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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王守仁的心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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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逻辑演绎,必然推论出这种悖论。可见,以道德的“为善去恶”标准去解释认识论问题,在理论上是不能自圆其说的。

    王守仁又说: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同上)

    原来,所谓“知行本体”就是“心之本体”,也就是那“自然会知”,“不假外求”的“良知”。就是说,“知”是“良知”的自我体认,“行”是“良知”的发用流行,都是“心的本体”自然如此。这种理论,实际上把知和行混淆起来,抹煞了主观意识和客观活动之间的区别。此中所受禅宗思想的影响,下节详论。事实上,知与行,即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是辩证统一的关系。王守仁夸大了二者之间的统一性,并把它歪曲成绝对的同一,从而把“主观见之于客观”的“行”等同于纯粹主观先验的“知”,这样的结论当然错误。

    我们知道,“见好色”和“好好色”,“闻恶臭”和“恶恶臭”,当它们被见诸行动或付诸实践之前,都只是观念形态的不同层次而已,这其间知和行并没有必然的联系。正如他自己所说,“鼻塞人虽见恶臭而不甚恶”,就因为这人心理上没有产生“恶”的观念,因而也就不会有“恶恶臭”的行为表示。明“知”其“臭”而“不甚恶”,足见知与行的差别性。王守仁硬把“见好色”“闻恶臭”“知孝”“知悌”这些属于“知”的范畴归之于“行”,这就否定了行的客观性及其在认识过程中的决定性作用。

    第二,所谓“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同上卷六《答友人问》) 。王守仁说: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凡谓之行者,只是着实去做这件事。若着实做学问思辨的工夫,则学问思辨亦便是行矣。学是学做这件事,问是问做这件事,思辨是思辨做这件事,则行亦便是学问思辨矣。若谓学问思辨之,然后去行,却如何悬空去学问思辨得?行时又如何去做得学问思辨的事?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若行而不能明觉精察,便是妄行,便是“学而不思则罔”,所以必须说个知;知而不能真切笃实,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学则殆”,所以必须说个行。原来只是一个工夫。凡古人说知行,皆是就一个工夫上补偏救弊说,不似今人截然分作两件事做。某今说知行合一,虽亦是就今时补偏救弊说,然知行体段,亦本来如是。(同上卷六《答友人问》)

    这里,所谓“学问思辨行”,就是《中庸》提出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的概念,前四者属于精神活动范畴。王守仁用一个“做”字,把四者纳入有实践意义的“行”中,这当然犯了逻辑错误。对此,王夫之有一段中肯的批评,说:“彼(阳明)非谓知之可后也,其所谓知者非知,而行者非行也。知者非知,然而犹有其知也,亦惝然若有所见也;行者非行,则确乎其非行,而以其所知为行也。以知为行,则以不行为行,而人之伦、物之理,若或见之,不以身心尝试焉”(《尚书引义》卷三《说命》中二) 。他点出王守仁“以知为行,则以不行为行”,这是切中“知行合一”论的本质和要害的。本来,从“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这一前提出发,是可以推导出“学问思辨的目的是为了笃行”这一结论的。但是,由于王守仁使用的是“一悟本体即是功夫”(《全书》卷三《传习录》下) 这种思辨方法,又由于他的“立言宗旨”正是要人们把“不善”的念头在萌发之初就在心中“克倒”,这就必然要以知代行,消行归知,取消作为客观实践活动的“行”,从而使“知行合一”成为主观意识的心理活动。

    第三,所谓“知行合一并进”。

    王守仁在《答顾东桥书》中说: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

    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歧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险夷者邪?知汤乃饮,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无可疑。

    以求能其事而言谓之学,以求解其惑而言谓之问,以求通其说而言谓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谓之辨,以求履其实而言谓之行。盖析其功而言则有五,合其事而言则一而已。此区区心理合一之体、知行并进之功,所以异于后世之说者,正在于是。

    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为学,则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则知知行之合一并进而不可以分为两节事矣。(同上卷二)

    “知行常相须”的说法在朱熹及其门人陈淳的著述中偶有提及,后学叶由庚、王柏曾屡加发挥。但是,“相须”或曰“并进”到底还是两个主体。可见,王守仁的“知行之合一并进”仍是对朱学的改造与发展。我们认为,在人类认识过程中,有时候“即知即行”或者“即行即知”的情况是有的,此时,知与行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但是,结合绝不是“合一”,因为知与行毕竟是认识过程的两个阶段。因此,王守仁“合一并进”论,其根源就是所谓“心理合一之体”。在“心理合一”理论指导下,他认为,“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把行动的思想动机等同于行动本身,混淆了知与行的界限。

