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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刘宗周的思想特征及其“慎独”“敬诚”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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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刘宗周认识论有如下几个主要特色:

    一、关于“良知”的来源。刘宗周认为“良知”不是先天固有,而是学而后知的。他指出“世间安有生知”(《刘子全书》卷十三《会录》) ,就连圣人“尧、舜、禹、汤、文、武举非生知”,“亦必待学而后有”(同上卷二十九《论语学案·述而》) 。他提出,“学知之知即良知之知”,不赞成王守仁“不虑而知为良知”的先天良知论。认为人们的认识或“良知”来自同外界事物的接触,否则是得不到任何“良知”的。因而,他提出“离物无知”:

    心以物为体,离物无知。今欲离物以求知,是程子所谓反镜索照也。(同上卷十《学言》上)

    这里,他指出人们的认识或“良知”是需要通过对客观外界事物的接触才能产生,如若脱离外界事物而求“良知”,则如同“反镜索照”一样,见不到被反映的事物,必然对事物一无所知。而“心以物为体”,则是其“离物无知”的前提和基础。他在回答友人的信中,强调认识不能“离物以空之,与逐物以外之”;否则,“总于致知之学,无有是处”(同上卷十九《答履思》十二) 。他认为儒学之所以没有堕入佛学的“虚空圆寂之觉”,就在于儒学讲求“格物”而获得对于事物的认识。他说:

    释氏之本心,吾儒之学亦本心,但吾儒自心而推之意与知,其工夫实地却在格物。……释氏言心便言觉……其所谓觉,亦只是虚空圆寂之觉,与吾儒体物之知不同。(同上卷十《学言》上)

    因此,刘宗周认为“世未有悬空求觉之学”(同上卷六《证学杂解》) ,“如学书必须把笔伸纸,学射必须张弓挟矢”(同上) 。而且主张“学”还要和“思”“问”“辨”“行”相结合,才能“觉斯理”(同上) ,获得真正的认识。“五者废其一,非学也”(同上) 。若做到“学”“问”“思”“辨”行”结合,则一刻也不能与外界事物相离,他力主“即物以求之”的格致说,反对有人倡导王守仁的“先物而求之”的格致说:

    读年台《格致辨》,大抵力提主翁,以为印证物理之本(学),而八者一齐俱到,可为深契文成之旨。第其所为主翁者,果即物以求之乎?抑先物以求之乎?如先物而求之也,则心自心、物自物矣,而复本心以格物,是役其心于外物也,势必偏内而遗外矣,焉能格之?而焉能致之?即其所为格而致焉者,亦格其无物之物而非吾之所为物也;且致其无知之知,而非吾之所为心与意也。修齐治平,一举而空之矣。此龙溪之说,所以深陷于释氏而不自知也。若即物以求心,则物未尝外也,而知亦未尝内也,即格而即致矣。二者于年台何居焉?阳明先生主脑良知,而以格物为第二义,似终与《大学》之旨有异。儒、释之分,实介于此。……愿年台力回禅帜,直达孔宗,以续斯文之脉。(同上卷十九《与王弘台年友》)

    这里,他批评“先物以求之”的格致说的弊病,就在于心物脱离。所谓心物脱离,就是说认识主体————“心”不去接触外界事物的认识对象————“物”,反而去求其“本心”的自我认识。这不仅“偏内而遗外”以导致“离物无知”,甚至会像王畿那样堕入佛教的空无虚幻之境而不自知。其根源就在于王守仁的先天良知说。王守仁把“良知”看作天赋,因而人们不用“格物”就能获得认识,只要格其“本心”就行了。所以,刘宗周对这种“先物以求之”的格致说的弊病的批评,实际上是对王守仁先验论的“良知”说的批评。

    二、刘宗周还认为依赖耳目等感官得来的“闻见之知”是人们获取认识的重要来源。他针对王守仁的“良知不由见闻而有”(《王文成公全书》卷二《传习录》中) 的命题,提出“良知何尝离得闻见”的命题。这两个相反的命题,不仅反映各自对“良知”的不同理解,而且也说明他们的根本分歧。他说:

    盖良知与闻见之知,总是一知。良知何尝离得闻见,闻见何尝遗得心灵。(《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语录》)

