于《春秋》之义。”至宋,学者多力主“通经致用”,故沿袭孟子、公羊家言。孙复著《春秋尊王发微》,谓《春秋》“尽孔子之用”,为“治世之大法”(引自《宋元学案》卷二《泰山学案》黄百家案语) ;程颐著《春秋传》(仅成二卷),也谓《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春秋传·序》) 。

    由此可见,胡安国的《春秋》“经世”说,远本孟子,中继公羊家,近接孙、程,确有所本。他尤其服膺孟子和程颐的《春秋》说,在《胡传》中多次称引他们的观点,奉为“纲领”,谓“有精者大纲本孟子,而微词多以程氏之说为证”(《胡传》序) 。他作《春秋传》就是本着这一精神,声称其书“虽微词奥义,或未贯通,然尊君父,讨乱贼,辟邪说,正人心,用夏变夷,大法略具,庶几圣王经世之志,小有补云”(同上) 。

    胡安国从治《春秋》到著《春秋传》历时三十载。他说:

    某初学《春秋》用功十年,遍览诸家,欲求博取,以会要妙,然但得其糟粕耳。又十年,时有省发,遂集众传,附以己说,犹未敢以为得也。又五年,去者或取,取者或去,己说之不可于心者,尚多有之。又五年,书成,旧说之得存者寡矣。及此二年,所习似益察,所造似益深,乃知圣人之旨益无穷,信非言论所能尽也。(《宋元学案》卷三十四《武夷学案》)

    这样看来,安国在著《春秋传》之前,曾用十年时间“遍览诸家”,想以“博”求“约”,这是治《春秋》的阶段;又用十年时间“集众传,附以己说”,这是著《春秋传》的阶段;又用五年时间“去者或取,取者或去”,这是修改《春秋传》的阶段;最后五年是成书阶段。根据胡安国自述所提供的这个著作年表,可以推断出《胡传》著作的具体时间来。

    据《宋史》本传:高宗绍兴五年令纂修所著 《春秋传》,说明在这之前已有《胡传》一书。胡安国自述里所讲的“书成”就是指奉旨纂修前已著的《春秋传》。理由有二:其一,自述里在讲“书成”之后又有“及此二年”云云,而奉旨纂修的《春秋传》,书成之年亦即安国之卒年。显然自述里讲的“书成”绝非指奉旨纂修以后的事。其二,据《宋元学案》,胡安国自壮年即服膺于《春秋》,“至年六十一,而书始就”。此所谓“书始就”,当指《春秋传》。按胡安国卒于绍兴八年,年六十五;年六十一当在绍兴四年。这和上述推断:《胡传》在绍兴五年奉旨纂修之前已成书相合。由此上溯三十年,安国始治《春秋》当在徽宗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始著《春秋传》当在其后十年,即徽宗政和四年(公元1114年)。就是说,安国于三十岁时始治《春秋》,四十岁始著《春秋传》,与《宋元学案》所说自壮年即服膺于《春秋》正合。指出这一点是很有意义的。因为自王安石废弃《春秋》,不列学官,至崇宁年间,循而未改,且“防禁益甚”。《春秋》学不绝如缕。胡安国正于此时“潜心刻意”于《春秋》,立意著《春秋传》,表明他以继绝学为己任。

    从胡安国著《春秋传》的过程中,可以看出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遍览诸家”,“遂集众传,附以己说”。就是说,他不专主一家,而是兼采众传,然后断以己意。说明《胡传》并非“述而不作”的传注汇编,而是亦述亦作的一家之言。二是《胡传》成书时间长,从属稿到初次成书,历时二十年,“旧说之得存者寡”;从奉旨修纂所著书到最后定稿,又用了三年时间。后人称其“自草创至于成书,初稿不留一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十七) ,言词虽不免有所夸张,然也足见胡安国治学之勤奋和态度之谨严。所以《胡传》堪称著者毕生之力作。

