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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程朱理学的修正者——黄震及其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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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亦知其性之相近而戒其习之相远可乎?(同上卷二《读论语》)

    黄震在这里明确批评了宋代理学家,对他们热衷于谈“性”,深表不满。在他看来,即便是为他所首肯的“天地之性”“气质之性”说,也是大可不必多谈的。

    朱熹在集注《论语·公冶长》中,子贡所说“夫子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时,曾说:“盖圣门教不躐等,子贡至是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论语集注》卷三) 。对此,黄震针锋相对地予以批驳说:

    子贡明言不可得而闻,诸儒反谓其得闻而叹美,岂本朝专言性与天道,故自主其说如此耶?要之,子贡之言正今日学者所当退而自省也。(《日抄》卷二《读论语》)

    这里,黄震一方面指出,朱熹等理学家之所以违背子贡的原意而强作解人,是为了给其奢谈性与天道提供根据;另一方面他又指出,子贡的这句话恰恰是理学家们所当引起反省的。

    第四节 黄震的认识论

    在认识论方面,黄震继承了朱熹的“格物致知”说。他称赞朱熹说:“晦翁本《大学》致知格物以极于治国平天下,工夫细密”(同上卷六十八《读叶水心文集》) 。有人不同意朱熹将“格物”的“格”字释为“至”字,而认为应释为“去”字,并举出“格斗”一词为证,从而把“格物”释为“格去外物”。黄震认为,这是“晦庵之说既行,异端之辩交起”(同上卷二十八《读礼记》) 的表现。他为朱熹的观点辩护说:“愚谓格之义皆至也。‘格于皇天’,上至于天也。‘格于舜’,舜来至于前也。……若格斗去者,亦正以两人亲手而间,彼此击刺,皆至其身,非有间隔其间,故谓之格。安得以格斗为格去外物之证哉”(同上) ?

    黄震还沿袭朱熹的思想路径,阐述了“心”的作用。他继承朱熹“心者,身之所主也”(《大学章句》经一章注) 的观点,指出:“心者,吾身之主宰,灵明广大,与造化相流通”(《日抄》卷八十六《省斋记》) 。他所谓的“心”,显然不是指作为人体五脏之一的心,而是指的认识主体。他还继承朱熹“心具众理”的观点,认为“心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同上卷二《读论语》) 。又说:“心具众理,理贯万事”(同上卷八十八《虚白观记》) 。这就是说,作为认识主体的“心”,其思维活动的范围是无所不至的。

    黄震还阐发了程、朱的主敬说。二程和朱熹都很重视认识主体的修养。所谓“敬”,就是他们所提出的关于认识主体修养的一种方法。叶适曾批评二程说:“程氏诲学者,必以敬为始。……非孔氏本旨也”(《水心文集》卷十《敬亭后记》) 。黄震对叶适的观点予以反驳说:

    礼不先于克己,礼将何自而复?学不先于敬,己私又何自而克?己且未知所以复礼,又何以使民俗之复礼?……公(按指叶适)于义理,独不满于陆而不及朱,似于朱无忤者,然朱之学正主程而程之学专主敬,乃反以程子言敬为非,又何耶?且敬也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来相传之说,非程子自为之说也。苏子瞻千古奇才,独以轻薄仇程子,终身思所以破其敬之说,尚终其身不能,而水心欲破之,宜其说之不能自白也。(《日抄》卷六十八《读叶水心文集》)

    在这段话中,黄震把“敬”同“克己复礼”联系起来,认为只有“敬”,才能“克”去“己私”,从而达到“复礼”的目的。他又指出,叶适反对二程的主敬说,实际也就是在反对朱熹。同时,黄震把主敬说讲成是自古以来所谓“圣贤”的“相传之说”,这就为主敬说制造了“历史根据”。

    黄震在继承程、朱的认识论观点的同时,对程、朱的认识论也提出了修正的见解。

    首先,他批评程、朱的“生知”说。

    朱熹《论语集注》卷一《为政·十五志学章》注,引二程语云:“孔子生而知者也,言亦由学而至,所以勉进后人也。”朱熹本人在注解此章时,也说:“愚谓圣人生知安行,固无积累之渐。”黄震在《黄氏日抄》卷二《读论语》中,明确表示不同意程、朱对此章的解释,他说:

