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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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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三决心干点额外的工作。没过多久,这种努力按月换回了若干纸币,交到了妻子手中。

    他从西服的内兜里,掏出自己新挣来的钱,原封不动地扔在铺席上。妻子一声不响地拿过来,一看封皮的反面,立刻就明白了这纸币的来路。他就这样悄悄地填补了家计的不足。

    每逢这种时候,妻子并不显得特别高兴。如果丈夫把钱交给她时,添上几句好听的话,她肯定要高兴得多。健三却认为:如果妻子高高兴兴地把钱接过去,他也许会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因此,设法弄来的这点钱,只能应付物质上的需要,想借此满足两人精神上的要求,毋宁说难以如愿以偿。

    妻子为了补足这种精神上的要求,过了两三天,拿出一段布料给健三看。

    “想给你做件衣服,这料子怎么样?”

    妻子笑逐颜开。在健三看来,妻子的做法显得有些拙劣。他怀疑妻子动机不纯,是故意用魅力来诱惑他。妻子冷冰冰地走了。妻子走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受这种非冷遇妻子不可的心理状态的束缚。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当另有机会与妻子谈话时,他说:“我绝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冷酷的人,只是控制着自己内心的热情,不让它外露罢了。我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谁也不会干那种坏心眼的事。”

    “你不是经常如此吗?”

    妻子用憎恨的目光望着健三,她根本没有弄懂这句话的意思。

    “近来你的神经有些反常,为什么不能更稳妥地观察我呢?”

    健三无心去听妻子的话,他对妻子以那种不自然的冷漠态度对待自己,难过得几乎要发脾气了。

    “你呀,别人并没说什么,自己却在自寻烦恼,真没办法。”

    两人都感到夫妻俩像是一对根本说不到一起去的男女,所以也都认为没有必要改变各自的态度。

    健三新找到的额外工作,凭他的学问和教养,做起来并不费劲,只是他不愿为此花费时间和精力。对他来说,眼下再没有比无意义地消磨时光更可怕的了。因为他有这种打算:在有生之年,要有所作为,而且非有作为不可。

    他处理好额外的工作回到家里时,经常是天已擦黑了。

    有一天,他匆匆地迈着困乏的脚步,粗暴地拉开自家大门口的格子门。妻子连忙从里屋出来,一见面就说:“跟你说,那人又来啦!”妻子总把岛田称作那人、那人,所以健三从她那副样子和口气上,就大致知道他不在家时来了什么人。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往起居室去,然后由妻子帮着把西服换成了和服。

    二二

    他坐在火盆边抽了一支烟。没过多久,妻子把晚饭端到了他面前。他马上问妻子:

    “来了吗?”

    妻子感到突然,不知健三问“来了吗”是指什么?她惊奇地看了看他的脸,见丈夫在等着答话,这才明白他所问的意思。

    “是那人吗?……可是,你不在家呀!”

    妻子当时没有让岛田进客厅。她觉得这样做像得罪了丈夫,所以答话时带有解释的口气。

    “原来没有进屋啊?”

    “嗯。只在大门口待了一会。”

    “他说什么了吗?”

    “说是早就该来拜访,因为外出旅行了一些日子,一直没有来,很抱歉。”

    在健三听来,所谓很抱歉,等于是嘲弄人。

    “外出旅行?不像乡下有事的样子嘛,他告诉你上哪儿去了吗?”

    “没有。只是说女儿要他去,所以去了一趟。也许是到阿缝家里去了吧。”

    健三记得跟阿缝的丈夫柴野见过面。前不久听吉田谈起,柴野如今在步兵师或步兵旅所在的中国地方(1)某城市任职。

    “阿缝是嫁给军人吗?”

    因为健三突然把话卡断了,所以妻子停了一会又接着这么问。

    “你了解得真清楚呀!”

    “是有一次听你哥哥说的。”

    健三心中联想起过去见过面的柴野和阿缝的风采。柴野胸阔肩宽,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算是个有气魄的男子汉。阿缝瓜子脸,长睫毛,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应该说是个美人。他俩结婚的时候,柴野还是少尉或是中尉。健三记得曾到过他们的新居。当时柴野从部队回来,身材显得特别魁梧,他一把拿过摆在火盆架板上的杯子,把里面的冷酒一饮而尽。阿缝露着白皙的肌肤,在梳妆台前抚摸自己的鬓发。健三不停地从盘子里抓起分给他的那份鱼片饭团子,一个劲地吃……

    “阿缝长得很漂亮吧?”

    “什么?”

    “不是曾经提过要嫁给你的吗?”

