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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八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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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真难办啊!”

    “往后总会有办法的。”

    妻子比健三更多地相信自己的父亲。健三当然知道岳父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出于同情,我才那么说的。”他的话并非谎言。

    七六

    可是,岳父再次来探望健三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曾主动为岳母提供旅费的女婿又得后退一步,只是站在相当远的距离上望着岳父。当然,他眼睛里呈现出的神态既非冷淡,也非漫不经心,而是要从乌黑的瞳孔里闪出带反感的电光来。他为了竭力掩盖这种电光,才不得已在这种锐利的光芒上覆盖着冷淡和漫不经心的伪装。

    岳父处在悲惨的境况中,眼下又是那么殷勤。这两种情况当然会给健三带来压力。他既然不可能积极地顶撞,就只好控制自己。他必须忍耐,充其量只能表示不高兴。他被弄得无可奈何,认为对方困苦的现状和殷勤的态度反而妨碍他作出自然的表露。从他来说,岳父这样做等于是在折磨他。可从岳父来说,看到女婿对自己采取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拙劣对策,等于是自己办了不堪忍受的糊涂事。当然,从不了解前后关系、光看到这种情景的旁观者来说,真正糊涂的还是健三。就是让知道情况的妻子来说,也绝不会认为丈夫是个聪明人。

    “这回可真把我给难住了。”

    岳父最初说这种话时,健三没有给他一个称心的答复。

    不久,岳父提到了某知名财界人士的名字。这人既是银行家,也是实业家。

    “是这样,最近由于某人的周旋,我会见了他,谈得十分投机。说起来,在日本,除了三井和三菱,就要数他了。所以不会因为当雇员而有伤我的体面,而且工作的区域又很宽,可能干得很愉快。”

    这位有钱人许给岳父的职位,是关西某私营铁路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的大部分股票被他一人把持,所以他有权根据自己的意志来选择公司经理。可是,岳父必须先拥有几十股或几百股股票的资格。如何筹措这笔钱呢?健三不通此道,无能为力。

    “我求他把暂时需要的股票数转在我的名下。”

    健三对岳父的话抱有怀疑,但并不因此而轻视他的才能。在促使他和他的家属摆脱目前的困境这一点上,健三无疑是希望他获得成功的,只是依然不能改变原来的立场。他的祝贺只是形式,而且他的软心肠又故意变得硬起来。看来,这方面完全没有引起老朽的岳父的注意。

    “让人作难的是,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因为还有时机问题。”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聘书似的纸来给健三看,上面写着某保险公司聘请他当顾问的词句和每月支付一百圆报酬的条件。

    “如果刚才跟你谈到的这门差事能成,是拒绝还是接受,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不过,即使只有一百圆,也可以渡过当前难关。”

    过去,在他辞去某一官职时,当局曾根据政府内定,附加了一个条件,如果他愿意到山阴道去担任知事,可以进行调动,可是他断然拒绝了。如今在这家不太兴隆的保险公司拿着一百圆月薪,却并不嫌弃,这只能说明境况的变化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影响。

    岳父这种与健三差别不大的态度,有时会把健三从原有的立场上往前推,可当他意识到有这种倾向时,又必须往后退。他这种自然的态度,从伦理上讲,也可以认为是不自然的。

    七七

    岳父是个事务工作者,他总是从工作的本身出发来评价一个人。乃木将军(1)出任台湾总督不久就辞了职,当时,他对健三说:

    “作为个人的乃木将军,重义笃情,实在伟大;可作为总督的乃木将军,是否真正胜任,我认为这方面似乎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探讨。也许个人的恩德会很好地传布给亲近自己的人,可是,给远离自己的黎民百姓的利益就不那么充分了。要做到这一点,还是离不开本事,没有本事,不管多么好的人也只能待在一旁,无计可施。”