    诸儒议论叠出,皆因待圣人过高,谓圣人不待学故也。然圣人亦与人同耳。

    这清楚表明,黄震认为,即便是所谓“圣人”,也不可能生而知之,而只能是学而知之。他在阅读王安石的《伤仲永》一文时,也写札记说:“金谿农家子方仲永五岁能诗,父日携之环丐于邑人,不使读书。……年二十而泯然众人矣。教之不可已如此”(《日抄》卷六十四《读文集·王荆公》) 。这里,他也强调了后天的学习对人取得知识的决定性作用。

    其次,在认识主体的修养方法上,黄震虽然赞同程、朱的主敬说,但不同意二程的“静坐”主张,并对之提出了批评。他说:

    心者,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惟随事谨省则心自存,正不待治之而后齐一也。……至于斋心服形之老、庄,一涨而为坐脱立忘之禅学,始瞑目株坐,日夜仇视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乱,则曰: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呜呼!人之有心,犹家之有主也。家有主反禁切之,使一不得有为,其扰者势也,而讶心之难降欤?故世有竭平生之力以从事于禅,适足以槁馘其无用之身,他尚何望?奈何世习缠染,以是易惑,虽明辟“坐忘”之为“坐驰”者,亦或谕学者之静坐,诚不自意,滔滔流俗承虚接渺,谈空演妙之极……(同上卷八十六《省斋记》)

    《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上载二程语录云:“司马子微作《坐忘论》,是所谓坐驰也。”同书卷第二下载二程语录云:“只闭目静坐,为可以养心。”又《河南程氏外书》卷第十二载:“伊川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由此可知,黄震所谓“明辟‘坐忘’之为‘坐驰’者,亦或谕学者之静坐”,指的就是二程,这里,(一)黄震认为,作为认识主体的“心”,是要“治事”即应付客观事物的,可是道家的那种叫人排除思虑的心斋 [5] 修养方法,以及禅学那种叫人息虑凝心的坐禅方法,却仇视人的认识能力,硬要“治”“心”,这就势必使人成为废物。(二)黄震指出,二程所谓“静坐”的认识主体修养方法,也是因受道、佛二家影响而提出来的。(三)黄震认为,二程的“静坐”主张,导致了以后谈虚说空的不良习气。朱熹主张初学者也应以“静坐”为修养方法(见《朱子语类》卷一一九) 。所以,黄震对二程主张“静坐”的批评,同时也是对朱熹的批评。

    第三,在知、行关系上,黄震强调躬行,提出“言之非艰,行之为艰”,力图纠正朱熹后学“不知其躬行”的流弊。

    《论语·里仁》中记录了孔子这样一句话:“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黄震在讲解这句话时,说:“耻者,谓言过其行则古之人以为深耻也。夫子此意正欲学者讷于言而敏于行耳”(《日抄》卷八十二《余姚县学讲义》) 。他还说,在《论语》中,孔子“不得已而见于问答者,亦皆正为学者躬行而发,凡今见于《论语》二十篇者,往往不过片言而止,言之非艰,行之为艰,圣门何尝以能言为事”(同上) ?

    黄震为什么这样强调“躬行”,提出“言之非艰,行之为艰”?其中的缘故,他曾这样说:

    自晦翁之学盛行,而义理之说大明。天下虽翕然而向方,流弊亦随之而渐生。盖论说之求多,恐躬行之或缺,苟诚用力于躬行,何暇往事乎口说?某行天下,今踰半生,凡见言晦翁之学者几人,往往不知其躬行。……世所谓《中庸》《大学》者,身未必行,惟见笔舌华靡。……(同上卷九十五《祭添差通判吕寺簿》)

    这就清楚表明,黄震之所以强调躬行,正是不满于当时宗奉朱熹的理学家们,那种只知“笔舌华靡”,空谈义理,不知躬行的现象。他还说:

    周、程既没,学者谈虚,借周、程之说,售佛、老之私。……此而不辟,其误天下后世之躬行,将又大于杨、墨以来之患者。文公先生(指朱熹)于是力主知行之说,必使先明义理,别白是非,然后见之躬行,可免陷入异端之弊。此其救世之心甚切,析理之说甚精,学者因言之已明,正其身之所行,为圣为贤,何所不可?顾乃掇拾绪余,增衍浮说,徒有终身之议论,竟无一日之躬行。甚至借以文奸,转以欺世,风俗大坏,甚不忍言。文公所以讲明之初意,夫岂若是?然则今日其将何以救此?亦在明吾夫子之训,而深以言之轻出为耻。其行于言也,常恐行有不类,惕然愧耻,而不敢轻于言;其见于行也,常恐不副所言,惕然愧耻,而不敢不勉于行。则言日以精,行日以修,庶几君子之归,而不至骎骎陷入虚诞欺罔之域,则可无负于文公知行并进之训矣。(同上卷八十二《余姚县学讲义》)