    诚然,王守仁的某些言论已经接近于人类的实践是有目的的活动这一思想,这是他知行论的合理因素。如解“学”为“求能其事”;解“问”为“求解其惑”;解“思”为“求通其说”;解“辨”为“求精其察”;解“行”为“求履其实”。认为学、问、思、辨都是有目的的活动。这是很有见地的。但是,把学、问、思、辨的精神活动等同于客观实践的“行”,从而得出“合其事而言则一”的结论,这就错了。又如,说“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这也没错。但是,动机和行为毕竟是两码事,把“欲食之心”等同于“食”,把“欲行之心”等同于“行”,这就错了。为了论证“知行合一”,王守仁还曾经援用一些为生活实践所证明了的经验常识,如说“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路歧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又说“学射,则必张弓挟矢、引满中的;学书,则必伸纸执笔,操觚染翰”(同上卷二《答顾东桥书》) 云云,也不失为对事物的正确的认识。

    尽管如此,“知行合一”在命题上也自有其比前人进步的一面。

    首先,在理论结构上,以“心即理”为前提,以“知行合一”为指归,从因果律看,这其间是有其逻辑必然性的。所谓“吾心即物理,无假外求”,因而只要体认自心,便“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这种认识论,虽然夸大了主观能动的一面,但是,就其解剖自身(吾心固有的“良知”)以推求万物万理的认识方法来看,却也蕴涵有“一般(‘事事物物’)存在于个别(‘吾心良知’)之中”的辩证因素。“吾心良知”属“知”,“致吾心良知于事事物物”属“行”,“知行合一”便以其“发展了能动的方面”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唯心主义认识论高度,从而为宋明理学增进了一个新的范畴,为认识论的发展开拓了一个新的境界,而这对于后世知行观的建立,显然是起了触媒的作用,曾从中得到了启发。例如,王夫之就曾从批评“知行合一”论入手,总结出“知行相资以互用”的观点。他说:“知行相资以为用。唯其各有致功,而亦各有其效,故相资以互用。则于其相互,益知其必分矣。同者不相为用,资于异者乃和同而起功,此定理也。不知其各有功效而相资,于是而姚江王氏知行合一之说得借口以惑世”(《礼记章句》卷三十一) 。

    其次,“知行合一”是为反对朱熹的“知先行后”说而提出的。朱熹《四书集注》第二十章注“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云:“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为知,学而知也;笃行,所以固执而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这就是说,在认识过程中,知与行是分作两截的,知在前,行在后,二者不是“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的辩证统一过程。朱熹虽然把认识过程的两个阶段提出来了,但却割裂了二者的辩证关系,是不恰当的。对此,王守仁提出“知行合一”命题,强调认识过程两个阶段之间的统一与联系,这是王氏高于朱氏之处,是他对于认识论的新贡献,应给予肯定。但是,王守仁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极端。在认识论问题上,他和朱熹一样,都不可避免地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知”“行”,不是指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也不是指对于社会活动的实践,而只不过是对于“天理”“良知”的体认和对封建道德的践履,因而是纯属主观的心理活动,而不具有社会实践的客观性质。归根到底,他们的知行观,都以割裂主客观的联系为归宿。

    三、致良知

    “致良知”或曰“致知格物”,这是王守仁关于认识方法的核心思想。他称之为“学问大头脑”,认为是“千古圣圣相传的一点真骨血”,“譬之操舟得舵,平澜浅濑无不如意,虽遇颠风逆浪,舵柄在手,可免没溺之患”(《全书》卷三十三《年谱》二) 。

    王守仁如此标榜的“致良知”命题,其实只是将《大学》的“致知”与《孟子》的“良知”观点结合起来。《大学》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活动被演绎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修养活动,而“格物”成为身心修养的首要环节。但是,“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的观点和王守仁“心即理”“知行合一”哲学有矛盾。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以坚持其“心外无物”的主观唯心主义立场,王守仁便采用正名主义的传统手法,在“格、物”二字上大做文章。

    他认为,《大学》“格物”的“格”,不能以“至”字训,而当作“正”字解。他举《尚书》“格其非心”为例,说:“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同上卷二十六《大学问》) 。如此说来,“格物”便成了“正物”。但是,“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同上卷二《答罗整庵少宰书》) 。那么,“物”如何就是“心、意、知之物”呢?他解释道:

    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同上卷二十六《大学问》)

    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人爱物,即仁人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这里,王守仁提出知、意、物三者的关系问题,包含着合理的因素。意,即意念、动机,这是人的主观意识范畴内的东西,故说“意之本体便是知”。意念所及,不管是对于道德伦理,还是行为感觉,都是对象,故谓之“物”。他对人的心理结构所做的分析,是很细致的。但是,他所谓“物”,乃是“心”的附属品。于是,意即是物,物即是事,事即是知,知即是行,通过这样的同义反复,身、心、意、知、物便成了以心为基础的统一体,《大学》“致知在格物”也就变成为“致知在诚意”了。王守仁接着说:“《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同上) 。至此,“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序列范畴就在唯心主义的前提下,统一于王守仁的“格心”理论,而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服务。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孟子·尽心上》) 。孟子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是先天固有的,“良知”而外,别无所谓“知”。这正符合王守仁的理论需要。他发挥说,“良知”是“造化的精灵”,它“生天生地”,是“与物无对”的宇宙根源,“人若复得它完完全全,无少亏欠”,便完成了对宇宙的认识;因此,“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全书》卷三《传习录》下) !所谓“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同上卷二《答欧阳崇一》) ,也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被改造过的《大学》“致知”和被发挥了的《孟子》“良知”便溶合为王守仁的“致良知”说。

    “致良知”说作为道德修养论,是以“存天理,去人欲”为其内容和归宿的。

    “天理”是北宋以来理学家讲论最多的论题,它实际上指的就是“仁义礼智”四端。我们知道,理学的基本特点就是以哲学论证伦理学,更具体地说,即是以“天理”“良知”论证封建道德的绝对权威。王守仁的思想学说也具有这种特点。他强调说:“这些子看得透彻,随他千言万语,是非诚伪,列前便明,合得便是,合不得便非”(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他还把“良知”与“天理”等同起来,如说,“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同上卷二《答顾东桥书》) ,“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同上《答欧阳崇一》) 。按照这一观点,所谓“良知”,约而言之,就叫“天理”;推而衍之,便成了孝、弟、忠、信、五伦百行的道德规范。他说:

    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故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从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同上卷二《答聂文蔚》二)

    这便是“致良知”的内容。然而,就在“天理、人欲”问题上,王守仁的修养论产生了一个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因为他说:

    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故须学以去其昏蔽,然于良知之本体,初不能有加损于毫末也。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尽去,而存之未纯耳。体即良知之体,用即良知之用,宁复有超然于体用之外者乎?(同上《答陆原静》)

    问题就在这里:既然“性无不善,知无不良”,而且“人人之所同具”,则作为“心之本体”的“良知”就不会有“昏蔽于物欲”的可能;既然“体即良知之体,用即良知之用”,而“良知即是天理”,在逻辑上就不允许有与之对立的“人欲”干扰。这样,不仅“心即理”的理论前提不击自溃,而且“物欲”的客观存在,也使自己的“良知”学说趋于破灭。由于在理论上陷入这种不可自拔的境地,王守仁的“致良知”说,一旦落实到“存理去欲”的命题时,只好也沿着宋儒“道问学(格物)”“尊德性(致知)”的两条老路具体发挥。他说:

    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同上卷二《答顾东桥书》)

    孰无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谓“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说,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着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同上卷五《与陆原静》二)

    其实,这样说,心与理、知与行、致知与格物仍然为二,因为客观存在毕竟不是主观意识所能统摄的。因此,王守仁便不能不把“格物”“致知”的功夫分为“动时”和“静时”两种。他说:

    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存养是无事时省察,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同上)

    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作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同上卷二《答陆原静书》)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把王守仁关于“存天理,灭人欲”的方法论概括成这样的图式:

    所谓静的功夫,指的是“反身而诚”的直观内省,即“自明本心”的本体证悟功夫。他说:

    君子之学,以明其心。其心本无昧也,而欲为之蔽,习为之害,故去蔽与害而明复,非自外得也。心犹水也,污入之而流浊;犹鉴也,垢积之而光昧。孔子告颜渊克己复礼为仁,孟轲氏谓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夫己克而诚,固无待乎其外也。世儒背叛孔、孟之说,昧于《大学》格物之训,而徒务博乎其外,以求益乎其内,皆入污以求清、积垢以求明者也,弗可得已。(同上卷七《别黄宗贤归天台序》)

