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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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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大门外的格子门开了,传来了把木屐脱在门口的声音。

    “总算来啦!”比田说。

    可是,那脚步声穿过门厅,直往起居室去了。

    “又不行啦,真怪,根本不知道嘛,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语很短,像感叹词,又像问话,清楚地送进了坐在客厅里的两个人的耳朵里。正如比田推测的那样,说话的人确实是健三的哥哥。

    “长弟,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呢!”

    性急的比田立即从客厅里这么招呼着。他那个不管老伴缓不过气来的腔调,最能充分显示他的特性。就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只顾考虑自己的得失,怪不得大家都说他“太只顾自己了”。

    “这就去。”长太郎像有点生气了,总不见他从起居室出来,“喝点药汤也好嘛。不想喝?可是,总这样什么都不吃,身体会衰弱下去的呀!”

    姐姐接不上气来,没法答话。由替她按摩后背的女人一一作了回答。平时哥哥来姐姐家要比健三多,与这位不相识的女人也显得亲近些。就因为这个缘故,也就很难一下把话说完。

    比田气鼓鼓的,像早晨洗脸一样,两只手在黑脸上一个劲地直搓,到后来,朝着健三小声地说:“健弟,你瞧那个样,怎么办?话真多!我是没有法子,只有请你出面了。”比田显然是在指责健三不认识的那个女人。

    “她是什么人?”

    “你瞧,不是帮着梳头的阿势吗?过去健弟来玩的时候,她就常在我家嘛。”

    “是吗?”健三根本不记得在比田家见过这个人,“我可不知道。”

    “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是阿势嘛。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可是个既热情又诚实的好女人。正因为这样,也就不好办。她的毛病就是话多。”

    在不太了解情况的健三听来,比田的话不过是对己有利的夸张,并不能感动旁人。

    姐姐又咳嗽起来了。在咳嗽未停之前,毫不在意的比田倒是没有作声。长太郎还是没有从起居室出来。

    “怎么搞的,好像比刚才更厉害了嘛。”

    健三有些不放心,边说边站起身来。比田再三拦住他。

    “什么呀,不要紧,不要紧,那是老毛病,不要紧。只有不了解情况的人见了才会吃惊咧!我呀,已经司空见惯了,根本不在乎。其实,如果每次见她咳嗽就心里难过,那是根本没法同她在一起待到今天的。”

    健三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把妻子癔症发作时自己的痛苦心情与这事联系起来想了想。

    姐姐这阵咳嗽止住以后,长太郎才来到了客厅里。

    “实在对不起,应该早点来的,不巧来了一位稀客。”

    “来啦,长弟,等着呢,不是说笑话,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请哩!”

    比田说话的口气相当随便。他认为在健三的哥哥面前,自己是有资格摆出这副架子来的。

    二七

    三人的话很快转入了正题。比田最先开口,他是对任何一件小事都要谈个仔细的人,他可能这样想:谈得越仔细,就越能使周围的人对他产生深刻的印象。

    “只要你一个劲地叫唤着比田、比田,也就行了。”大家都在背地里这么笑话他。

    “我说,长弟,应该怎么说好呢?”

    “是啊。”

    “说起来,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我认为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健弟。”

    “可不是吗,临到今天,又把那件事翻出来。我们没有必要理睬他。”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他顶了回去。我跟他说:今天还来提这种事,等于到寺里去求和尚把亲手杀死的孩子再复活过来一样。死了这份心吧。可是,那老东西任你怎么说,就是赖着不走,真拿他没办法。他如今之所以厚着脸皮到我家来,说实话,还不是与过去那个(1)有关么。这是老早老早以前的事了呀,而且这又不是白借来的……”

    “对呀。嘴上说得好,说是亲戚之间的来往,其实讨起账来,比别人要厉害得多。”

    “他来的时候,这么跟他说就好啦!”

    比田和哥哥的谈话,总回不到根本问题上来,特别是比田,好像全忘了健三也在旁边似的。健三不得不随便说上两句。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岛田突然到这里来过呀?”

    “哟,你看,特意把你请来,净是我信口开河了。实在对不起————怎么样?长弟,由我把事情的全部过程说给健弟听吧!”

    “好的,请吧!”

    事情意外简单————有一天,岛田突然来到比田这里,说自己上了年纪,无依无靠,心里不踏实,因此请比田转告健三,要健三按过去一样,恢复原籍姓岛田。比田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大吃一惊,立即表示拒绝。可是任你怎么说,他就是不走,只好答应按他的要求把话传给健三。————这就是全部情况。

    “有点怪呀!”健三怎么想,也认为这事有些蹊跷。

    “可不是怪嘛。”哥哥也表示了同样的看法。

    “怪当然是怪。不管怎么说,六十多岁的人了,脑子难免有点糊涂。”

    “贪得无厌,还有不糊涂的!”

