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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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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现在剥皮出局了,剩三个————如果我们能挤走竞争的人。”

    “烧脚的家伙?那没问题。他们长什么样?”

    “男的叫拉什·麦德,南方的一个讼棍,五十岁,很肥,八字胡,深色头发,头顶快秃光了,五英尺九英寸,一百八十磅,没什么胆子。女的叫卡萝尔·多诺万,长长的黑头发,灰色眼睛,挺漂亮,五官小巧,二十五到二十八岁之间,五英尺两英寸,一百二十磅,上次看到她时,一身蓝色衣服,非常凶悍,不折不扣的铁石心肠。”

    日落冷淡地点点头,把枪收起来。“如果她插手,我们就打趴她。我家里有辆破车,我们开着慢慢逛去西港看看,也许你可以拿金鱼当幌子。听说他是个金鱼狂。我会在暗中配合你。他太狡猾了,我直接去找他简直是自寻死路。”

    “帅呆了,”我诚心地说,“我自己也爱金鱼。”

    日落伸手拿起酒瓶,倒了两指深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站起来,整理好衣领,尽可能地把他的下巴往上抬,尽管他几乎没有下巴。

    “老兄,千万别犯错。这事压力可不小,大海捞针,软硬兼施,可能还得要顺手牵羊之类的。”

    “那没关系,保险公司的人替我们作保。”

    日落拉拉背心的衣角,搓着瘦削的后脑勺。我戴上帽子,把威士忌放进椅子旁边的袋子里,接着关上了窗户。

    我们朝门走去。当我正要伸手去扭门把时,外面传来一阵指关节发出的响声。我示意日落后退紧贴墙壁,自己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才打开。

    两支枪几乎在同一高度戳进来,一支比较小————点三二口径,一支大的史密斯&威森。他们没法并排走进房间,所以女的先进来了。

    “好了,大人物,”她冷冷地说,“钱多得是,就看你能不能拿到。”

    8

    我缓缓退回房间,两个客人跟进来,一边一个。我被袋子绊倒,往后跌去,撞到地板,滚了一下,侧身哀叫。

    日落毫不在意地说:“就是这些人啊!好极了!”

    两颗脑袋从我身上移开,我松开了枪,藏在腰旁,继续呻吟。

    此时一片沉默。没听到枪声作响。房间的门依然大开,日落平贴在门后的墙上。

    女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拉什,盯着大侦探————把门关上。这里不能开枪,谁都不能。”然后我听到她小声地加了一句:“用力关上门!”

    拉什·麦德一步步往后退,大枪始终指着我。他背对着日落,这让他眼睛不禁骨碌打转。我原本可以轻易射中他,但戏码不能那样上演。日落双脚分开站着,吐着舌头,呆滞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笑意。

    他瞪着女孩,女孩瞪着他。他们的枪瞪着彼此。

    麦德退到门前,抓着门边,用力一甩。我太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了。门砰的一声关上时,点三二同时开火。没有人会听到枪声,因为它早已消失在重重的关门声里。

    我伸出手,抓住多诺万的脚踝,使劲一拉。

    门砰然关上。她的枪走火了,打中了天花板。

    她转身踢腿,试图挣脱我的手。日落紧绷的声音颇有穿透力,“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那就这样吧!我们奉陪到底。”他的柯尔特咔嚓一响。

    他声音里的某种特质稳住了多诺万。她身体一软,听任自动手枪掉到身旁,脚甩开我的手,回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麦德把门上的钥匙一转,靠在木门上,无声地喘息着。他的帽子斜在一边,露出帽檐下两道胶布带子。

    我脑子转过这些想法的时候,没有人移动。外面走廊上没有脚步声,没有警笛声。我双膝撑地,把枪收好,然后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人行道上没有人抬头看观美旅馆的楼上房间。

    我坐在老式的宽窗台上,感觉有些尴尬,好像牧师说了什么亵渎的话一样。

    女孩咬着牙问我:“这鸟厮就是你的搭档?”

    我没回答。她的脸渐渐涨红,眼睛开始燃烧。麦德伸出一只手,挥了一挥,“听着,卡萝尔,听着。这样不是办法————”

    “闭嘴!”

    “好,”麦德被呛了一下,“好吧!”

    日落懒懒地看了女孩三四回,持枪的手轻松地憩在胯骨上,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我曾经看过他拔枪,希望女孩没上当。

    他缓缓地说:“我们听说过两位。你们的条件是什么?其实我连听都不想听,只是受不了别人乱开枪。”

    女孩说:“够我们四个人分的。”麦德起劲地点着硕大的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日落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那就四人等分吧!”他叹了口气。

    “不过就到此为止。我们去我那里谈一谈,我不喜欢这里。”

    “我们看起来一定很白痴。”女孩恶狠狠地说。

    “杀人简单,”日落懒懒地说,“我见多了,所以我们才得谈谈,因为这不是玩开枪游戏。”

    多诺万从左臂上滑下绒面皮手提袋,把点三二放进去,微微一笑。她笑起来很美。

    “我下赌注,”她安静地说,“我加入。你住哪儿?”