    在职期间,他曾主管过下属某会的一切事务。以某侯爵为会长的这个会,由于他的努力,使创立该会的意图在工作中得到了很好的贯彻,后来,约有两万圆的余款存在他那里。与仕途绝缘后,他接二连三地不走运,终于动用了这笔存款,而且不知不觉被耗费殆尽。为了维持自己的信用,他没有把此事告诉任何人,但又不得不每月设法筹款,以偿还这笔存款自然生出的近百圆的利息,来保住自己的体面。这事比维持家计还要使他作难。可这一百圆对维持他的官场生涯是绝对必要的,能每月从保险公司得到这笔钱,当时在他的心里无疑是越想越高兴的事。

    很久以后,健三才听妻子说起此事,从而使他对岳父产生了新的同情,不再把岳父当作不道德的人来憎恨,更不把与这种人的女儿结为夫妻视为耻辱了。然而,健三在妻子面前几乎从不谈起这些事。妻子倒是常常跟他说说话————

    “我呀,不管丈夫是什么人,只要对我好就行。”

    “小偷也行吗?”

    “对啦、对啦,小偷也罢,骗子也罢,什么都行。只要把老婆当人看待,这就够了。再怎么了不起的人,或是有卓识的人,在家里待人不亲切,对我是毫无好处的。”

    的确,妻子就是她所说的这种女人。健三也同意她的说法。只是他的观察,像月晕一样渗出了妻子所说的意思之外,妻子在旁边用这种话指责自己一心扑在学问上,这种气味已从某些方面闻出来了。可是,还有一种感觉比这种气味更强烈地在冲击健三的心,那就是不了解丈夫心思的妻子,正在用这种态度在暗中维护着自己的父亲。

    “我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这些事而丢开别人不管。”他并不想在妻子面前开脱自己,只是暗自念念不忘以此来替自己辩解。

    当然,他也认为:自己与岳父之间之所以自然产生出鸿沟来,主要还是由于岳父过于施展手腕所造成的。

    健三正月里没有去岳父家拜年,只寄了一张恭贺新禧的明信片。岳父不能原谅,表面上没有责怪此事,而是让十二三岁的小儿子同样写了“恭贺新禧”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并用那个儿子的名义给健三回了一张贺年卡。健三很清楚,这是岳父运用他的手腕在进行报复,而对自己为什么没有亲自去给岳父拜年,却完全没有做出反省。

    一事连万事,利息滚利息,儿子还会生儿子,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健三认为:不得已犯罪和本来无须犯罪、却明知故犯,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以对岳父那种性质恶劣的镇静态度,也就更加气愤了。

    * * *

    (1) 乃木希典(1849——1912),日本陆军大将,明治天皇驾崩时切腹殉死。

    七八

    “他好对付。”

    健三尽管知道自己确实存在不少好对付的地方,可是,如果别人这么看,他就十分生气。

    他的神经使他对那些不计较自己生气的人,会很快产生出一种亲切感。群众中若有这种人,他的眼力是可以很快分辨出来的。只是他自己无论如何没有这种胸怀。倘使这种人出现在眼前,他是会更加尊敬的。

    与此同时,他痛骂自己。可是对方要是促使他咒骂自己,他就会更加激烈地咒骂对方。

    就这样,他和岳父之间自然形成的鸿沟越来越深了。妻子对他的态度,无疑对造成这条鸿沟暗中起了作用。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妻子的心渐渐地倾向娘家。娘家出于同情,必然反过来暗地里为妻子撑腰。显然,为妻子撑腰,在某种场合下,无疑是与健三为敌。这么一来,两人只能越来越疏远。

    幸而老天把癔症作为缓冲剂赋与了妻子。两人的紧张关系到了顶点时,癔症正好又发作了。妻子经常倒在通向厕所的走廊里,健三把她抱起来直接放到床上。还有这种情况:深更半夜她一个人蹲在开着一扇挡雨窗的廊檐边上,这时,健三走过去从身后用两手把她架住,带回卧室里来。

