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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年来,我用水压机处理废纸。

    三十五年来,我一直认为除了像我这样处理废纸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如今我却听说在布勃内有了一种巨型压力机,其功效比我现在用的这台要大上二十倍。

    目睹过这种机器的人对我说,它打出的包,每个有三四百斤重,都用铲车送到火车上。

    我心里说,你得去见识见识,汉嘉,你得亲自去瞧瞧,作一次礼节性访问吧。

    我去了布勃内,当我看到那个惊人的玻璃结构,大得跟威尔逊小火车站似的,听到它轰隆轰隆地运转时,我不由得浑身战栗,不敢再看它了。

    有一刻工夫我站在那里目光转向别处,然后俯身去系鞋带,无法正视这台机器。

    我这人从来就是这样,当我在一堆废纸中瞥见一本珍贵书籍的书脊或封面时,我不是马上走去把它取来,而是找块钢丝绒擦拭机器的滚筒,过了一会儿我才凝眸注视那堆废纸,心里还暗自琢磨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份力量去把书拿起来,翻开它。

    唯独在确信有了把握之后,我才伸手把书捡起来,那书在我手里就跟圣坛前新娘手中的花束一样瑟瑟颤抖。

    很久以前我就是这样了,那时我代表村俱乐部踢足球,我明明知道球队成员的名单要星期四才会在多尔尼小饭馆的橱窗里张贴出来,可是我星期三就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赶去了,我跨着自行车站在那儿,从不敢马上朝橱窗望一眼,却仔细端详橱窗上的那把锁,端详橱窗的框架,然后花好长时间读我们俱乐部的名称,最后才看一眼那张成员名单。

    然而,星期三那上面的名单还是上周的,于是我离开了那里,星期四我又去了,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仔仔细细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了又看,唯独不看那张成员表,直到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时,我才一点一点仔细读那张名单,先读第一队,然后预备队,最后少年队,直至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列在替补队员中时,我才喜不自胜。

    现在,我以同样的心情站在布勃内巨型压力机前,当我的震惊稍稍平静下来之后,我鼓起勇气举目观看。

    这台机器巍然耸立,直顶到了大厅的天花板,宛如布拉格小城区圣米古拉教堂里的那座又高又大的祭坛。

    这台机器比我预想的还要大,传送带那样宽,那样长,就跟霍莱肖维采发电厂缓缓把煤块送到炉栅下面的传送带一样,但这里缓缓传送的是白色的纸和书籍。

    一些年轻的男工和女工把这些书籍放在上面,他们的服装同我和其他废纸打包工劳动时穿在身上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手上戴着橘红色或天蓝色的手套,黄颜色的美式有檐小帽,工装裤吊得齐胸高,两条背带搭过肩膀交叉在背上,露出里面色彩鲜艳的毛衣和高领绒衣。

    在这里我看不到一盏电灯,光线和阳光透过四壁和玻璃顶棚照射进来,顶棚上装着通风设备。

    那些彩色手套使我格外感到自卑,因为我一向都是光着手干活的,可以享受摸摸纸张的乐趣,可是在这里谁也没有那种愿望去体验一下废纸给予感官的无与伦比的魅力。

    传送带载着书籍和切割下来的零碎白纸条往上移动,正像瓦茨拉夫广场的电梯把行人送到上面街道那样,把这些书和纸直接送进那只大得跟斯米霍夫啤酒酿造厂的大锅一样的机槽,当槽里装满了时,传送带便自动停止运行,垂直的螺旋桨从顶上降落,它以骇人的巨力把纸张压碎,然后美滋滋地喷着气升高,回到顶棚上,传送带再次运行,书本和纸张颠动着,直接落进那只椭圆形的槽里,它大得犹如查理广场的喷水池。

    现在我已相当平静,我注意到这台压力机处理的是成批成批的新书,透过玻璃墙我看见卡车正在运来一包包的书,堆得都高过挂斗车的围板了,成批成批的新书直接送去纸浆厂,没有一页弄脏过人的眼睛、大脑和心灵。