    “奥特沃特街,我们坐出租车去。”

    “好小子,带路。”

    我们都出了房间,搭电梯下楼,四个人像朋友一样走过摆满鹿角,填塞野鸟和压花玻璃框的大厅。出租车出了首都大道,经过广场,绕过一栋红色公寓。这栋建筑对这个城镇而言太大了,只有议会开会时才填得满。沿着电车道,还看到了不远处的州议会会场和那些大门紧闭的政府办公楼。

    橡树镶缀着人行道。花园围墙后面露出几栋高宅广院。出租车急驶而过,转向一条通往海湾尽头的路。过了一会儿,高树之间一块狭窄的空地上露出一间房子。树干后海水在远方闪烁。房子有个带顶棚的门廊,小块草地上尽是腐朽的杂草和过度繁茂的矮丛。肮脏的车道尽头有个棚子,一辆古董旅行车蹲踞在棚子下。

    我们下了车,我付了车费。四个人小心地四处观望。然后日落说:“我的房间在楼上。楼下住了一位学校老师,她不在家。我们上去聊吧。”

    一行人穿过草地来到门廊,日落把门打开,指指狭长的楼梯。

    “女士先请。美人,带路吧!这个镇上没有人锁门。”

    女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踏上楼梯。我跟在后面,然后是麦德,最后是日落。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占了大部分空间,前面有树影遮挡,有些昏暗。房里有一扇老虎窗,宽敞的沙发床放在倾斜的屋顶下,一张桌子,一些藤椅,一个小收音机,地板中间摆着一具黑色小炉子。

    日落踱进小厨房,拿着一个方瓶和几只玻璃杯回来。他给每个杯子倒上酒,举起其中一杯。

    我们各自拿起酒杯坐下。

    日落一口喝光他的酒,弯下腰把杯子放在地上,随手掏出他的柯尔特。

    我听到麦德打嗝的声音突然陷入冰冷的沉默。女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仿佛要大笑出声。接着她身体前倾,左手抓着玻璃杯放在她的挎包上。

    日落缓缓地把嘴唇拉成一条细直线。他慢慢地、谨慎地说:“烧脚家伙,嗯?”

    麦德呛了一下,摊开他的胖手掌。柯尔特朝他咔嗒轻响了一下。他把手放在膝上,抓住了自己的膝盖骨。

    “骗子,烧了人的脚,逼他说出秘密,然后大大方方走进他搭档的客厅。你们不是想在他脚上绑圣诞节彩带送来给我吧!”

    麦德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吧!你……你要……什……什么……条件?”女郎轻轻地微笑,一言不发。

    日落咧嘴笑笑,轻轻地说:“绳子,用很多泡了水的绳子绑着你们,打上死结。然后我和我的搭档要上路去抓萤火虫————就是你们说的珍珠————等我们回来————”他停下,举起左手横过喉咙,“喜欢这个主意吗?”他瞄了我一眼。

    “好,但别这么大声嚷嚷,”我说,“绳子呢?”

    “柜子里。”日落回答,用一只耳朵示意角落那里。

    我顺着墙朝那个方向看去。麦德忽然发出一声细长的呜咽声,眼睛往上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这可吓坏了日落,他没预料到会有这么愚蠢的事发生。他的右手抖动着,最后把柯尔特对准了麦德的背。

    女郎的手滑到包下,挎包向上抬高了一寸。紧握在包下的枪咔嚓一响————日落以为那把枪藏在包里————很快就开火了。

    日落咳了一声,手里的柯尔特砰的一响,一块木头从麦德的椅背处飞弹开来。日落的柯尔特掉了,他的下巴抵在胸前,似乎要抬头看天花板。他的长腿向前摊开,脚跟在地板上摩擦出声。他瘫坐在那里,下巴贴胸,眼睛上翻,像腌核桃一样蔫了。

    我把多诺万小姐身子下面的椅子踢开,她蜷成一团侧身跌倒,露出光滑的双腿。帽子歪到了一边,她尖叫一声。我踩在她的手上,脚猛地一转,把她的枪踢出阁楼。

    “站起来!”

    她缓缓地站起来,咬着下唇往后退,眼神狂怒,瞬间成了个气急败坏的捣蛋鬼。她一直往后退到墙边,鬼魅般的脸上两眼闪烁着光芒。

    我低头看一眼麦德,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门后是浴室。我转了一下钥匙打开门,对女郎打了个手势。

    “进去!”