    第三节 《胡传》的《春秋》“大义”及其特点

    《春秋》“大义”始倡于孟子。他认为,《春秋》之作,有“事”有“义”。其“事”根据当时各国的史书,其“义”则别出孔子的心裁,由他所创发(《孟子·离娄下》) 。此后,对于《春秋》的“事”与“义”,说经者辩难纷纭,持论不一。古文学家详事不详义,或重事不重义,《左传》及主其传者,即属于这一派。北宋王安石虽以“荆公新学”闻于世,非古文学家,然其持论最激烈,直斥《春秋》为“断烂朝报”,毫无意义可言。今文学家略事详义,或借事明义,实则重在明义,《公羊》《谷梁》及主其传者,即属于这一派。

    宋儒治经主“义理”,故多以“义理”说《春秋》,于《春秋》“大义”倡言甚力。孙复治《春秋》,特发“尊王”大义;程颐治《春秋》,谓“其义虽大,炳如日星,乃易见也”(《春秋传·序》) ;张载虽不专治《春秋》,但也认为该书“非理明义精,殆未可学”(《近思录拾遗》) 。说明宋代理学诸家论《春秋》都重在明其“大义”。这与今文学家的观点确有相通之处。难怪胡安国著《春秋传》“事按《左氏》,义采《公羊》《谷梁》”(《凡例》) ,谓《春秋》为“仲尼亲加笔削,乃史外传心之要典”(《序》) 。

    《胡传》言《春秋》“大义”,在其《序》《纲领》和《凡例》中已见端倪,特别是《隐公传》“后论”对隐公在位十一年的史事所做的综述,更有助于我们对《胡传》的《春秋》“大义”的了解。如:“谓周正为春”,所以“知立制度,改正朔,以夏正为可行之时”;“王正月”,所以“知天下之定于一”而不“谬于《春秋》大一统之义”;“隐公不书即位”,所以“知父子、君臣之大伦不可废”;“来赗仲子而冢宰书名”,所以“知夫妇人伦之本而嫡妾之名分不可乱”;“大叔出奔共而书曰郑伯克段”,所以“知以亲亲为主而恩义之轻重不可偏”;“祭伯朝鲁书曰来”,所以“知人臣义无私交而朋党之原不可长”;“大夫书卒”,“不书葬”,所以“见君臣之义”,“明尊卑之等”(《胡传》卷三) 。

    上述诸义虽然还不能包括《胡传》关于《春秋》“大义”的全部,但是可以看作是其中的要点,而最富于时代特色的是以下两点:

    (一)强调封建纲常

    封建纲常作为封建伦理道德规范,既是封建等级制度的产物,又是维护这一制度的精神支柱。自西汉董仲舒首倡“王道之三纲”以来,历代封建统治者及其正宗学者都大力加以提倡,至宋更是如此,胡安国自不例外。他著《春秋传》,言《春秋》“大义”,就特别强调封建纲常,认为纲常为“国政”“人伦”之“大本”,其中他又特别强调夫妇之伦,嫡妾之分。例如,《春秋》隐公元年载:“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賵。”《胡传》说:

    咺者,名也。王朝公卿书官,大夫书字,上士、中士书名,下士书人。咺位六卿之长而名之,何也?仲子,惠公(按隐公父)之妾尔。以天王之尊,下賵诸侯之妾,是加冠于屦,人道之大经拂矣。……(咺)承命以賵诸侯之妾,是坏法乱纪自王朝始也。《春秋》重嫡妾之分,故特贬而名,以见宰之非宰也。或曰:“僖公之母成风,亦庄公妾也。其卒也,王使荣叔归含且賵;其葬也,王使召伯来会葬。下賵诸侯之妾而名其宰,荣、召何以书字而不名也?”于前仲子则名冢宰,于后葬成风,王不称天,其法严矣。(卷一)

    这里,胡安国对经文所做的解释,显然是断以“重嫡妾之分”的《春秋》“大义”。虽深文纳义,却也自圆其说。他认为,以天王之尊而“下賵诸侯之妾”,派遣冢宰为其丧事送财物,是冠屦倒置,乱了“嫡妾之分”。为此,《春秋》力加贬损:或冢宰称名不称字,“以见宰之非宰”;或“王不称天”,以见周王之不被尊为天王,其法甚严。

    胡安国由“重嫡妾之分”进而提出明夫妇之伦。《春秋》隐公二年载:“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胡传》说:

