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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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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破土而出。而且,还在向两腿蔓延。妖怪、魔鬼,我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了。让我死吧。不能哭,变成这样一副鬼样子,再抽抽噎噎地哭,就更加丑陋了。身体就像慢慢熟透、烂掉的柿子一样,真是讽刺呢。我竟然落到这样一种凄惨、不知所措的境地。我不能哭,得掩饰一下,丈夫他还不知道呢。原本就不漂亮,现在身体还变成这副鬼样子,我不想让他看见如此丑陋的我。面对像废物、垃圾一般的我,他还能怎样安慰我呢?我也不愿意被安慰。如果,面对这样的身体他还能体贴、照顾,我反而会瞧不起他。不行,我想就这样分手吧。不要再关心我,不要再看我,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唉,要是有更大的房子就好了,我想待在一个离他远远的房间里。如果没有结婚,该多好。如果没有活到二十八岁,在十九岁得肺炎那年就死掉了,该多好。如果那个时候死掉了,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丑陋,这么烦恼了。我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直喘粗气。我感觉我的心已经被魔鬼占据了,世界一片寂静,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我缓缓地,像动物一样爬起来,穿上和服。我深感和服的功效,无论怎样丑陋的躯体,它都能将其完美地包裹、掩饰。我打起精神,走向晾衣服的阳台,看着刺眼的太阳,长叹一声。耳边传来了广播体操的音乐,我一个人开始做起了体操,小声地数着一、二的口号,试着装作很有精神的样子。可是,我突然悲伤起来,如果不继续做操就会忍不住哭出来。或许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脖子和腋下的淋巴开始隐隐作痛,按了一下,发现都是硬邦邦的。我一下子慌了神,瘫坐到地上。我长得不漂亮,一直以来都活得小心翼翼,为什么老天爷还要欺负我呢?瞬间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这时,老公的声音突然出现。

    “原来你在这儿啊,好像有点不开心?”他温柔的语气关切地问我,“怎么了?今天好一些了吗?”

    我本想回答说好一些了,然而我却推开他搭在我肩膀的手,站起来冷淡地说了句:“我进去了。”我怎么说了这句话!我好像有点恍惚了,自己在说什么,甚至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我根本没意识。现在的我谁也不相信,包括我自己。

    “让我看看好吗?”他完全不解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要。”我转身面对着他,抬起双手指着自己的胳肢窝说,“连这种地方都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些硬疙瘩。”我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知道我一个已经二十八岁的黄脸婆这样矫情很丢脸,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哭到甚至口水都流了出来。

    “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看医生!”我从来都不知道他能如此果断。

    那天他请了假,翻阅了所有报纸上能治疗皮肤病的相关宣传广告后,带我去一家皮肤科数一数二的知名医院,提前挂了位皮肤科医生的专家号。我一边换衣服准备出门一边问道:

    “要脱光给医生看吗?”

    “当然啊。”他非常认真地回答,“你不要把医生当成男人就好了。”

    我的脸有些发红了,心里一丝暖意。

    外面阳光灿烂,可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丑陋的毛毛虫。如果这个皮肤病治不好,我的世界就永远是一片黑暗。

    “我不想坐电车。”结婚以来,我第一次提出这么任性而奢侈的要求。疙瘩已经扩散到手背,我曾在电车上见过手部患这种病的女人,从此再也不敢抓车上的吊环,担心会被传染。现在我也成了这种样子。“感同身受”这个词的含义,终于算是痛彻心扉了。

    “我懂。”他爽快地答应我,一起搭了出租车去医院。从筑地经过日本桥,再到高岛屋对面的医院,距离不远,我却像自己在丧车里一样心情沉重,感觉好像很远。此时的我,似乎只有一双眼睛还活着,只是一路上静静地看着城市的初夏。眼睛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们肯定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浑身长满红疙瘩的。

    终于到了医院,他陪我去了候诊室。这里的世界和外面完全不同,让我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筑地小剧场看过的一部叫作《底层》的话剧场景。窗外明明是一片深绿色,生机盎然,而这里却满是昏沉沉而湿冷的空气,还有刺鼻又酸臭的味道。我想就算是失明的人也不想待在这种地方。这里虽然没有盲人,但总觉得怪怪的,怎么会有那么多老奶奶、老爷爷。我在靠近入口处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像快要死了一样低垂着头、闭上双眼。突然,我感觉或许我是这么多病人中,唯一一个严重的皮肤病患者。我猛地睁开眼抬起头,仔细观察了周围所有人,果然,没有一个病人像我这样长了如此多的疙瘩。从医院的宣传板上得知,这个医院以专治皮肤病和另一种难以启齿的疾病为特色。也就是说,坐在远处那个像电视明星一样的男的,皮肤没有长奇怪的疙瘩,他应该不是来看皮肤科的,而是来看另一个科室的了。这样一想,我大概知道待在这间候诊室里,垂头丧气地坐着等死的病人们都得的什么病了。