    确实有过这么回事。健三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他让同行的朋友在大路上等着,自己一个人到岛田家去弯了一下。岛田家门前泥沟上架着小桥,健三无意中见阿缝站在桥上,正向大路眺望。她见健三迎面而来,立即微笑着点头致意。那朋友是刚学德语的青年,看到这副表情,就用德语跟他开玩笑说:“真是妻子倚门盼夫归啊!”其实,从年龄来说,阿缝比他大一岁,何况健三当时对女人既分不出美丑,也无所谓好恶,只是在一种近乎羞怯、奇妙的心情驱使下,想去接近女人罢了。可是,由于一种自然的力量,他像皮球一样被女人反弹回来。他和阿缝的婚事,且不说是否会有别的麻烦,而是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完全抛诸脑后了。

    * * *

    (1) 指日本本州西部地区。

    二三

    “你为什么不娶阿缝呢?”妻子问。

    健三猛地把视线从饭桌上移开,向上一翻,好像从追忆往昔的梦里惊醒过来似的。

    “根本没有那回事,只是岛田有这个意思,而且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呢。”

    “阿缝不是那人的亲生女儿吧?”

    “可不是,阿缝是阿藤带来的孩子。”

    阿藤是岛田的后妻的名字。

    “假如你和阿缝成了亲,如今又会怎么样呢?”

    “谁知道会怎么样,又没有真的成亲。”

    “说不定很幸福哩!”

    “很难说。”

    健三有点厌烦了。妻子也就闭上了嘴。

    “为什么提这件事呢?真没意思。”

    妻子像遭到了责难似的,她没有勇气再往前迈出一步。

    “反正我打一开始就不顺你的心……”

    健三放下筷子,用手挠了挠头发,积在上面的头皮屑不断地掉落下来。

    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健三等孩子前来请安以后,照例看他的书。妻子让孩子睡着以后,又开始做白天留下的针线活。

    两人之间又谈起阿缝的事来,那是过了一天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引起的。当时,妻子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健三的房间里,把信交到了丈夫的手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离去,而是在丈夫身边坐了下来。健三接过信,就那么拿在手里,总也不看它。妻子实在忍耐不住,终于催了催丈夫:“我说,这封信可是比田姐夫寄来的哟!”

    这时健三的目光才从书本上移开。

    “你是说因为那人有什么事。”

    的确,信上写着请他去一趟,谈谈岛田的事;还注明了见面的日期和时间,而且十分客气,对冒昧请他专程前去表示了歉意。

    “这是要干什么呢?”

    “我完全不知道。不像商量什么事,我又没有什么事要去和他商量。”

    “大家不是劝你不要和那人来往吗?信上还写着让你哥哥一起去吧。”

    正如妻子所说的,信上的确那么写着。健三看到哥哥的名字时,脑海里不禁又闪过了阿缝的影子。岛田希望健三和阿缝结合,以便往后把两家的关系拉得更紧密些。可是,阿缝的生母好像希望他哥哥能和自己的女儿成亲。

    “如果与小健家攀上这门亲事,我就可以经常到小健家里去了。”阿藤曾向健三说过这种话。回想起来,这已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再说,阿缝如今嫁给的这一家,不是原先订好的亲事么?”

    “虽说是订好的亲事,但根据情况也是可以退的嘛。”

    “阿缝究竟想嫁给哪一家呢?”

    “谁知道。”

    “那么,你哥哥是怎么想的?”

    “这,同样不知道。”

    的确,在健三童年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这种既能回答妻子的提问,又带有人情味的材料。

    二四

    健三立即写了回信,表示知道了来信的意思。到了预定的日期,他如约前往津守坡。

    他很遵守时间,这一方面是由于他性格十分耿直,另一方面这种性格又反过来使他成了神经质。他中途两次掏出表来看了看。情况确实如此,目前这个阶段,他从起床到睡觉,一直被时间追逼着。

    他一边走,一边考虑自己的工作。那些工作根本没法按他所想象的去做。他刚向目标靠近一步,目标又往前移动一步,总把他甩在后边。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往日她的癔症是那么厉害,如今虽说自然而然地有所减轻,但在他的心中,仍投下了不安的阴影;他想到了妻子的娘家;他想到了经济上的压力会威胁到家庭生活,就像坐船时总会有烦人的摇晃一样,使他精神上不得安宁。

    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以及岛田的事,作出通盘的考虑。由于血缘、肉体和历史的关系,自然要把他们连在一起,即使一切都带有颓废的阴影和凋零的色彩,他也得把自己摆进去。

    他到达姐姐家时,心情十分沉重,表面上却又很兴奋。

    “真是,让你特意来一趟。”比田向他致意,这已经不同于过去对健三的态度了。当然,世道在起变化,如果比田再以自己是健三唯一的姐姐的丈夫自居,那么,那种自豪感对健三来说,与其说是心服,不如说是心烦。

    “本想到你那里去的,可是,事情忙个没完没了。就说昨天晚上吧,还在当班呢。今晚本来也有人求我,因为和你有约在先,所以拒绝了,总算脱了身,刚刚到家。”

    如果尽相信比田的话,那么,传说他把一个奇怪的女人密藏在工作单位附近的事,等于是无中生有。

    可是,若用老话来形容比田,他除了能写会算之外,既没有学问,也没有才干,按理说现今的公司是不会那么器重他的————健三甚至抱有这种怀疑。

    “姐姐呢?”