    她拖着僵硬的步子走过来,走到我面前,几乎快碰到我了。

    “你听我说,大侦探————”

    我把她推进门内,用力把门关上,扭上钥匙。对我来说,如果她要跳出窗子也不干我的事。我先前在楼下观察过那扇窗户。

    我走到日落身边,摸摸他身上,触碰到他口袋里一团硬硬的钥匙圈。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钥匙,以免把他从椅子上弄倒。我没再找别的东西。

    钥匙圈上有他的车钥匙。

    我又看了看麦德,注意到他的手指和雪一样白。我走下狭窄黑暗的楼梯来到门廊,绕到屋子旁边,坐进棚子下的老旅行车,钥匙圈里有一把钥匙刚好能插进车锁。

    车子经过一番折腾才启动,我开下肮脏的车道来到街边。我没听到或看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屋子后面和旁边的高大松树无精打采地晃动着树梢,冰冷无情的阳光悄悄穿过树梢,时断时续地照射进来。

    我挣扎着以最快速度开回首都大道和市区,经过广场和观美旅馆,穿过桥梁,往太平洋和西港飞驰而去。

    9

    车子高速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途中我停下喝了三次水,还有一次停车是因为引擎盖松掉了,然后我被淹没在一片滚滚涛声中。宽阔的白色路面,中间画着黄线,缠绕着山腰,远方一群屋宇浮现在海洋的亮光中。接着路向两边岔开了。左边的标志写着:“西港,九英里”,这条岔路不是通往前方的屋宇,而是穿越一条铁锈斑斑的悬臂桥,进入一片饱受暴风灾害的苹果园。

    又过了二十分钟,我终于嘎嚓嘎嚓一路响着驶进西港。这是一片沙质海岬,后面的高地上耸起几栋木屋。岬嘴尽头有一个狭长的码头,码头尽头有一群帆船,半收的风帆拍打着桅杆。船后是一排浮标和一条不规则的长线,海水带着泡沫漫过隐藏在水下的沙洲。

    沙洲之后,太平洋滚滚流向日本。这是海岸最终端的眺望台,是人们在美利坚大陆上所能到达的最西边。这是一个藏匿偷来的两颗土豆般大小珍珠的老囚犯藏身的绝妙之地————如果他没有敌人的话。

    我在一栋木屋前停下,屋前有个招牌,写着:“午餐、茶点、晚餐。”一个满是雀斑的兔脸男人对着两只黑鸡挥舞着耙子,但鸡似乎并不怕他。日落的车引擎还在喘息时,他转过身来。

    我下了车,穿过小门,指指招牌。

    “有午餐供应吗?”

    他把钉耙扔向那些小鸡,手在裤子上擦抹一下,谄笑着说:“我老婆准备好了。”他又用一种近乎顽皮的语气小声对我说:“其实只有火腿和蛋。”

    “那就行了。”

    我们走进屋子。里面三张桌子铺着印花油布,墙上挂着几幅彩色石版画,壁炉架上有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个大帆船模型。我坐下来,主人走进一扇弹簧门。有人对他嚷嚷了几句,厨房里传来烹饪的滋滋声。他走出来,从我肩膀后俯下身,在油布上放了一些餐具和一张餐巾纸。

    “现在喝苹果白兰地太早了,对吗?”他低声说。

    我回答这是大错特错。他又走开了,拿着玻璃杯和一瓶琥珀色的液体回来,坐在我旁边倒酒。厨房里一个男中音唱起歌曲《克洛伊》来,声音盖过了那些滋滋声。

    我们碰了一下杯子,喝下一口,等着那股热辣劲蹿上脊梁。

    “你是生客吧?”小个儿说。

    我说是。

    “大概是西雅图来的吧?你这件衣服真是不赖。”

    “西雅图。”我同意。

    “我们这里很少有陌生人来,”他说着,看着我的左耳,“大家也几乎不出门。在废除禁酒令之前————”他停住话头,啄木鸟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我的另一只耳朵。

    “啊!在废除禁酒令之前。”我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装作心照不宣地喝了一口酒。

    他靠过来,气都快呼到我下巴上了,“妈的,你在码头上的任何一家鱼摊都能装满货。进货时那些玩意儿被藏在螃蟹牡蛎下面。妈的,西港到处都是这种东西,他们把一箱箱的威士忌给孩子玩。先生,这个镇里没有一辆车睡在车库里。车库里的加拿大酒都垒到屋顶上了。妈的,海防队的小汽艇专门在每周固定的时间,在码头上看着船只卸货。礼拜五,总是这一天。”他眨眨眼。

    我吐了口烟,厨房里继续传出油炸声和男中音歌唱的声音。

    “妈的,你不是卖酒的吧!”他说。

    “妈的,不是。我是买金鱼的人。”

    “好吧。”他闷闷不乐地说。

    我又倒了一杯苹果白兰地。“这瓶我请,”我说,“我要多喝两杯。”

    他来了精神,“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马洛。你以为我说金鱼是开玩笑,可我不是。”

    “妈的,那些小东西怎么赚钱过活呢?”