    文成云:“闻见非知,良知为知;践履非行,致良知为行。……”然须知良知之知,正是不废闻见;致良知之行,正是不废践履。(《刘子全书》卷二十八《大学古记义约》)

    认为“良知”的取得,是与耳目感官的“闻见之知”分不开的。他把耳目等感官比作是接触外界事物而获得聪明才智的窗户,故说“耳目者聪明之户牖”(同上卷十二《学言》下) 。

    三、刘宗周不赞成把知分为“闻见之知”和“德性之知”。他否定有脱离闻见的“德性之知”,认为聪明才智依赖于耳目的见闻之知,而非恃乎“睿知之体”。他说:

    德性、闻见本无二知,心一而已。聪明睿智出焉,岂可以睿知者为心而委聪明于耳目乎?今欲废闻见而言德性,非德性也。转欲合闻见而全德性,尤未足以语德性之真也。世疑朱子支离,亦为其将尊德性、道问学分两事耳。夫道一而已矣,学亦一而已矣。(同上卷十九《答右仲》三)

    世谓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有二。予谓聪明睿知,非恃乎睿知之体,不能不窍于聪明,而闻见启焉。性亦闻见也,效性而动者学也。今必以闻见为外而欲堕体黜聪以求睿知,并其睿知而槁矣,是堕性于空而禅学之谈柄也。(同上卷二十九《论语学案·述而》)

    可见,刘宗周反对把知分为“闻见之知”和“德性之知”,而只赞同有闻见的“睿知”,因为“睿知”是不脱离耳目等感官的“闻见之知”的,有了“闻见之知”,才会有“聪明睿知”;即使所谓“天聪天明”,也无非是“耳辨闻、目辨见是也”(同上) ;至于所谓“天聪明之尽”,也无非是孔子所说的“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是也”(同上) 。他否认有脱离闻见的“德性之知”。他批评“废闻见而言德性”的观点,指出如若像佛教僧侣那样摈弃见闻,以求“睿知”,那就连聪明睿知也会变得枯竭,如“堕性于空”。他又说:

    致知有二义:从横说,在即此以通彼;从竖说,在由表以彻里。人心未尝无知,只是明一边又暗一边,若仿佛举得全到,却又只是明个外一层,于透底处,全在窣黑地。如此,安得不用于格物之功!(同上卷九《秦履思问致知之说》)

    刘宗周看到了人们认识上的表面性和片面性,要求通过格物致知之功,使认识深刻而全面。这就是他所说的:一要“即此以通彼”,由事物的已知部分推测到未知部分,由知之甚少到知之甚多;二要“由表以彻里”,由对事物的表面现象的了解进到对于事物内部联系的认识。这样,就不能单纯依赖耳目感官得来的“闻见之知”,而须“耳目心思并而用之”(同上卷二十八《论语学案·为政》) ,发挥“心之官则思”的作用。

    四、刘宗周在致知问题上,不同意王守仁的“心悟”,提倡“学而知之”和“读书为格物致知之要”,指出王守仁从“良知即天理”出发,强调“此知(指良知)之外更无知”(同上卷十二《学言》下) ,是为了“开人悟门”“致知存乎心悟”(同上) 。他反对这种致知在于“心悟”的观点,认为这非“《大学》之本旨,《大学》是学而知之者”(同上) 。所以他提倡读书,赞同先儒“特以读书一事为格物致知之要”,指斥后儒“蔽其旨于良知”(同上卷十三《会录》) 。刘宗周之所以提倡读书,是因为他把书看成是“闻见之知”的记录,它能指导和启发人们的言行和思考。他说:

    夫书者,指点之最真者也。前言可闻也,往行可见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所以牖吾心也。(同上卷八《读书说》) 读书者,闻见之精者也。(同上卷十三《证人会约》)

    刘宗周要求对书中的“圣贤说话”,不可泛泛看过,而要加以体验和印证,要能疑。他说:

    人须用功读书,将圣贤说话反复参求、反复印证一番,疑一番。得力须是实,实将身体验,才见圣人说话是真实不诳语。(同上《会录》)

