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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六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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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

    他眼睛睁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他像是一个思路被打断了的人,在障眼的迷雾中苦苦寻找着自己思索的方向。

    他想到明天早晨,自己带着一副可怜的样子,站在比许多人高一节的地方。面前的青年人,有的抱着满腔热情,望着他那张可怜的脸;有的在认真地记录他那并无专长的讲演,使他感到内疚。尽管这有伤自己的虚荣心和自尊心,却无法摆脱出来,致使内心更加痛苦。

    “难不成明天的讲稿又写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自暴自弃起来。思路顺畅的时候,他经常会受到某种鼓舞,确信“自己的头脑并不坏”,可这种自信和自负很快就消失了。与此同时,一种纠缠自己、搅得自己没法开动脑筋的愤懑,却比平时显得更加激烈。末了,他把手里的钢笔往桌上一扔。

    “我不干了,任它去吧!”

    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了。他熄了灯,沿着房檐摸黑走到走廊上,灯光清楚地照着最里间的两扇拉门,健三拉开一扇走了进去。

    孩子们像小狗似的滚成了一团,妻子静静地闭上眼睛仰面躺在那里。

    他留神着不要发出声响,坐到妻子的旁边,稍稍地伸长了脖子,朝下仔细地打量妻子的脸,随后又悄悄地把手蔽着她的睡脸。她闭着嘴。他的手心能感觉到从妻子鼻孔里呼出的轻微的热气,呼吸是那么均匀而平稳。

    他终于把伸出的手缩回来。这时,他心里动了动,认为若不叫一声妻子的名字就没法放心。可是,他很快战胜了这个念头。接着,他又想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把她摇醒,但还是忍住了。

    “该不要紧吧!”

    他终于作出了像对待一般人那样的判断。可是,他对妻子的病变得特别神经过敏,他把这看成通常手续,是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必须履行的。

    熟睡是治妻子的病的良药。健三经常长时间守候在她的身边,担心地直盯着她的脸。他每次看到比什么都难得的睡眠静静地降临在她的眼神里时,就感到眼前宛如甘露自天而降一般。可是,如果她睡得太久,总也看不到她的眼珠时,他又会因此而不安起来。到后来,为了看看妻子那双在紧锁的睫毛下的瞳孔,他经常故意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妻子摇醒过来。妻子睁开沉重的眼皮,露出一副困相,像在说:“让我再睡一会不好吗!”这时,他又后悔了。但是,他如果不做出这种表示关切的动作,弄清妻子还活着的话,他的神经是不会答应的。

    过了一会,他换上了睡衣,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这时,他任从寂静的夜晚来操纵自己那混乱而骚动的头脑。要利用黑夜澄清头脑里的混乱,未免过于昏暗了,可要借肃静止住头脑里的骚动,这又是再好不过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晨,妻子呼唤他的名字,他才睁开眼睛。

    “你呀,到时间啦!”

    妻子并没有起床,只是伸手从他的枕头底下拿出怀表来看了看。厨房里传来了女仆在切菜板上剁什么东西的声音。

    “保姆起来了吗?”

    “起来了,是我刚才去把她叫醒的。”

    妻子把女仆叫醒之后,又钻进了被窝里。健三连忙爬起来,妻子也一同起了床。

    两人对昨晚的事,都像忘光了似的,什么也没有说。

    五二

    两人都没有注意自己的态度,也没有作什么反省,但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两人之间的特殊因果关系,而且充分认识到这种因果关系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不明事态的第三者,是绝不会怀疑他俩有什么巧妙的谋合的。

    健三没有吭声就往外走,去干他的日常工作。在讲课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妻子的病。妻子那双乌黑的眼睛,不知不觉像梦幻似的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么一来,他觉得必须从自己站立的讲坛上走下来,赶紧回家去,甚至仿佛眼下就有人从家里来接他似的。他时而站在大房间的角落里,望着正前方最远处的大门口;时而抬起头来,看着像头盔扣在顶上似的圆形高天花板。天花板很讲究,是用涂有清漆的方木分层架设的,使高处看起来显得更高,可是却不足以锁住他那颗小小的心。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坐在自己下方的众多的青年人身上,他们露着一排排黑脑袋,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课。这些青年人促使他幡然醒悟,知道应该赶紧回到现实中来。