    这种时候,她的意识总是蒙蒙眬眬的,跟做梦没有区别,瞳孔放得很大,外界映在她的眼里,就像幻影一样。

    健三坐在枕边直盯着她的脸,眼里总带着不安的神情,有时怜恤妻子的念头会战胜一切。他经常把可怜的妻子的乱发梳理好,用湿手巾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珠。有时为了使她头脑清醒,还会朝她脸上吹气,或嘴对嘴给她灌水。

    健三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情景:妻子癔症发作时,比现在还厉害。有时,他夜里睡觉,常用细绳子把自己的腰带和妻子的腰带连在一起。绳子长约四尺,这个长度是特意考虑好能充分翻身的。多少个夜晚都是如此,妻子并不反对,就那么睡了。有时,他用碗的底部压在妻子的心窝上使劲按,就靠这种办法来止住妻子身子朝后仰的怪劲,可是,他自己也弄得冷汗直流;有时,他还会听到妻子在胡言乱语。

    “天老爷来了,驾着五彩祥云来了,不得了啦!他爹。”

    “我的小宝宝死了,我死去的小宝宝来了,我不得不去呀,你瞧,不是在那儿吗?在水井里,我要去看看,放开我呀!”

    流产后不久,她扒开紧抱着她不放的健三的手,一边这么胡说,一边要翻身起来……

    妻子的发作给健三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在一般的情况下,紧接在不安之后,他脸上会现出更大一团慈爱的云彩来,与其说他担心,不如说他更加怜悯妻子。他在体弱可怜的妻子面前低下头来,尽可能讨得她的欢心。妻子也显得很开心。

    因此,他既不怀疑妻子是故意发作,也不因过于生气而不去管她。而且妻子发作的次数,并不妨碍他自然的同情;妻子如此折磨自己,也没有增加不满。正因为如此,妻子的病作为缓和两人关系的措施,对健三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

    遗憾的是,他和岳父之间却不具备这种缓冲剂。因此,妻子对他们两人本来存在的鸿沟,即使在夫妇关系恢复正常之后,也没法去稍作填补。这是一种怪现象,但的确又是事实。

    七九

    健三讨厌这种不合理的事,他为此而苦恼,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他的性格是既认真又专心,同时也带有相当消极的倾向。

    “我没有那种义务。”

    他自己问自己,自己得出答案,而且相信这个答案是根本性的。他决心永远在不愉快中生活,甚至对往后能否自然得到解决,都不作指望。

    遗憾的是,妻子在这方面,也一直持消极态度。她是个一有什么事就愿意奔走的女人,有时别人托她干什么,她比男人还要肯干。可是,这只限于眼前手能摸得着的具体事,她认为在夫妻关系上根本不存在这种事,也不认为自己的父亲与健三之间存在那么大的裂痕。除非有具体的重大变化,否则,不会有什么事,对一切等闲视之。她认为自己、自己的父亲和丈夫三者之间所产生的精神状态的波动,是无从着手解决的。

    “说起来,这没有什么嘛。”

    她暗中也不断意识到这种波动,却硬要这么回答。她认为这样回答是最为正确的,即使有时健三听来有虚伪的感觉,她也绝不改变。到后来,她那股怎么着都不在乎的劲头,使她的消极态度锻炼得更加消极了。

    夫妻的态度就这样在消极的方面取得了一致,即使别人认为这只能使相互间的不协调永远继续下去也在所不顾,这种一致性就是从他俩根深蒂固的性格里也能推断出来,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必然的结果。他俩面对面,根据彼此的长相,就能断定各自的命运。

    岳父接过健三筹集的钱走了之后,夫妻并没有把此事看得特别重要,反而谈起别的事来。

    “接生婆说什么时候生呀?”

    “没有明确地说什么时候,可是快了。”

    “做好准备了吗?”

    “嗯,全放在里面的柜子里。”

    健三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妻子在艰难地大口喘气。

    “不管怎么着,老这么受罪可是受不了,要是还不早点生的话。”

    “你不是说过这回也许会死吗?”