    我拉了拉袖子,“你刚说这是件好货色,有人当然就靠着这些花里胡哨的牌子过活,因为总有喜欢追求潮流的人。不过我听说这儿有一个老头收了真正的好货,也许他愿意卖那些他自己培育的东西。”

    一个长胡子的大块头女人把厨房门踢开一英尺,大叫:“来拿火腿和蛋!”

    店主碎步跑过去,把我的食物拿了回来。我吃的时候,他从头到尾把我打量了一遍。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拍了一下桌子下的那条瘦腿。

    “老华莱士,”他吃吃笑着,“当然了,你是来找老华莱士的。妈的,我们不太认识他,他不跟邻居打交道。”

    他在椅子上转过身,指着油腻的窗帘外的远丘。山丘顶上有一栋黄白屋子在太阳下闪耀。

    “妈的,他就住在那里。他有一堆……金鱼。嗯?妈的,实在太离奇了。”

    我已经对小个儿失去了兴趣。我狼吞虎咽吃完食物,付了钱,还买了三夸脱————一夸脱一块钱的苹果白兰地,摇摇手,回到外面的旅行车里。

    好像没必要那么急。麦德会从昏迷中醒来,会解救那个女郎。但他们不知道西港的事情。日落在他们面前没有提到这个地名。他们到奥林匹亚时还不知道,否则会直接到那里去。如果他们在我旅馆房间门外偷听,就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但他们闯进来时,没有表现出知道这回事的样子。

    还有很多时间。我开到码头四处看了看。桥看起来很坚固,那儿有鱼摊,酒摊,渔夫进出的低级酒馆,台球室,一排老虎机,脱衣秀拱廊。桥下的木桶里,饵鱼在水里跳来跳去。还有一群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对任何想干预的人都是麻烦。我没看见什么维持法纪的人。

    我开车往山丘那栋黄白屋子驶去。屋子颇为孤寂,离下一处住户有四条街远。前面种着花,绿草如茵,还有假山庭园。一个妇人一身褐色与白色印花的布衣,拿着喷枪驱杀蚜虫。

    我让车子自己熄火,下了车,脱下帽子。

    “华莱士先生住这里吗?”

    她有张俊美的脸,安静,皮肤紧致。她点点头。

    “你想见他吗?”声音安静坚定,口音很好听。

    她听起来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强盗之妻。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说我在城里听说他养了很多金鱼。而我对品种奇特的金鱼尤为感兴趣。

    她放下喷枪,走进屋去。蜜蜂绕着我的头顶嗡嗡叫,这些毛茸茸的大蜂无惧于海面吹来的寒风。远处海涛拍打沙堤之声仿若背景音乐。我觉得北方的阳光有些阴冷,骨子里没有一丝暖意。

    妇人从屋子出来,手扶着门。

    “他在楼顶,”她说,“希望你不介意爬楼梯。”

    我绕过两把朴素的摇椅,进入了偷林德珍珠的人的家。

    10

    大房间里到处是鱼缸,上下两排放在钉牢的架子上,大的椭圆形鱼缸装着金属架,有些上面装着灯,有些下面打着灯。长满藻类的玻璃后面,水草装点成自然的图案,水里反射着鬼魅般的绿光,七彩的鱼儿在绿光里穿梭游动。

    鱼缸里有修长宛如金镖的鱼,还有长尾曼妙的日本纱尾,旗鱼像彩色玻璃一样透明,黑龙睛金鱼长着青蛙似的脸和多余无用的鳍,它们缓缓滑过绿水,好像觅食的大胖子。

    房间里大部分的光线来自倾斜的大天窗,天窗下光溜的木桌旁,一个高瘦憔悴的人左手抓着一条扭动的红鱼站着,右手则拿着一边贴着胶布的安全刀片。

    他灰色宽眉下的眼睛抬起来看我,他的眼睛深凹,几乎没有颜色,眼神令人捉摸不透。我走到他旁边,看着他抓着的鱼。

    “霉菌?”我问。

    他缓缓地点点头,“白霉菌。”他把鱼放在桌上,小心地摊开垂幔似的鳍。鱼鳍腐烂分裂,朽烂的边缘有一层白苔。

    “白霉菌,还不算太糟糕。替这家伙修剪一下,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先生,找我有事吗?”