    这里,黄震虽然提到“无负于文公知行并进之训”,但在实际上,他却把朱熹知行学说的主旨归结为教人躬行。而这并不符合朱熹本人的思想实际。朱熹认为:“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偏过一边,则一边受病”(《朱子语类》卷九) 。在朱熹的知行学说中,虽然强调“行”,认为“行”重“知”轻,但也强调“知”,认为“知”先“行”后。朱熹说过“为学之实固在践履”(《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九《答曹元可》) ,然而又反对“只教人践履”,认为“义理不明,如何践履”(《朱子语类》卷九) ?显然,黄震把朱熹的知行学说归结为教人躬行,这正是朱熹所反对的“偏过一边”。因此,黄震对朱熹知行学说的阐发,实际上是对朱熹这一学说的修正。正是通过这种修正,黄震才得以使自己强调躬行的观点,同朱熹的知行学说挂起钩来,从而取得了理论上的依据。

    从这种强调躬行的观点出发,黄震还修正了朱熹关于讲学的观点。朱熹是反对只躬行而不讲学的,他曾说:“躬行固好,亦须讲学。不讲学,遇事便有嵲屼不自安处。讲学明,则坦坦地行将去。若只躬行而不讲学,只是个鹘突底好人”(同上卷一二〇) 。黄震则明确指出:“今日之所少者,不在讲学而在躬行”(《日抄》卷八十二《抚州辛未冬至讲义》) 。他还说:“每窃谓今日吾侪之所少者,非讲说也,躬行也。向也六经之旨未大彰明,我朝诸儒所以极力辩说,至文公而精切的当矣。吾侪何幸,获享其成。入耳著心,以正躬行,此正今日紧事,又暇于文公脚下添注脚乎?……某窃意教不止讲说而已也……不能随事寓教,以正人心,是于腾口澜倒之中,又推其波耳”(同上卷八十四《答抚州程教授请冬至讲书札》) 。

    关于黄震反复强调的“躬行”的具体含义,他自己曾谈到:“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伦,反不知实践而无愧,则……口谈义理,皆非其实”(同上卷八十八《余姚县重修学记》) 。又说:“至今流布天下者,无非言理之书,不善学者,遂或流而为空言矣。不知古之正心诚意者,正将推以治国平天下”(同上卷九十《晦庵与江玉汝往复帖序》) 。可见,他所谓的“躬行”,主要是指对于封建伦理道德原则的践履。黄震这种强调躬行的思想,虽然包含有维护封建纲常的一方面,但在当时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的特定历史条件下,这种思想对于反对统治集团中妥协苟安和从事抗元斗争,则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

    第五节 黄震的道统论

    黄震对韩愈、程颐、朱熹的道统论也有所继承。他认为存在着一条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的传道之统,赞扬二程“发明孔、孟正学于千四百年无传之后”(同上卷三十三《读程氏遗书》) ,表彰朱熹“精究圣贤之传,排辟异说,所力任者在万世之道统”(同上卷三十九《读南轩先生文集》) ,把二程、朱熹视为道统的继承人。基于这种道统论,他指责苏轼说:“苏子谓武王非圣人,孔子所不敢言也;谓孔氏之家法,孟轲始乱之,儒者所不忍言也”(同上卷六十二《读苏文》) 。

    程朱理学家认为,为了维护道统,就必须辟“异端”。黄震也不例外。在黄震的心目中,所谓“异端”,主要指佛、道,尤其是佛。这同程、朱的观点也是一致的。他说:“佛、老之害极矣”(同上卷九十《钦道载闲道集序》) !“近世佛氏之害尤甚”(同上卷二《读论语》) ,“愚平生谓禅学为异端之异端”(同上卷三十四《读晦庵先生文集》) 。他在《戊辰轮对札子》中,陈述佛、道之害说:

    厥今流弊之极,弃父母而为之(指佛、道)者半天下,竭膏血而奉之者徧天下。有家者弊于此而不可以为家,有国者弊于此而不可以为国。(同上卷六十九)

    他还向封建皇帝描绘了一幅禁绝佛、道之后,所可能出现的理想图画:

    收其庄产,上可以富军国;鼓铸其铜像、铜器,又可使货泉流布天下。然此犹以近效言也。鳏寡孤独之类少,而奸盗之罪省,使人人得正其纲常;凶愚吞并之根绝,而冤讦之狱稀,使人人得安于耕凿;无忏罪之说以误民,而闾里之所好皆真善……蔓延天下不可胜言之祸,不动声色销磨就尽,而使民俗得尽复唐虞三代之旧。如四塞之云雾净扫而再睹青天,如积年之蛆秽尽除而重添活水。开辟以来之奇事,未有如此之大快者!(同上)