    健三被妻子的病弄得如此烦恼,相比之下,他并不担心岛田从中作祟。他认为这个老人是不讲情面而又贪得无厌的。另一方面,他又看不起这种人,知道他无力使其怪癖得到充分发挥。可是,同这种人作不必要的商谈,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这对健三来说,所经受的烦恼要比某种人多得多。

    “他下次来,又该说些什么呢?”

    健三料定那人还会给他带来烦恼,心中暗自叫苦,他说这话的目的在于催促妻子作出回答。

    “反正你已经弄清楚了。与其老担心这件事,不如早点断了来往更好。”

    健三很想接受妻子的意见。可口头上却作了相反的表示。

    “对那种人不用那么担心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谁也没说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这不是够烦人的吗?连你也拿他没办法呀!”

    “世上许多事情,不是光用烦人这个简单的理由,就能了却的。”

    健三与妻子的对话,多少含有各执己见的成分。当岛田再次来到的时候,尽管他比平时更忙,还是没法拒绝同岛田见面。

    正如妻子所料,岛田要谈的事,还是钱的问题。最近,他已经瞄准好,一有空子就要扑将过来,也许是迫不及待了,所以顾不上考虑时机,终于向健三摊了牌。

    “实在有些困难,又没有别的地方可求,你一定要帮我一把。”

    老人说话有点蛮横,包含着如不把他的要求当作义务来承担就绝不答应的味道。当然,他还是从维护健三自尊心的角度出发,言词没有激烈到伤害健三神经的程度。

    健三从书斋桌上把钱包拿出来。他不掌管一家的财政,钱包自然是很轻的。甚至好几天就那么空空地扔在砚盒旁边,也不足为奇。他从里面把摸到的仅有的纸币掏出来,放在岛田的面前。岛田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反正没法满足您的要求。尽管如此,还是尽我所有,全部奉上。”

    健三把钱包翻开给岛田看。岛田走后,空钱包就那么扔在客厅里,自己又钻进了书斋。给人钱的事,他在妻子面前只字未提。

    五三

    第二天,健三按平常的时间回到家里,坐在桌前,郑重其事地看着昨天放在老地方的钱包。这个用皮革做的两层大钱包,在他的用品里,可以说属于好得过分的上等品,是从伦敦最繁华的大街上买来的。

    如今,他对从外国带来的纪念品越来越不感兴趣了。这个钱包同样被视为无用的废物。他甚至怀疑妻子为什么要留意替他把钱包放回老地方。对那个空空的钱包,他只是投以讥笑的一瞥,连摸也不摸一下,就那么撂在那里好几天。

    有一天,不知因为什么,需要用钱,健三拿起桌上的钱包,向妻子的鼻子跟前伸去。

    “喂,给我装点钱吧!”

    妻子右手拿着尺子,从铺席上抬起头来望着丈夫的脸。

    “里面应该还有呀!”

    最近,岛田回去之后,她一直没有问过丈夫什么事。因此,夫妻间也就根本没有谈起过老人拿走了钱的事。健三以为妻子不了解情况才这么说的。

    “那点钱已经全给人了,钱包里早就空空如也喽!”

    妻子不知道健三没有打开过钱包,她把尺子扔在铺席上,把手伸向丈夫说:“给我看看。”

    健三糊里糊涂地把钱包递给了妻子。妻子打开钱包,里面露出了四五张纸币。

    “你瞧!这不是装得有钱么?”她用手指夹着沾有污垢的皱巴巴的纸币,伸到健三的胸前。她的动作像是夸耀自己的胜利,脸上还带着微笑。

    “什么时候装进去的。”

    “那人走了之后。”

    健三与其说对妻子的好心感到高兴,不如说望着妻子感到稀奇。据他所知,妻子很少办这种称心如意的事。

    “莫非她对岛田拿走了我的钱,私下里表示同情?”