    “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这里好像有点闷的。”

    “待会儿再说,好像就快轮到咱们了。”他有些无聊地站在我身边。

    “唉,轮到我估计要到中午了,这里不干净,你先出去转转吧。”我的语气有些生硬,连我自己都有些讶异。但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你不一起去吗?”

    “不用了,没事的。”我微笑着说,“留在这里,我比较轻松点。”

    然后,我把他从候诊室推了出去,我稍微镇静了一点,重新坐到长椅上,闭上了发酸的双眼。旁人看来,我肯定就是个装模作样,陷入沉思的女人。确实,我是这样的,这是我最放松的方式。“装死”,多么可笑的一个词,但我却开始担心起来。任何人都有秘密,仿佛有谁在我耳边低语,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说不定这皮肤病……我突然感觉毛骨悚然。老公他那么温柔,虽然没什么自信但是对我言听计从,难道是因为……虽然那一刻,我觉得很可笑,但我不是他第一任妻子,事实上我也能感受到。我坐立难安,被骗了。“骗婚”,我突然想到这样一个词,真想跑出去痛打他一顿。我真是个蠢货。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过婚史,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的这件事,让我如此难以接受,我好后悔。他之前的女人在我心中也越来越膈应,我第一次对他之前的女人有了种无比憎恨、厌恶之感。我以前真的是从来没想过这些,而现在,我为自己的迟钝、大大咧咧而后悔、懊恼。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吧。如果真是这样,嫉妒就是无可救药的肉体的疯狂,毫无美感,丑陋至极。世间大概还有很多我未触及的人间炼狱吧。我开始对生活不再抱有希望,匆匆拿出膝上布袋子里的小说,随便翻起来,想着是不是可以缓解一下。《包法利夫人》 [1] 的主人公爱玛,她悲惨的命运故事总能治愈我。在我看来,爱玛的沉沦就是最符合女性、最自然的方式。就如同水往低处流,美丽的躯体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衰老一样。女人,总是内心藏有不能言说的秘密,这就是我们的天性。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坎坷和诱惑,这一点毋庸置疑。对于女人来说,活在当下不就是我们的宗旨吗?和男人完全不同的是,我们不会去考虑百年之后的身后事,我们对事情有更深入的思考。我们只期待当下的每一刻都活得美丽、尽兴,沉迷于生活中每一个细微的感触。女人总是喜欢那些漂亮的茶碗、美丽的衣服,而这也恰好是生活真正的意义所在。我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活在当下。这正是对我们生活宗旨的完美体现。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深不可测的现实生活,压抑了女人的任性和不羁。如果没有这些束缚,让我们自由、恣情地生活,那我们的内心和身体,不知该有多么轻松啊!可是,对于女人内心的这个恶魔,所有人都选择忽视、不去触碰,这才导致了那么多悲剧的产生。或许,也只有深不可测的现实生活,才能够拯救我们。老实说,在结婚的第二天,女人就可以在心里镇定地想其他男人了。人心叵测啊!突然,我心中一颤,想起“男女七岁有别”这句古语。不由得惊叹这就是日本社会伦理的写照啊。原来,古人早已知晓。从古时起,这些诱惑和困境就一直存在啊。这样一想,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即使皮肤过敏,长了这些红疙瘩,我也还是风韵犹存的少妇啊。我苦笑着,低头继续阅读小说。现在罗多尔夫正慢慢地靠近爱玛的身体,喃喃地说着情话。读到这里,我突发奇想,不由得笑出声————如果这个时候,爱玛皮肤过敏长出一身疙瘩,会发生什么呢?呀,这可就严重了,我认真地思考着。爱玛肯定会拒绝罗多尔夫的诱惑,然后,爱玛的一生也就会完全不同了。没错,她一定会拒绝的。因为,面对这样的身体,她别无选择。这并非开玩笑,有时候女人的一生,真的和她此刻的发型、衣服款式、瞌睡程度,甚至一些身体细微的差异,息息相关。只因自己太瞌睡,就把背在背上的、不停哭闹的孩子掐死,这样的事件不也发生过吗?更别说染上这种皮肤病,又会让女人的命运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毋庸置疑,这样的现实会把所谓的浪漫、所谓的感情无情地埋葬掉的。假设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新娘的身上突然长出这种疙瘩,并逐渐扩散到胸部、胳膊、双腿的话,会怎样呢?我想,这是极有可能的。皮肤过敏这种病,真的不是平时预防就可以完全控制的。它就像老天爷的恶作剧。比如,精心打扮的年轻妇人在横滨码头翘首等着迎接自己五年未见的老公,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长满紫红色疙瘩,她肯定要瞬间崩溃了。这也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男人对皮肤过敏毫不在意,可是,女人将护肤作为第一要务。否认这一点的女人,肯定是在撒谎。我不太了解福楼拜,大概是一个严谨细腻的写实主义者吧。书中描写罗多尔夫想去亲吻爱玛的肩膀时(不要,衣服会皱的。)————爱玛表示拒绝的回答,是多么观察入微的描写啊。可是,即使这样细腻的他也没有描写出女人得了皮肤病的痛苦。这是因为作为男性很难理解这种痛苦吗?还是说,福楼拜早已看透其背后的污秽,认为其毫无浪漫可言,因此装糊涂、敬而远之呢?如果真是装糊涂,那也太狡猾了,太狡猾了。不管是在结婚前夜,还是在与阔别五年、日思夜想的爱人重逢之际,要是皮肤过敏长满疙瘩,是我的话,我宁愿去死,离家出走、堕落或自杀。因为女人就是靠着这瞬间的欢愉之美而活着的,管他明天会怎样呢。这时,门开了,丈夫探出他那如栗鼠般的小脑袋,用眼神询问我,“还没到吗?”我对他招招手。