    他批评那些“不善读书者”,“专以记诵辞章”为能事。他这种重闻见、重读书、提倡验证的思想,是可贵的。

    五、在本体与功夫、知与行的问题上,刘宗周和王守仁也存在分歧。他和王学末流的代表人物陶奭龄等进行论辩。

    陶奭龄是当时王门后学、泰州学派的著名人物陶望龄之弟,其兄之学“多得之(周)海门”,宗王学,后又信佛,“遂使宗风盛于东浙”(《明儒学案》卷三十六《泰州学案·陶望龄传》) 。陶奭龄学同其兄,二人均是当时王学末流的代表人物。崇祯初年,刘宗周曾与陶奭龄会讲于石篑书院,后来因学术观点不同而发生争辩,刘宗周自行成立证人书院,单独主讲。

    关于本体与功夫的论辩,陶奭龄从王守仁“心即理”的本体论出发,强调本体即功夫,认为只要认识了本体的“心”,功夫就在其中了。他说:“识认本体,识认即是工夫”,“识得本体,则工夫在其中”(《刘子全书》卷十三《会录》) 。实际上,这是把认识看作来自内心,其实是以消功夫归本体为宗旨。刘宗周指出,把本体看作自己主观的“心”是不对的,认为“本体只在日用常行之中”(同上) ,如果把它“别作一物”————“心”来看待,不去认识“日用常行”的外在世界;那么,无异于“索吾道于虚无影响之间”(同上) 。在他看来,陶奭龄所谓“识认本体”的“识认”,“终属想象边事,即偶有所得,亦一时恍惚之见,不可据以为了彻也”(同上) 。他还认为,外在世界才是认识的源泉,格物致知的功夫愈精密,“则本体愈昭荧”(同上卷十九《答履思》二) 。

    关于知与行的论辩,刘宗周主要针对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论而发。他说:

    知行自有次第,但知先而行即从之,无间可截,故云一。后儒喜以觉言性,谓一觉无余事,即知即行,其要归于无知。……是率天下而为禅也!(《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语录》)

    知行何可偏废……知之至才能行之至,行之至方是知之至。后人言即知即行,不必于知外更求行,重本体不重工夫,所以致吾道之大坏也!(《刘子全书》卷十三《会录》)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刘宗周的认识论和王守仁及其后学之间是有区别的。

    刘宗周的认识论虽具有某些唯物主义因素,但并未能完全摆脱王学的思想影响。这突出地表现在他提出“求道之要莫先于求心”,认为“求道”不能离开“自识其心”。他说:

    夫学不识心,而欲求圣人之道者,未之有闻。不自识其心,而欲求圣人之心,尤未闻之也。(同上卷二十一)

    求道之要,莫先于求心。(同上卷十九)

    他强调王学“识心之说”和孟子的“养心”说的一致性,提出“识不待求,反之即是”这一理学家传统的“内省”“反求”的认识功夫。他说:

    后儒喜言心学,每深求一步,遂有识心之说。又曰:人须自识其真心。或驳之曰:心自能识,谁为之者?余谓心自能识,而真处不易识;真妄杂揉处,尤不易识,正须操而存之耳,所云存久自明是也。若存外求识,当其识时而心已亡矣,故识不待求,反之即是。……所以孟子又言“养心”,知存养之说者,可与识心矣。(同上卷六)

    他认为,既然认识在于“识心”,那么,为学之要则莫过于“治心”;而妨碍“治心”的最大危害是“出于人欲之私”,故必须“求仁”,以“破除私意、完复心体”。他说:

    学莫要于治心,而恶与过皆出于人欲之私者,累心者也。……即心为理,在事为义,以此为学,而作圣之功,端在是矣。此孔门克复之旨也。(同上卷三十五《曾子章句·立事》)

    求仁是圣学第一义。为仁之功,随处可下手。总之只要破除私意、完复心体而已。(同上卷八《读书要义说》)

    先儒尝言心是镜,仁是镜之明,私欲是尘埃,尘去则镜明,故克己复礼以为仁。(同上卷二十八《论语学案·雍也》)

    刘宗周从“识心”出发而提出的“治心”“去人欲”“求仁”之说,实际是认识论和道德修养论的结合,其目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遏人欲、存天理”(同上《论语学案·宪问》) 。