    直到这会儿我才发现,传送带的一端有一些工人在拆包,取出崭新的书本,撕去封面和封底,只把干净的书瓤抛到传送带上,书落下来时书页翻开着,没有人看它一眼,事实上要看也不可能,因为传送带必须装满,不允许停顿,不像我那样可以在机器旁边停下来。

    这儿,在布勃内,这份工作没有人性,活像一艘捕鲸船,一网鱼拉上船尾,船员们分拣出大鱼和小鱼,把它们抛向不同的传送带,直接送进船舱里的罐头加工装置,一条接一条的鱼,一本接一本的书。

    我鼓起勇气踏着阶梯登上围绕着椭圆形机槽的平台,走在这上面确实有到了斯米霍夫啤酒厂酿造车间绕着大锅走的感觉,在这种锅里,一次可酿造五十万公升的啤酒。

    我倚着栏杆站在那里,仿佛站在两层楼高的脚手架上俯视下面,只见操纵台上几十个电钮闪着五颜六色的亮光,犹如发电厂似的,螺旋桨在运转,碾碎槽里的书本,力量如此巨大,犹如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在指间捻碎一张车票。

    我惊惶地举目四顾,又看看下面正在劳动的男女工人们,阳光透过玻璃墙面照在他们身上,色彩鲜艳的服装、毛衣、帽子,看着令人眼花缭乱。

    这些工人五彩缤纷,仿佛是一群来自异域的鸟儿,像翠鸟、挪威的红腹灰雀、鹦鹉,但令我恐惧的并非这个,我感到恐惧不安是因为我突然准确无误地看出了,这台巨型机将是对所有小压力机的致命打击。

    我突然明白了,我看到的这一切意味着我这个行业已进入了一个新纪元,这些人已经与我不同,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工作着。

    我意识到小废纸收购站的那种微小的欢乐结束了,那是当我们发现有些书被错误地当做废纸扔掉的时候,在这里我看到人们的思维方式也不同了,因为即使每个工人可以从每种出版物中拿一本带回家去作为福利,即使他也可能阅读,但是对于所有我的打包工同伙来说,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结束。

    我们这些老打包工都是在无意中获得学识的,不知不觉中家里都有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书库,这些书是我们在废纸中发现的,我们阅读它们,感到幸福,希望有一天我们读的书将会使我们的生活有质的改变。

    然而,给予我的最大打击莫过于看到这些年轻工人竟不知羞耻地喝着牛奶和软饮料,他们两腿叉开,一只手叉在腰上,嘴巴直接对着瓶口津津有味地喝着,于是我知道以往那个时代确实结束了。

    在那个时代,工人们跪在地上干活,光着两只手,打架似的对付那些废纸,因此每个旧式工人都累得半死,浑身污浊,干活时得把身子滚进去。

    可是在这里,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新人,新的劳动方式,一个新时代,干活的时候喝牛奶,尽管人人知道,这样一头牛是宁可渴死也不会喝牛奶的。

    我看不下去了,便绕着机器走了一圈,我看见它的成果了,一个极大的包,稳稳地落在铲车的平面上,蜥蜴般的铲车一颠一颠转过身,朝一条坡道驶去,从那儿确实径直送进火车的车皮,那个包大得惊人,犹如奥尔尚内墓园里大户人家的墓碑,犹如维尔特姆牌的防火保险柜。

    我把两手举到眼前,两只脏手,手指干活干得扭曲了,跟葡萄藤的枝子似的,我望着它们出神,随后厌恶地一甩,两条胳膊便来回地晃悠着。

    现在午休开始了,传送带停止运转,我看见工人们在一块大布告牌下面坐下来,布告牌上贴满了通知、告示、小字条之类。

    工人们面前个个放着一瓶牛奶,他们拆开送饭女工用木箱送来的午餐包,消消停停地吃着,用软饮料和牛奶把香肠、干酪和黄油卷送下肚去,嘻嘻哈哈地说笑、聊天。

    我听到的只言片语不禁使我紧紧地抓住了栏杆,我得知原来这些年轻人是社会主义突击队的,他们每星期五坐着工厂的大轿车去克尔克诺什山的工人休养所度假。

    吃完午饭,他们点燃了烟卷抽烟,我又得知他们去年去了意大利和法国,今年准备去保加利亚和希腊。

    当我看到他们那样平静地统计去希腊的人数,还相互鼓劲,劝说大家都登记时,再看他们脱光上身晒太阳,我就一点儿也不惊讶了,他们一边晒太阳还一边讨论下午是去金色浴场游泳呢,还是上摩德尚去打球或踢足球。