    “一到夏天,气喘的老毛病又犯啦!”

    正如比田所说,姐姐身子靠着针线箱上的圆枕头,嘴里叫唤难过。健三向起居室窥望了一下,见姐姐蓬头散发,面容憔悴。

    “怎么样?”

    姐姐连头都没法抬起来,只是把消瘦的脸转过来,看了看健三。她像要使力气跟健三打招呼,但咽喉马上梗塞住了。刚停下来的咳嗽又发作了。一阵咳嗽尚未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阵,连在一旁看着都替她难受。

    “够受的喽!”健三双眉紧锁,独自小声地发出了哀叹。

    一个不相识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从身后给姐姐按摩后背。旁边有一个盘子,里面摆着装糖稀的瓶子,还插着一根杉木筷子。

    “跟您说,是打前天开始的。”那女人向健三作了说明。

    姐姐近年来总有这么个规律:在气喘病发作的三四天内,不吃不喝,不能睡眠,身体消瘦下去,然后靠着生命力的强韧弹力,慢慢地又会回复到原来的样子。这一点,健三不是不知道。可是,眼下见姐姐咳得这么厉害,而且下气不接上气,这不能不使他比病人还要难受。

    “一说话会引起咳嗽,还是静静地待着吧。我要到那边去。”健三趁姐姐咳嗽稍停下来,安慰了两句,又回原来的客厅去了。

    二五

    比田满不在乎,仍在看书。他认为“这算不了什么,还是那个老毛病”,根本不把健三的慰问当回事。看起来,由于老伴的老毛病每年总要反复来几次,所以她那个自然衰老下去的可怜样子,也就丝毫引不起他的同情了。的确,他对共同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妻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

    他见健三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书,摘下金属架的眼镜。

    “趁你去起居室的空当,我看起闲书来了。”

    比田和读书————这本是极不相干的两码事。

    “那是什么书?”

    “是旧书,你根本看不上眼的。”

    比田一边笑,一边拿过伏放在桌上的书,递给了健三。没想到那是《常山纪谈》(1),倒使健三感到有些吃惊。可是,自己的妻子咳嗽得接不上气来,他却只当是别人的事,居然满不在乎地还在看这种书,这就充分暴露了他的品质。

    “我是个旧脑筋,所以爱看这种故事书。”

    他似乎把《常山纪谈》当成了普通的故事书,幸好他还没有错把写此书的汤浅常山看成是说书人。

    “此人可能是个学者,他和曲亭马琴(2)相比怎么样?我还有马琴的《八犬传》呢!”

    可不是吗,他的确购买了用日本纸铅印的《八犬传》,并妥善地收藏在那桐木书箱里。

    “你有江户名胜图画册吗?”

    “没有。”

    “这本书可有趣哩。我特别爱看。怎么样,借给你?说起来,那还是把过去江户时代的日本桥和樱田等地分开来画的呢!”

    他从壁龛的另一只书箱里,取出几本封面为浅黄色美浓纸的旧书,而且把健三当成了连江户名胜画册的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人。其实,健三还能回忆起过去那令人怀念的情景;他小时候,从库房里把那种画册拿出来,专心地一页一页地翻,先找插图看,那真是比什么都有兴趣。直到现在,他还深刻地记得:画册上画有骏河街的越后店(3)的门帘,还有富士山。

    “在目前的情况下,再像往日那样,带着悠然自得的心情,去看那些与自己的研究工作没有直接关系的书,即使想借以调节生活,也没有那个空闲了。”

    健三心里这么想。今天的处境使他焦急万分,觉得自己既可恨又可怜。

    预定的时间到了,却不见哥哥到来。比田也许为了填补这个空当吧,尽谈书本的事。他好像深信:只要是书本的事,不管谈到什么时候,健三都不会厌烦的。可惜比田的知识,只具有把《常山纪谈》当作普通故事书看待的水平。尽管如此,他又把全部装订成册的旧版风俗画报拿了出来。

    书本的事说完了,他才不得已改了腔:“长弟也该来了呀!说得好好的,该不至于忘记吧。再说,我今天还要值通宵夜班,最晚十一点就得回公司去。怎么样?去接他一下吧。”

    这时,好像又发生了新的情况,姐姐的咳嗽声像着了火似的,从起居室传了出来。

    * * *

    (1) 这是日本江户中期的儒学家汤浅常山(1708——1781)所著随笔性的史谈集。

    (2) 曲亭马琴即泷泽马琴(1767——1848),江户后期小说家,《八犬传》为其作品之一。

    (3) 即当时有名的“越后绸缎店”。

    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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