    第五节 辟佛论

    刘宗周的一生对佛学一向是持批判态度的。

    当时正值王学末流利用王守仁“四句教”谈空说玄,甚至公开提倡“三教合一”,大张宗风。刘宗周的儿子刘汋对此曾说:“自文成而后,学者盛谈玄虚,遍天下皆禅学”(同上卷四十《先君子蕺山先生年谱》) 。在刘宗周《答王生士美书》中也曾指出,在陶奭龄门下的弟子“入门不免借途于释氏,一时从游之士多以禅起家”(同上卷十九) 。黄宗羲对当时王门后学的宗禅情况更有详细的记载:

    当是时……新建一传而为王龙溪(畿),再传而为周海门(汝登),陶文简(望龄),则湛然澄之禅入之;三传而为陶石梁(奭龄),辅之以姚江之沈国谟、管宗圣、史孝威,而密云悟之禅又入之。会稽诸生王朝式者,又以捭阖之术,鼓动以行其教。证人之会(即刘宗周创建的证人书院),石梁与先生(指刘宗周)分席而讲,而又为会于白马山,杂以因果僻经妄说,而新建之传扫地矣。(同上卷三十九《子刘子行状》)

    这种弃儒入禅、空谈心性而不务实学的行径,对解救国艰民危的明末统治和对儒学传统的维护都是很不利的。刘宗周赞同其师许孚远批驳周汝登的观点,他说:“仆生平服膺许师者也。于周师之言,望门而不敢入焉”(同上卷十九《与履思》十) 。当王学末流的代表人物管志道(东溟)、周海门(汝登)、陶望龄(石篑)相继去世之后,陶望龄之弟陶奭龄继起,广收门徒。刘宗周则与他们在学术观点上发生论辩,并写《人谱》等著作以批驳他们信佛宗禅的理论。

    首先,他批驳佛禅“言心曰空”,“以无言道”的“空无”宗旨和“惑世害道”的危害。刘宗周指出,儒、佛皆言“心”,但佛学“言心曰空”(同上卷七《原道》) 与儒学截然不同:佛禅“言心曰空”在于说明现实世界是“空无”(同上) 、“空本无”(同上卷十一《学言》中) 的,故可“以无言道”(同上卷一《人谱·自序》) 。他认为这种以“空无”为宗旨的佛学理论,必然会给治世和封建伦理道德的维护带来直接的危害。他说:

    佛氏者以天地为尘劫,以世界为幻妄,以形躯为假合,以日用彝伦事理为障碍,至此一切无所依附。……噫嘻危矣!(同上卷七《原道》)

    佛氏止言一心,心外无法,万法归空,依空立世界,何等说得高妙。乃其教门则忍情割爱,逃亲弃君……流遁无穷,则云空本无。……则佛氏之言心,可谓丧心之极!(同上卷十一《学言》中)

    佛教倡道“空无”,目的在于诱使人们鄙弃现实而超脱人世,这种消极出世的理论,当然要遭到刘宗周这样以社稷、百姓为重的儒学大师的反对。他揭露禅学之危害说:“禅学有三绝:一绝圣学、一绝彝伦、一绝四民(指士、农、工、商)之业”;“一切扫除而归之空,故惑世害道,莫甚于禅”(同上卷十三《会录》) !他指斥这种言空道无的佛教理论是不可信的,是“弄精魄,语下而遗上”的一派胡言。

    其次,他批驳佛教的生死观。刘宗周认为,儒、佛对生死问题的看法是不同的,故作《生死说》以驳斥佛禅的生死观。王学末流陶奭龄及其门徒则维护佛禅的生死观。陶还特著《知生说》以相难。

    刘宗周指出,佛禅以“了生死为第一义”,所以“看得一身生死事极大,将天地万物都置之膜外……故其工夫专究到无生一路,只留个觉性不坏,再做后来人,依旧只是贪生怕死而已”(同上卷八《生死说》) 。佛禅之所以“将天地万物都置之膜外”,无非是为了专心修行成佛,以免遭生死之苦,“其意主于了生死,其要归之自私自利”(同上卷一《人谱·自序》) 。