    在黄震看来,只要禁绝佛、道,就会使封建社会变成近似于桃花源式的“乐土”,这自然是一种幻想。不过,由此可以看出,黄震之反对佛、道,是从维护封建纲常伦理与巩固封建统治的需要出发的。他的这种反对佛、道的言论代表了世俗地主阶级的利益。

    黄震在反对佛、道的同时,也批评了那些受到佛、道影响,特别是受到佛教影响,以及被他视为“借儒谈禅”的理学家。这种批评,有的地方实际上触及程、朱。此外,他还指名批评程门弟子杨时、谢良佐说:“龟山不免杂于佛……上蔡才尤高而弊尤甚,其于佛学殆不止杂而已”(同上卷四十一《读尹和靖文集》) 。他进而指出,张九成、陆九渊、杨简诸人之“借儒谈禅”,都是由于受到谢良佐的影响:

    濂、洛发其精微,后来遂有因精微而遁入空虚者,如张横浦,如陆象山,如杨慈湖,一节透过一节。……盖尝考究三人之说,无一不出于上蔡。……上蔡于程门才最高而不幸与揔老交,故其弊如此。东坡谓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因以行劫。原上蔡本心不过欲用其心,禅学遂得而入之。吾儒之祸,莫烈于此矣!(同上卷八十五《回董瑞州》)

    这里,黄震认为,“借儒谈禅”是“吾儒之病”。黄震之所以有这样的认识,是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借儒谈禅”能诱使人误入禅学而不自知,具有较大的迷惑性。他说:“上蔡以禅证儒,是非判然,后世学者尚能辨之。上蔡既殁,往往羞于言禅,阴稽禅学之说,托名儒学之说,其说愈高,其术愈精,人见其儒也,习之,不知已陷于禅。此其弊则又甚矣。”(同上卷四十一《读上蔡语录》)

    黄震还指出,这种“借儒谈禅”的倾向,在他所处的时代,已成为理学家的一种通病。他说:“近世流弊浸淫,凡言吾儒者,多阴用异端之说,甚者昌言异端之不可废,而自贬吾儒之不及”(同上卷三十四《读晦庵先生文集》) 。因此,他主张对这种倾向应大力摒除。他在读石介《徂徕文集》时所写的札记中曾说:“徂徕先生学正识卓,辟邪说,卫正道,上继韩子以达于孟子,真百世之师也。……使先生生乎今之世,见托儒者之名售佛、老之说者,辟之又当如何哉”(《日抄》卷四十五《读徂徕文集》) ?黄震这里所说的“卫正道”,指的就是维护道统,而他自己则正是以道统的维护者自期的。

    黄震在继承道统论和主张“辟异端”以维护道统的同时,对程、朱的道统论也提出了修正的见解。

    韩愈在《原道》中,曾这样谈到儒家的所谓道统:“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昌黎先生文集》卷十一) 。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所谓道统之“传”,应当如何理解?(二)其所传之“道”,究竟是什么?关于第一个问题,《河南程氏遗书》卷第十八所记程颐语录中,在谈到《原道》一文时曾说:“如曰:‘轲之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是蹈袭前人,又非凿空撰得出,必有所见。若无所见,不知言所传者何事?”即认为韩愈是对道统之“传”“必有所见”,才能说出“轲之死不得其传”这样的话来。由此可见,程颐是把道统之“传”理解为一种难于窥见的传授关系。朱熹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尧、舜、禹相传之密旨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陈同甫》) 。关于第二个问题,朱熹回答说:“如《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便是尧、舜相传之道”(《朱子语类》卷五十八) 。显然,在朱熹看来,道统之“传”是尧、舜、禹等所谓“圣人”之间对密旨的亲相授受;而《尚书·大禹谟》上所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字,就是他们所传授之“密旨”。

    黄震的看法则不同。他说:

    所谓“传”者,前后相承之名也。所谓“道”者,即《原道》之书所谓其位君臣、父子,其教礼、乐、刑、政,其文《诗》《书》《易》《春秋》,以至丝麻、宫室、粟米、疏果、鱼肉,皆道之实也。故曰:“以是”而传。“以是”者,指《原道》之书所谓“道”者而言之,以明中国圣人皆以此道而为治也。故他日论异端,又曰:果孰为而孰传之耶?正言此之所谓“道”者无非实,而其传具有自来,彼之所谓“道”者无非虚,而初无所自传云尔,非他有面相授受之密传也。托附程录者乃发为异说,称誉《原道》,以为此“必有所见”,若无所见,所谓传者,传个甚么?呜呼,异哉!……愚故意其为上蔡谢氏之门依仿而托于程录也。(《日抄》卷五十九《读韩文》)