    我拿着一根香烟在手指间打转,对他微微一笑。

    “跟人一样,”我说,“我指的是鱼。它们也会得不该得的东西。”

    他把鱼按在木桌上,修掉鱼鳍朽烂的部分。然后摊开尾巴进行修剪,鱼儿很快就停止扭动了。

    “有些可以治好,”他说,“有些治不好。例如你就没办法医治鱼鳔的疾病。”他抬头瞄我一眼,“也许你认为这会伤害它,其实不然。你可以摔死一条鱼,但无法像伤人心那样去伤鱼的心。”

    他放下刀片,用棉花棒沾些紫药水,涂抹在割除的部位上。然后用手指沾些白色凡士林涂抹在上面。之后他把鱼丢进房间一旁的小鱼缸。鱼儿安详地游来游去,非常自在满意。

    这个憔悴的人擦擦双手,坐在长椅的一端,无神的眼睛盯着我。他曾经英俊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对鱼有兴趣?”他问,声音是那种长时间待在牢房和放风院子里养成的喃喃低语。

    我摇摇头,“不是特别有兴趣,那只是个借口。赛普先生,我大老远跑来这里找你。”

    他舔舔嘴唇,继续盯着我。等他的声音再现时,感觉又疲倦又柔软。

    “先生,请叫我华莱士。”

    我吐了一口烟圈,手指戳进烟圈里。“为了我的工作,我必须叫你赛普。”

    他身体前倾,双手落在分开的瘦膝上,又紧握在一起。骨节嶙峋的大手曾几何时也做过许多苦工。他的头稍稍抬起,杂乱的眉毛下死气沉沉的眼睛冷淡无情,但声音依旧温和。

    “一年没见过条子了。哪派的?”

    “你猜。”我说。

    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听着,条子。我在这里有个很好的家,生活很平静,没有人再来烦我,也没有人有权利烦我,我直接从白宫得到的赦免令。我没事养金鱼玩,一个人只要用心照顾什么就会喜欢什么的。我不欠世界半毛钱,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老婆有钱足够我们过日子,我就是图个清静,条子。”他停了下来,再次摇摇头,“你们没办法整倒我的————再也做不到了。”

    我没说话,微微一笑,看着他。

    “没有人碰得了我。我直接从总统办公室拿到的赦免令,我只想清静度日。”

    我摇摇头,继续对他微笑。“但是你就是得不到这样东西————除非你屈服。”

    “听着,”他轻柔地说,“你可能刚接这件案子,还有些新鲜感,想捞点名气。但对我而言,这案子纠缠了我二十年,很多人也是,其中有些还很聪明。他们知道我没有拿珍珠,从来没有。是别人拿走了。”

    “邮差,当然。”我说。

    “听着,”他的声音依然轻柔,“我坐了牢,看遍所有的人情冷暖。我知道他们会不停地猜想————只要记得的人还活着。我知道他们不时会派个混混来搅和一下。不过那没关系,我不介意。现在我要怎样才能劝你打道回府呢?”

    我摇摇头,盯着他背后安静的大鱼缸里漂游的鱼儿。我觉得很累。屋内的沉静在我脑海里制造着恐怖画面————一列火车穿过黑暗,一个强盗藏在邮车里,枪声迸鸣,邮差登时毙命————一滴掉落在水缸里的水,一个保守秘密十九年的人————几乎保住了秘密。

    “你犯了一个错误,”我缓缓地说,“记得一个叫‘剥皮’马度的家伙吗?”

    他抬起头。我看得出他在搜寻着记忆。但这名字好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你在莱文沃思认识的家伙,因为伪造二十元钞票进监狱的小混混。”

    “有了,我记得。”

    “你告诉他你有那些珍珠。”

    我看得出他不相信我。“我一定是在开他玩笑。”他缓缓地说,一脸茫然。

    “也许吧,但重点是他不这么认为。他不久前和一位自称日落的伙伴来到这附近。他们在某个地方碰到你,剥皮认出了你,开始盘算如何发点横财。不过他是个毒罐子,睡觉时说梦话。一个女人得了消息,然后还有另一个女人和一个讼棍也揣测出来。剥皮的脚被烧焦,人也死了。”

    赛普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嘴角的皱纹加深了。

    我挥挥香烟,继续说下去,“我们不知道他到底说了多少,不过这个讼棍和这个女的在奥林匹亚。日落也在奥林匹亚,只是他也死了。他们杀了他。我不确定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哪里,但迟早会知道,不然别人也会知道。如果警方找不到珍珠,你又没打算出售,那么就能耗掉他们的耐心。你也可以耗掉保险公司或者邮局的人的耐心。”

    赛普纹丝不动。他关节嶙峋的大手夹在膝盖中间没有移动。死鱼眼只管瞪着我。

    “但是你没办法摆脱江湖混混,他们从不罢休,总会有两三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时间多,闲钱也多,前来找你麻烦。他们总会有办法得到想要的,比如绑架你老婆,或把你抓进林子里,揍你一顿。这些你都得受着……现在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你是哪一路的?”赛普忽然问,“我觉得你闻起来像条子,但不确定。”

    “保险公司的,”我说,“条件是这样,总共两万五的赏金,五千块分给告诉我这件事的女人。她通过正当渠道获得的消息,应该分到一份。一万给我。我干了所有的活,承担所有的风险。一万给你————通过我。你直接要的话,一毛都拿不到。还有什么问题吗?”