    刘宗周还指出佛教生死观的认识根源,认为不求于实而求于虚,必然带来神怪迷信之说的泛滥;而佛教生死观的“三世轮回之说”之所以兴起,就是由于佛禅“以了生死为第一义”,故“事事求之于虚,必悟于生前,以知于死后。故曰:生从何来、死从何去”(《刘子全书遗编》卷一《证人社语录》) 。这样,必然造成在认识上,“于所不可知者而求之,则为索隐而已矣;于所不可知而求之,则为行怪而已矣”(同上) ,最后导致“种种索之杳渺不可知,而三世轮回之说起矣”(同上) 。

    第三,他驳斥“无善无恶”说之谬误,指出王守仁的心体为“无善无恶”说和佛教的“只主灵明”“唯是一心”的思想是相通的。因为“佛氏之学只主灵明,而抹去善恶二义”(《刘子全书》卷十三《会录》) 。他还指出佛教之所以作如是观,是由于佛教认为灵明(本心)存有善恶,就不能保持灵明(本心)的本来面目,即所谓“不思善不思恶时见本来面目,本来面目仍只是一点灵明而已”(同上) 。

    刘宗周还以儒学的性善论来反对佛教的“无善无恶”说,指出“无善无恶,语虽双提,而意实寄于无善”(同上) 。他坚持“天地间只是个有善而无恶”的性善论。他从“言有善便是无恶,言无恶便是有善”(同上卷十九《与履思》十) 的观点出发,认为王守仁所谓“无善无恶心之体”和所谓“为善去恶是格物”的观点“未必然也”(同上) ,指出“无善无恶心之体”与“知善知恶是良知”互相矛盾。因为“知善知恶”是针对“有善有恶”而言的。既然“无善无恶”,又从何谈“知善知恶”!他说:

    所谓知善知恶,盖从有善有恶而言者也。因有善有恶而后知善知恶,是知为意奴也,良在何处?……本无善无恶,而又知善知恶,是知为心祟也,良在何处?(同上卷八《良知说》)

    刘宗周在性善论的基础上,援引《大学》“止于至善”的观点,强调心、意、知、物均是善,认为只有坚持这一点,才能保持观点的前后一致;否则就会“堕于支离”,违反《大学》本旨。他说:

    《大学》明言止于至善矣,则恶又从何处来?心、意、知、物总是至善。……只因阳明将意字认坏,故不得不进而求良于知,仍将知字认粗,又不得不退而求精于心。种种矛盾,固已不待龙溪而知其非《大学》之旨矣。(同上)

    一心耳,以其存主而言,谓之意;以其存主之精明言,谓之知;以其精明之地有善无恶,归之至善,谓之物。识得此,方见心学一原之妙。不然,未见不堕于支离者。(同上卷十九《答史子复》)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刘宗周是站在修正王学的立场来否定王守仁的“无善无恶”说,目的在于分清王学和佛禅的思想界限。

    总之,刘宗周是以儒家观点来批驳佛禅的,在禅学猖狂的情况下,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第六节 提倡“慎独”“敬诚”之说

    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刘宗周告假归里,时年三十七。此后十年间,朝政更趋腐败,阉党专权,极尽残害正直人士之能事。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刘宗周四十八岁时,被革职为民。他把世道之坏归结为人心之恶,“痛言世道之祸,酿于人心”(同上卷四十《蕺山先生年谱》) 。他希望学者能以“明人心本然之善”为己任,认为“吾辈惟有讲学明伦,庶几留民彝于一线”,“他日不至于凶于尔国,害于尔家”(同上) 。因此,他于同年五月初一开始会讲于解吟轩,“令学者收敛身心”,企图通过讲求内心省察,以达道德的自我完善,以解救“世道之祸”。刘宗周进一步提倡的“慎独”“敬诚”之说,成为其理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他的学生黄宗羲说“先师之学在慎独”(《黄梨洲文集·先师蕺山先生文集序》) 。

    “慎独”一词,原出于《中庸》,历来被儒家作为内心省察的道德修养功夫。刘宗周则把“慎独”看得很重要,认为“君子之学,慎独而已矣”(《刘子全书》卷二十一《书鲍长孺社约》) ,“慎独之外,别无学也”(同上卷三十八《大学古记约义》) 。他还说:“学问吃紧工夫,全在慎独,人能慎独,便为天地间完人”(《刘子全书续编》卷一《证人社语录》) 。在他看来,“慎独”包括了对宇宙本体的认识,以及个人的道德修养等一切重要学问和做人的道理在内。他说:

    慎独是学问的第一义。言慎独而身、心、意、知、家、国、天下一齐俱到。故在《大学》为格物下手处,在《中庸》为上达天德统宗、彻上彻下之道也。(《刘子全书》卷十《学言》上)

    《大学》之道,一言以蔽之,曰慎独而已矣。《大学》言慎独,《中庸》亦言慎独。慎独之外,别无学也。在虞廷为“允执厥中”……在文王为“小心翼翼”,至孔门……其见于《论》《孟》则曰非礼勿视、听、言、动……曰“求放心”,皆此意也。而伊洛渊源遂于一“敬”为入道之门。朱子则析之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故于《大学》分格致、诚正为两截事,至解慎独又以为动而省察边事。先此更有一段静存工夫,则愈析而愈支矣。故阳明子反之,曰慎独即是致良知。即知即行,即动即静,庶几心学独窥一源。(同上卷三十八《大学古记约文》)

    这就是说,所谓尧、舜、禹的“十六字心传”,孔子“四勿”的道德准则、孟子的“求放心”,以至程、朱的“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王守仁的“致良知”等都可概括在“慎独”二字之内。可见,刘宗周的“慎独”说,把本体论、认识论、人性论和道德修养论都沟通了,以免重犯程、朱“支离”之弊。

    首先,刘宗周明确提出“独之外,别无本体;慎独之外,别无工夫”(同上卷八《中庸首章说》) 。何谓“独”?他的学生陈确解释说:“独者,本心之谓,良知是也”(《陈确集·辑祝子遗书序》) 。说明“独”即人的主观意识即“心”,也即王守仁的“良知”。自从刘宗周在中年转向心学之后,对于“心”,对于“灵明”,均做了不少论述。

    只此一心,自然能方、能圆、能平、能直……际而为天,蟠而为地,运而不已,是为四气。处而不坏,是为四方。生而不穷,是为万类。建而有常,是为五常。革而不悖,是为三统。治而有宪,是为五礼、六乐、八征、九伐。阴阳之为《易》、政事之为《书》、性情之为《诗》、刑赏之为《春秋》、节文之为《礼》、升降之为皇帝、五伯皆是也。只此一心,散为万化,万化复归一心。(同上卷二十三《心论》)

    问:《大学》首言明明德,何也?曰:人生通天彻地只此一点灵明。就此一点灵明,做出工夫,曰明明德;就此一点灵明,所遍合处即是亲民;就此一点灵明,所究竟处即是止至善。故下文即继之曰知止、曰止先、曰知至,皆灵明之入路也。灵明之用大矣哉!(同上卷三十八《大学杂言》)

    可见,刘宗周所说的“心”“灵明”,正是王守仁所谓“心之本体,无所不该”(《王文成公全书》卷三《传习录》下) 的“良知”。王守仁常把“心”“灵明”等同于他的“良知”,故而陈确把“独”解释为“本心之谓,良知是也”是符合刘宗周的本意的。关于“独”,刘宗周还做了如下论述:

    独者,位天地、育万物之柁牙也。……主人翁只是一个,认识是他,下手亦是他。这一个只是在这腔子内,原无彼此。(《刘子全书续编》卷一《证人社语录》)

    圣学本心,惟心本天,维玄维默,体乎太虚,因所不见,是名曰独。(《刘子全书》卷二十三《独箴》)

    名曰独,其为何物乎?本无一物之中而物物具焉,此至善之所统会也。致知在格物,格此而已。独者,物之本,而慎独者,格之始事也。(同上卷十二《会录》)

    “独”中具有喜、怒、哀、乐。四者,即仁、义、礼、智之别名。(同上卷五《圣学宗要》)

    这就进一步说明“独”和王守仁的“良知”相似,整个宇宙万物,包括人的认识对象和道德准则都在人心之中,即在“独”(“良知”)之中。然而,刘宗周谈“慎独”大多是从个人道德修养的角度而言,而很少从本体上去论证“慎独”。这里,反映出他对个人操守气节的高度重视。他又说:

    问格物之义,诸说纷纷,当主谁说?曰:只有慎独二字足以蔽之。(同上卷十三《会录》)

    千古相传只慎独二字要诀,先生(指王阳明)言致良知,正指此。但此“独”字换“良”字,觉于学者好易下手耳。(同上卷十三《阳明传信录》)

    总之,刘宗周的“慎独”说,主要是道德修养论。

    其次,刘宗周认为“慎独”能使人的道德修养达到“中和”的境界,是实践儒家“中庸之道”的必要途径。

    “中和”这个概念,原出于《中庸》。子思把孔子的“执两用中”的方法论提到了世界观的高度,即所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就把“中和”看作是宇宙的根本法则,遵循这一法则,就能让事物平衡、和谐并得到发展,使天下万物各得其所,兴旺发达。子思还认为“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要求人们的思想感情,内蕴于心时中正不偏,表露于外时不偏激而有节度。总之,是要符合仁、义、礼、智、信的道德准则。这样,就合乎儒家所称道的“天命之性”和“中庸之道”。刘宗周继承了子思的“中和”思想,与他的“慎独”之说紧密联结起来,认为“慎独之学,即中和、即位育,此千圣学脉也”(同上卷十一《学言》中) 。他把“慎独”看作与子思的“致中和”一样,都是实现“中庸之道”的必要途径。因为“慎独”在《中庸》中一向是要求在个人独处无人注意时,也要谨慎不苟,切实按照伦理道德而进行内心省察,以保证自己的言行合乎“中和”这个天地间的根本法则,即“中庸之道”。这样,也就尽到了“天命之性”。他说:

    约其旨,不过曰慎独。独之外别无本体,慎独之外别无工夫,此所以为中庸之道也。(同上卷八《中庸首章说》)

    “独”即天命之性所藏精处,而慎独即尽性之学。(同上卷五《圣学宗要》)

    可见,刘宗周的“慎独”说,不只是一般的道德修养方法,而且还把它引申到人性论和认识论方面。

    同时,刘宗周还从子思的“中和”说出发,认为君子由“慎独”以“致中和”,不仅能使“天地位、万物育”,而且还能达到天、地、人、物“致则俱致、一体无间”的结果。他说:

    君子由慎独以致吾中和,而天地万物无所不本、无所不达矣。达于天地,天地有不位乎?达于万物,万物有不育乎?天地此中和,万物此中和,吾心此中和,致则俱致,一体无间。(同上卷八《中庸首章说》)

    在刘宗周看来,如人人都能做到“慎独”,走“中庸之道”,各安其位,各尽其职,彼此和谐的发展,就可国治天下太平。

    第三,刘宗周还认为“慎独”是与“敬诚”相联结的,故他在提倡“慎独”的同时,也提倡“敬诚”之说。

    他认为子思的主观精神————“诚”,不仅体现天道,而且是道德和认识的基础,故而他十分赞赏孟子的“思诚者,人之道也”的观点。孟子所谓“思诚”,就是要“明乎善”“诚其身”(《孟子·离娄》上) ,即所谓的“尽心”,要求通过内心省察去保持先天固有的仁、义、礼、智的“善端”。这自然和“慎独”的内心省察相联系。刘宗周也很推崇周惇颐所说的“诚”。他说:“《通书》曰诚者,圣人之本,可谓重下注脚,则吾道之一觉也”(《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证学杂解》) 。他还指出周惇颐的“诚”,是“言圣人分上事,句句言天之道也,却句句指圣人身上家当。‘继善成性’,即是‘元亨利贞’,本非天人之别。”周惇颐的“诚”,体现了道德论与宇宙论的一致,而刘宗周的“慎独”说与之有相同之处。这样,“慎独”和“敬诚”即在思想一致的基础上联结起来了。

    刘宗周所说的“敬”,是采用程、朱所谓“入道莫如敬”“主敬”为“圣学始终之要”(《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九《答胡广仲》) 的观点。他在五十五岁那年(崇祯五年)重建古小学时,即“迎尹和靖先生(二程四大弟子之一)神位入祠,行释奠礼”“发明伊洛主敬之旨”(《刘子全书》卷四十《子刘子年谱》) 。