    比田和哥哥都觉得可笑,所以乐了。唯独健三没法跟着一起乐。因为他觉得奇怪,所以一直控制着自己。根据他的判断:肯定不会有这种事,因为他想起吉田最初来他家时说过的一番话,接着又联想到吉田和岛田一起前来时的情景,最后想到他不在家时,岛田从外地回来,一人来到他家时所说的话。无论从哪方面分析,都无法得出这样的结论。

    “怎么想也觉得奇怪!”他还是这么认为。接着,他终于换了个口气说,“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只需表示拒绝就行啦!”

    * * *

    (1) 这里指的是钱。

    二八

    依健三看,岛田的要求非常不合理。因此,这事处理起来也很容易,只需简单地表示拒绝就行。

    “可是,如果根本不把这事告诉你,那就是我的不对了。”比田像替自己辩解似的。他觉得怎么的也要认真把大家凑在一起,否则于心有愧,可到时候又看风使舵,“何况对手也真是个对手,稍有疏忽,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非当心不可!”

    “不是说他老糊涂了么,有什么要紧。”哥哥半开玩笑地指出他话里的矛盾。

    “正因为老糊涂了,这才可怕呢。可不,如果对方是个普通的人,连我也敢当场拒绝他。”

    在谈话中,像这种翻过来覆过去的话,实在太多了。如果回到最初的议题,中心是要谈谈比田作为代表,如何拒绝岛田的要求。三个人虽各有自己的看法,但从一开始都知道这是必然的结论。健三认为:得出这个结论以前的谈话过程,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理当向比田道谢。

    “不,不,说道谢,可不敢当。”比田说着反而得意起来。他那个轻松的样子,谁见了都不会认为他是忙得有家不能归的。

    他拿起摆在那里的咸酥脆薄饼,咯吱咯吱地咬了起来,同时不停地往大杯子里续了好几回茶水,边吃边喝。

    “还是很能吃呀。现在两份鳗鱼饭,能对付得了吧?”

    “不,人到五十就不行喽!早先,健弟是亲眼看见过的,五碗炸虾面也能一下子干下去。”

    比田当时的确很能吃,而且以吃东西过量自豪,很喜欢别人夸奖他肚子大,一有机会,就敲打着肚子给人看。

    健三想起过去岛田领他去听说书,回家路上,两人经常钻进摊铺的门帘,站着吃生鱼片和炸虾面的情景。在说书场听类似鹿舞(1)的伴奏歌谣时,他能把三味线伴奏的手法教给健三,还让健三记住“打马虎眼”等的行话。

    “我很喜欢站着吃东西,到今年为止,我到处都吃遍了。健弟,你到轻井泽去吃一次面条吧,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火车靠站的时候,我下车去站在月台上吃过一回。真不愧是当地特产,味道好极了!”

    他是以拜佛为名,到处去闲逛的人。

    “长弟,知道不?在善光寺大院里挂着《始祖藤八拳指南所》(2)的牌子,真有点奇怪哩!”

    “没有进去猜上一拳吗?”

    “你可知道,那是要门票的呀!”

    健三听着他俩的对话,不知不觉像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但他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如今自己在哪方面与他们之间存在距离?又处在什么样的地位?当然,比田是根本不顾及这些的。

    “记得健弟是去过京都的呀,那里有一种鸟,就这么叫‘绒鼠真稀奇,拿着盘子喝酱汤’。你知道不?”他问起这些事来。

    姐姐刚才安静了片刻,现在又咳得很厉害。这时,他才闭住了嘴。可又像憋得难受,先是平摊着两只手,然后用手心直搓那黝黑的脸。

    哥哥和健三去起居室看了看,兄弟俩坐在姐姐的枕边,一直等她咳嗽停息下来才先后从比田家里出来。

    * * *

    (1) 鹿舞也叫狮子舞,是以太鼓和三味线伴奏的日本传统舞蹈。

    (2) 藤八拳为两人出手势,猜拳以定胜负。因系藤八所创而得名。

    二九

    健三始终没法忘记在自己的背后还存在这样一个天地。平时,对他来说,这个天地已经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可是,在特定的情况下,它又会猛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在他的脑海里,比田那个化缘僧似的光头时隐时现,姐姐那副猫一般缩着下颚、喘不上气来的样子若明若暗,哥哥那张特有的惨白而干瘦的长脸或出或进。

    过去,他生长在这个天地里,后来由于自然的力量,使他独自脱离了这个天地,而且就那么走了,长期没有回东京来。如今,他又返回到这当中来,闻到了好久不曾闻到的往日的气味。对他来说,这气味是一种三分之一属于怀念、三分之二属于嫌弃的混合体。

    他朝同这个天地毫无关系的另一个方向望去,那里常有一批青年人出现在他的前面,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他侧耳倾听这些青年人的笑声,那声音洪亮得像敲响充满希望的警钟一样,使健三那颗消沉的心又活跃起来。

    有一天,他应那批青年中一人的邀请,去池端散步,归途绕经广小路新开辟的路,来到新建的艺伎管理所前,健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着那青年的脸,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与自己毫不沾亲带故的女人的影子。那女人过去当艺伎时,犯有杀人罪,在牢房里送走了二十多个不见天日的春秋,后来总算在社会上露了面。

    “一定是受尽了熬煎啊!”