    “听起来不错,”他温和地说,“只是有一个问题,我没有珍珠,条子。”

    我狠狠瞪他一眼,我该说的都说了,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直起身子离开墙边,把烟蒂丢在木地板上,用力踩灭,转身要走。

    他站起来,伸出一只手。“等一下,”他严肃地说,“我证明给你看。”

    他经过我面前出了房间。我盯着鱼,咬着嘴唇,听到抽屉打开关上的声音,显然是附近的房间传来的。

    赛普回到养鱼室,枯瘦的手上握着一把闪亮的点四五口径哥尔特枪,枪管像一个人的手臂一样长。

    他拿枪指着我,说:“我这里面有六颗珍珠,铅做的。六十码之内我可以射中苍蝇的胡须。你不是什么条子。赶紧滚————告诉你那些眼热的朋友我随时都准备好打烂他们的牙齿,星期天则多送一颗子弹。”

    我一动没动。这人的死鱼眼里有股疯狂。我不敢动。

    “那玩意可真够瞧的,”我缓缓地说,“我可以证明我是条子,你有前科,而且拿那把枪又是罪上加罪。把枪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我听到好像有车子停在屋外的声音。煞车让轮胎嘎吱作响。脚步声经过走道,上了楼梯。忽然传来几声尖叫,这是一个人被抓住时发出的惊呼声。

    赛普退到桌子和一个二三十加仑的水箱之间。他对我露出一个笑容,一个赛场上拳击手利落的笑容。

    “看来你的朋友追上你了,”他慢吞吞地说,“趁你还有时间————还留着一口气,把枪拿出来丢在地上。”

    我没有动。我看着他眼睛上杂乱的眉毛,又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如果我动一下————即使照他说的话做————他也会开枪。

    脚步声已经上了楼梯,听起来有些拖沓,似乎其中有人在挣扎。

    三个人走进房间。

    11

    赛普太太首先进来,她步履僵硬,眼神呆滞,手臂僵硬地半举着,双手向前似乎想抓住什么。她的背后有把枪,卡萝尔·多诺万的小点三二被紧紧地握在她纤小残酷的手里。

    麦德殿后,他醉醺醺的,喝得满脸通红,面目狰狞,估计是借酒壮胆。他对我挥着史密斯&威森,恶狠狠地盯着我。

    多诺万把赛普太太推到一旁。这个老妇人跌坐到角落里,双膝跪地,眼神空洞。

    赛普瞪着多诺万这女人。他显得有些惊讶,因为她是个女孩,而且年轻漂亮。他不习惯和这种类型的姑娘打交道,她似乎消除了他胸中的火气。如果换成是个男人的话,他一定早把他们打成碎片了。

    这个身材娇小、脸庞白皙的女孩冷冷地对着他,声音冷酷,叫人心寒,“好了,老家伙,丢掉你的大枪,乖一点。”

    赛普缓缓弯下腰,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她,他把硕大的柯尔特放在地上。

    “老家伙,把枪踢开。”

    赛普把枪踢开。枪滑过光秃的木地板,往房间中心溜去。

    “这才听话,老家伙。拉什,你看着他,我来替条子缴械。”

    两把枪同时转向,现在那双灰色冷酷的眼睛看着我。麦德走到赛普跟前,用史密斯&威森顶着他的胸膛。

    女孩不怀好意地微笑着,“柯聪明,嗯?你可真能冒险,不是吗?大侦探,这回失手了吧。你都不搜一搜你那瘦巴巴的同伙,他鞋子里有一张地图。”

    “我不需要。”我很快回了一句,对她笑笑。

    我尽量装出迷人的笑容,因为赛普太太正在地板上挪动膝盖,每挪动一次,就离赛普的柯尔特更近一点。

    “可惜你现在彻底完了————你和你的大笑脸都见鬼去吧。举起你的鸟爪,让我搜你的铁枪。举起来,老兄!”

    她还是个女孩,大约五英尺两英寸高,重量大约在一百二十磅左右。她只是个女孩。我六英尺一英寸半高,一百九十五磅重。我举起双手,击中她的下巴。

    这可真疯狂,不过我实在受不了多诺万——麦德的行为,多诺万——麦德的枪,多诺万——麦德的狠话。我用力击中她的下巴。

    她往后退了一码,小枪开火了。一颗子弹燃烧着我的肋骨,她开始倒下去,缓缓地,好像电影慢动作。这看起来有些傻。

    赛普太太拿起柯尔特,对着她的背开了枪。

    麦德转过身,就在这时,赛普冲向他。麦德往后一跳,大叫一声又把枪口对着赛普。赛普僵在那里,憔悴的脸庞上又露出狂野的笑容。

    柯尔特射出的子弹把女孩击倒在地,她好像被狂风掀翻的一道门。蓝色衣裙晃动,有什么东西撞在我的胸膛上,是她的头。当她挣扎着站起来时,我看了下她的脸,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然后她缩成一团倒在我脚边的地板上,小小的,毫无生气,鲜红的血液从身下流出来。那位高大安静的妇人站在她身后,两手握着冒烟的柯尔特。