    刘宗周提出“诚由敬入,孔门心法”(同上) 的观点,把“敬”与“诚”联结起来。可见他的“慎独”“敬诚”之说,是要人们保持至诚的精神状态去进行内心省察,寻求道德的自我完善,以达天人一体的神秘境界。所以,黄宗羲在评论刘宗周的理学宗旨时说:

    先生宗旨为慎独,始从主敬入门,中年专用慎独工夫,慎则敬,敬则诚。晚年愈精微、愈平实。本体只是些子,工夫只是些子,仍不分此为本体,彼为工夫。(同上卷三十九《子刘子行状》)

    朱子一生学问得力于主敬,今不从慎独二字认取,而欲缀敬于慎独之前,所谓握灯而索照也,作《诚意章章句》。(同上)

    刘宗周所谓道德的自我完善,其实就是朱熹所说的:“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朱熹《四书集注·中庸章句》) 。因此,刘宗周很赞赏朱熹所提倡的“无一毫人欲之私”的“第一义”,而特作《第一义说》。他说:

    朱夫子答梁文叔曰:“近看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此是第一义。若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便无一毫人欲之私。”……学者须占定第一义做工夫,方是有本领学问。……学者只是克去人欲之私。欲克去人欲之私,且就灵光初放处讨分晓,果认得是人欲之私,便即是克了。阳明先生“致良知”三字,正要此处用也。(同上卷八《第一义说》)

    这里,刘宗周把朱熹的“无一毫人欲之私”的“第一义”与王守仁的“致良知”联系起来,其目的就是他自己所说的“克去人欲之私”。

    刘宗周之所以提倡“敬诚”之说,除了由于“敬诚”与其“慎独”之说思想相通外,还因为他认为王守仁“良知”之学被后人运用不当,出现了弊端,其症结是患“不诚之病”,因此他要提倡“学以诚意为极则”,以补救“良知”之学。

    总之,刘宗周是在“良知”之学出现弊病、趋于宗禅时,以心学的立场观点、吸取和融合了儒家思孟学派以来的传统观念,以及周惇颐、二程、朱熹的“诚”“主敬”等理学观点,形成自己的“慎独”“敬诚”之说的。正如后学邵廷采所说:“蕺山虽不言良知,然补偏救弊,阳明之学,实得蕺山益彰”(《思复堂文集·刘子蕺山先生传》) 。

    综观刘宗周的思想学说,我们可以得出如下几点认识:

    一、刘宗周的思想体系比较复杂,充满矛盾。他一方面在本体论、人性论和认识论上,提出了与理学相对峙的思想倾向的新观点;另一方面,又力图维护心学的地位,其“慎独”“敬诚”之说的提出,就是针对王守仁的心学危机而发的,旨在“补偏救弊”。刘宗周思想体系的矛盾现象,正是他处于明末这个新旧交替时期各种社会矛盾在思想上的反映。这时在社会经济、政治和思想等方面都发生了某些变化。明王朝已腐朽败坏,行将覆灭。作为统治思想的理学已走向它衰颓没落的阶段,一个以提倡“经世致用”为内容的早期启蒙思潮即将来临。刘宗周处于这样一个新旧交替时代之前夜,自然形成他在思想上的独创和因袭、活的和死的相交织的多重矛盾。

    二、刘宗周虽然未能摆脱心学的束缚,仍因袭“心学”的思想观点,但也提出了一些与理学的传统思想相违背的观点,如“离气无理”“道不离器”的本体论、以“形气为本”的人性论和“良知不离闻见”的认识论等,而这些背离理学的思想观点,后来被他的学生、蕺山学派的主要代表————黄宗羲、陈确等人所继承和发展。

    三、刘宗周的“慎独”“敬诚”之说,虽然是为了“心学”的“补偏救弊”而提出的,但它并没有解救“心学”趋向禅化的危机。“良知之说,鲜有不流于禅者”。这是刘宗周临终前留下的遗言,说明他对“心学”与禅学合流的趋势有所认识,也表明陆王心学发展到明代后期已日趋禅化,整个理学走向衰颓没落是势在必然。

    * * *

    [1] 章颖为当时颇有学问而屡试不举的儒者,徐阶、陶望龄、周应中等著名学者和官僚皆出于其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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