    “是啊,死也好,怎么着都行,只希望早点生。”

    “真可怜!”

    “行啦,死了也是你造成的。”

    健三想起妻子在遥远的乡下生长女时的情景。他心神不安,脸上显得很窘,听到接生婆叫他去帮一下忙,他随即走进产房去。这时,妻子用一股透骨的狠劲,猛地咬住了他的手腕,接着像受刑的人一样呻吟起来。他精神上能感觉到自己妻子身体上经受的痛苦,甚至感到自己就是罪人。

    “生孩子很痛苦,可看生孩子也够难受的!”

    “那就找个地方玩玩去吧。”

    “一个人能生吗?”

    妻子什么都没有说,根本不提丈夫出国期间生第二个女儿时的事,健三也不想打听。但他又是天生的放不下心的性格,他不是那种放着妻子的痛苦不管、只顾自己外出冶游的人。

    接生婆再来时,他叮问道:“是一周之内的事吗?”

    “不,也许会再往后些。”

    健三和妻子都这么准备着。

    八〇

    妻子的预产期不准,有提前的感觉。她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躺在旁边的丈夫。

    “刚才肚子一下子痛起来……”

    “是不是要生啦?”健三不知妻子的肚子痛到什么程度,在寒夜里,他从被子里露出头来盯着妻子的神态。

    “给你稍许揉揉吧?”他懒得起来,只是应付了一句。他对妻子生孩子只有一次经验,而那点经验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妻子生长女的时候,这种痛感像潮水涨落一样,反复了好几次,“不会这么快吧,生孩子嘛,总会痛一阵好一阵的。”

    “可不知为什么,痛得越来越厉害了呀!”

    妻子的神态也明显地证明了她说的话,见她痛得在床上没法安静下来,而且脑袋离开了枕头,时而向右,时而向左。健三是个男子汉,对此毫无办法。

    “去叫接生婆吧?”

    “是,快去!”

    给职业接生婆家打电话吧,但那里又不会有那么齐全的设备。在紧急的情况下,他总是往附近有关系的医生那里跑。

    初冬的夜晚,外边黑漆漆的,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也考虑到让女仆去敲人家的门会引起麻烦,可又不敢就这么等到天亮。他终于拉开卧室的隔扇,从旁边屋通过起居室,来到了女仆的房门口,立即把女仆叫起来,让她连夜去找人。

    他回到妻子的枕边,妻子更加感到剧痛了。他的神经十分紧张,一分钟一分钟地在等待车子在门口停下来的声音。

    接生婆就是等不来。妻子的呻吟声把夜深人静的房间搅得不得安宁。约莫过了五分钟,妻子向丈夫宣布:“这就要生了!”这时,听到妻子发出一声没法再忍的喊叫,胎儿降生了。

    “坚强些!”

    健三连忙站起来,转身到了床边,可他不知如何是好。那盏油灯在长灯罩里发出死寂的亮光,照着昏暗的室内。健三眼睛看到的周围,只是一片昏暗,模糊得连被子的条纹都看不清楚。

    他狼狈不堪,要是移灯去照,强迫自己去看那男人不应看的地方,又感到羞怯,不得已只好在黑暗中摸索。他右手带着不同寻常的触觉,突然摸到了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物体,像洋粉一样柔软。从轮廓来说,只不过是不成型的一团肉块。这肉块带来的恐怖感传遍了他的全身,他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肉块既不动,也不哭,只是感到在触摸的时候,那块柔软的洋粉似的东西仿佛脱落下来。他想:如果硬是去压或是去抓的话,整个物体肯定就会崩裂。他心里害怕,连忙把手缩回来。

    “可是,就这么放着的话,是要感冒的,也会冻坏的呀!”

    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分辨不清,但这种担心却涌上了心头。他猛地想起妻子说过生产所需的东西放在柜子里,随即打开自己身后的柜门,从那里拽出来大量的棉花。他不知道那就是脱脂棉,只知道一个劲地扯碎了,盖在那柔软的肉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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