    又说:

    愚按古无传道之说,孔子之学,惟曾子弘毅,足以任道。子思、孟子皆然。至今所讲明者,皆其说也。子夏、子张未见其有传于今也。韩文公辟佛、老,故言中国之所以治者,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次第相承,具有自来,故以传言,以辟佛氏之说。自夷狄晚入中国,于中国之治并无相干,皆平空杜撰,故他日又曰:果孰为而孰传之耶?韩文公之言传道者,意盖如此。不幸释氏以衣钵为传,其说浸淫,遂使吾儒亦谓若有一物亲相授受者,谓之传道。此积习之误,圣门初无是事。(同上卷四十二《读陆象山语录》)

    由此可见:(一)黄震认为所谓道统之“传”,根本不是什么面相授受的密传,而不过是前后次第相承之名。他对道统之“传”的这种理解,不仅不同于程颐、朱熹,而且在实际上也不同于韩愈。因为,在韩愈那里,这种所谓道统之“传”,毕竟也是一种所谓心传的关系。(二)黄震认为,所谓道统之“道”,即韩愈《原道》中所谓的“道”。在他看来,这种“道”是“圣人”的“治道”。由于“道统”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虚构,因此,黄震对“道”的这种理解,不可能符合实际。但他的这种观点对于朱熹关于道统之“道”的理解,则是一种否定。(三)黄震认为,那种把道统之“传”说成是“若有一物亲相授受”的观点,是因袭了佛教传衣钵的说法。(四)黄震没有指名批评程颐,而把程颐论《原道》的语录说成是可能为谢良佐所杜撰。这说明,他不愿意直接提到程颐。

    针对朱熹派理学家以《尚书·大禹谟》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为道统心传之要,黄震在所写《读尚书·人心惟危章》札记中,这样批评道:

    此章即尧尝授舜之辞,舜申之以授禹而加详焉耳。……盖舜以始初所得于尧之训诫并平日所尝用力于尧之训诫而目得之者,尽以授禹,使知所以执中而不至于永终耳。岂为言心设哉?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二字,而直谓即心是道,盖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去尧、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远矣!……愚按心不待传也,流行天地间,贯彻古今而无不同者,理也。理具于吾心而验于事物;心者,所以统宗此理而别白其是非。……禅学……以理为障,而独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单传心印。此盖不欲言理,为此遁辞,付之不可究诘云耳。(《黄氏日抄》卷五)

    这里,黄震不仅批评了借《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章》大谈所谓“道心”“人心”之分以及“十六字心传”的朱熹及其门人蔡沈等,而且也批评了“直谓即心是道”的陆九渊。他指出,“十六字心传”之说是对《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章》的断章取义,有违原文的本旨。他更进而指出,所谓“十六字心传”之说,和陆九渊“直谓即心是道”一样,都是来源于禅宗的影响。像黄震这样对“道统”论的批评,在宋代理学史上,还是少见的。后来有些思想家对理学思想的批评,往往是以所谓“道统”论作为突破口的。

    * * *

    [1] 按,《宝祐四年登科录》(见《粤雅堂丛书三编》)载:“黄震……年四十四,五月十四日辰时生。”依此逆推,则黄震当生于宋嘉定六年。其卒年,据近人陈垣考订,应为元至元十七年(公元1280年)。参见《辅仁学志》第十二卷第一、二合期,1943年12月版,第286页,陈垣《黄东发的卒年》。

    [2] 《黄氏日抄》卷九十四《抚州先圣殿》题下原注:“辛未四月到任”。宋咸淳七年,岁次“辛未”。

    [3]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九二《子部·儒家类二》关于《黄氏日抄》云:“其中八十一卷、八十九卷,原本并阙,其存者实九十五卷也。”此系未将原佚之第九十二卷算入而致误。

    [4] 朱熹曾多次说过:“道即理”(《朱子语类》卷七十四),并说:“道只是君臣、父子日用常行当然之理”(《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九《答吴斗南书》)。“道训路,大概说人所共由之路”(《朱子语类》卷八)。

    [5] 《庄子·人间世》云:“惟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郭象注云:“虚其心则道集于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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