    麦德朝赛普开了两枪,赛普向前一头栽倒,撞在桌子一角,脸上还挂着笑容。他用来治疗病鱼的紫药水洒得满身都是。他倒下时,麦德又朝他开了一枪。

    我抽出鲁格,对着麦德身上我所能想出最痛又不致命的地方————膝盖后面————开了一枪。

    他应声而倒,好像被一根隐藏的铁丝绊倒了。他还没开始哀叫前,我就给他戴上了手铐。

    我把地上所有的枪都踢开,走到赛普太太面前,拿走了她手上的大柯尔特。

    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缕缕轻烟飘向天窗,在午后的阳光里呈现出朦胧的灰白色。我听到远处海涛咆哮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旁边一声微弱的口哨。

    是赛普想说话。他老婆爬向他,依然膝盖跪地,弓着身子趴在他身旁。他的嘴唇上鲜血汨汨而流。他用力眨眼,想让头脑清醒。他撑起头对着她微笑,非常微弱地说:“龙睛金鱼,海蒂————龙睛金鱼。”

    随后他的脖子一松,笑容消失,头歪向一侧,倒在木质地板上。

    赛普太太摸摸他,然后非常缓慢地站起来,看着我,眼神平静,没有伤感。

    她以低沉而清楚的声音说:“请你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好吗?我不喜欢他和这些人在一起。”

    我说:“没问题。他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关于他的金鱼之类的废话。”

    我抬起赛普的肩膀,她抓着他的脚,合力把他抬进卧室,放在床上。她把他的手合在胸前,帮他合上眼睛,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下。 [1] “就这样,谢谢,”她没看我,“电话在楼下。”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头埋在赛普手臂附近的被单里。我走出房间,关上门。

    12

    麦德的腿还在慢慢流血,但没有生命危险。我拿一条手帕绑紧他的膝盖时,他万分恐惧地看着我。我估计他是肌腱断裂或者膝盖骨破损。一会儿警察来抓他时,他走起来可能会有点儿一瘸一拐。

    我走下楼,站在门廊上看着前面两辆车,然后下坡,往码头走去。除非有人碰巧经过,否则没有人知道枪声来自何处,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附近的树林里大概常常有人放枪。

    我走回屋子,看着客厅墙上的电话,决定先不碰它。还有事困扰着我。我点燃一根香烟,盯着窗外,耳朵里响起鬼魅般的声音,“龙睛金鱼,海蒂,龙睛金鱼。”

    我上楼回到养鱼室。麦德已经在呻吟了,显然,痛苦难当。我何必在意麦德这种狠毒的恶棍呢?

    女孩已经断气。所有鱼缸都完好无损。鱼儿自由自在地在绿色水里游来游去,它们也不在乎麦德。

    养着黑色龙睛金鱼的鱼缸在角落里,大约十加仑大小,里面只有四条,都长得很肥,鱼身大约四英寸长,全身漆黑。其中两条浮在水上吸气,两条在底下慢悠悠地游动。它们的身体粗大厚实,尾巴大大地舒展开来,凸出的大眼睛面对你时,看起来像青蛙。

    我看着它们在鱼缸里的绿色水草间游动。两只红色的椎实螺贴在鱼缸内壁上,给玻璃做清洁。缸底的两条看起来更肥大迟缓。我在想为什么。

    两个鱼缸之间有只长柄滤网。我拿起滤网往里捞,捞到其中一条大金鱼。我翻过网子,看着鱼儿微带银色的肚子,一个类似缝合过的疤痕赫然在目,我摸摸那个地方,发现里面有个硬块。

    我把另一条也从水底捞出来,一样的疤痕,一样的圆硬块。我又抓起在上面吸气的其中一条,没有疤痕,没有圆硬块,而且比较难抓。

    我把它放回鱼缸,我该料理的是其他两条。我和那个人一样喜欢金鱼,但正事终归是正事,犯罪怎么说都还是犯罪。我脱掉外套,卷起袖子,拿起桌上一边贴着胶布的刀片。

    这真是个肮脏的活儿,花了我大概五分钟的时间。然后它们躺在我的掌心里————直径四分之三英寸,沉重饱满,色泽乳白,闪闪发亮,其他珠宝不可媲美。这正是林德珍珠。

    我把它们洗干净,用手帕包起来,放下袖子,穿回外套。我看着麦德,看着他痛苦且惊恐的小眼,看着他脸上的汗水淌下来。我根本不在乎麦德,他是个杀手,是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我走出养鱼室,卧房的门仍然关着。我走下楼,拿起墙上的电话。

    “这是西港的华莱士家,”我说,“这里出了意外,需要医生和警察。你们能帮忙吗?”