    他心里这样想。可没有开口向妻子询问一下其中的情由。妻子也始终抱着与丈夫同样的态度,无意主动说明情况,免得招惹麻烦。她填补在钱包里的钱,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被健三接过去,又不声不响地被健三花掉了。

    这期间,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情绪也变得容易波动。

    “这一回,我说不定难以得救喽!”

    她经常这样若有所感地说,还流下了眼泪。一般来说,健三是不大搭理的,可是,在这种时候再不强迫自己和妻子搭话,那就太不通情理了。

    “为什么?”

    “不知为什么,非这么想不可!”

    提问和答话到此为止。在这话语里,经常隐藏着一种若明若暗的意思,这种意思只需简单一提,随即就会消失在语言达不到的远方,就像铃声潜入了鼓膜听不见的幽静的世界一样。

    她想起了健三那位孕吐致死的嫂子,并以此同自己生长女时因同样的病而痛苦不堪的往昔作了对比。当时自己两三天不能进食,只好采取灌肠滋补法。这紧要关头还是顺利地熬过来了。每当想到这种种情景,就感到自己能活到今天,似乎纯属偶然。

    “女人真是太没意思啦!”

    “这是女人的义务,有什么办法。”

    健三的回答是世间的通识了。他扪心自问,又觉得不过是混账话,不禁暗自苦笑起来。

    五四

    健三的情绪也是时好时坏。就算信口开河吧,也该说几句让妻子得到宽慰的话呀。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有时,他对妻子难受似的躺着的怪样子,心里十分生气,一直站在枕边,故意冷酷无情地让妻子做不必要的事情。

    妻子却赖着不动,大肚子紧贴在铺席上,任你打也好踢也好,就是不理睬。她平素就不大说话,现在更加不言语了,她明知这样会惹丈夫生气,但也置之不顾。

    “就是说要固执到底喽!”

    健三的心里深深铭刻着这句说明妻子所有特点的话。他必须把其他的事全部抛开,把整个注意力集中在“固执到底”这一观念上来。他宁可把别处弄得一团漆黑,也要尽可能把带有强烈憎恨的亮光投在这四个字上。妻子像鱼或蛇似的,一声不响地经受着这种憎恨。因此,在旁人看来,总认为妻子是个品性温顺的女人;相反,丈夫却是个疯子似的暴躁汉子。

    “你要是这么冷酷无情,我的癔症又会发作的哟!”

    妻子的眼神不时地表达了这个意思。不知为什么,健三见到这种目光就十分害怕,同时也觉得十分可恨。他竭力克制自己,内心里祈求平安无事,表面上却反而装出一副管不着的样子。妻子清楚地知道丈夫那强硬的态度里,始终存在着近乎假装的弱点。

    “反正生孩子的时候会死的,不用管我。”

    她叨叨咕咕,好让健三听到。健三真想说:那你就死去吧。

    一天夜里,他突然睁开眼睛,看见妻子睁开大眼睛直盯着天花板,手里拿着他从西方带回来的剃头刀。她没有把折在黑檀木刀鞘里的刀刃打直,只是握着那黑把,所以那可怕的刀刃的寒光并没有在他眼前闪亮。尽管如此,他还是为之一惊,连忙从床上撑起上半身,把妻子手里的剃头刀夺过来。

    “别干这种蠢事!”