    “老公!”我听见自己那粗大的嗓门,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压低嗓门,“问你个问题,你说,是不是恣情地活在当下的女人最有魅力啊?”

    “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倒是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没事了。我只是觉得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这个人太不坚定,很容易被外在环境影响。我变得有些粗俗,想要堕落,就像……”说着,我戛然而止。“妓女”这个词,被我吞进肚子里。这个词,是女人绝不能说出口的,但又会为它烦恼。当尊严完全被践踏时,一定会想到这个词。我身体过敏长了疙瘩,就连内心也变坏了,我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直以来,我都自嘲是大龄黄脸婆,长得丑,假装很没自信。可我却细心呵护自己的皮肤,那是我唯一引以为傲的地方。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让我自负的谦逊、谨慎、顺从等品性,原来都是假装出来的。而我只不过是像瞎了一样,在感受快乐和忧愁的可怜女人。要知道,不管知觉和触觉多么灵敏,那都是动物的属性,和智慧毫无关系。我清楚,自己就是一个愚蠢的傻瓜。

    我错了,一直以来我自喻细心、高尚、聪明,还沾沾自喜。事实上,我只是一个愚蠢的笨女人罢了。

    “我想了好多啊,就像个傻子,都快疯了。”

    “我懂,懂的。”他似乎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一样,温柔地提醒我,“到咱们的号了。”

    被护士带进了诊疗室,我有些为难地解开腰带,露出肌肤,瞥见自己的乳房,就像一颗石榴一样。比起面前的大夫,身后观看的护士更让我难为情。那名大夫,则早已习以为常。我没看清大夫的脸,他好像对病人也真的没有男女之分的感觉,认真检查我身上长疙瘩的地方。

    “是中毒了,大概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大夫就那么冷淡地一说。

    “能治好吗?”丈夫询问道。

    “能治好。”

    我恍恍惚惚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总是一个人哭,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很快就能恢复的,打完针就能好。”

    医生站了起来。

    “不是很复杂的病吧?”丈夫追问。

    “嗯,不是。”

    打完针后,我们离开了医院。

    “啊,手上的疙瘩,已经消退了。”

    我用手遮着太阳,看着远处。

    “高兴吗?”

    被他这样一问,我又有点难为情了。

    * * *

    [1] 《包法利夫人》,法国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福楼拜的作品。讲述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爱玛,嫁给了医生查理·包法利,不满足于乡下丈夫的平庸迟钝,她先后成为地主罗多尔夫与书记员莱昂的情人,最终挥霍掉家产,落得自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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