    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我会想办法找个医生,华莱士先生。可能要费一点时间。西港有个镇警长,他可以吗?”

    “可以吧!”我谢谢她,挂上电话。在乡下地方安个电话还是有它的用处。

    我点燃另一根香烟,坐在门廊简朴的摇椅上。过了一会儿,屋内传出脚步声,赛普太太走出屋子。她站了一会儿,眺望着山丘下方,然后坐在我旁边的另一张摇椅上,干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猜你是个侦探。”她慢慢地说,有些迟疑。

    “没错,我为林德珍珠的投保公司效劳。”

    她别过头去,看着远方,说:“我以为他在这里可以得到平静,再也没有人会来骚扰他,我以为这个地方是个庇护所。”

    “他不应该留下那些珍珠的。”

    她转过头,这一次动作很快。她现在看起来有些错愕,然后现出一丝惊慌。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叠着的手帕,打开放在手掌上。两个价值十万美元的“凶手”平躺在白麻布上。

    “他原本可以得到安宁,”我说,“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但是他不甘心。”

    她犹疑地看着珍珠,然后嘴角抽搐,声音沙哑地说:“可怜的华利,还是让你找着了。你很聪明,你知道吗?他杀了几打鱼才学会那个把戏。”她抬头看着我的脸,眼底露出一丝诧异。

    她说:“我向来憎恶这个主意。你知道《圣经》故事里的代罪羔羊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人类把自己犯的罪加诸动物身上,然后把它们赶到荒野里去。那些鱼就是他的代罪羔羊。”

    她对我微笑,我却没有报以微笑。

    她仍然微微地笑着说:“你知道,他曾一度拥有那些珍珠,真的珍珠。经过那么多磨难,他觉得那些珍珠理应属于他。但即使他再次找到它们,他也不可能从中得到任何利益了。好像他在牢里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有些地标改了,反正他出狱后无法找到在爱达荷埋藏珍珠的地点。”

    似乎有一根冰凉的手指顺着我的脊梁往上爬。我张开嘴,声音似乎不是我自己的:“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摸着一颗珍珠。我的手还拿着它们,好像被钉在墙上的架子。

    “所以他就买了这些,”她说,“在西雅图买的,是空心的,塞满白蜡。我忘了他们怎么称呼这道工序,不过看起来很不错。当然我从来没见过真正价值非凡的珍珠。”

    “他买这些做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他的罪孽,他必须得把它们藏在荒野之中,藏在这个荒野里。他把它们藏在鱼肚里。还有你知道————”她向我靠过来,眼睛发亮,非常诚恳地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到了最后,就最近这几年,他好像真的相信他藏的是真正的珍珠。你听懂了吗?”

    我低头看着我的珍珠,缓缓地合拢手掌。

    我说:“赛普太太,我是个平凡人。我不懂什么代罪羔羊的想法。我敢说他就是在自欺欺人————跟任何正常的失败者一样。”

    她再次微笑,她笑起来很漂亮。然后她轻轻地耸了耸肩。

    “当然你会这么想,但是我————”她摊开手,“唉,现在都无所谓了。我可以把它们留作纪念吗?”

    “它们?”

    “嗯————那两颗假珍珠。你当然不会————”

    我站起来。一辆无顶的福特跑车缓缓爬上山丘。车里的人背心上有颗大星星。引擎喘气的声音就像动物园秃头的老猩猩生气时发出的叫声。

    赛普太太站在我身边,一只手半伸出来,带着一丝恳求的神色。

    我突然愤怒地对她咧嘴一笑。

    “好,你可真有一套,”我说,“我差点就上了当,要不是冷静下来想了想。不过你帮了大忙,女士!‘作假’正是你个性里的一面。而且你拿枪的动作又快又狠。赛普最后的遗言露了马脚。‘龙睛金鱼,海蒂————龙睛金鱼。’如果石头是假的,他不会费劲这么说。而且他也没那么傻,一路自欺欺人到这般田地。”

    她脸上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有变化,然后变了脸,眼睛突然露出可怕的神情。她嘟起嘴,对我啐了一口,然后进屋甩上了门。

    我把两万五塞进背心口袋。一万两千五给我,一万两千五给凯西。我可以想象把支票给她时她的眼神。还能看到她把钱放在银行里,一心等待强尼从昆丁假释出狱。

    福特停在其他车后面,开车的人对着旁边吐了一口痰,猛拉手刹,直接从车里跳了出来————是个穿着衬衫的大个子。

    我走下阶梯去迎接他。

    注释

    [1] 在美国,如遇家中有人去世,就拉下窗帘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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