    他认为,人心如水如镜,只要复得本体明净,“反身而诚”,“固无待乎其外也”。又说,“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学者唯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云云。而要做到镜明水净,就须恢复“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同上) 的良知本体,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静坐息虑,“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他说:

    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故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同上)

    又说:

    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它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它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诚),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所谓“静坐息虑”,就是在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寻”,“拔去病根,永不复起”。这样,“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同上) 。如果不这样做,“譬之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同上) 。这番静处体悟的方法,王守仁称之为“思诚”或“诚意”。他说:“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同上卷二《答顾东桥书》) ,并把它喻为“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同上卷四《与黄宗贤》五) 的关键所在。

    以上所说,就是王守仁“防于未萌之先”的修养论,亦即“存天理”的“致知”之功。“致知”二字,他称之为“良知的诀窍”,“人若知这良知的诀窍,随它多少邪思妄念,这里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

    如果说,王守仁所谓“无事时存养”是用加强内心修养的方法去体认天理;那么,所谓“有事时省察”,强调的则是要在为人处世的一切领域贯彻封建道德。这种“克治省察”的说教,亦即“动的工夫”,可有如下几种表述。

    一曰“真格物”。王守仁曾对一狱吏说:

    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杜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这是王阳明反对“著空为学”。可见他的唯心主义哲学,一旦归复到伦理的目的论,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了。此之谓“真格物”。

    二曰“真实克己”。这是对上言的进一步发挥,反对“只管闲讲”,而不克除私欲:

    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

    先生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终不自见,私欲亦终不自见。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认得——段;走到歧路处,有疑便问,问了又走,方渐能到得欲到之处。今人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尽知,只管闲讲,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无私可克,方愁不能尽知,亦未迟在。(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他说,“真实克己”功夫,如人走路一般,边走边认,边问边走,才能到达目的地,如此“用功不已”,则“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试看,这与“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朱熹哲学,又何不同之有?

    三曰“事上磨炼”。王守仁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所谓“事上磨炼”,往往被误认为是他的实践论,其实还只是个观念形态的矫情说教。看看下面这些记载,就不难明白它何所指了:

    (陆)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同上卷一《传习录》上)

    陆原静(澄)当儿子病危、忧心忡忡之际,得到的却是先生的这番训示。所谓“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所谓“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无非是以“天理”强制“七情”,让陆原静矫情饰伪,以便符合王守仁所说的“天理本体之分限”。这就是他所强调的“事上磨炼”的功夫。

    再举一例:王守仁在戎马倥偬之中,曾经接见过一个聋哑人,叫杨茂,王守仁以字问,杨茂以字答,留下了这样一篇奇文:

    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还能知是非否?(答曰:知是非。)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心还与人一般。(茂时首肯、拱谢。)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兽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禽兽。(茂时扣胸,指天躄地。)你如今于父母但尽你心的孝,于兄长但尽你心的敬,于乡党邻里、家族亲戚,但尽你心的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面人说你是,也不须听;说你不是,也不须听。(茂时首肯、拜谢)你口不能言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凡说是非,便生是非、生烦恼;听是非,便添是非、添烦恼。你口不能说,你耳不能听,省了多少闲是非,省了多少闲烦恼!你比别人到快活自在了许多。(茂时扣胸、指天躄地)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心,不消口里说;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茂时顿首,再拜而已)。(同上卷二十四《谕泰和杨茂》)

    因人设教,即便是聋哑人,也不轻易放过对他进行“存天理、灭人欲”的“事上磨炼”说教。固然,王守仁还是懂得教育心理的,因而其说教有时会收到某些效果。但是,不能不看到,他这种说教无非是把人们的思想禁锢在封建道德规范之中,使人们安于现状而不敢起来抗争,因此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致良知”被王守仁称作“孔门正法眼藏”,是他一生最得意的理论发明。他曾标榜说:“吾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同上卷二十六《寄正宪男手墨二卷》) 。王守仁之所以要讨论良知学说,是为着服务于“为善去恶”这个现实目的的。后来,他曾把自己的“立言宗旨”归纳为“王门四句教”,即所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下文详论。诚然,在扩大“致良知”说的社会影响方面,王守仁确有其比朱熹远为“高明”之处。首先,他把“存理去欲”的烦琐教条讲得更为“明白简易”,“虽至愚下品,一提便省觉”(同上卷六《寄邹谦之》三) ;其次,他把“良知”这种“惟圣人能致”的“圣物”下降到“愚夫愚妇与圣人同”的普及地位,从而宣扬人人皆有“良知”,个个做得“圣人”(同上卷三《传习录》下) ,故其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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