    他说着把剃头刀向远处扔去。剃头刀砸在拉门的玻璃上,砸开一个小洞,落在那边墙根下。妻子茫然无知,像正在做梦的人似的,什么也没有说。

    她真的激动得要动刀?还是自己的意志受癔症发作支配、实在控制不了才使劲动刀的?莫非这是女人为了战胜丈夫而采取这种策略来吓唬人?如果是吓唬人,那么她的真正用意究竟在哪里?是要丈夫温顺而亲切地对待自己,还是单纯在稍带某种征服欲的驱使下才这样干的呢?健三躺在床上对这件事打了五六个问号,而且不时用他那没法合上的眼睛望着妻子,观察着妻子的动静,他分不清她是睡还是醒,反正身子纹丝不动,如同死人一般。健三头放在枕上,思考着解决问题的对策。

    解决这些问题,在他的现实生活中所占的地位,要比在学校上课重要得多。他对待妻子的基本态度,就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办法。他过去比今天想的简单得多,只是深信妻子那种不可思议的举动是疾病造成的。那时候,妻子的病一发作,他就像在神前忏悔似的,以虔诚的态度跪倒在妻子膝下。他确信这就是作丈夫的人最亲切、最高尚的举动。

    “今天能把原因弄清楚就行。”

    他充满了这种慈爱的心理。为难的是,这个原因并不像过去想的那么简单。他不得不冥思苦想,终因问题不得解决而头昏脑涨,以致昏昏欲睡。他随即又爬了起来,因为必须赶去上课。昨晚的事,他终于没有机会向妻子说一声。从妻子脸上的表情来看,随着太阳的升起,她也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五五

    碰上这种不愉快的事情,一般总有一种自然的力量,作为仲裁者出现在两人之间,然后两人又会像一般夫妻那样,不知不觉地说起话来。

    可是,这种自然力量有时只处在旁观者的地位,夫妻俩总是过得不太随和,甚至关系非常紧张。健三经常对妻子说:“回你的娘家去吧!”妻子却显出回不回那是自己的自由的样子。她的态度是那么可恨,致使健三把同样的话,毫不客气地反复说了好几遍。

    “那么,我暂时带着孩子回娘家去。”

    妻子说了这话之后,曾一度回了娘家。健三以每月给她们送去食品为条件,换来了过去那种愉快的独身书生生活。他和女仆两人住在这比较宽敞的宅子里,眼看着这突然的变化,一点也不感到寂寞。

    “啊,多么清爽,太舒服啦!”

    他在八铺席的客厅正中央,摆上一张小炕桌,从早到晚在上面作笔记。正好是酷暑季节,身体虚弱的他,经常身子向后一仰,就躺倒在铺席上。不知这陈旧的铺席是什么时候更换的,颜色已经发黄,陈腐的气味散发在他的背上,透入他的心间。

    他是忍着暑天的煎熬,用细小的字体做笔记的。原稿字体之小,只能用苍蝇头来形容,他想尽可能多写一些。当时,在他来说,这样做比什么都要愉快,也比什么都要痛苦。当然,这也是不容推辞的。

    女仆是巢鸭的一个花匠的女儿,她从家里给他拿来了两三钵盆景,放在起居室的旁边。每当他吃饭的时候,女仆一边侍候他,一边给他讲另外一些事,显得非常亲切,使他感到高兴。但他看不起女仆家的盆景。这种便宜货,无论在哪个庙会上,花两三角钱,就能连钵一起买来。

    他把妻子的事任意撂在一边,只顾做笔记,从不想起到妻子娘家去一趟,对妻子的病也全不放在心上。

    “虽说有病,反正有父母在身边嘛。如果不行,总会来说一声的。”

    他心里比夫妻俩在一起要踏实得多。

    他不仅不去会妻子的亲友,而且也不去见自己的哥哥和姐姐。正好,他们也不来。他独自一人,白天一个劲地学习,夜里凉快,就去散散步。然后钻进带补丁的蓝色蚊帐里,进入梦乡。

    过了一个多月,妻子突然来了。当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他正在那不太大的院子里踱步。他一走到书斋的房檐前,妻子突然从半腐朽的柴扉后边探出身子来。

    “告诉你,还得让我回来。”

    健三发觉妻子穿的木屐,外面破得变了形,后跟也磨损得很不像样,甚为可怜,随即从钱包里拿出三张一圆的纸币,交到了妻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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