    去希腊度假这事使我不胜震惊,我自己只是通过读赫尔德和黑格尔的著作才神游了古希腊,读了尼采才对世界采取了狄俄尼索斯的观点,实际上我从未度过假,我的假期几乎统统用来补偿我欠下的工作日了,因为我每回无故缺勤一天,主任就以假期扣除两日计,即使我还剩下一天半天的假期,我也用来加班,因为我的工作总是落后,院子下面和院子里的废纸永远堆积如山,远远超出了我能完成的量,因此三十五年来我天天都生活在西西弗斯情结之中,正如萨特先生和加缪先生那么生动地描绘的,尤其是加缪先生。

    院子里的包运走得越多,落进我地下室的废纸也就越多,无穷无尽。

    然而社会主义突击队在这里却每天都能如期完成任务,这会儿他们都在工作了,晒得黑黑的,工作时的阳光照射使他们希腊式的身躯颜色更深了,假期去希腊,这件事丝毫没有使他们情绪激动,对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以及歌德————古希腊的外延,想必一无所知。

    他们若无其事地干着活儿,继续把书的封皮撕去,扯下书瓤,把惊恐万状、吓得毛发倒竖的书页扔到移动着的传送带上,他们无动于衷,若无其事。

    这样一本书可能意味着什么,对此他们没有亲身感受,一本书毕竟得有人写出来,得有人校订,得有人阅读,得有人画插图,有人得排字,有人得看校样,有人得改排,有人得再看校样,有人得最终改排,有人得把它送上机器,有人得最后一次看版面,一版一版送上别的机器、装订机,有人得搬书,打成包,有人得为这本书和印刷这本书结算账目,有人得决定这书不宜阅读,有人得批判这书,下令销毁,有人得把这些书放进库里,有人得重新把它们装上卡车,有人得把一包包的书运到这里,由戴着红色、天蓝色、黄色和橘红色手套的工人们撕去书皮,把书瓤扔上传送带,它不出声地但准确无误地抽动着把这些毛发倒竖的书页送进压力机,打成包,送进造纸厂,制成洁净的、雪白的、没有文字污迹的纸张,以便用来印成别的新书……我倚在栏杆上俯视下面的劳动,却见一位女教师领着一队儿童来到了阳光下。

    我心里说这是女教师带领孩子们参观来了,让孩子们看看废纸是怎么处理的,哪想到女教师拿起一本书来叫孩子们注意看着,要他们看明白她是怎么把书撕开的,孩子们看明白了,一个接一个地拿起书,扯下包书纸和封皮,小手抓住书页使劲地撕着,尽管书在负隅顽抗,最后还是孩子的小手胜利了,孩子们眉心舒展了,他们干得像工人一样顺利,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朝他们点头以示鼓励……我不由得想起那次我去参观利布什家禽饲养场,那里的年轻女工像孩子们揪下书内脏一样揪出挂在传送带上的活鸡的内脏,她们敏捷地把肝、肺和心脏揪下来,抛在准备好的桶里,传送带则颠动着把鸡送往下一道工序。

    我站在那儿看着,只见那些利布什姑娘们工作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而坡道上放着上千个铁丝笼,关着活鸡和半死的鸡,有几只鸡从笼子里钻出来了,趴在挂斗车的围板上,有几只在地面上啄食,竟全没有飞走的意思,没有想到要逃脱传送带上的铁钩,在那儿年轻姑娘们捉住它们的脖子,把它们挂在钩子上,这些鸡关在笼里,十只一笼……我看着孩子们怎样学习撕书,他们干得已很顺利,热得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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