    健三心想:对一个以姿色为生命的女人来说,肯定在牢房里经受了不堪忍受的孤独之苦。可是,这个相伴而行的青年人心里想的只是青春永远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延续不断,健三的话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他只有二十三四岁。健三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与青年之间存在距离,不由得吃了一惊,暗中自言自语地说:

    “我自己还说这种话,其实,我与这个艺伎的命运完全相同。”

    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希望长白头发,也许与这种个性有关吧,近来他头上的白发明显地增多了。就在自己认为还早还早的时候,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

    “这可不是别人的事啊!说起来,我的青春时代,同样是在牢房里度过的。”

    青年为之一怔。

    “什么叫牢房?”

    “学校呀,还有图书馆。想起来,这两处地方都跟牢房一样。”

    青年无以作答。

    “可是,我如果不长期坚持这种牢房生活的话,今天,就绝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是迫不得已的事。”

    健三的话一半是辩解,一半是自嘲。他在往日牢房生活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今天,他还要在今天的基础上去建立自己的明天。这是他的方针。而且他认为这方针无疑是正确的。然而,此刻他已看出:如果依照这个方针朝前走,除了马齿徒增,不会有别的什么结果。

    “即使一生为做学问而死,人生也没有意义。”

    “没有的事!”

    他的意思终于没有得到青年的理解。他一边走,一边在想:在妻子的眼里,现今的他和结婚当时的他,起了什么变化?妻子随着每生一个孩子而日益衰老下去,头发脱得羞于见人。然而,眼下第三个孩子又装在肚子里。

    三〇

    回到家里,妻子在六铺席的里间枕着手入睡了。健三看到红碎布和尺子等东西散放在她的身旁,心想:妻子怎么又发作了。

    妻子总爱睡觉,有时早晨比健三起得还要迟。不少日子,她送走健三之后,自己接着又躺了下去。她经常自我辩解:如果不这样睡足,就会发困,当日一整天,干什么都是糊里糊涂的。健三有时认为言之有理,有时又认为哪有此事。特别是当妻子发完牢骚还能睡觉时,他更会产生后一种看法。

    “是怄气才躺下的。”他没有很好地观察有癔症的妻子对这种不满有何反应,反而认为妻子之所以向他显出这种不自然的态度,只不过是为了赌气。他心里不痛快,嘴里就常发牢骚。

    “为什么晚上不早点睡。”

    她爱熬夜。每当健三这么说她时,她肯定要辩解说:“一到晚上就兴奋得没法合眼,所以才没有睡的。”这一来,她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一直不会放下手里的针线活。

    健三恨妻子这种态度,但又怕她癔症发作,所以尽力控制自己,因为他也担心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有偏差。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呆呆地凝视着妻子的睡相。妻子的头侧枕在手臂上,半个脸显得异常苍白。他那么默默地站着,连一声“阿住”都没有叫。

    他移动目光,无意中发现在妻子露着的白手腕边扔着一束文书。看上去,那不是一叠普通的书信,也不是一捆新印刷品,整个东西呈茶色,显然经历了好些岁月,而且是用古色古香的纸捻仔细结扎好的。文书的一端全压在妻子的头下,她的黑发挡住了健三的视线。

    他并不想特意去抽出文书来,而是把眼睛盯在妻子苍白的前额上,她的面庞显得是那样的憔悴。

    “真是的!瘦成这个样子。”

    一位女亲戚好久没有来看她,最近见到她这副面容,吃惊似的这么说。当时,健三感到妻子之所以被弄得如此消瘦,好像一切原因全出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钻进了书斋。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两个孩子从外边回来了。健三坐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听到孩子和保姆在说话。不一会,孩子们向里屋跑去。这时,听到妻子在责骂孩子,说她们太讨厌。

    又过了一会,妻子手拿刚才放在枕边的那束文书,出现在健三面前。

    “刚才你不在家,你哥哥来过了。”

    健三停住了执自来水笔的手,望着妻子的脸说:“已经走了吗?”

    “嗯,他说是出来散散步,得赶紧回去。我留他,他说没有时间,所以没有进屋里来。”

    “是吗。”

    “他又说在谷中为一位什么朋友举行葬礼,不快些去,就会赶不上,所以没法进屋。他还说回来时如果有空,也许再绕到这里来,你若是回来了,要你在家等着。”

    “有什么事呢?”

    “据说还是那人的事。”

    哥哥原来是为岛田的事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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