    邦君之妻,国人称之曰“小君”,卒则书薨,以明齐也;先卒则不书葬,以明顺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夫妇,人伦之大本也。《春秋》之始于子氏,书薨不书葬,明示大伦。苟知其义,则夫夫、妇妇而家道正矣。(卷一)

    所谓“明齐”“明顺”,意在说明夫妇之间的主从关系,肯定“夫为妻纲”的封建权威原理的正当性;而置夫妇之伦于父子、君臣诸伦之前,视为“人伦之大本”,这原为《易传·序卦》的观点 [1] ,《胡传》用以说明《春秋》“大义”,按其实质,正是古代东方的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法关系在观念形态方面的反映。根据这种观念形态,有家才有国,国是家的扩大,王权是父权的扩大。因此,由“夫为妻纲”必然延伸为“父为子纲”“君为臣纲”的封建三纲,并成为维护封建等级制度的支柱。

    必须指出,胡安国的伦理观念是宋代理学家的正统观念。《春秋》庄公二年载:“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胡传》说:

    妇人无外事,迎送不出门。……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今会齐侯于禚,是庄公不能防闲其母,失子道也。……曰:“子可以制母乎?”夫死从子,通乎其下,况于国君。……不能正家,如正国何?(卷七)

    《春秋》襄公三十年载:“五月甲午,宋灾,宋伯姬卒。”《胡传》说:

    ……世衰道微,暴行交作,女德不贞,妇道不明,能全其节,守死不回,见于《春秋》者,宋伯姬耳。(卷二十三)

    宋伯姬在家为淑女,既嫁为贤妇,死于义而不回,此行之超绝卓异者,既书其葬,又载其谥。(卷十二)

    宋伯姬“能全其节”,“死于义而不回”,据《谷梁传》,是指其舍失火,左右呼其避火,伯姬不避,谓“妇人之义,傅姆不在,宵不下堂”,遂被烧死一事。胡安国对上引经文持一褒一贬的态度。他以违“三从四德”贬鲁庄公之母姜氏会齐侯于禚,而又以“死于义”,“全其节”褒宋伯姬临火不避的“女德”。他所立的褒贬,完全以理学家宣扬的所谓“妇道”为依据。宋儒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德说教。胡安国显然是以理学家的眼光来看待宋伯姬的言行的。只要把“饿死”改成“烧死”,宋伯姬就成了实践这一封建道德说教的巾帼楷模了。可见,《胡传》是以宋儒的伦理观念和道德标准来评骘、衡量《春秋》的人与事的,因而带有宋代理学的鲜明特色。

    (二)突出尊王攘夷

    尊王攘夷的《春秋》“大义”并非胡安国的发明,但却为他所发挥,使之更富于鲜明性,更具有理论色彩,因而构成《胡传》的又一特点。

    综观《胡传》全书,所谓《春秋》尊王之义,系指尊周王和诸侯国君,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1)定周王于一尊。《胡传》训《春秋》隐公元年“王正月”说:“谓正月为王正,则知天下之定于一也。”何谓“定于一”?胡安国特别提到“土无二王”,“尊无二上”。说明“定于一”的实质在于定周王于一尊。他认为这符合“《春秋》‘大一统’之义”(卷三) 。按《春秋》“大一统”本为公羊家言。《公羊传》隐公元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颜师古注:“此言诸侯皆系统天子,不得自专也”(见《汉书·董仲舒传》) 。《胡传》训“王正月”为“定于一”,正是发挥了公羊家“大一统”之义,意在明周王一尊的地位,这和颜师古注是一致的。

    《胡传》在解说《春秋》隐、庄、闵、僖诸公何以不书即位时,进一步申论了上述观点,指出“有一国而即诸侯之位者,受之于王者也”,因此诸侯即位必请命于周王。隐、闵、僖诸公继位而“上不请命”,所以《春秋》“不书即位”,以“正王法”(卷十一) 。同样,诸侯之世子也“必誓于王”,否则即使继位,《春秋》也不书即位。如庄公不书即位,就是因其“虽嫡长而未誓”,所以不能“为国储君副称世子”(卷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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